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今讀 盛世董仲舒
上次我們講到了董仲舒，今天就給大家介紹一下這個當時號稱一代儒宗的男神級人物。
一、出場
史書的記載往往如同折子戲，永遠只呈現最出彩、最精彩、最重要、最扼要的部分。哪怕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歷史人物，比如董仲舒，所記亦不過如此。
沒有準確的出生年月，也沒有明確的背景出身。只能推論他大約生於公元前179年，也就是史稱「文景之治」中的文帝初登基的那年。也正因如此，歷史上的董仲舒真正是生逢盛世。至於家庭背景，推論他應該是個富二代。
因為他一出場，就已經是以學霸的身份，成為了景帝的博士。此博士，與今天的博士不同，是一種掌管書籍文典、通曉史事的官職。簡單地說，就是皇帝的高級諮詢師。
既然是景帝時就已經暫露頭角，而且是武帝時名聲大噪的人，就不能不有所追述。於是就特別提及了董仲舒當老師這件事。
董仲舒的教學方法相當先進，史書稱：「弟子傳以久次相授業，或莫見其面」，就是今天的複式教學法。老師不會親自教授每一個學生，而是讓先入門的學生教授後入門的學生；在一學一教之中，使學生對所學知識掌握得更牢固。或許正是因為教學方法先進，所以董仲舒教出了很多厲害的學生。
而且雖是在家辦學，但這位董老師顯然非常投入，幾乎可以說是一心撲在了教育事業上。史書中不約而同提到了一件事，這就是「三年不窺園」。很多解讀者認為，這是在說董仲舒治學專心，但考慮到史書是在述及董仲舒當老師的過程中提到這件事的，所以重點應該是要強調他精心當老師，無暇他顧。
或許正是因為他非常重視教師這一身份，力求做到正己正人，又或者這是一個正力圖以禮治天下的時代，所以他能按照禮的標準嚴格要求自己的言行舉止，當然最終也成了一時的楷模。
至於為什麼說他應該是個富二代。在那個年代，求學不要錢嗎？而且關鍵的是，他家有園子，而且可以不問家產業啊。
二、跌宕人生
如果不是武帝登基後要改弦更張，如果不是武帝本人對天人關係很痴迷，如果不是他恰好對天人關係頗有研究、對教學又頗有心得，董仲舒或許會以一代教學名師留名青史。但歷史偏偏在他學業有成之時給了他一個大顯學識的機會，於是一場跌宕起伏的人生戲就如歷史劇般上演了。
正當董仲舒怡然自得、兢兢業業做著他的老師的時候，漢武帝突然下詔求支招，而且還一再追問。武帝都問點兒啥呢？第一次，客氣話不錄了，武帝問：
「夫五百年之間，守文之君，當塗之士，欲則先王之法以戴翼其世者甚眾，然猶不能反，日以仆滅，至後王而後止，豈其所持操或誖繆而失其統與？固天降命不可復反，必推之於大衰而後息與？烏乎！凡所為屑屑，夙興夜寐，務法上古者，又將無補與？三代受命，其符安在？災異之變，何緣而起？性命之情，或夭或壽，或仁或鄙，習聞其號，未燭厥理。伊欲風流而令行，刑輕而奸改，百姓和樂，政事宣昭，何修何飭而膏露降，百穀登，德潤四海，澤臻草木，三光全，寒暑平，受天之祜，享鬼神之靈，德澤洋溢，施乎方外，延及群生？」
簡單說，就是問：天命情性是怎麼回事？災異祥瑞又是怎麼回事？董老師以自己深厚的學識告訴武帝：世上的一切都是天意的呈現。天意仁善，會因帝王的行為降下災異祥瑞，或行譴告、警懼，或來褒揚、獎掖，帝王治世最重要的就是要順天意而為，就是要任德教而輔以刑罰。
武帝一看，嗯，有道理！於是又追問：為什麼都是行王道，卻有勞逸之別？我做得這麼好，為什麼輔佐的人不多？為什麼策問同一問題，大家的回答如此不同？董老師說，有勞逸之別是因為世道不同啊，不過其中的很多做法還是一致的，比如改正朔、易服色，比如行教化；您雖然做得很棒，但您沒有興太學養學士，也沒有舉賢良擴大公務員來源啊。
武帝又一看，有些不高興——你學識那麼高，怎麼還有所保留啊，把要說的好好再申述一遍。於是董老師更認真地將武帝所提問題逐一進行了回答，最後告訴武帝：「《春秋》大一統者，天地之常經，古今之通誼也。今師異道，人異論，百家殊方，指意不同，是以上亡以持一統；法制數變，下不知所守。臣愚以為諸不在六藝之科孔子之術者，皆絕其道，勿使並進。邪辟之說滅息，然後統紀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從矣。」就是：您就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吧。
一連三問三答的結果，自然是董仲舒脫穎而出。然而，既然這麼博學有識，自然得給一份有點難度的差事。於是董仲舒被武帝派給了他的哥哥——驕橫的易王劉非，去任江都國的總理。好在董仲舒深諳禮義，處處以禮義行事，倒也得到了易王的敬重。
古人說，「善用刀劍者，死於刀劍」、「玩火者，必自焚」。這簡直就是董仲舒的人生寫照。
因為深諳天人之變，對策被皇帝相中，成為江都國的總理，治國時讓人印象最深的是以陰陽求雨止雨，就免不了會對現實中發生的災異事件進行習慣性的分析評述。
當遼東的高廟和長陵的高園便殿發生火災時，董仲舒就忍不住推論了一番天意。大意說，之所以發生這些火災，是因為它們本來就不合禮制；況且武帝面臨的時局本來很艱難，又不施教化，因此火災是要警示武帝：要趕緊將諸侯中因親及貴而所行最不正者，將近臣中因近及貴而所行最不端者，忍忍心都殺了算了。
這在今天看來，沒有什麼啊。但鬼知道在武帝朝到底是哪一點觸犯了龍顏，最終竟招來殺身之禍！如果是董仲舒自己上書以災異論時政也就算了，關鍵是將書稿送到武帝面前的還不是他，是看到書稿心生嫉妒的主父偃將它偷了，送到武帝那裡的。
書稿被偷，還被送到了武帝御前，都還不是關鍵，關鍵是武帝讓在朝的名儒評議，偏偏又遇上了自己不開眼的學生！呂步舒居然沒看出來是自己董老師的作品！於是董老師就這麼被判下獄，論罪是要殺頭的。
結果武帝不知什麼原因，又將他赦免了。而且無巧不成書的是，後來董仲舒所預言的事情竟然都成真了！於是，董仲舒當然又受到了重視，只是不敢再推論災異之事了。
受到重視自然又要被重用，於是董仲舒很榮幸地再次成為諸侯國總理。不幸的是，這次派給了比劉非更加恣肆的膠西王。而說起起因，竟又是因才招妒——「是時方外攘四夷，公孫弘治《春秋》不如仲舒，而弘希世用事，位至公卿。仲舒以弘為從諛，弘嫉之。」結果雖然是膠西王同樣敬重董仲舒，但畢竟「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董仲舒不久還是託病請辭了。
雖然不再教書，但也又重新過回了修學著書的閑適生活，直至壽終。
三、榮耀退場
董仲舒的一生真可謂開掛，可謂666。
在他的努力下，先秦諸子之學完成了匯流，使儒學發展到了一個新的高度，更為亟需完成思想統一的漢武帝提供了一套系統的理論學說，使當年陸賈提出的「馬下治天下」的政治理想有了真正的落實。
知道天人感應學說嗎？這個學說認為，大自然是一個統一的整體，人作為自然的一部分，其實內在的也是一個小自然，因此大小自然之間可以相互影響、互為因果。因此人們，尤其是帝王，必須要特別注意自己的言行舉止，以順應並推動大自然的正常運行。是不是很原始的系統論觀點？是董仲舒進行了詳細的闡發。
知道陰陽五行思想？開始不過是兩種並行的學說，分別在不同的領域發生作用。大約說明這世界是怎麼一種結構和怎樣運行的。最終讓它們成為系統的理論學說，將之升級為一種系統的世界觀、認識論和價值觀，使之成為官方理論，又最終使之流於讖緯之說的，都是董仲舒。
知道三綱五常嗎？是董仲舒提出，並進行了系統論證。雖然很多人認為「父為子綱，君為臣綱，夫為妻綱」壓抑了人性，從一開始就是錯的；「仁、義、禮、智、信」作為基本道德，具有超越時代的普適性價值，但回到董仲舒那裡，他對三綱的解釋其實是「天為君而覆露之，地為臣而持載之。陽為夫而生之，陰為婦而助之。春為父而生之，夏為子而養之，秋為死而棺之，冬為痛而喪之。」這難道不是典型的各守其職、各負其責，強調雙方有主從的相互配合嗎？即便其中確實存在一方凌駕於另一方之上的偏向和可能性，但畢竟最初沒有啊。所以試圖一棍子打死，並不能真正理解三綱五常的社會價值。
知道文官制度嗎？如果不知道，那知道科舉制度嗎？中國的文官制度就源於董仲舒的興太學倡議。它強調帝王要想獲得協助自己治理國家的人才，不能寄希望於發現人才，而應該積極培養人才，並讓其中的優秀者直接從政。這不僅有助於教化的推行，更有利於維護和鞏固統治。而在提倡興太學的同時，董仲舒還提出察舉之法，建議將發現和舉薦人才作為官員考核的一項重要內容，以保證更多的在野人才能夠被發現，並補充到官員隊伍中。
最後還提出了「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文化政策。
劉向稱他：「有王佐之材，雖伊呂亡以加，管晏之屬，伯者之佐，殆不及也。」
事實上，對於今天的我們來說，董仲舒留下的這些思想財富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用自己一生的實踐證明：如果你所關心和研究的問題恰好是時代性的問題，而你又有那麼一點才氣，給出了比較可行的答案，想不清史留名都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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