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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青霞是那個看過一代人的風華從眼前消逝的人

許多年前看過胡因夢的自傳。胡因夢是才女了,又那麼美,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文字里有種尖酸的戾氣,左衝右突傷人傷己。

每本書背後都有一個寫作者的人格,私心以為文字背後的林青霞比文字背後的胡因夢要大方高級嫻靜得多。林青霞也算文和其人不太相符的類型,人長得如煙似夢,書卻寫的質樸萌。

以她的經歷和所處的圈子,但凡寫什麼都有那一代人的風華絕艷。比如張國榮、鄧麗君、三毛、徐克、施南生、以及紐約湘菜大亨的故事。

三毛

沒有三毛,我不會得到這座獎,是她成就了我。當我在台上領獎時,真想請她上台跟我一起分享這個榮譽,可是我沒有這麼做。這個遺憾一直到了二十年後的今天,還存在我的心裡。

我們曾經約好,她帶我一起流浪,一起旅行的,但最後她卻步了,理由是我太敏感,很容易讀出她的心事。

通常我與人第一次見面,都會記得對方的穿著打扮,但是三毛那天穿了什麼我卻完全記不得,只記得她是一個敏感而心思細膩的人,她專註地聽我傾吐,也談論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愛恨情仇。她的聲音像少女般的稚嫩,聽她講話、聽她的故事讓我入迷,她是個多情而浪漫的女人,我完全被她的氣韻所吸引住了。

雖然我們見面不超過十次,但是在電話里總有聊不完的話,在她臨走的前幾天,我老覺得要跟她通個電話。就在她走的那個晚上,我打電話到她家,電話鈴聲響了很久很久都沒人接。第二天早上,因為有事打電話到榮民總醫院找朋友,竟駭然聽到,三毛在病房的洗手間里,用絲襪結束了她浪漫的一生。

她走後沒多久,我在半夜三點鐘接到一通電話,對方清脆地叫了聲"青霞"!然後聲音漸漸由強轉弱地說著:"我頭好痛,我頭好痛,我頭好……"我心裡納悶,這到底是誰在惡作劇?三更半夜的。一直到現在都沒有人承認是誰打的電話。那聲音很像三毛。後來我跟黃霑提起這件事,黃霑說:"那你就燒幾顆"必理痛"給她好了。"

又有一次,我在夢裡,見到窗前,一張張信箋和稿紙往下落,我感覺是她,心想,她大概不想嚇我,而用間接的方式將信息傳達給我,膽小的我不敢接收,嘴裡重複地念著"唵嘛呢叭咪吽"把這個夢給結束了。後來很後悔,為什麼不先看看信和稿紙里寫些什麼。

一九九一年六月,我在法國巴黎和朋友沈雲相約到埃及旅遊,當時鄧麗君也在巴黎,我們約她一塊兒去,她說那兒陰氣重,勸我們別去。記得到開羅的第一個晚上,我打電話給她,請她再考慮過來,她還是勸我們折返。就在那個晚上,我和沈雲分睡一張單人床,床的右側有一張藤椅。我在夢中很清楚地看見藤椅上坐著三毛,她中分的直長發,一身大紅飄逸的連身長裙,端莊地坐在那兒望著我,彷彿有點生我的氣。我一看見她,先是很高興她沒死,後來一想,不對!馬上念"唵嘛呢叭咪吽",我就醒過來了。三毛是不是在信守她的承諾?傳達訊息給我,而我卻一再地不敢面對。

我一直把這個疑團放在心裡。又過了幾年,在一個聚會裡我遇見嚴浩,問他三毛是不是要告訴我什麼?信奉道教的嚴浩,瞪著一雙又圓又大的眼睛,輕鬆而果斷地說:"這完全沒有關係!"

張國榮

拍戲的幕後工作人員稱呼我"姐姐",稱呼張國榮"哥哥",我猜想他們也許認為我們兩個是特別需要被寵愛的。

一九九三年我們一起拍《東邪西毒》和《射鵰英雄傳之東成西就》,那個時候我們倆都住在灣仔的會景閣公寓,總是一起搭公司的小巴去片場。有一次,在車程中他問我過得好不好,我沒說上兩句就大顆大顆的淚珠往下滾,沉默了幾秒,他摟著我的肩膀說:"我會對你好的。"從那一刻起,我們就成了朋友。

二零零三年三月的一個晚上,我吃完晚飯約施南生看電影,她說她剛好約了張國榮看電影,她要先問問"哥哥"再打電話給我,我心裡納悶,幹嘛要先問他,就買多一張票一起去看好了。

在又一城商場戲院門口的樓梯上方,他靠在牆邊對我微笑,那笑容像天使,我脫口而出:"你好靚啊!"他靦腆地說剛剪了頭髮。

我們看的是《紐約風雲》,這部戲太殘忍、太暴力了,我看得很不舒服,散場走齣戲院,他摟著我的肩膀問我好看嗎?我搖搖頭,就在他的手臂搭在我肩膀的時候,我被他震抖的手嚇得不敢做聲。他很有禮貌地幫我開車門,送我上車,我跌坐在後車座,對他那異於往常的紳士風度感到疑惑的同時,他已經關上了車門。

我望向車窗外,晚風中他和唐先生走在前面,後面南生那件黑色長大衣給風吹得敞開著,看起來彷彿是他們兩人的守護神。總覺得不對勁,回到家打電話給南生,問她Leslie (張國榮的英文名字)怎麼了,她說:"問題很大。"我了解狀況之後,斷定他得的是憂鬱症。南生說他的許多好朋友試了各種方法,看了許多名醫都沒用。我聽說大陸有一位醫生不管你生什麼病,只要用他的針刀一紮就好,希望能說服他去試一試。那段時間正是非典沙士傳染最盛的時候,就把這事給擱置了。沒想到從此以後,除了在夢中,就再也見不到他了。

四月一日晚飯後南生告訴我Leslie出事的噩耗,我捶胸頓足:"為什麼不幫他安排! 為什麼不幫他安排!"其實也不知道那位醫生對他會不會有幫助,但還是一再地責怪自己。

Leslie走後,幾乎每一位朋友都為自己對他的疏忽而懊惱。他是被大家寵愛的,他也寵愛大家。

歲月太匆匆,轉眼之間他走了六年了,今日提筆寫他,腦子裡泛起的儘是他那天使般的笑容。

張叔平

他重新改造我,第一件事是把我一頭長髮剪到齊肩,看起來很清爽,還能接受。第二件事,把我的嘴唇塗得又大又紅,我一照鏡子,嚇了一跳,這明明是血盆大口嘛!第三件事,要我不穿胸罩上鏡頭,這點我是完全不能接受,他堅持,我也堅持,最後他拗不過我,用拍立得照相機,拍了兩張戴之前和戴之後的照片給我看,要我自己挑。

我穿的是大紅絲質洋裝,那料子輕輕地搭在身上,戴上胸圍,看起來是比較生硬。不戴胸罩那張,很有女性柔美和神秘之感。教我不得不折服於他的審美觀。

而《我愛夜來香》(一九八三)是三十年代的戲,開拍第一天,才在片場試裝。先定了化妝,再定髮型。我的頭髮要用髮膠,把頭髮固定成波浪形,緊貼著頭皮,再將銀色釘珠葉子一片一片貼在頭髮上,最後穿上黑色蕾絲透明背心長裙,外加黑羽毛披肩。就這樣從下午四點直到凌晨四點,整整花了十二個小時,我兩個大黑眼圈都冒了出來,化妝師又得忙著用遮瑕膏遮住黑眼圈,等到我累得半死才開始拍第一個鏡頭。愛美的我,看到鏡子里的自己,雖然累,心裡還是歡喜的。

第二天拍戲前又花了六個小時造型。

第三天,化完妝,換上粉紅睡衣,外罩滾著粉紅羽毛的粉紅透明飄逸長袍,頭上用粉紅緞子緊緊地打了個大結,扎得我頭昏眼花,四個小時後,他滿意地點點頭。我無力地伏在桌子上,半天不起來。副導演請我入片場,我抬起頭來,一臉的淚水。當我站在攝影機前,攝影師說我的眼睛又紅又腫。導演只好喊收工。

《夢中人》(一九八六)有一部分是秦朝的戲,我的妝是白白的臉,粗粗的眉,淡淡的唇,不畫眼線,不刷睫毛膏。我簡直不敢想像,要我眼睛不化妝上鏡頭,這不等於是沒穿衣服嗎?於是我準備個小化妝包,心想等到他看不見的時候我就偷偷地畫上眼線,怎曉得他一路跟著我,使我沒機會下手。等到站在鏡頭前,我拿出小包,求求他讓我畫一點點眼線,他也求求我叫我不要畫。我只好依了他,演戲的時候眼睛拚命躲鏡頭。

看了試片之後我才明白,為什麼他這麼堅持。原來美並不只在一雙眼睛,而是需要整體的配合。他所做的造型是有歷史考據的,花的時間相對的也比較長,他的堅持是有必要的。

自此以後,我對他是言聽計從,他說一我不敢說二,更不敢擅自更改他的作品。

繼《笑傲江湖之東方不敗》(一九九二)之後的兩年里,我連續拍了十部武俠刀劍片。也難為他了,在短短兩年之內,要造出數十個有型又不重複的造型。

如果說我是個美麗的女子,不如說我的美麗是他的作品。

徐克

今年七月的某一天,我們在徐克家聊天,徐克很自在地抱著小狗APPLE,他那自在的手,偶爾也會搓搓他那白得似乎沒曬過太陽的腳巴丫子,看他搓得自然,我也就不覺礙眼,彷彿他是山上修行的高僧,隨心所欲地做他喜歡的事。

聊著聊著,他拿起桌上的芒果和刀子,徐太施南生急著叫他去洗手,怪他抱過狗沒洗手就吃東西不衛生,我想起他手搓過腳,也皺著眉頭扯著嗓子勸他去洗。

徐克一動也不動,我只好勸南生去拿條濕毛巾,南生邊走邊嘟囔著:"用毛巾和洗手到底是不同。"我說總好過什麼都不做。話剛講完,一條雪白濕毛巾已經遞到徐克眼前,混亂中芒果已經傳到了另一個女孩手中。

這女孩從北京來,是演員孫紅雷的助手,孫眼很尖,一看這情形,馬上吩咐助手幫忙切芒果,那美麗的助手對著芒果發獃,我覺得奇怪,心中暗忖,是不是因為生長在大陸沒見過芒果?再仔細一看,原來徐克已在芒果上方划了三刀。

曾經聽南生說過,她在一家高級餐廳見過一名高貴女子優雅地吃芒果,芒果吃完,除了表面開的方塊小洞和吃掉的果肉,整個果仁完好無缺地包在果皮里。

於是我故作優雅地說:"讓我來。"接回芒果,我再划上一刀,果皮上有個口字,我把口字上的皮拿掉,遞了個小調羹給徐克,問他是不是要這樣吃?

徐克在紛亂中,手還保持著剛才被搶掉芒果的姿勢,圓瞪著大眼,還沒合上的嘴巴發出一聲:"是啊!"我鬆了一口氣:"哦--這樣就不怕你手髒了。"徐克這才在眾目睽睽之下,把芒果肉從那小口子挖出,一勺一勺地往嘴裡送,吃完上面和周圍的肉,再用調羹把下方的果肉和果皮分開,然後兩手拿著芒果兩頭,把果仁一轉,果仁下面的果肉就給翻了上來。就這樣,大導演干手凈腳地就把整個芒果給幹了。

我猜他心裡一定在想,我老爺只不過是想吃個芒果,瞧他們幾個緊張成什麼樣子!

穿貂皮大衣的男子

每次到紐約都是他來接我,十五年後再次踏足紐約,已是天人兩隔。

三十多年前第一次見到他,是我參加紐約華埠小姐選美做特別嘉賓的時候,大會帶我到第三大道的湘園吃湖南菜,我的座位對正門口,一會兒門口來了一位單眼皮高大個兒身穿黑色過膝貂皮大衣的男人,一進門就瀟洒地脫下大衣由櫃檯小姐接去,威風凜凜的。

我看得發愣,大會主席說:"他是湘園的老闆。在紐約開了幾家高檔次的中國餐館,非常成功,可以說是中國人在紐約的傳奇人物。"主席請他跟我們一起坐,他坐下來,話匣子一打開就滔滔不絕,我悶得臉都垮了下來。

他說當初來紐約的時候,女朋友剛在台北一家戲院(忘了是哪家,當時新聞很大)的大火中喪生,他痛苦萬分。家人幫他買了機票,給他幾十塊美金,他就靠著這點錢,來到紐約餐館打工,賺到第一筆錢後又如何擁有了幾家餐館。

吃完飯他帶我們到他另一家餐館,也在第三大道上,門前兩隻漢白玉石獅子,很壯觀,聽說是大陸運來的。正對著大門有一幅巨大的絲製萬里長城壁毯,是在中國特別製作的,甚是雄偉。他很豁達,經常聽到他"嘎!嘎!嘎!嘎!嘎!"的大笑聲。

以後每次來紐約做事或探朋友,他都到機場來迎接和熱情地招待。有一次他開著大紅開篷賓士跑車,帶我和湯蘭花游紐約市區。我們有時漫步在第五大道上,那黑色貂皮大衣被風吹起,我隱隱約約見到他腰上掛著有土黃色皮套的小手槍,感到有點怕怕的,他說那是用來保障他的安全,"只是唬唬人,不會用得著的。"

過了幾年,他覺得餐館做悶了,想拍電影,我說:"是朋友的話就會勸你不要拍,如果要害你才會叫你拿錢出來拍戲。"他不聽勸,興緻勃勃的,以為最難做的餐館生意都能成功,拍電影又有什麼問題。

於是每次回到台灣,電影公司的老闆、製片一大堆人都會到機場迎接他。我形容那是接財神。拍電影花錢像流水,對電影圈不熟的他,電影賣座了,不關他的事,片商告訴他結賬是零比零,電影不賣座賠了錢又要他付賬,就這樣在台灣搞了兩年,賠了點錢,結果還是回到紐約做他的老本行。又過了幾年,他打電話到香港來,說他在南美洲淘金,如果挖到,會有好幾百萬美金,到時候他會再拍電影。再次到紐約,他那"嘎!嘎!"的笑聲由五聲變成兩聲,早已不復當年的豪邁氣概。

十五年前我快要結婚的時候,聽說他到中國大陸做鑽石營銷,他說賺的錢會數都來不及數,就像印鈔票一樣。我結婚後幾乎沒有到過紐約。

後來輾轉聽說他在台灣中了風,在醫院裡連醫藥費都成問題,我聽了很難過,馬上托楊凡幫我把住院費給帶去,沒想到他已回了紐約,我把十幾年前的舊電話簿翻出來,打電話給他,對方是個大陸女孩的聲音(後來聽說是他在大陸娶的年輕太太)。

那位年輕女子說他中了風,需要做物理治療,又得不到政府的輔助,很是狼狽。我趕忙寄去他需要的醫療費用。

這次到紐約參加紐約電影節的第一天,我想到那兩家餐館的舊址去看看,導遊小姐打聽出附近的街道名,卻怎麼也找不到以前餐館的地方。我又請她幫我找他的墓地所在,想去祭拜一下。導遊笑了起來,她大概覺得我很奇怪。

在回港的前一夜,我央求陶敏明再陪我去找找看,晚上街道上人很少,敏明抓著我的手,機警地向周圍望,同時帶著我走較亮的街道,我只顧找地方。我們從酒店的第五大道走到第三大道交叉的六十五街,然後往回走,一直走到五十街都找不著,也許是因為石獅子不見了,附近的店鋪也改了。敏明怕天晚了危險,"你算是有心了,他地下有知,也會感到欣慰,不要再執著了。"她說。

在回港的路上我回憶著,七六年跟他認識。七九年我和湯蘭花到紐約住過一段日子,他很照顧我們,幫我們尋找住的公寓、請我們讀最好的英語會話學校、帶我們去吃好吃的,晚上餐館打烊的時候,他會在空蕩蕩的餐廳廚房裡,做些拿手的小菜和稀飯給我們吃,讓我們度過了一段難忘的日子。

那個時候我們年紀小,沒怎麼見過世面,到紐約從下飛機起,他就招待我們跑遍全紐約好吃、好玩和時髦的地方,直到送我們上飛機離開紐約為止,感覺好像整個紐約是屬於他的。

這次我特別到原是紐約世貿大樓的地方參觀,一大片土地堆滿塵土和石塊,巨型的卡車,出出進進的運送沙石,我腦子浮起了佛偈上說的:"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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