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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幽|雄峻勝佳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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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幽|雄峻勝佳麗

上客坐高堂,聽仆歌太行。

六歲從先公,騎馬出晉陽。

遙循厚士足,忽上天中央。

但聞風雷聲,不見日月光。

狐兔繞馬蹄,虎豹嗥樹旁。

衡跨十數州,四面殊封疆。

童心多驚壯,慄氣已飛揚。

自來江南郡,佳麗稱吾鄉。

邈哉雄豪觀,寤寐不可忘。

人生非太行,耳目空茫茫!

以上一首詩是祝允明的《太行歌》。太行山綿延于山西、河北、河南三省交界處,範圍廣大,山勢雄峻,是以艱險著稱的一座名山。《屍子》說:「龍門,魚之難也;太行,牛之難也。」曹操《苦寒行》一開頭就驚呼:「北上太行山,艱哉何巍巍!」相比之下,江南卻是沃野千里,山媚水軟,遍地花樹,可稱人間溫柔鄉。明代中葉的蘇州,更是全國最為富庶的城市,青樓朱閣,光彩耀目,絲竹歌舞,終日不絕。從環境的舒適宜人而論,兩者不啻天壤之別,難以相提並論。

祝允明的祖父祝顥做過山西布政使司參政,他因此在山西出生,幼年曾隨父親穿越太行山,對此留下了深刻印象。以後回到家鄉蘇州,住了幾十年。在《太行歌》中,詩人將太行山與江南作對照,其結果卻是更嚮往於前者的雄峻闊大,對後者的佳麗風光,沒有任何好評,似乎有些奇怪。

先從詩本身說起。這詩語言淺易,好像寫得很隨便,其實頗為講究。前四句交代清楚,然後以十句集中描敘太行山,作為全篇的主體部分。「遙循厚士足,忽上天中央」,說從山腳登上極頂,注重於山之高;「但聞風雷聲,不見日月光」,注重於山中氣候的惡劣;「狐兔繞馬蹄,虎豹嗥樹旁」,注重於深山中荒涼恐怖的氣氛;「衡(橫)跨十數州,四面殊封疆」,注重於山域的廣大。然後,歸結到「童心多驚壯,慄氣已飛揚」——這樣的景觀,對於幼年的祝允明來說,當然是相當可怕的。但稍微想一下,就會意識到:穿越太行山,須有幾十天時間,豈能無一時風和日麗,無一處旖旎光景?詩只寫太行山的險惡,當然是有意選擇和構造的結果了。

從表面上看,前十四句並無隻字稱讚太行山。轉入「自來江南郡,佳麗稱吾鄉」,前後形成對照。江南既稱「佳麗」,又是「吾鄉」,從常情來說,當然應該為歸來慶幸。然而出人意料,詩的下兩句,卻是對太行山寤寐難忘的思念。這一不合常情的轉折,必須有一個合理的解釋,於是有末兩句的收結:「人生非太行,耳目空茫茫!」這才是全詩的主旨所在:如太行之行那樣充滿艱險困厄、不測風雲的人生,才是有意義的人生,平庸安樂的境遇,卻令人感到空洞無聊,白白浪費了生命!後六句三層,層層跳躍翻進,節奏急迫,使結句格外高亢驚人。

從詩歌的傳統習慣來說,如果強調高山的險峻艱危,則詩人所表達的情緒以畏懼退卻居多。曹操《苦寒行》作於漢獻帝建安十一年(206)出征高幹時,作為三軍主帥,一代豪傑,本不會有面對太行山而畏怯的心理,但詩中卻一再說:「我心何怫鬱,思欲一東歸」,「悲彼東山詩,悠悠使我哀。」李白的名篇《蜀道難》,多奇幻之思,驚詭之句,但也是一再感嘆:「蜀道之難,難於上青天!」「嗟爾遠道之人,胡為乎來哉!」「錦城雖雲樂,不如早還家。」像祝允明那樣,既有意寫山勢的險惡,又特別表示對此險惡雄豪之境界日夜難忘的詩,屬於例外,是什麼因素引起這種變化呢?

在詩人筆下,險惡的山嶺從來不僅是自然的存在,而常常是壓迫人生的外在力量的象徵。李白《行路難》也寫到太行山:「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表達了難以找到出路的悲哀。《苦寒行》、《蜀道難》多少也有這樣的意味。確實,人總是難以與命運相抗,發出這樣的哀嘆原是自然的感情流露。

但在明代出現了新的情況,那就是一部分文人對自我的重視、期待要遠超過前人。不管實際地位和成就如何,在人生哲學中,他們絕不承認有任何高於自我的存在。祝允明的狂傲自負更是人所皆知。他的《大游賦》序劈頭一句,就是「宇宙之道,於我而止矣!」這是把「我」視為所面對的世界的主宰者。

狂者進取,個性自然向外拓張。儘管在現實世界裡,他們仍然可能被外在力量所壓倒,但在精神世界裡,以及反映自我精神的文學世界內,他們是不肯向任何力量退卻的。這跟前人有很大區別。明人的這種性格,在清代常被批評為輕狂浮躁,但這恰恰表明清代文人進取精神的消退。

再回到《太行歌》。從美學的意義上說,西洋人把各種景觀分成兩大類:粗獷、雄壯、巨大的一類,稱為「崇高」;秀麗、小巧、細潔的一類,稱為「美」。祝允明將太行山的雄峻可怖與江南風光的佳麗可人相對比,很接近西洋人關於「崇高」與「美」的區分。他是取「崇高」而捨棄「美」的。這是詩人個性擴張、衝動,追求刺激而不甘於平靜的表現。

從象徵的意義上說,他是一個渴求有所作為的人,在環境不允許的情況下,此種渴求更其強烈。雖說祝家世代官宦,他的生活絕不會太差,但由於仕途困頓,又無其他可以發揮的餘地,便覺得內在的創造力受到壓抑,而更為厭惡平庸的生活。因而,回想幼年穿越太行山的經歷,儘管驚慄恐怖,卻令人興奮激動,便以此為象徵,表現內心中對壯麗人生的嚮往。

其實,對現代人來說,這種情緒是容易理解的。許多環境安逸、生活富足的人,偏偏喜歡冒生命危險去攀登杳無人煙的山峰,不正是為了克服人生的平庸嗎?開首引《屍子》:「龍門,魚之難也。」但躍過龍門,魚即化龍,這傳說的真正意味,恐怕也正在於此。

文:詩會編輯整理自駱玉明《縱放悲歌》。

圖:來源網路。內容僅供參考。轉載請聯繫授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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