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至簡——譯木專訪
海曲會客廳（2018年1月21日星期日）
本期嘉賓：譯木
（曲阜師範大學美術學院 繪畫系主任 碩士生導師）
采 訪 者：大鳳
（日照日報 藝評人）
大鳳：留白，又稱 「余玉」，是中國畫的一個重要的藝術表現手法。您的作品中一個很精彩的特點就是留白，也是體現您藝術追求和藝術格調的重要載體。請您談一談對於留白的理解。
譯木：中國畫中的留白，是一種大智慧。畫面上大面積的空白，會給觀者以極大的想像空間。空白，並非是真的虛無，而是和筆墨一起構成氣韻生動的境界。
八大山人的畫，只有極簡的點線面。畫魚，從不畫水，卻能使人聯想到水的存在，極具空靈之美。所謂「心不在焉，視而不見」。中國畫就是利用畫面中的留白，使所要表現的主體物更加突出。
有畫處是黑，無畫處是白，黑與白也體現出一種虛實關係，這是中國畫最單純的虛實構造。也是中國畫獨有的意境之美。
白紙在未著筆之前，猶如一個混沌未開的宇宙，一旦著筆，陰陽便生，就會孕育出無窮的生命力。無畫處的空白，是化生萬物的生命本源。
留白，是中國畫慣用的藝術處理手法，也只有中國文化里才會有。
大鳳：南朝謝赫《古畫品錄》中首先強調「氣韻」，五代荊浩《筆法記》中也將氣、韻放在首要位置。您是如何表現筆墨意境的氣韻的，是否歸結於用筆？
譯木：中國畫，只有形似是遠遠不夠的，必須要表現出神韻來。氣韻是作品的靈魂。氣，是指氣息，韻，則主要指神韻。中國畫強調傳神：以形寫神，形神兼備。
以筆取氣，以墨取韻。用筆是主要的，中國畫忌用用「無筆之墨」。筆為陽，墨為陰，相互有別，又不可分割。氣韻是生命力的體現，中國畫的線條是活的，最忌「板」「刻」「結」。
中國畫，特彆強調「寫」的作用，高格調的畫都是「寫」出來的。「寫」與「描」、「抹」是不同的。
中國畫的繪畫精神是寫意的，「用筆」至關重要，強調用筆的節奏、韻味、筆勢、筆意、力感等等。「書法用筆」大大提升了中國畫線條的表現力。
我比較偏愛以線造形的表現手法，畫中常常以墨線為主。線里線外皆為空白，極少渲染。主要是想通過富有神韻的用筆，來表達一種單純而靈動的生命狀態。藉助書法用筆的氣勢，結合大量的用水，使畫面氣韻貫通。
大鳳：請您談一談小寫意與大寫意之間的區別。
譯木：寫意畫，有大寫意和小寫意之分。
大寫意用筆簡練、概括，造形誇張，更注重筆墨的內涵，筆墨里多了些抽象意味。小寫意用筆細碎，對於形象刻畫，較為具體、細緻。是介於工筆與大寫意之間的一種畫法。
如果用酒來打比方，大寫意屬於高度純糧系列，小寫意屬於低度系列。
由於小寫意較多反映物象的客觀真實面貌，色彩較為豐富，因而深受觀者喜愛。大寫意因用筆較為抽象，因而對於畫家的修養要求比較高，欣賞者也需要有多方面的修養，所以受眾較少。
太似為媚俗，不似為欺世。大寫意強調的是內心的真實，而非視覺上的真實。不似之似的神似，才是中國畫表現語言的精髓。
我認為，最能代表中國畫寫意精神的當屬大寫意。
大鳳：你對西畫造型訓練與中國畫創作的關係，有何認識？
譯木：中國畫和西畫是兩個不同的繪畫體系。
中國繪畫的精神是「寫意」，所以「六法」才會把「氣韻生動」和「骨法用筆」放在第一和第二的位置。當然中國畫也有相對寫實的時期，比如徽宗時期的花鳥畫。
中國畫強調「骨法用筆」，以線造形。中國畫的線描不同於西畫中的線描。後者重在表現形體結構，前者則更注重神韻的傳達。
我接受過嚴格的西畫造型基礎訓練。抓形方面，尤其是速寫訓練，受益匪淺。隨著對於中國畫認識的提高，我的線條開始具備中國畫的神韻。我認為，無論是鉛筆畫出來的線條，還是毛筆寫出來的線條，都應該表現出自己的修為與靈性。而不能是單純的物象的描摹。
中國畫不受西方或者其他文化的影響是不可能的。但是完全接受則是愚蠢的。應當秉持「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態度，吸收和借鑒外來優秀文化，豐富自己的藝術語言。
中國畫無論如何發展，都不能脫離「六法」的基本要求。舍神取形會使中國畫走向滅亡。
中國畫走到今天全國大展這個樣子，我是不願意看到的。
大鳳：您的繪畫創作為何極少使用色彩？
譯木：我喜歡水墨。上善若水，用水調墨，使墨分五色，正是中國畫所獨有的特色。好的水墨畫，並不會使人感到缺少色彩，相反，會更加空靈玄妙。
水墨畫，是在單純中追求豐富。越是有限制的藝術，越能彰顯畫家的本領。墨梅、墨竹、墨牡丹、墨葡萄等等，更是別具東方神韻。
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這種美，是最高的美。
大鳳：淡墨是一種很難掌控、很難表現的載體。您的淡墨很有特點，淡中依然可以分成多個層次，您是實現「淡墨法」的？
譯木：宋人喜用重墨，自元以後，畫家喜用淡墨作畫。如倪雲林、董其昌，都是淡墨高手。但是古人多是干筆淡墨，濕筆淡墨極為少見。
干筆易好，濕筆難成。我擅長用濕筆。我認為寫意畫，用水是關鍵。墨分五色，由水而生。
這裡的用水與調墨是有技巧的，也是需要多年的經驗積累。
大鳳：惜墨如金的美學本義是什麼？
譯木：我想，應該是畫中的筆墨要「以少勝多」「以一當十」，以極少的筆墨表現出豐富的內涵。
筆墨是畫家的語言，言為心聲，真言語少。
好的東西都是簡樸的。尚簡也是我的風格。
大鳳：溥心畬論畫，強調畫 以「空靈」為上，您認同嗎？
譯木：非常認同。空靈是一種畫境，也是一種心境。中國畫中的空靈美，深受佛家「空靈」與道家「致虛」思想的影響。
空靈美也體現著一種詩意美。如南宋馬遠的《寒江獨釣圖》，畫中大面積的空白，給觀賞者提供了廣闊的想像空間，虛實相生，無畫處皆成妙境，令人思之不盡。
大鳳：您的作品中，尤其是山水、人物，往往有一種清涼的雪意。這種意境是您有意營造的嗎？
譯木：有的是有意而為，有的則是無意得之。
我喜歡以簡練的墨線來表現物象，加之地面不著墨色，畫面中產生出大量空白，結合畫面的清涼意境，很容易產生雪景之感。
大鳳：中國美術史上，哪幾位畫家對您影響最大？
譯木：徐渭、八大、齊白石 、蒲華等等。
大鳳：您的創作觀念是否受到當代新文人畫畫家的影響？
譯木：在我看來，「新文人畫」的畫家隊伍比較龐雜，各種風格、流派並存。審美觀念也各不相同。
說到影響，朱新建在筆墨方面的認識，對我還是有一些啟發的。
大鳳：山水、花鳥、人物在您的創作中有界限嗎？
譯木：無界限。無論山水、人物還是花鳥，都是用筆墨語言來表現，只是題材不同而已。
評價一個畫家的藝術成就，主要是看他的筆墨語言。
天分、學養都會體現在筆墨裡面。
大鳳：談談你對術、藝、道關係的看法？
譯木：中國畫畫家，一生都要堅持讀書、寫字、畫畫。
中國畫，畫的是哲學，體現的儒釋道各家的哲學思想。即「道」。
畫境，是隨著人生的境界的提高而不斷提升的。
如果一味的只是「畫畫」，不讀書，不寫字，最終的結果只能是一個畫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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