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即猛虎,二祖之心
《二祖調心圖》 石恪 紙本水墨 35.x129cm 日本東京國立博物館藏
畫中表現慧可、豐干二位禪宗祖師調心師禪的景象。慧可為禪宗二祖。畫中雙足交叉趺坐以胳膊支肘托腮的便是慧可其上身半裸,兩腿盤曲,右臂托腮,倚在右腿上,已然入定。豐干左手自然下垂,斜倚老虎身上,臉上五官擠在一處,眼眯如縫,酣睡入夢,忘懷一切。身下的老虎也沉睡如泥,馴服得如同家貓。
頭瞼手腳用淡墨勾出,用筆靈活簡澹。身軀衣紋則以狂草的筆法用粗筆、破筆潑墨揮就,筆法迅捷如狂草。再以淡墨渲染。正與《畫鑒》所言「石恪畫戲筆人物,惟面部手足用畫法,衣紋乃粗筆成之」正相吻合。石恪把強勁飛動的筆勢和瀟洒奔放的潑墨結合起來,水墨淋漓,渾然天成。可又似本自天成的原石,只大斧稍加斫砍,高潔質樸。深有墨彩,淡有韻味,達到了筆墨交融的境地。全然擺脫了所繪對象約束,只為傳神。筆意縱逸蒼勁,開大寫意人物畫之先河,對南宋梁楷及以後減筆人物畫家頗有影響。
石恪,五代宋初畫家。字子專,成都郫縣人。幼無羈束,長有聲名,雖博綜儒學,志惟好畫。初事張南本學畫,後筆墨放逸,不專規矩。在蜀地余聖壽寺、龍興觀等作宗教壁畫。宋滅後蜀,石恪至都城開封,奉旨繪相國寺壁畫,後授以畫院之職,堅辭還鄉。
倚虎禪者,其形貌神態與虎竟如此相像。更有意思的是,這虎竟也讓人分不出究竟是虎,還是大貓。如此,人似虎,虎似人,人、虎無二無別,乃能安於當下。
石恪的畫法簡練豪放,屬「減筆」畫風,在工筆重彩人物畫大行其道的唐末,這是一種大膽的變革,但在當時並不為文人士大夫們欣賞,被歸入「粗惡」、「不堪入目」之列。石恪的減筆人物畫,不能簡單地理解為單純筆墨上的減少,應是與人物形象和內在神韻著密切聯繫的筆墨精練,是以少勝多、高度集中、高度概括,筆減意賅地表現人物的精神狀態之簡。他的畫無論筆墨還是面貌都似要追丑的意味,所勝在用內在的精神審美奪得至高的大寫意境界。內在精神超過筆墨,超越形相。即形以載道,神以表法,筆墨皆為菩提,無所住而生其心是為其旨。禪畫非由他起,但是自他之後禪畫的表現風格卻開拓了新的局面。趙希鵠在《洞天清祿集》中評論石恪:「其畫鬼神奇怪,筆畫勁利,前無古人,後無作者。亦能水墨作蝙蝠水螭之屬,筆畫輕盈而曲盡其妙。」後無來者之評未必妥帖,但其藝術成就之高已是不爭之實。
《宋朝名畫評·石恪傳》載石恪,字子專,成都郫人。性輕率,尤好凌轢人物。嘗為嘲謔之句,略協聲韻,與俳優不甚異,有雜言,為世所行。初事張南本學畫,才數年已出其右。多為古僻人物,詭形殊狀,以蔑辱豪右,西州人患之。嘗圖畫五丁開山、巨靈擘泰華圖,其氣韻剛峭,當時稱之。今蜀會秦川至闕下尚多恪筆。
《宣和畫譜》載其師張南本,技進,益縱逸不守繩墨,氣韻思致過南本遠甚。然好畫古僻人物,詭形殊狀,格雖高古,意務新奇,故不能不近乎譎怪。
《圖畫見聞志》言其「性滑稽,有口辯,工畫佛道人物。始師張南本,後筆畫縱逸,不專規矩。
畫本身的故事, 「二祖調心」是禪門知名的公案。達摩西來,見梁武帝,因緣不契,後到北魏嵩洛一帶傳法,曾棲止少林寺,終日面壁。人稱壁觀婆羅門。而當時有法號神光者(慧可),「久居伊洛,博覽群書,善談玄理」,每嘆曰:「孔老之教,禮術風規,庄易之書,未盡妙理。」他以「達摩大士住止少林,至人不遙,當照玄境」,於是往少林晨夕參承。然而達摩並不稍顧,及至大雪冬日,他「立雪及膝」,達摩這才問他何事。神光回以求道之誠,不料達摩竟以「諸佛無上妙道」不是他這「小德小智輕心慢心,欲冀真乘」者所可得而回之,神光聽此,乃潛取利刃,自斷左臂,置於師前。
這是「立雪及膝、斷臂求法」的禪門典故,可以說是人類宗教史上極為鮮烈的一章,但如此,卻只為了一個尋常人總將它擱在一旁的問題:
光曰:「我心未寧,乞師與安。」
師曰:「將心來,與汝安。」
曰:「覓心了不可得。」
師曰:「我與汝安心竟。」
就在問答中,神光契入,於是改名慧可,成為東土禪宗的第二祖。自《禪宗全書·第二冊·頁六一·景德傳燈錄.卷三》
心未寧,在人何只是常態,更是本質。也所以,尋常人只好得過且過。但這未寧,固來自世間的起落,更深的則是死生的不自由,因此,得過且過並不能過,死生天塹一到,一樣得面臨「我」的消失。而我執既是俱生,所有建基在此的價值、意義也馬上得面臨虛無,道人因此以死生為「一大事因緣」,念茲在茲,總思其究竟的解脫。
然而,這種觀照在達摩看來,也有其根本問題,因為他將「我」實有化、固定化,這個基點不解開,我他的二元世界就存在,不該是煩惱的也變成了煩惱。
基於此,石恪取「二祖調心」的典故,在畫中直示真正不思善、不思惡——行住坐卧、觸目遇緣皆入不二的世界,我即猛虎,猛虎即我。其實有無猛虎已無所可言了。我意其有,在意而不在其有。而以虎人的無別示之,又相應了懶融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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