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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昭專欄 | 加拿大通信之二:「電子信」、文明政治與書寫衝動

原標題:梁昭專欄 | 加拿大通信之二:「電子信」、文明政治與書寫衝動


圖 | 梁昭


文 | 梁昭


我來薩斯卡通市已有1個月了。在這段時間裡,我寫了書信體的文化隨筆、給師友們的長篇「電子信」、日記、筆記。每天在學校和住所兩處往返的日子看似千篇一律,實則因為離開了自己熟悉的社會和文化,新鮮的感受充盈著每個時刻,轉瞬即逝卻留下了生動的記憶。


在寫下的各種文體中,我仍然偏愛「信」的寫作。這種原本為了延宕閱讀和回應的敘述方式,與我經受的地理間隔和文化距離相互呼應,非常契合我既感新鮮又感孤獨的心態。另外,「信」的書寫是生成的、相互的、無盡的。它把對過去的總結、對現在的敘述、以及因揣測對方的態度而發生的期待、狐疑微妙地結合在一起;有的時候,一個事件竟然在相互的往來和激發中長久地震蕩下去,就像一粒石子在水面引起的漣漪……

上午的天空


是不是因為懷著對這些趣味的追念,所以無論是我公開寫的「加拿大通信之一」,還是私下給幾個師友寫的紀實類的「電子信」,都得到了熱烈的鼓勵和回應?總之我備受鼓舞,決定繼續寫下去。


一個有趣的對比:在加拿大,人們超級喜歡寫"電子信」——就是電子郵件。與中國人發電子郵件的目的不同,加拿大人把它當作簡訊或微信來使用。


比如,前兩周博士生Colin經常和我互發電子郵件:


「哈羅,梁:你的辦公室鑰匙拿到了嗎?我今天在家,明天會去辦公室恢復正常工作。祝好!Colin」


「謝謝你,Colin,我還沒有鑰匙。今天我在圖書館。明天我可能會去辦公室!梁」


「好的,明天我也去辦公室。去了以後可能要外出和教授碰面。不過如果你明天上午給我發郵件告訴我你幾點到,我會先到辦公室(給你開門)。祝好!Colin」


……

「嗨,梁:和教授的會面有點拖了。我正在去辦公室的路上。」


我和Colin作為在一個辦公室工作的「同事」,一起聚過餐,參加過工作坊,幾乎每個工作日見面時都會討論很多話題——食物,孩子,原住民,歷史,讀的文獻,聽的講座……迄今為止卻不知道彼此的電話號碼或WhatsApp(類似於「微信」的聊天軟體)賬號。有事仍通過電子郵件聯繫。

傍晚的天空


另一個使用電子郵件例子也讓我百思不得其解。有一次我認識了一名原住民老師,問他能否抽出點時間給我談談加拿大原住民的文化。他滿口應承,存了我手機號,立刻用簡訊把他的郵箱地址發過來,叮囑我一定要給他發郵件。我發了郵件。過了兩小時,他回復我了幾個可以選擇的時間,還特地說「請務必回復我。我馬上要看電影了,不過我晚一點會查看郵箱收你的郵件。」——這讓我很抓狂:難道交換電話號碼的目的是為下一步發郵件做鋪墊?移民張同學用一貫淡定的語調說,沒什麼呀,有些人覺得電子郵件好管理吧


這些事情讓我覺得挺有意思的。十年前我在美國生活過一年,了解到美國人在聯繫一般性事務上更喜歡發電子郵件而不是打電話。因為打電話容易打擾接電話的人,而收發電子郵件的時間點卻是可以控制的。沒想到,如今我們在經歷了幾代社交軟體之後,現在已經非常習慣用微信來溝通即時信息,連電子郵件都經常忘了打開。北美的友人們卻仍在發送郵件——有了智能手機,發郵件更能隨時隨地進行了,但依然是郵件。


電子郵件在這裡為什麼具有這麼強的黏性,以致10多20多年來仍是搭建工作事務、日常社交的主要通訊體系?背後可能有社會的、技術的、商業的原因,我無暇去調查。不過對比之下,我更是驚嘆中國日常生活變化之鬼出電入、不可端倪。去年卡爾森教授到成都時,我們給他展示滴滴打車、共享單車、移動支付……他說,太棒了!嗯,比起來薩斯卡通是個很小的城市。……來到這個小城市,我使用這邊的應用型App——銀行的、電話公司的、公交系統的,界面乾淨直接,沒有看慣的眼花繚亂的推薦和廣告,單調、專一、安穩、彷彿世代不變——一如當地不緊不慢的節奏,不大不小的城區、不慍不火的房價。

校園的樹


似乎有一種關於中西現代發展的「倒置」感。史稱為中國第一部傑出的現實主義長篇小說《子夜》曾描述了20世紀30年代的中國——摩天大樓、霓虹燈、電車、無線電、香水、現代女性,活生生地把從鄉下來的吳老太爺嚇死了。在這位鄉紳的眼裡,這些西洋舶來品無異於「夢魘似的都市的精怪」,「毫無憐憫地壓到」「朽弱的心靈上」。茅盾用傳奇和寓言式的筆法給我們留下了國人關於早期現代性的印象記錄。光怪陸離、風馳電掣一百年來始終與「西方」聯繫在一起。可如今,變與不變,快與慢,這種兩極化的對比是否在中西之間顛倒過來了呢?我們亟不可待,全速向前,究竟要駛向何方?


另一個問題是「西方」內部的多樣性。顯然,用上海、成都的文學/生活經驗與薩斯卡通作比較存在著「可比性」的問題。我提醒自己不要以位於加拿大中部腹地的農業大省的約30萬人口規模的城市,來作為當下西方/北美經驗的代表。其實問題反過來也成立:紐約、華盛頓、多倫多,同樣不能代表全體。只是我們可能更熟悉後者(實際是更熟悉關於後者的想像),於是,薩斯卡通的意義得到了凸顯。直接摘引我給一位朋友寫的郵件的段落——


我為什麼要寫這個默默無聞的小地方呢?僅僅因為知道的人不多沒有人寫過嗎?我想不僅如此。我寫薩市的前設問題在於:一百多年來,「西方」(包括加拿大在內)對於中國人來說無所不在,它被視為威脅,也被看作未來的可能性,被看作敵人,也是夥伴……但是「西方」究竟是什麼呢?活生生的西方人究竟是怎麼過日子的呢?不是紐約不是華盛頓也不是多倫多的一個「西方」小城,它的面目是否切合我們對於西方的想像?從這個名不見經傳之地,我們是否能看到西方的複雜性、多義性、岐異性?從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中,是否可以看到抽象的「文化」「文明」和「西方」的血肉?——我想通過我的描寫,去提出和回答這些問題,以待刷新對世界的認知。我想,這大概就是我試圖要做到的「以小見大」吧。(2018.1.09,電子信)

路邊的樹


除了這個太「文明政治」的角度,書寫的衝動還來自於——


我不知道如何才能更好地表達我面對此地的感受,它讓我認識到的大概是這樣:當我們談論世界的時候,僅僅講述那些大家都知道的,這個世界實際上是不完整而陳舊的;勇於把存在但沉默的對象納入自己的脈絡,這可能算一種建造。這讓我覺得更腳踏實地。(2017.12.18,電子信)


關於這些問題,我不是第一個去想的,也不是最後一個。但每個清晨於每個人的生活都是從頭開始,孕育了我之種種在前一個夜晚沉寂下去,明天的光線變幻難測,在時間行進之中,最誘人的不過是努力去尋找彼此聯繫的密碼。

作者


簡介



梁昭


四川大學教師,文學人類學研究者。


編輯 | 孟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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