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一夜長大
文/滴落的月光 來源/半面楚妝
1
方嘉寧和譚彬是在一次旅行途中認識的。兩人在野外同時掉隊，互相照應著，千辛萬苦才找到旅行團。
譚彬一表人才，高高的個子，白白的皮膚，看起來文質彬彬的。方嘉寧則五官精緻，個子小巧，兩個人走在一起就是人們眼中的郎才女貌。
那次旅行的美好經歷讓兩顆心越走越近。幾個月相處下來，彼此感覺都不錯。
譚彬帶嘉寧去見自己的父母。當譚彬把車駛進一片豪華聯排別墅的小區里時，嘉寧心裡一陣狂跳。她以為他和自己一樣是平常人家，沒想到他的家境是那樣優渥。
她埋怨譚彬沒有事先告訴她，她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譚彬只是嘿嘿地笑著不說話。
進門後，譚彬家的奢華程度人讓嘉寧咋舌。好在譚彬父母對嘉寧非常熱情，看得出來，他們是精心準備過。四個人，滿滿一大桌子好吃的。吃飯期間譚彬媽媽和嘉寧聊天，順便問了她的家庭情況。嘉寧紅著臉如實相告。自己有一個長期生病的父親和一個尚在讀大學的弟弟，雖然自己工資不低，但每月的工資補貼了家用就所剩無幾。
吃完飯後，她覺察到譚彬的媽媽臉色不太自然，她也有些尷尬，連忙起身告辭。雖然臨出門譚彬的父母叫她常來玩，但語氣冷冷的，明顯有了許多敷衍的成分。
嘉寧的自尊被傷了，心裡不是滋味。她沒有信心面對將來由於家庭背景不同而產生的各種矛盾。儘管譚彬極力解釋和挽留，她還是想快刀斬亂麻，早解脫，早超生。她心裡不服氣：你們看不上我，我還不待見你們呢。好歹我也是名牌大學畢業的優秀女孩子呀。她想，我要的是一場勢均力敵的戀愛，和譚彬，不可能。
嘉寧狠狠心提出了分手。雖然是自己提出的，但真感情付出後總也難免傷筋動骨。她偶爾暗自垂淚。
2
看她那麼消沉，媽媽動員起了左鄰右舍、七大姑八大姨，給嘉寧介紹對象。
周俊就是在這時出現的。他是二姨鄰居家的孩子。第一次見面留給嘉寧的印象就是一個鄰家男孩。他比譚彬年輕，比譚彬帥，一身運動裝看起來很有青春活力。更難得的是，小夥子還很幽默，常常把嘉寧逗得哈哈大笑。
從周俊熾熱的眼神中，嘉寧也感受到了他的愛。兩人像所有的戀人一樣約會、吃飯，一切都看起來都是那麼順理成章的事情。
兩人有說不完的話。周俊願意把自己開心的、不開心的好多事情拿出來和嘉寧分享。嘉寧覺得和周俊在一起平淡而充實，她覺得生活本該就是這樣的。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她偶爾也會拿周俊和譚彬做比較。
譚彬是當地醫院的內科大夫，收入頗豐，家境又好。兩人好的時候也是真的好，只怪老天作弄。現在想想當初的那種感覺，已經很遙遠了，飄飄忽忽的，就像懸在半空中的風。
周俊是機械廠的一名工人，收入比嘉寧少。但他總有好多笑話和稀奇古怪的事情讓嘉寧開懷大笑。他喜歡陪嘉寧逛街並給她精心挑選好看的衣服。雖然不貴，但他說男人就要讓自己喜歡的女人漂漂亮亮的。這種美好舒適的感覺像細密的陽光灑落在嘉寧身上，讓她十分受用。
雙方父母正式見面是在一家酒店。現場氣氛很融洽。談話的主題直奔著婚禮去了。
期間，周俊的媽媽和嘉寧一起去上衛生間。出來洗手的時候，周俊媽媽漫不經心說道：「你以前和我們單位的譚彬是朋友吧，我見過你。」嘉寧這才知道他們其實是一家醫院的同事。
嘉寧愣住了，她不知道該怎麼接這話茬，含糊答道：「哦......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們性格不合。」
周俊媽媽笑笑，沒有再說什麼。
雖然這次戀愛也沒有那麼「勢均力敵」，但兩家家境相當，兩人也情投意合。很快，婚事就被提上日程。
婚禮如約舉行。新郎帥氣，新娘嬌美。在眾多親朋好友的讚美和祝福聲中結束了忙碌而幸福的一天。
晚上，嘉寧依偎在周俊堅實的臂膀里，憧憬著她人生新篇章的開始。
3
哪知幸福生活剛剛拉開帷幕，就露出了它狗血的一面。
這天，嘉寧正在上班，婆婆來了電話，說是周俊在工作中違規操作，誤傷了同事，傷者正在醫院做手術。
嘉寧直奔醫院。直到晚上，手術才完成。大夫說病人脊椎嚴重損壞，下身癱瘓。這時，傷者家屬提出要他們承擔全部醫療費用。這不啻于晴天霹靂，巨額的醫療費他們是萬萬拿不出的。周俊被拘留了。一家人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所措。
傷者家屬委託律師給他們捎話，他們可以拿出諒解書直接中止法院判決，前提是周俊家要出八十萬。否則周俊就得等著坐牢。
八十萬對於他們這個工薪家庭來說可以說是天文數字了。全家人東借西湊還是差了一大截。他們一籌莫展。
這天下班回家，嘉寧看見婆婆幾次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有什麼話想說。吃飯時婆婆用極其微小的聲音說：「我今天看見譚彬了，他現在好像還沒女朋友......他前幾天又升職了……」
嘉寧把筷子放在嘴裡半響沒動，她直愣愣地瞅著婆婆。婆婆只是低頭說著，並不看她。公公也是低頭默默吃飯，若有所思。
唉，真是太難了！
嘉寧已經結婚了，她不想再和譚彬有半點瓜葛。可婆婆的用意她再清楚不過了。想著還在看守所里的周俊，她咬咬牙，硬著頭皮給譚彬打了個電話。畢竟向人借錢是很難開口的事情，何況他們還是這種關係。
譚彬態度倒是很友好。他說知道她家裡出事了，準備打電話來問一下，又擔心是不是合適，一直猶豫呢。就當這是賣關子吧，總比那些一聽是她電話就想躲的人強吧，嘉寧心想。她趕緊趁熱打鐵，說明意思後，譚彬短暫停頓了一下，說等會兒打來，就掛了。
慌亂、難熬的等待，好不容易燃起的一絲火苗，愣是飄飄忽忽，一明一暗，隨時都要熄滅的樣子。
十幾分鐘後，電話來了。嘉寧立刻抓起手機，譚彬說他問父親要了二十萬。約好第二天晚上在離家不遠的茶館見面，順便給她轉賬，其它見面詳談。
嘉寧心裡無比激動，想說感激的話，卻不知說什麼。大恩不言謝。
嘉寧躺在床上想著見面的事，想著想著就有些糾結了。已經結婚了，還向前男友借錢，怎麼也覺著不妥。婆婆的性格她清楚，雖然是她的意思，但那只是暗示，她可不想將來給婆婆落下什麼把柄。對，帶著婆婆一起去！反正都是認識的人。這既光明正大，又名正言順。婆婆一家將來一定會對自己感恩戴德。
4
第二天，兩婆媳就坐在了譚彬面前。譚彬一看這陣勢，心裡不高興了：這是給我炫耀你找了個好婆家嗎？有本事，你別求我啊！你當初放著醫生不找，偏去找一工人。我今天念及舊情一下子借你二十萬，你卻這樣來噁心我。他越想越氣不打一處來。於是一副心不在焉、愛搭不理的樣子。
嘉寧憋不住了，直接進入主題。譚彬不緊不慢打了個哈欠道：「錢我還沒有準備好。不如這樣吧，我明天要去參加大學同學聚會，你和我一起去兩天，我跟同學借一部分，這錢也不用你還了，算我白送你的。」他居高臨下，帶著毫不遮掩的傲慢，就那樣看著嘉寧。
嘉寧氣極了。原來他就是看笑話、羞辱自己來的！她受不了，掉頭就走。
這下婆婆著急了，追在嘉寧後面苦苦哀求：「咱們能借的都借了，現在就差這筆錢了。要不你就和他去兩天吧，不管怎麼樣救周俊重要啊！再說大家都認識，他也不能把你怎麼樣......」
嘉寧不敢相信這是從婆婆口中說出的話。臉上寫滿了驚訝。到底還是兒子重要啊！她感覺自己被晾在了半山腰，上上不去，下下不來。婆婆還是一個勁的哀求她："咱們家就靠你了......你不能眼看著周俊坐牢見死不救吧。"
這簡直太難為她了。
想了一夜，第二天她一狠心、一咬牙懷著一種悲壯跟譚彬走了。
一路上，譚彬就說她找的這家人不怎麼樣，人品不行。嘉寧心裡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過，她認為譚彬是挑撥離間。她狠狠地瞪著譚彬，阻止他說下去。
到達了目的地，自然壓根就沒有什麼同學聚會。
他們隨便找了一家賓館住下。譚彬倒還算君子，給嘉寧轉了二十萬，嘉寧也執意打了欠條。
「你不要以為你借我錢你就可以乘人之危啊。今晚咱倆一人一間！」嘉寧邊寫欠條邊語氣生硬說著。譚彬無奈地搖搖頭：「好吧。我好人做到底。」
5
好不容易挨到第二天，天還蒙蒙亮嘉寧就起來了，她沒和譚彬打一聲招呼就獨自坐火車回家了。
見律師、交錢、救人，一系列繁雜瑣碎程序後，周俊被放了出來。一家人總算團圓了，嘉寧又露出久違的笑容。
夫妻倆患難見真情，周俊對嘉寧懷著深深的感激和深切的愛，自然對她比過去更加好了。嘉寧也坦白了向譚彬借錢的事，只是隱瞞了兩人獨自外出的過程。
苦難中建立起來的信任和呵護往往更牢靠，更堅不可摧。總之，陰霾暫時已過，一切看起來都應該向好的方向發展。
但，只是應該。
漸漸地，嘉寧感覺婆婆總是沒事找事挑她的刺。她做什麼在婆婆眼裡都是錯的。婆婆一看見兒子給嘉寧夾菜，臉色就難看起來。嘉寧洗澡時間長一點，婆婆就會指桑罵槐地說她浪費水。
反正現在她感覺婆婆特別不待見她，有時實在忍不住也頂撞婆婆，婆婆就懟她：「你和譚彬一晚上出去沒回來的事我是不會告訴他的。」
這是過河拆橋嗎？一開始你哭天抹淚求著我去的，怎麼現在成了你為我保守秘密。難不成我還要領你的恩情啊。嘉寧一氣之下大方回道：「你儘管說去，我什麼都告訴周俊了。」
這下婆婆開始心裡不平衡了：「你還以為自己做了多麼光榮、多麼偉大的事情啊？」
他對兒子說：「嘉寧為了借錢一晚上沒回來，一個女人哪能那麼輕鬆就借回一大筆錢啊？我早晨看見譚彬媽媽了，和我打招呼的眼神似乎還帶著嘲笑呢。」周俊當然不信這些，他在媽媽面前極力維護嘉寧。
但是，男人但凡聽到自己老婆與其他男人獨自在外過夜，又有誰能夠做到心靜如水的？除非傻子。
6
晚上嘉寧回到家，周俊用漫不經心的口氣問她：「聽媽說你向譚彬借錢時參加了他的同學聚會，並且還在外過夜了？」語氣和目光很平靜，但也透著一股出奇的冷。
嘉寧一時語塞，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雖然在外過夜不假，可他們真的很清白。但，她該怎樣說才能讓老公相信呢？
為了在氣場上先聲奪人，她做出很激動的樣子，大聲說道：「我們是在外面過夜，但我們什麼也沒有做。而且壓根就沒什麼同學聚會。」
「哦？那麼就是說你們兩人始終是獨處，絲毫沒有外界打擾，過了真正的二人世界啊!」看來他對母親的話深信不疑。
嘉寧氣瘋了，抬手就給了他一記耳光。周俊被打懵了，竟像個孩子一樣哭出聲來。嘉寧有些慌亂。她摟住周俊，委屈的說道：「老公，你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情。我一心想著借錢救你出來的。」
周俊緩慢地推開嘉寧，獨自出去了。
其實從一開始和嘉寧接觸，周俊就有種自卑感。人家是高學歷、高工資。而自己只是高中生，又是工人。現在又因為自己家裡借了這麼多錢。他一直小心翼翼把那種自卑深深地埋在心底。
當人的強烈自卑一旦衝出體內，伴隨著的便是畸形、扭曲、嫉妒、暴怒，他無法按捺這些情緒。
他覺得那二十萬不可能來得那麼清白。現在每次看到嘉寧那張俊俏的臉，他就覺得不舒服。於是，周俊開始用暴力、侮辱的方式對待嘉寧，一方面突出自己一家之主的地位，另一方面他覺得只有這樣才能減輕嘉寧在那一夜帶給他的屈辱感，心裡才能稍微好受一些。
嘉寧心裡充滿了委屈和壓抑。她不嫌棄周俊，下嫁過來。忍氣吞聲低三下四去借錢救他。現在沒有感激，全是恩將仇報，全家人合起伙來欺負自己。
家裡烏煙瘴氣，雞飛狗跳，她一刻也待不下去了。兩人心照不宣，準備離婚。
周俊家說要把那二十萬的債務算一半到嘉寧名下，本來就是她借的，現在債台高築，夫妻關係存續期間債務也要共同承擔。嘉寧無話反駁，她只有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嘉寧算看明白了：一個人做了好事，就一定會被認可嗎？不見得。當這些事情觸碰了某些人的經濟利益或情感利益，便會成為眾矢之的。
7
這一切終於結束了。嘉寧身心疲憊，遍體鱗傷。
譚彬聽說嘉寧離婚了，打電話約她出來吃飯。他握著拳頭笑著說：「我手裡有一樣東西，想要嗎？」
嘉寧覺得無聊，不理他。
他放開手，原來是那張借條，他當著嘉寧的面撕毀了它。
嘉寧愣了愣，嘴角浮現出一絲苦笑，輕輕說道：「撕了我也一樣會還你……」說完，在譚彬不可思議的目光中起身離開了。
錢，讓她看清了一切，一段失敗的婚姻，也讓她看清了一切，包括人的本性。和周俊分開了，和譚彬，也不再可能。她彷彿一夜之間長大了，成熟了……
夕陽下，微風吹起了嘉寧的頭髮。她的臉上多了些滄桑和憔悴，但心裡更加的通透明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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