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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生故事:沒有停下的筆墨——「孤島」記者抗戰錄

1

1939年6月15日,上海正值黃梅天,淅淅瀝瀝的小雨讓許多市民心煩意亂,而更讓人感到莫名壓抑的,則是滬上接二連三發生的暗殺事件,幾乎每天都有人轟然倒地,慘死在血泊中。

那時的上海被認為是世界上犯罪最多、最混亂的城市,與美國的芝加哥齊名。

當時人們交頭接耳的話題,經常是死者的秘密身份或刺客的後台老板。

而這天清晨,一個名叫朱惺公的人走進了位於愛多亞路19號的《大美晚報》館。

他是這裡的副刊編輯也是上海灘知名的記者。

然而今天朱惺公卻發現自己工作的報館裡籠罩著一種異樣的恐慌。

人們竊竊私語,躲避著他的目光。

《大美晚報》總編輯遞給朱惺公一封信,信中逼迫報館人員「立即改變態度」如果繼續「發現有反汪擁共反和平」的報道,都將被認為是「共黨之爪牙,希圖顛覆本黨及危害國家」決不再作任何警告和通知「即派員執行死刑」。

與此同時在《中美日報》、《大晚報》等上海其他一些洋報館都收到了相同的恐嚇信

朱惺公嘆了一口氣,他知道這個時刻終究還是來了。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2

1937年「八一三」淞滬會戰後,隨著國民政府的撤離在上海的大部分華文報紙紛紛面臨停刊,而沒有停刊的則在租界內則繼續秉承國民政府的命令擁護抗戰政策宣傳抗戰。

當時日本還沒有對英美宣戰,所以不敢貿然進犯英法租界,這也為報人們通過辦報來進行抗日鬥爭提供了很好的基地。

因為日本所謂要接受檢查的報紙指的範圍是經過租界方面同意的,也就是說外國人的報紙可以不接受日本人檢查。

於是那時眾多報紙採取的策略以外國報紙的名義辦報,拉一個外國人作為總經理來進行操辦(而實際上主事的還是中國人)利用當時的租界中立政策與新聞自由政策,來進行宣傳抗日思想

當時的人們管這類報紙叫做洋旗報。

1938年1月25日,《每日譯報》出版,這份由中國共產黨領導,以英商名義出版的報刊,利用租界的特殊條件,擺脫了日偽的新聞檢查,率先向讀者宣傳愛國抗日的主張。

四天後,以抗日救亡為主旨的英商報紙《文匯報》出版。

再接著,《申報》以美商哥倫比亞出版公司名義復刊出版,一再強調「主和即漢奸」,「媾和即滅亡」的抗日觀點。

在洋旗報崛起的同時,其他各類抗日刊物也如雨後春筍般出版,主要有《華美》周刊、《上海婦女》、《雜誌》、《文摘》、《譯報周刊》、《公論叢刊》、《文獻》月刊、《良友》畫報、《職業生活》、《導報增刊》等。

在這些打著外商名號的報紙上,當時的人們得以獲知時局的真實情況,還能讀到一些暗殺事件的始末。

一時間抗日救國的愛國輿論成為當時已經淪為「孤島」的上海。

這下就讓某位大人物徹底坐不住了。

大漢奸汪精衛

1939年夏,汪精衛一行抵滬,準備籌組偽政府,開始推行所謂的「和平運動」。

這一年,他56歲。

汪精衛的前半生非常精彩,他曾是中華民國國父孫中山最為倚仗的人物,也曾是國民黨內最有分量的政治人物,就連蔣介石都要忌憚他三分。

然而就在幾個月前,他做了一個人生做最為重大也最為瘋狂的一次賭博——投靠日本政府。

其實汪精衛在叛國前還是國民黨的副總裁還是領導過抗戰的行政首長,是國防最高議會主席 是國民參政會的議長,在這些重要頭銜以前,他還是國民黨總理孫中山的左右和遺囑執筆人。

而且在革命時代他是深入虎穴行刺攝政王被判無期徒刑的革命英雄。

曾經有過這樣顯赫的身份與歷史的他,居然毅然脫離中樞,由重慶到昆明到河內再到上海最後到了南京。

在東南的一片廢墟上,在敵人的佔領地區建立起一個偽政權。

時至今日就連很多後人都無法理解他的這個決定,

不過頗具諷刺意味的是,在1939年最初的幾個月里,日本方面對汪精衛相當冷淡。

因為自始至終日本人想拉攏的對象是當時作為國民政府首腦的蔣介石,直到河內的「刺汪」事件發生後日本人才意識到了汪精衛的重要性。

1939年5月,叛國投敵的汪精衛來到上海籌建偽政權。日本侵略軍為增強汪偽實力,已經投敵的原國民黨特務李士群、丁默村的特務組織撥給了汪精衛。

這就是臭名昭著的76號。

丁默村(左)與李士群(右)這對搭檔的雙手上沾滿了鮮血

然而汪精衛賣國投敵的活動,很快就受到上海輿論界的一致譴責,其中以《大美晚報》尤為突出,它不僅把矛頭對準汪精衛及丁默邨、李士群之流,還連載「漢奸史話」,把參加汪偽組織的學店老闆陳濟成、馮一先、顧繼武、汪曼雲等人,罵得體無完膚。

《大美晚報》連載的《漢奸史話》把參加汪偽組織的漢奸罵的體無完膚

對於這樣的局面,汪精衛很苦惱,但是很快就有了對策。

首先 作為汪記輿論陣營的《中華日報》復刊,充當起汪精衛闡發言論的喉舌。 隨後,汪精衛用重金收買一大批的文化漢奸,讓這些人去創辦報紙為自己說話。

畢竟汪漢奸作為一個混跡政界多年的老油條該見過的不該見過的都見過了,對付這些還是有些手段的。

你們會辦報紙,我就不會了嘛?可笑!

所謂拿人錢財與人消災,所以這些報紙基本的宣傳論調無疑就皇軍如何好,就是如何賣國。。。喔。。。不對,應該是說如何搞好和平運動。。。抗戰的「危害」等等。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就是這樣一句話:抗戰是沒有前途滴,早早跟著太君走有肉吃。

一時間上海輿論,壁壘分明,雙方處於敵對的狀態

然而從後來的事實來看,汪精衛這招其實效果挺一般的,因為當時上海灘有操守的文化人(俗稱要臉的人)還是佔了大多數,大家實在是不想跟著汪漢奸混。

不過凡是都有例外,比如說後來比較著名的文化漢奸金雄白之流就是在這個時候加盟的。

這樣的情況讓汪精衛很受傷,於是他決定採取另外一個手段,而這個手段則殘忍了許多。

3

1938年1初,汪偽蘇浙皖三省統稅局要求租界報紙刊登該局的一個通告,《華美晚報》拒絕了這一無理要求,結果當晚就有一個暴徒來報館投擲一枚「錘形手榴彈」,炸傷三人。

次日,報館又收到了這伙暴徒的恐嚇信,揚言要炸毀報館。

隨後的2月10日,一個暴徒闖入《文匯報》報館,投擲了一枚「木柄手榴彈」,炸傷三人,其中發行科職員陳桐軒因傷勢過重、搶救無效死亡

這時上海的新聞人們這才意識到,一場針對當時新聞人們的白色恐怖正悄然拉開帷幕。

據統計,自1938年1月至5月,汪偽特工就向抗日報館,投擲炸彈八次,受害報館除了上面提到的《華美晚報》和《文匯報》,還有《每日譯報》、《導報》、《大美晚報》等。

此外,他們還採用投送人手、懸掛首級等更為殘忍的手段恐嚇抗日新聞工作者《華美晚報》、《文匯報》的負責人就先後收到他們投送的人手和字條,字條稱:「此乃抗日者之手腕,送與閣下,希望閣下更改筆調,免嘗同樣之滋味。

在這樣的恐嚇和利誘下,一批新聞從業者投入到了汪偽政權,76號把他們安插在上海的各個報館中,讓這些人成立新聞小組,每周都要向76號彙報租界內各報的動態。

但76號特務們很快就發現,即使這樣依然還有一些報人根本不為所動。

該報道報道,該宣傳宣傳,該拆台依然拆台,該罵街依然罵街,該砸場子依然砸場子。。。

絲毫沒有給他們面子的意思,這下就讓76號的特務倍感壓力了。

我們可是特務啊!你們這些書獃子居然不怕我們!這可不行!

於是自進入六月以來,《大美晚報》及諸多報館收到的具名為「中國國民黨鏟共救國特工總指揮部」的恐嚇信,才有了我們開頭的那一幕。

這封恐嚇信比起之前的那幾份不同的是,在信的信封內有著一枚子彈一枚,信里聲稱如不改變抗日態度,即會以缺席判處死刑來執行,而信的背後是每一個收信主編們的家庭地址。

面對如此的威脅上海的新聞人們會屈服嘛?

4

投出恐嚇信後的第二天,76號特務頭子李士群在76號總部宴請為自己出人出力的青幫頭目季雲卿。

76號誕生後,由於人手不夠,李士群曾經想辦法和青幫老大杜月笙拉攏關係,結果失敗了。

杜老闆雖說做的買賣不夠乾淨,但在民族大義的大道理面前還是拎得清的。

初到上海急需江湖人扶持的李士群便又訊速拉攏了起另外一個青幫頭目——也就是這位被叫做大阿爺的季雲卿

為此李士群不惜拜了老頭子的碼頭成為了他名義上的門生。

而之前恐嚇報館便就是季雲卿的主意,派去的人馬也大多都是他青幫手下的流氓。

酒席宴間,李士群的情緒還算不錯,因為他認為恐嚇已經把那些不知死活的報社給徹底擺平了。

他媽的,那些愚蠢的讀書人終於閉嘴了。

想到這裡李士群不免的開始得意起來,但作為76號特務二把手的丁默邨卻不以為然,因為他深知那些報人都不是怕死的軟骨頭。

二人之間越說越急,發展到了最後逐漸演變成了爭吵,於是李士群讓人拿來一份當天的《大美晚報》,然而當他看到《大美晚報》就在第四版的內容後,原本得意的笑容卻倏然僵住了。

因為這版報紙的新聞頭條是格外的醒目:

「汪派投函,恐嚇報館」——《將被「國法」宣判「死刑」者之自供——復所謂「中國國民黨鏟共救國特工總指揮部」書》

李士群這才意識到《大美晚報》非但沒有在恐嚇面前退縮,反而將信公之於眾。

更讓他感到難堪的這是一篇充滿氣勢磅礴,鏗鏘有力的討伐汪偽漢奸的檄文:

「和平本非不願,特汪精衛口中之和平,則斷非中國人之所願也!」

「這年頭,到死能挺直脊樑,是難能可貴的。貴『部』即能殺餘一人,其如中國四萬萬五千萬人何?余不屈服,亦不乞憐。余之所為,必為內心之所安、社會之同情、天理之可容!如天道不滅,正氣猶存,餘生為庸人,死為鬼雄,死於此時此地,誠甘之如飴矣。」

這篇文章是一個叫陳劍魂的人所寫,文章上的每一句每一個字都猶如一封鋼刀直插其76號特務們的咽喉之中。

李士群看到丁默邨那幸災樂禍的表情後這才知道自己的確失策了。

他的對手或許真的是一群不怕死的人,一群為了心中理想絕對不會屈服的人。

李士群第一次感覺到了某種無力感,因為你沒有辦法用死亡去威脅一群不怕死的人。

行,算你有種!

李士群惡狠狠的瞪著這張報紙,也記住了這個叫陳劍魂的人。

過幾天,有你們好瞧的!

然而李士群沒想到的是幾天後自己還沒做啥,倒是對方先發難了,殺了他一個措手不及。

5

1939年的6月27日,《大美晚報》在頭版轉載重慶消息,刊登題為《汪精衛在東京簽賣國協定》一文,把汪精衛「和平運動」背後的賣國陰謀徹底抖摟了出來。

一時輿論嘩然,汪精衛這種賣國行徑遭到了全國人民的唾棄,隨後《大美晚報》連續刊登社評論對汪精衛進行口誅筆伐。

這下李士群與丁默邨坐不住了。

《大美晚報》態度強硬讓他們二人意識到如果這個時候不殺一儆百,用更殘酷的手段來對扼制這些的報館的話,後面的事情可能就完全控制不住了。

於是在1939年7月22日晚8時許,「七十六號」特務成群結隊地出動襲擊報館,不過讓人摸不著頭腦的是這次「76號」打的卻不是位於法租界愛多亞路19號的《大美晚報》館,而是馬路對面的《中美日報》館。

當時《中美日報》報社的保安人員見勢不妙,情急之下把鐵門關死。

特務拉門不開,又不敢在租界久留,於是臨時改變計劃撲向附近的《大晚報》館,並極為放肆地打砸搶,搗毀了排字房,打死打傷排字工各一名。

當時所有人都認為《大晚報》報館的遇襲是一次烏龍事件,是因為當時特務們搞錯了目標誤砸了別家報館

然而從後面的事情來看這次打砸報館的行動很可能並非是失誤。

因為無論《大美晚報》還是《中美日報》都是抨擊汪精衛賣國行為的主要報社,無論砸了那家都可以起到殺一儆百的作用,製造成一種恐慌情緒。

對76號的特務而言雖說這一次行動費了一些波折,但好歹算把人家場子給砸了,也起到了殺一儆百的作用,也算是圓滿成功。

正當丁李二人準備為這次行動彈冠相慶之時,一個出人意料的消息傳到他們的耳邊:

他們派出去的特務被人給抓了。

究竟是什麼人居然但敢抓76號的人?

6

說起來也算搞笑,因為抓這些特務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租界內巡捕房的巡捕。

原來在76號特務們砸了報館後,租界巡捕聞訊立即趕來了,恰好跟當時還未撤離的汪偽76號特工撞了個滿懷。

之前介紹過了當時租界各國政府與汪精衛這個偽國民政府關係挺微妙的,一方面他們比較傾向於支持當時遠在西南重慶蔣介石所領導的國民政府,另外一方面他們也不想介入當時紛繁複雜的中國國內局勢

所以一般來說但凡涉及到這類敏感的事兒只要不是鬧得太過,在租界的各國政府大多數都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沒看見,或是大家做做樣子,你追我趕一下,然後大家各回各家去。

然而也不知道是因為橫行霸道慣了,還是著實沒把租界的巡捕們放在眼裡,當時的76號特工們居然做了一件極為最蠢的事——開槍拒捕

這下租界的巡捕就不幹了,不管怎麼說,畢竟當時租界還是他們管的。

好小子,居然玩真的,那就別怪我們了!

在一陣火拚後有幾位英勇的76號特務受傷被捕,隨機被押往巡捕廳。

這下李士群和丁默邨徹底傻眼了。

玩脫了。。。自己派去砸場子的居然蹲局子了。。。

更要命的是此案進入司法程序之後,幾位被捕特務經公共租界上海第一地方法院一審居然被判處死刑。

李士群與丁默頓對此焦頭爛額,除了策動被捕特務上訴之外,同時寫信給承接此案二審的郁華推事,要求他撤銷原判,宣布被告無罪,並威脅郁華說如果不這樣做的話後果將極其嚴重。

然而事實證明人倒霉起來喝涼水都會塞牙的。

因為當時負責主判的法官郁華是一個硬骨頭,對二人的威脅嗤之以鼻,立即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這位郁華是何等人物連76號兩個大魔王的威脅都不放在眼裡?

7

郁華烈士(1884-1939):著名的愛國法官、法學家

郁華,字曼陀,又字慶雲,浙江富陽縣富陽鎮滿洲弄(令達夫弄)人。

而他有一個很出名的弟弟叫做郁達夫。

此人自幼聰慧好學,後留洋日本,先後畢業於早稻田大學師範科、法政大學法科,獲法學士學位,之後學成回國,在北京外交部工作,後調任大理院東北分院推事、司法部科長、最高法院東北分院刑庭庭長。

1931年「九·一八」事件前夕,日本人通知郁華不得擅自離開瀋陽,另有要職委任。聞知此消息,郁華馬上做了一個決定——跑路。

郁華星夜潛藏皇姑屯農家,隨後又化妝潛逃回北京,也用際行動回答了日本人:

不當漢奸,絕對不當漢奸。

回到北京之後,郁華於1932年回到上海,任江蘇高等法院第二分院刑庭庭長,兼任東吳法學院、法政大學等大學教授。

之前說了上海租界淪為「孤島」後由於當時日本尚未對租界國宣戰,因此儘管租界之外炮火連天,但日本人對租界還是很忌憚

而與此同時國民政府在租界之內設置的特區法院也繼續運行,郁華做的就是這樣一個法官。

在76號成立後,租界當局不得不加強各法院的武裝戒備,同時由警務處派出武裝人員接送司法人員上下班,院長、刑事庭庭長等高級人員甚至由裝甲車接送。

但對此項保護舉動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更多的中國司法人員認為這只是向特務示弱而寧願步行或者通過其他交通工具上下班。郁華便是其中一位,他拒絕了租界當局的好意,堅持自備包車上下班。

這也給他後來的殺身之禍惹下了隱患。

其實郁華被"76號」特務機關注意上已經很久了。

1939年春季,郁華就曾接到署名「反共除奸團」的恐嚇信,隨後敵偽又許以高官厚祿,又被他嚴詞絕。

友人多次勸他外出避禍。他卻說:「國家民族正在危急之際,怎能拋棄職守?我當作我應該做的事,生死就不去計較了。」

這樣正直的人是絕對不可能被收買和受到威脅而屈服的。

因為郁華的不配合,被抓的幾位汪偽76號特工被很快的執行了死刑。

這下可徹底惱怒了李士群與丁默邨,因為作為兩個縱橫諜海生涯多年的特務頭子來說,人死是小,丟面子是大。

而這一次他們的臉面算是丟到姥姥家了

惱羞成怒的他們隨即命令76號特務夏仲明、吳振明、潘公亞等人布置暗殺。

8

1939年11月23日上午,上海西區法租界內額巨籟達路(今安福路)車馬零落、行人稀疏。

8時0許,郁華像往常一樣走出臨街的一號門,自備的包車已經路沿恭候。

就在郁華抬腿跨上包車的時候,身後一串槍聲。

頓時,郁華站立不穩,撲倒在黃包車上,他掙扎著轉過身來,迎面又是子彈飛來。

驚呆了的包車夫剛剛醒過神,箭步衝上去抓住一個兇手的胳膊扭打起來。

畢竟兇手訓練有素,掙脫體力不支的車夫後逃跑,在蒲石路口(今長樂路)奔上車牌為「8741」的汽車揚長而去。

無奈之下,車夫向租界巡捕房報案。巡捕趕到時兇手已逃之天天,身中三彈的郁華在被送往醫院的路上撒手西歸。

郁華被害後不久,租界內的中國司法工作人員都收到了來自「76號」的匿名信。

匿名信揚言誰若敢提郁華被害一案,即取其性命。郁華的一位同事的家門上,還被人插上一把匕首作為警告。

惹人厭的法官殺了,搗亂的報館也砸了,李士群與丁默邨終於感覺找回一些屬於特務的尊嚴了。

然而他們沒有想到的是這次打砸並沒有停止新聞界的口誅筆伐,恰恰相反就是因為這件直接又觸發了另一件大事的發生。

正是這件事差點把他們兩個人都給折進去

9

1939年,八月的一天,76號正慌亂一團,因為當天的《大美晚報》刊登了一首對汪精衛極具殺傷力的詩。

最先讀到這首詩的自然還是李士群和丁默邨。

在李士群和丁默邨看來,這些日子對《大美晚報》的恐嚇非但沒有產生作用,反而朝著一個他們無法控制的局面走去。

這兩個殺人無數雙手沾滿鮮血的特務頭子,第一次感受到了某種說不出來的恐懼。

失控了,一切都失控了。

他們意識到自己可能招惹到了一個極為不得了的人物。

作為兩個混跡江湖宦海多年的老油條,他們一旦這首詩傳遍大街小巷,自己絕對沒有什麼好果子吃,如果處理的不當,搞不好連自己都會搭進去。

當天,李士群和丁默邨派出手下的各路特工以及流氓勢力,在滬上瘋狂搶購幾乎所有報攤的《大美晚報》,但依舊只是螳臂當車,改變不了一個讓他們不願看到的結果。

上海的街頭巷尾,人們還是讀到了這首署名為陳劍魂的人發表在《大美晚報》上的《改汪精衛詩》,市民看罷無不拍手叫絕:

當時慷慨歌燕市,曾羨從容作楚囚。

恨未引刀成一快,終慚不負少年頭。

發表在《大美晚報》上的《改汪精衛詩》,市民看罷無不拍手稱快

看到這首詩的,當然還有下榻在愚園路1136弄里的汪精衛。

或許這個世界沒有人比他更熟悉這首詩了。

因為這首詩的原詩就是他早年作為革命黨,在清末赴北京行刺攝政王未遂被捕後,於獄中寫下的絕命書。

多年前,他曾在孫中山左右齊聲高呼「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而今這首詩只是被人稍稍改動了八個字,就把他大漢奸的嘴臉暴露無疑。

如今30年過去了,這個早已習慣了點頭哈腰的人心中再也沒有「慷慨歌燕士,從容作楚囚」時的豪情

這時,這個叫陳劍魂的人將汪精衛早年著名的《獄中詩》稍作改動又回贈給了他,這一下子就觸及到了汪精衛這些年政治角色變換背後怯懦自卑的心

在汪精衛看來,這首詩里的諷刺,並不比真槍實彈的刺殺對他的傷害來得小。

他責令丁、李二人火速稽查,從嚴懲辦。

那麼這個讓丁默邨、李士群顏面盡失的陳劍魂到底是什麼人?面對滬上讓人聞風喪膽的特務組織,他為何是一點都不害怕呢?

這個名叫陳劍魂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大美晚報》的副刊編輯朱惺公。

10

朱惺公(1900—1939),上海《大美晚報》主編副刊

朱惺公,字松廬,筆名陳劍魂,江蘇省丹陽縣呂城鎮人, 近代報人、記者、詩人 。

朱惺公幼時曾在衣庄當過小店員,業餘自學寫作。

1930年初在中國化學工業社廣告課任職,為該社編輯成立20周年紀念刊,並一度兼任《時代日報》特約編輯。

1937年上海淪為「孤島」後,與友人合資創辦機杼出版社,後因經營不善而倒閉。

隨後的 1938年初經友人介紹 應聘《大美晚報》中文版副刊《夜光》編輯

而他應聘這個職位的目的只有一個——宣揚抗戰。

在接手副刊《夜光》以後, 以通俗易懂的白話文痛斥漢奸,宣傳抗日,在報界與民眾中有極大的影響 。

他在報上開闢「民族英雄專輯」和「漢奸史話」,忠奸對比,古今相映,愛憎分明。

金雄白在《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一書這樣回憶道:

朱惺公是個神經質的人,可以說他是名士派,也可以說他是狂士,儘管他愛喝酒,也不修邊幅,但在孤島人的心目中,已成為紅人,而他日後所做所言,也的的確確像個狂士。

事實證明,金雄白人品雖然不怎麼樣,但是看人還是有一套的,因為朱惺公的確是一個極具戰鬥力的狂士。

據不完全統計,從1939年2月到6月, 朱惺公在《夜光》副刊上發表了抨擊歷史上漢奸賣國投敵、禍國殃民的《漢奸史話》12篇;總結近代史上喪權辱國的慘痛歷史教訓的《中日關係史參考》15篇;宣揚古代民族英雄堅持大節的史詩和傳記4篇;頌揚抗日英雄、宣傳抗戰必勝,日本侵略者必敗,以及嘲諷漢奸的雜文等21篇。

這產量。。。擱在今天也算是一個高產作家了。。。

更重要的是 朱惺公 文筆犀利,詩文豪放,忠奸分明,其浩浩正氣,躍然紙上,而他的觀察力也非常敏銳,當汪精衛在重慶初發「和平論」的時候, 朱惺公就 即發表文章,指名道姓駁斥汪精衛的「和平論」

如此看朱惺公也算是專業砸汪精衛場子的專業戶了。

之後的事情,我們前面都講過了,76號成立後對當時所有新聞界的人士大肆恐嚇,大家都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唯獨他毫無懼色。

不僅毫無懼色,隨後更是把76號特務那份恐嚇信給公佈於眾,讓李士群和丁默邨恨的牙痒痒卻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報社同仁勸他:「何必自己送死?好死不如惡活,為何一定要慘死呢?」 朱惺公哈哈大笑,在6月29日的副刊上索性刊出了預先自挽的這副輓聯:

懦夫畏死終須死;

志士求仁幾得仁?

「我生為庸人,死作鬼雄。

死於此時此地,是值得的

從今之後,我將每天攜帶三星白蘭地一瓶

待死神降臨的時候,痛飲三大杯!」

好一個痛飲三大杯!

汪精衛終於明白,從頭至尾,對台戲唱得最響的人就是這個人就是這狂放不羈的朱惺公

汪精衛深知面對這樣的狂士,任何的收買,恐嚇,是沒有用的。

最後的殺手鐧只有讓他永遠地消失。

11

1939年8月30日,連續數日的高溫天氣把上海變成了一個大蒸籠,到處飄蕩著滾燙的熱氣,幾乎使人喘不過氣來。

下午4點,恰是上下班時辰,弄堂口正好沒有空車子經過,朱惺公像平時那樣安步當車,從北河南路94號寓所走著去報館。

他並不知道,這一天,死神真的來了。

據目擊者報告說,當時朱惺公離家不多久,即有暴徒三人,從路旁一躍而出,攔阻朱氏去路。其中二人,旋即轉至朱氏身後,緊挽朱氏兩臂;面對朱氏之另一暴徒,則舉槍直抵朱氏之太陽穴。

目擊者還說,持槍暴徒口中喃喃有詞,但朱惺公始終緘口不答,惱羞成怒的暴徒頓時「發槍轟擊」,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槍彈竟被卡住,「致連發兩槍,竟無子彈出膛」,持槍者內心惶亂,持槍之手,竟顫抖不已,直到第三槍開放,才聽到「砰然一聲」。

1939年8月30日,朱惺公被76號暗殺身亡,訇然倒地時,時年39歲。

他沒有來得及痛飲三星白蘭地,卻依舊壯烈成仁

9月2日,《大美晚報》中文與英文版在第一版上同時刊登《給汪精衛一封公開信》揭露漢奸的罪惡行徑:

「親愛的汪精衛先生:在過去數星期和數月中,我們以及上海其他方面都獲得匿名恐嚇信,而這恐嚇信的發信人或團體都對你表示忠誠。的確,假使您願意做一個正直,誠實,有良知的人,閣下應即否認是一群暗殺暴徒的首領。」

《大美晚報》刊登的《給汪精衛一封公開信》揭露了漢奸們犯下的罪行

1939年底,汪精衛和日本帝國主義簽訂的賣國密約《日支新關係調整綱要》公布後,汪精衛徹底撕下了所謂「和平運動」的遮羞布,變本加厲地利用特務機關採取暗殺、綁架等手段,妄圖扼殺輿論,鎮壓抗日群眾。

1940年7月2日的《中華日報》上,一張83人的通緝令赫然登報,而讓人吃驚的是,這張83人的黑名單里,新聞界人士竟佔到了32人,而這些人都是為抗戰出力的新聞從業人員

金雄白在後來的《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一書這樣回憶道:

因為我是報壇舊人,對於同業也就特別關心,不幸新聞界的朋友們卻死得特別多,我往往於見到報載後才爽然若失,看到同業們的先後殉職,不覺興兔死狐悲之感。

其實早在汪政權建立以前,《社會日報》的蔡釣徒已經被日本人所騙往虹口殘殺後,而則被首級懸諸法租界電竿木上,而《晶報》的余大雄則被殺死於維新政權上海辦事處新亞酒店卧室之浴缸內。

《申報》的金華亭,《大美晚報》的張似旭、朱惺公、程振章等人,均難逃劫數,而《新聞報》的顧執中則幸得死裡逃生。

一時間整個上海灘鬧得滿城腥風血雨舉世騷然。

為了對付汪偽漢奸特務的暗殺,避免不必要的犧牲,各報館紛紛加強了「戒備」:裝上鐵門、布上鐵絲網、僱人巡邏;不僅巡邏的人數較平日增加許多,而且由徒手執勤改為武裝站崗。

可以說,這時的報館幾乎與兵營無異。許多堅持抗日宣傳的報人乾脆將鋪蓋搬到了報館,吃住全在報館,盡量不外出,以防遭遇不測。

與此同時,抗日新聞工作者還與租界當局溝通,尋求保護。

租界遂派出巡捕在報館林立的福州路一帶晝夜巡邏,對於被日偽視為眼中釘的《大美晚報》,租界當局常年派一輛鐵甲警車停在大門對面的人行道上,並在附近設了兩座堡壘,派兵駐守。

就這樣,經過抗日新聞工作者的英勇反擊和租界當局的配合、保護,「孤島」上的抗日宣傳活動雖然險象叢生,但始終沒有被日偽特務剿滅,直到1941年底日軍佔領了租界,洋旗報徹底沒有了生存的空間。

然而就是這樣,依然還有大批的報刊轉入地下進行宣傳,直至抗戰的勝利。

估計看到這裡有人會問了,你為什麼花那麼多筆墨介紹這樣一件事。

老實說,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是希望讓更多的人知道在那個黑暗血腥的年代下,有人在屠刀下揮舞著自己的筆墨一直戰鬥著直到戰爭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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