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楊振寧教授在香港談《中國文化與科學》的問答(04)
作
者
的
話
我的老同學張康生研究員是從核理論物理研究轉向人文社會科學研究的。近日在各個報刊上看到報道,楊振寧教授在香港中文大學「新亞學院」的「金禧講座」上的演講《中國文化與科學》,他以敏銳的目光感到這一演講的內容十分重要,就將這些報道一篇篇地剪下來交給我看,並在剪報的後面附上了他提出的問題,希望我能談點看法。
通觀全部剪報後,我感到這個演講有非常重大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其重大的意義就在於,作為一個自然科學工作者、核物理學博士、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楊振寧教授的物理研究走到盡頭,體悟到應反觀自身,研究自己,從而走向了人文科學的研究;並由此出發,面對今日中國的形勢,演講「中國文化與科學」,為中國發展大戰略提出了理論基礎,充分反映了一個海外赤子的拳拳報國之心。而更令人可敬的是,在弘揚中國傳統的演講中,超越民族、國家的狹隘性,楊教授也為西方指出了社會發展的必由之路。
沉思靜悟,使我想到,這一超越常人的局限性而提出的大戰略,是為當今「好日子不得好過」的、市場經濟全球化的混亂世界開出了良方、指明了出路,是實現世界「和平與發展」這一主題的認真思考。
經研究學習,實令我聯想萬千,所以,就張康生研究員提出的這些問題談了一些看法,供同仁參考。更寄希望於有志的後來之人,共同破解、領會、發揮這一大戰略,造福於百國、萬民!
張順江
於北京西山大覺寺下靈象軒
2000年5月12日
關於楊振寧教授在香港談《中國文化與科學》的問答
四
Q
中國古代先哲們確實常講「天人合一」、「天人一物,內外一理」,能否用通俗的言語來說明這個「一」、這個「理」呢?能否有一個最終的「理」呢?如果說中學的「理」就是西學的「自然規律」,對嗎?
A
首先我回答您,「能否有一個最終的理」,我說,「沒有一個最終的理」。當我這樣回答時,我馬上就意識到以下的問題:「沒有一個最終的理本身,是不是一個理?!如果這是一個理,它什麼時候對?是現在對還是永遠對?如果永遠對,它不就成了一個最終的理,即沒有一個最終的理就是最終的理。可見,沒有一個最終的理,就是構成或過渡到最終的理。
這種認識用現代哲學的語言表示,就是對立統一律,或稱之為矛盾律。如果設定「沒有一個最終的理」是「無」,那麼起碼就有了一個「無」,或者說,就有了一個「無」的「有」。而這一個有了一個「無」的「有」,還是什麼也沒有,是純有,純有就是「無」,這就是思辨的開端、矛盾的運動。對這種思辨的概念的矛盾運動,中國古先哲早已發現。如公元前六百年,老子「出關」時,關長就問他:「您要出關了,給我們說點什麼道理呢」?老子回答說:「不論我說點什麼道理,你也不能不分時間、地點去套用。道理面對實際問題是可以說的;但實際一變,道理也就不對了。」這就是老子說的「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的含義。老子看似沒有回答關長的問題,但正是這種沒有回答問題的回答:「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構成了永遠可以說的道理,並由此引發出老子《道德經》中〖無·有〗的矛盾對立統一的概念邏輯體系。後人把它稱之為「玄學」。
如果我們設定,「無」是乾(天),「有」是坤(地),則〖乾·坤〗的對立統一就構成了《易經》的公理性前提。周文王在公元前一千一百多年時被囚在羑里,取「《易》之三百八十四爻各繫以辭」,演出了《周易》樸素的辯證思維的概念邏輯體系,(見圖一)成為中國文化——「理學」的開山「元典」、群經之首。
近代西方學者羅素對數學的上溯追求其「理」的道路上最終走上了「沒理」,得到的是有名的「邏輯悖論」。難道這個羅素悖論不正是一個「理」嗎,以這個理為開端,不正是數學的哲學前提嗎?悖論不是矛盾律嗎?從這個開端出發,對概念(符號)的辯證運動的表述不正是數學體系自身嗎?
西方的波普爾在追溯科學的科學時發現,「真理只能證偽,不能證實」。這不也是一個「沒理」的「理」嗎?
如此等等,說明,「沒有一個最終的理」反倒成了一個最終的理,或者用更抽象的語言表示,在人類的實踐中,〖無·有〗的對立統一倒成了一個最終的「理」。如果我們定義「無」為 0 、定義「有」為 1 ,這個理,用現代符號語言表示:〖 0 · 1 〗的對立統一倒構成了數的最終的「理」。這個理,用現代電子計算機和通訊的語言表示就是: 1 定義為通(燈亮)、 0 定義為斷(燈滅),再把這種通斷經過編碼、解碼,轉化成人眼可觀、可聽……的形式,就構成了現代的數字化的世界。其基礎的單元就是雙穩態觸發電路〖通·斷〗對立統一體。
對於社會科學,如果我們把一個人的頭腦(古代稱為心)設定為〖靈性〗,是指揮全身的司令部,把身體、四肢設定為被指揮的客體,那麼,人就是一個〖靈·肉〗構成的矛盾對立統一體,其行為表現就是人的實踐。如果我們把社會這個「巨人」中指揮「全身」即社會系統的頭腦,定義為奴隸主,而被指揮的肢體設定為奴隸,則由〖奴隸主·奴隸〗構成的矛盾對立統一體,其矛盾運動、變化與發展就表現為奴隸社會。如果我們把社會這個「巨人」的頭腦定義為封建主,肢體設定為農奴,則封建社會就是由〖封建主·農奴〗構成的矛盾對立統一體,其運動、變化與發展的表現就是封建社會。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沒有一個最終的理的「無」,就構成了一個最終的理的「有」。這種〖無·有〗的矛盾對立統一及其矛盾運動就構成了「理」,即哲學到了盡頭就構成了一切知識的開端即「理念」。用概念符號表示就是元無-有;用數學符號表示就是函數 yi=f(xi) ;用圖形表示就是八卦太極圖 (見圖二)。
圖二 八卦太極圖
用現代資訊理論表示就是變化矩陣(見圖三 八卦矩陣圖)。
圖三 八卦矩陣圖
(四)理與天人合一
天下人的認知有了一個「沒理 」的「理」,即矛盾律〖無·有〗的對立統一。現代西方哲學界追溯科學的源頭稱之為「弔詭」。其含義是,最後都導向了悖論。這種中西方文化的歸一性研究使我們大膽地邁出了把矛盾律——元無-有作為最終的「理」,即哲學的開端的關鍵性一步。這種「理」與中國古代賢哲關於論理的名言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國古代有句名言:「天人合一」,漢朝董仲舒就說過 「天人之際合而為一」;朱熹說:「天人一物、內外一理」,「天人無二理」,這個「理」 對於我們自己的思想與外界的一切,是一回事情,這個觀念,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基本的精神。有人說:「理」 不是 近代科學所講的規則、規律或者是定律。這些觀念、規則、規律跟定律,是近代科學追求的重要精神,而這個精神跟中國傳統文化所要追求的「理」是不一樣的。傳統的中國文化里,沒有這個定律,沒有這個規律,沒有這個規則的觀念。為了說明以上的思想和內容,有必要對如下的概念加以說明。
「天人合一」 的理解。關於天人合一,從直觀上了解可以分為兩個部分。一部分是人自身,人就是「靈與肉」的統一。古代人稱「人是一壺天」。為了對這「一壺天」加以探索和說明,走上了對人研究的兩個途徑。一是結構的(肉身)。道教對人身體結構的研究,在《道藏》中有深刻的描述。從「鉛汞鼎邊來相見,靈光一閃見靈台」,對受精卵的生成及其一步一步地在母胎中如何成長為嬰兒有很細緻的描述。在不能理解意識起源、人的靈魂是什麼的情況下,已經總結出以下的結論:一身凝萬仙:夫人之身以萬炁凝而成形,萬神具而既生為嬰兒,純和沖粹天理混如,即大洞帝尊之本體也。這就是說,一個月的胎兒先生的頭腦為元始天尊,而後生的各臟腑器官、肢體,有各仙居住(即各種功能),而統攝各臟腑器官及自身、四肢的司令部是頭腦(元始天尊)。從而「一身凝萬仙」,在頭腦的支配下發揮著整體的功能。
在道教的這種研究中,已經深深地體認到人身是以萬炁(太虛)凝聚而成。各臟腑、身體、四肢各有其自身的功能(各仙),並各自發揮自身的作用才形成了人的自身,即一個有機的統一的整體,並發揮出整體的功能,而發揮總的協調指揮功能的司令部是人的腦。從而構成了人是「靈與肉」、「知與智」,不可分離、也不能分離的「天人合一」的理。
道教的經典《道德經》對身心(腦)表現的行為現象的研究,從人類社會發展的角度去體驗,則構成了人及「巨人」——人類社會的理論一貫的系統知識。也就是說,構成了「人與環境」不離不棄、天人合一的「理」的系統知識。
孔子創立儒學,提出「天命之謂性,率性之謂道,修道之謂教」,可以說是「天人合一」理論產生的一個源頭。在這裡,「天命之謂性」就是說,人類起源是天之所造,是天(宇宙)的一部分,他所含有的特殊性即人性,是與他的知性(生來就有的區別於動物的天性)聯繫在一起的。人本身就是一個「仁」。這個「仁」,以他的知性為特徵,是惡與善、真與假、美與丑萌發的種子,就是「天人合一」的理念元。這個理念元在成長過程中一刻也離不開環境,他在環境條件的沃土中成長壯大。其原則就是萌發他的德性(智慧),其方法就是通過讀有字的書和無字的書即實踐,就是人們常說的: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交四方友,不斷地更新觀念,認知自然、社會和思維的發展規律,達於人道與天道的和諧與統一,即率性之謂道。這是孔子就人世以論道,完成了他的學說「仁學」。
朱熹發揮了孔子「仁學」、「易理」的理論,推而廣之成為「理學」,所謂「理學」就是 天人一物,內外一理,天人無二理。既然天命之謂性,人者仁也是仁性,那麼人外之物是什麼性呢?同樣是「天命之謂性」,即自身的矛盾性(運化性)與它在環境中生存(存在)的現實性。 對這種「天命之謂性 」的更確切的表示就是朱熹所說:「自男女而觀之,則男女各其一性,而男女一太極也。自萬物而觀之,則萬物各一其性,而萬物一太極也。蓋合而言之,萬物統體一太極也;分而言之,一物各具一太極也。所謂天下無性外之物,而性無不在者,於此可以見其全矣。」對於人世,總括起來就是:「天人之際合而為一」,「天人一物、內外一理」,「天人無二理」。這個「理」,用現代的哲學語言表示,就是〖無·有〗的對立統一。
這個「理」對主觀的或者說「自己的思想」而言,就是「自己的思想」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現實的、具體的「自己的思想」都是客觀條件(外界)的造就和反映,構成了現實的主觀的觀念;而這種主觀的觀念,又通過實踐外化為客觀的現實的存在,即哲學上所說的主觀的異在。這種主觀的「自己的思想」是外界一切的反映,同時外在的一切也就成了這種主觀的「自己的思想」的異在。這個「天人合一」,人與其環境、主觀與客觀通過實踐不能分離、也不可分離的觀念,即〖人·環境〗構成的矛盾對立統一體,元人-客這個人類實踐最高理念就構成了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基本精神。其圖示如下(見圖四 理念元人-客圖) 。
圖四 理念元人-客圖
對這一理念元人-客,單從客觀去認知而丟掉了這種認知了的知識是主觀的認知,是主觀精神的異在。它要隨著主觀認知水平的發展而發展,從而抱定「形而之上謂之 」 的「學 」不變不能變的觀念,就是機械唯物主義。洛倫茲抱定牛頓力學的認知不變的觀點,就不能面對原子物理學實驗變更觀念,犯了形而上學機械唯物主義的錯誤。對這一理念元人-客,單從人的主觀去體認外界、認識外界,這種認識就是空想,就是主觀唯心主義。但是,人是生活在現實中的人,(像明英宗,在孩童時就被囚禁,除有人送食物之外與外界完全斷絕了來往,幾十年後放出來是一個不會說話的大傻子,這種現象是極為少見的。)不管他是否接受了系統的教育,他一刻也未離開過生活實踐,這就是說,他的「自己的思想」早已成為「外界的一切」。對這種「外界的一切」,通過「內省」或者說「理論實踐」,悟出規律性的東西,並構成具體學科的系統知識,這不但不是唯心主義,而正是人在發揮人的作用——研究工作的過程。如牛頓向生活發問,蘋果為什麼落在地上?這一發問悟出了「萬有引力定律」,並在時空絕對性的觀念下,演出了系統知識――牛頓力學。羅巴切夫提出不承認線外一點只能引一條直線和定直線平行,被當時的世人看作瘋子,在那瞎寫亂推、胡說亂講,結果創造了非歐幾何。佛學傳來中國,在這種「內省」、「心悟」的觀念下發展了「天人合一」的理念,創造出了「禪學」。對「心與物」的偏頗研究不斷發問、發難,迫使人們對「天人合一」的理念進行全面的思考。
對這一理念元人-客從整體去考察,也就是從「天人合一」的觀念下去考察,或者說從人類的實踐去考察,主觀的觀念、「自己的思想」都是元人-客這個理念元發展到現實的狀態在主觀上的反映。這種主觀對現實實在(元的發展的現實狀態)的反映,如果達於與現實的實在相統一,則稱之為「真」,否則就稱之為「假」。可見,這種主觀的「自己的思想」是現實的主觀,而這種主觀「自己的思想」所認識了的客觀,就是實踐中的實在,是主觀的異在,它還不是真正的客觀。所以,這種人認知了的客觀無不打上主觀的烙印。有的哲人就在這方面強調主觀的作用說:「夫萬事萬物之理,不外乎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可是隨著理念元人-客的運動、變化與發展,當人們以「自己的思想」去指導現實的行為實踐時,則主觀對現實實在的反映,通過實踐未達到與現實的實在和諧與統一,原來認知的「真」則變為「假」。這時觀念就需要更新。在新的觀念下,得到新的系統的知識就是科學的發展、人類的進步。面對這種情況,哲學家說「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心明便是天理」。
「宇宙便是吾心、吾心便是宇宙」,「自己的思想」與外界的一切通過實踐合而為一,就會體認到中國傳統文化的本質的「理」到底是什麼了,就是主觀與客觀不可分離的矛盾對立統一體,是理念元人-客。
(二)理與規律、規則的關係
規律、規則從廣泛的意義上看也是個「理」。如「天人合一」。它們的區別只不過是蓋涵的領域的大小不同而已。一般來說,規律指的是一類事物或現象中鞏固的不變的同一的東西。 在這裡所說的「一類」,其大小和表象的範圍,就今天的分科專業來說可以有千萬種,每一種都可稱之為為「一類」。如,自然科學、社會科學、思維科學等;而自然科學又分物理學、化學等;物理學又分為運動學、力學、電學……如果這個「一類」包括整個宇宙及其所發生的一切現象,則其鞏固的固有的同一的東西就是中國傳統文化稱之為「大道玄同」的「理」。中國古人把這個「理」稱之為「道」。所謂道,就是總規律,是萬事萬物所必須遵從的「大」規律,是天之道。在人類還未產生之前,是自在自為的存在、是「無極」、是「天理」、是宇宙實踐、是生命實踐、是混沌序。在人類產生後,在人類的實踐中依據人的認識能力而分陰陽,將這種自在自為的存在,通過區別、認知,變為了主觀的存在、人類實踐中的存在、過程中的存在,即〖有·無〗之間的存在。這種存在對主觀來說,就是「實有」,就是區別了〖有·無〗之有,就稱之為「一」,稱之為「太極」。這就是「天人合一」、「無極而太極」、道生的「一」。這個「一」就是概念的開端,它是和人類的產生一起產生的。可見「一」是〖無·有〗的矛盾對立統一,是有排斥無、無排斥有。用黑格爾的話說就是「概念的本質是否定」。用現代資訊理論的語言表示,就是有的出現排斥了無,是不確定度的減少,其含有的信息量是 1 比特信息( Log22 );同樣無的出現亦排斥了有,亦是不確定度的減少,其所含有的信息量亦是 1 比特信息。太極——〖無·有〗就如一盞燈,是一個信息源。燈之所以叫燈,就是它在亮與滅(有與無)之間的過程中存在。這種人認知了的過程中的存在就是太極,就是道生的「一」。這個「一」,說它是客觀的,同時就是主觀的,因為它的存在直接取決於人的分辨能力。每秒亮滅五十次的燈在人看來總是亮的。而現在計算機為了傳輸信息,其組成單元中每秒能有上億次的通斷或電壓(電位差)大小之變化。如電視機上人見到的每幅圖像的象素,隨著每秒變化的幀數和象素的多少,給人視覺的反應就是連續不連續、清晰不清晰。每秒傳來的幀數越多動畫就顯得越真實,象素的數目越大畫面給人的感覺就越清晰。
在上面的分析中,我們已經不知不覺地引入了一條公理,那就是「 人產生後 」,才使道生了「一」,生了區別之後的〖無·有〗之有,一個「實有」,一個人類實踐中的「有」。這個純有只是對「無」的否定,就概念的推易而言是什麼也沒有。但有了「有和無」,這個「有」和「無」就是一生的二,古人稱之為「陰陽」、稱之為「兩儀」。這個純有就是無,因此,就有了一個無,這個無就是一個有了一個無之有,可見有、無相互過渡,就有「變」發生,這個「變」就是「三」。這個「三」,在 「不同條件」 下就「變」成了不同的具體的形象,這些不同的具體的形象就是萬物。所以,古人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裡所說的不同條件有三個:
一個是客觀條件。如一個雞蛋在不同客觀條件作用下和主觀的了別能力下,對其變化的認知所構成的事物,可能是煮雞蛋、炒雞蛋、臭雞蛋、小雞等等。
一個是主觀條件。這種在外界條件煮、炒、孵化下的最終結果一般人自然可以一目了然;可是在由蛋變成小雞的過程中要想一目了然就不容易了,在蛋未成雞(出殼)之前一般人很難知道它是否已經臭了,可是行家、裏手定期觀察就能把已經不能孵化成雞的臭蛋揀出去,這就是主觀的不同識別能力,對同一事物認知有不同結果的原因。
一個是主觀與客觀之間的聯繫。人們都知道,通過哈哈鏡見到的物是變形的;海市蜃樓就是天空大氣折光的影象。在現代,信息傳輸如何提高保真度,成了一門專業研究的學問。
在這裡不自覺的在引入了一條公理「人產生後 」,作為科學研究而言, 「人產生後 」就是主觀的設定。用中國古代先哲的語言表達 這種「人產生後 」 的主觀設定就是「理一分殊」。用現代的話說就是,理念元無-有在不同觀念的「公理的設定下」就上升為具體的學科的科學結構。如果設定研究的對象就是抽象的元無-有,它是世界上萬事萬物最一般的抽象:一事一太極、萬物一太極、宇宙一太極,則對它自身的運動、變化與發展的表述就是辯證邏輯學,即邏輯公理體系。之所以叫它邏輯公理體系,是因為它是對萬事萬物共有的「性」。在中國最早完成這一公理體系的書就是《易經》。所以,《易經》是以元乾-坤為開端(乾坤乃易之門耶),用象、理、數、佔四種方法描述的邏輯公理體系,即以〖乾·坤〗(〖陰·陽〗、〖—陽爻· -- 陰爻〗、〖 1 · 0 〗)表示這個矛盾對立統一體,並對其自身運動、變化與發展的表述。
如果設定研究的對象是社會,領導者是「人」、被領導者是「民」,元無-有就上升為元人-民。對這個具體的事物在環境中生存的運動、變化與發展自身的表述,就是人類發展的歷史。
如果設定,有質量的物體是有、無質量的場(空間)是無,則 物體在空間一點的〖有·無〗之爭就是 運動 。對這種〖有·無〗的矛盾對立統一體自身的運動、變化與發展的表述就是運動學。關於什麼是 運動 ,曹雪芹給出的定義就是「無為有處有還無」;用宋朝周敦頤的哲學語言表述就是:「動之未發、有無之間、謂之『幾"」;用現代的哲學語言表述就是矛盾律。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所謂規律是現實的人在一定的觀念設定下演繹出的邏輯一貫的知識體系,是「人道。這種人道(如時空絕對性的觀念演繹出的牛頓力學)在未被天道(原子物理試驗)衝破之前,人道與天道相符合,表現為具體的、現實的主觀與客觀的和諧與統一,即「天人合一」,就具有了「真理」的意味。但它不是「道」、不是「理」,是在一定的觀念設定下,人對「道」、對「理一分殊」的認知及推演出的知識體系。它是歷史的、現實的、具體的「人」,對自然、社會和思維的認知,是「天人合一」的理念元人-客即人類實踐的運動、變化與發展的歷史的、現實的、具體的表現。隨著「天人合一」理念元人-客的運動、變化與發展,人的認知能力不僅要從牛頓力學發展到量子力學,而且客觀環境也要從工業社會過渡到後工業社會。 「理」不是近代科學所講的規則、規律,或者定律,而是老子所說的「大道無聲、大道無形、大道無名」,「無名天地之始」,是「動之未發,有無之間,謂之『幾"」的幾。它是產生萬事萬物的根據,事有萬千其「理」一貫,這個理就指的是「幾」。孔子研易「韋編三絕」(就是古人讀竹簡將穿竹簡的皮條磨斷了多次,形容孔子研易的艱辛。)得到結論說,把握神幾就可進行妙算,神武不殺,吉凶不問卜。老子說:「常無欲以觀其妙」、「玄而又玄、眾妙之門」。佛學說的「不二法門」、「真如」,指的都是這個「理」。其實這個「理」用通俗的語言表達最簡單不過,就是自在自為的一個具體的事物,其大無外、其小無內。在人產生之前,它本來沒有名字,在人未發現它之前它也沒有名字,是在那裡自在自為地存在著。在人產生並發現它之後,為了將它同其它事物區分開來,首先就要給它起個「名字」,並在這個名字之下對它的運動、變化與發展進行表述,就構成了知識。在這一運動、變化與發展的過程中,在「變」中發現不變的東西就是規律。例如,無論銅球、鐵球、大球、小球……從比薩斜塔上同時平拋下來時,它們同時落了地,這說明地球的引力對它們產生的垂直下降加速度是不變的,落在地上的各種球自身的質量是不變的。這兩個不變就是規律,其數學表達方式就是
而平拋對垂直運動方向而言, V= 0 ,所以
在這裡, V是初始下降速度,S是下降距離,g是重力加速度9.8米/秒2, t是下降時間。可見這種規律之所以被稱為規律,是援引於「銅球、鐵球 ……和平拋的初始速度的設定,即公理性前提,離開所設前提這個規律就不見得對。如果用一個氣球和一個銅球,從比薩斜塔上扔下來能同時落地嗎?顯然不能!因為這時不能忽略氣球落地過程中空氣對它的阻力。而對這種阻力的研究又構成另一門科學——氣體動力學。在關於空氣阻力的名義下,人們對具有千奇百怪的形狀而同等質量的物體 , 施以同樣的推動力,發現流線型物體最快,從而得到,流線型物體在空氣中運動所受阻力最小的規律。如此等等,都是人在對事物定了名,即有名的情況下,依據自身的慾望或價值標準,對事物研究、觀察得到的結論——知識、規律。知識、規律都是人認知的規律。球,不管是銅球、鐵球、皮球、氣球都是在球的名義下產生的 , 所以,有名——球,就是萬有的各種球的抽象。用老子的話說就是,「有名萬物之母」。而在球的名義下,根據人的主觀願望(尺度)就可以進行比較,從而把握它們運化的規律。既然知道氣球下落慢、平面形狀下空氣阻力大,就可根據這個規律製成降落傘,人利用它從高空降落就不會摔死。
通過以上分析可知,「理」與規律不同,理是「無名天地之始」,規律是「有名萬物之母」。對「理」的研究是「常無欲以觀其妙」;對規律的探求是「常有欲以觀其徼」。這就是「理」與規則、規律或者定律的區別。 我們認為,理不是近代科學所講的規則、規律,或者是定律。這些觀念、規則、規律跟定律,是近代科學追求的重要精神,而這個精神跟中國傳統文化所要追求的「理「是不一樣的。但是,它們的方向和具體內容是一樣的嗎?
上面我們講了中國傳統文化的「理 」與西方所言的「規律、規則、定律」之間的關係。我們認為,它們之間方向一樣,而具體內容不一樣。打個比方說,「理」與「規律」之間的關係是「根」與「干、枝、葉、花、果」的關係,是源與流之間的關係。由果尋根也好,由根尋果也好!它們都是人的知性對宇宙、自然奧秘的探索。這就是它們方向的一致性。為了說明中國傳統文化的「理性」精神,我們舉一個觀畫的例子進行說明。
假如你是一個很有鑒賞能力的人,當你站在一幅古代名畫前觀賞時,你會想到這個畫家當時的心境是什麼?這個畫家所要表現出來的精神是什麼?以及這個畫家對於他所畫的東西表達的是什麼?我想,你回答了這些問題以後,就比較容易了解到傳統中國文化、傳統中國哲學主要的精神是什麼了。為什麼這樣做就比較容易了解中國傳統文化的精神了呢?因為這樣做,你就會外悟到「畫」是天(畫家面對的物)人(畫家對物生情、由情達意、由意成形、畫畫)合一之物,是畫家觀物之後,遊離於人體之外、用畫表達的主觀精神。而更進一步,你就會「內省」到在你觀畫時,畫(天——身外之物)與你(觀畫的認識、心理、心境——人)通過「觀」即合而為一,這又是一個「天人合一」。這兩個「天人合一」就是「理」。而物隨境遷,同一幅畫不同的人就能在觀後產生不同的心境,甚至同一個人在不同的心境下也會產生不同的心理反應。這就是為什麼傷感時,觀花花會落淚。
同理,一株蘭花剛毅挺拔,但在亡國畫家的筆下就連根也畫了出來,為什麼?它反映了丟失國土的悲涼,是主觀與客觀的和諧與統一,這就是「美」。其理亦不外乎「天人合一」這個「理」。所以,畫家不懂這個理,你就畫不出真正的精神來;觀者不懂這個理,也就體認不出這種精神來,也就是說看不懂這幅畫。不管看懂看不懂,都不外乎「天人合一」這個「理」。所以,作畫和觀畫都不能昧於「理」。用古人的話說就是,「大美配天」。所謂「大美配天」就是人道與天道的和諧與統一。那麼是否只明於「理」就成了呢?我們說,不成!因為只明於理而沒有實踐的手段也就不能把這個理表達出來。為了表達這個「理」,還需要有「技」,即把握作畫的技能。這就是藝術家們常講的「鍊形」,作畫的技法。一幅好畫達於「美」,必然是「鍊形達意、煉意傳神」,達於主觀精神與客觀實在相統一;否則,只追求形似而理虛,畫就丟掉了意境。
有人說:「人為萬物之最靈者也,故合於畫,造乎理者,能畫物之妙。昧於理者,則失物之真;為造其理者,能因性之自然,究物之微妙。心會神融,默契動靜於一毫,投乎萬象,則形質動蕩,氣韻飄然焉。」指的就是要把運用筆墨作畫的規律達於藝術的境地。
運用作畫的規律如何才能達於藝術的境界呢?
這在東西方文化的發展過程中其表現的具體內容是不同的。西方人對技法、規律的研究往往是追求量化,就拿作畫的墨色來說吧!就把由白向黑過渡的過程區分為上千種的灰色,即區分為不同的灰度(黑度)。一個葉片要區分為多少個區,每一個區它的灰度是幾度。如電視機的熒光屏上每個象點都為紅、黃、蘭三色合成。在每一平方厘米內有多少個象素就決定了熒光屏的清晰度,在每一平方厘米中象素的個數越多,給人感觀的圖像越清晰。紅、黃、蘭三色的不同強弱比例就組合為各種不同的顏色,紅、黃、蘭三色的發光強弱又取決於射線的強弱,而電子射線的強弱又取決於控制電子發射管的電位差的高低。經過這樣一番量化的分析後,就能夠以量的方式處理這一片葉的色澤。其每平方厘米劃分出的象素越多,根據數量值去填充黑度(色度),其感觀效果就與實際葉片越逼真。這就是科學的方法。依據這種方法,根據給定的數據去干,不同的個人都能得到同樣的結果。把這套數據交給機器(設計出的電視機),機器就能自動地達到預設效果。這一過程,在工業上稱之為工藝設計過程;根據這一工藝過程設計的流水線生產齣電視機來,就是工業自動化。同理,現代的噴墨印表機就是根據這樣一套量化分析設計生產的、能自動完成列印圖像的電子計算機外部設備。這就是科學的過程。這種過程再怎麼細化完善,生產出的畫也只算是「工藝品」。
中國人對技法、規律的研究往往不是追求量化的分析,往往是通過自身的實踐,達於「心會神融,默契動靜於一毫,投乎萬象,則形質動蕩,氣韻飄然」。如齊白石畫嚇,大筆一揮、墨色百種、小筆一點、嚇形玲瓏剔透,而成為藝術珍品。可是,這種個人達到的境界(藝術境界),要使之為每個世人都能把握、並走向「工藝化」的工業設計大批生產就難了。因為這種工藝的境界是通過實踐超群地把握規律的本領,用儒家的話說是「不勉而中,不思而得,從容中道」。再拿烹調來說吧!中國人炒菜從未計算過要放幾克鹽、幾克油……刀勺一響不過幾分鐘就能炒出一盤美味佳肴。西方人來中國學做菜,他先問,要放幾克鹽、幾克油、幾克……中國人就回答說,你掂量著辦吧!結果是,這個西方人不知所措。結果是在現代食品方面,中國人搞不出工業生產的味道一貫的「肯德基」式快餐來;而世界上沒有人不知道,中國餐館美味佳肴好吃。這就是傳統中國文化里,沒有這個定律,沒有這個規律,沒有這個規則的觀念。其實上溯其根求其源,就是哲學研究缺少數學符號的量的表述,即偏於「理」,偏乎整體;而對整體的各個局部的量化分析比較欠缺。西方則相反,是局部研究細密,對整體研究欠缺。中、西方醫學之不同表現尤為突出,即常說的西醫是物理、化學療法,是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可中醫強調辯證施治,調整全身以治癒局部的病症。可以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如,刀箭外傷、正骨。更可以頭痛醫腳,腳痛醫頭。如,針灸療法。
中國古先哲所說的「理」,在人類產生之前就是宇宙實踐、生命實踐,是「1」、是元無-有、是玄,在人類產生後就是元人-客、是「天人合一」、是「天人一物、內外一理」。用現代哲學的語言表達就是哲學的開端元無-有,意識的開端,一個實有,即〖無·有〗之有,實踐中的有、過程中的有,用資訊理論語言表示,就是 Log22=1 。這個有,隨著人們對它的認識的提高,而在它運化的過程中、在變化過程中,發現不變的因素就是「規律」。如物體在空間運動,其現象萬千但質量不變,這一不變抽象成牛頓力學中的定律就是質量不變定律。隨著人們認知水平的提高,在原子物理學中,這一定律就為相對論量子力學所打破,粒子的質量與速度有關,在運動速度接近光速時質量會增加。其表示式為:
式中: m是物體的靜止質量
m 是物體的運動質量
c 是光速
v 是物體運動速度
從質量不變到質量變,又能抽象出什麼不變來呢?歸根結底是「天人合一」的理念不變,它們都是「天人合一」在發展過程中的具體的現實的存在。
===待續===
雷潔瓊為張順江先生開創中國決策學題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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