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度懸疑小說「新物種」之《獻一株桔梗予溺水的鬼》
又到一年盤點季。
我們籌建的「中國網路文學網生評論家委員會」，將在年終歲尾之際，評選與評論中國網路年度作品、年度作家、年度人設、年度造詞等。這不僅僅是在總結本年度的熱點與潮流，也是在分析與研判下一波的趨勢與走向。
中國網路文學網生評論家委員會（籌）將「年度懸疑小說『新物種』」的桂冠授予《獻一株桔梗予溺水的鬼》，認為：大多數網路小說作者傾向於使用明白曉暢的語言風格，但是也有少數作者堅持在小說中採用類似「意識流」或者「蒙太奇」的手法。不過像《獻一株桔梗予溺水的鬼》這樣，通篇靠轉換敘述視角來製造亦真亦幻懸疑效果的，卻是鳳毛麟角。我們相信，隨著網路文學的發展，會有更多傳統文學中的手法被網路文學作者借鑒和使用，這也是網路文學創新發展的驅動力之一。
在閱讀一個故事的時候，我喜歡猜。從題目開始猜起，猜人設，猜劇情走向，甚至猜人物接下來會說的話，從開頭猜到結尾，猜錯了也不要緊，換個思路接著猜，一直到這個故事結束。在讀到《獻一株桔梗予溺水的鬼》之前，我就在想，「獻一束桔梗予溺水的鬼」，很小清新的題目，重生、靈異、還是懸疑？畢竟腦洞大開的文也不少見。
於是我開始了猜。入眼第一行字是文案：因為無法接受重要之人的死，王澤與最後接觸過死者的護林員相遇了。
一開始我猜護林員是水鬼，或者是一個又一個的人頂替水鬼的職位，現任護林員（水鬼）是那位作家，失去了生前的記憶。Ophelia這個人名，可能是關鍵線索。後來我知道我猜錯了，護林員和作家不是一個人，但兩個人有一段交集。
Ophelia又一次出現。我接著猜作家自殺是因為稿寫不下去？畢竟這樣的作家也不是沒有。後來看到作家和護林員的相處，我猜到護林員的爺爺是抑鬱症患者，也猜到了作家的偽裝康復。我以為舅舅綁架王澤是為了錢，沒有想到他跟王澤的母親有一段感情。我以為保鏢綁架也只是為了錢，可能是原生家庭帶來的影響，沒想到他跟作家也有聯繫，甚至還有和別人的感情線。
我知道護林員和王澤肯定能平安逃脫綁架，會相愛，但我私下並不希望這樣的結局。甚至在看到「我會愛你」這句話的時候，我終於鬆了口氣，這總算是個純愛小說了。
全文結束，原來我猜錯了不少，也猜對了很多。總的來說，這篇小說的梗概大概是，一位富二代去尋找經常鼓勵安慰他的作家的自殺原因，偶遇護林員，隨著兩人的接觸逐漸深入，富二代及護林員的身世經歷、與作家之間的交集抽絲剝繭地揭開，富二代發現給作家寫信的還有十一個人，並大部分追隨作家自殺。兩人離開森林去查閱其他信件，被富二代的保鏢綁架，保鏢竟與作家也有交集，最後護林員與富二代成功逃脫，並相愛。
我很喜歡前三分之一的護林員，他有其自身的邏輯來回答王澤不竭不盡的問題。我也喜歡剛與護林員相遇的作家，但我最喜歡的是最後掙扎的王澤。這個世界上有太多人面對逃避、矯情與抑鬱這個循環，我的朋友們就有這樣的情況，但當你看向這些掙扎的人，想伸出手，卻發現如隔岸觀火，再回首看自己其實也是同樣身處掙扎。或許就是——「當你凝望深淵，深淵也在凝望著你」。
我並不想像做閱讀理解一樣分析這篇小說，但我在整理文章主線時，逐漸發現這篇文的主線是非常具有特色並值得分析的。很多作者精心設計文章主線，卻往往得於精巧也失於精巧。這篇文的主線看似跳脫，但並不是雜亂無章，閱讀起來沒有障礙和卡頓，視角的轉換也行雲流水，銜接自然。
從開頭到「直至某天，他在湖邊發現了一個精緻的草莓蛋糕」，其間，作者用大量的插敘倒敘交代了王澤、護林員、作家三者的身世和彼此之間的聯繫，第一個核心話題拋出——自殺與抑鬱症。
接下來作家開始從純白逐漸變黑，他的善惡甚至變得撲朔迷離。
「這些種種巧合，給我的感覺是他並不是用文字寫作，而是用人來寫作的，被他青睞的人，接收了他的洗禮後，就變成了他的作品之一。」
這一段話卻只是一個鋪墊，將隨後那句前文曾出現的——「我的最高傑作，是你啊。」送上了全文的第一個高潮，不僅護林員的腦袋一片空白，看到這裡，我的脊背也出了一點薄汗。但很快，護林員對此否定，並進一步質問和譴責王澤的以猜報德，呼應了護林員作為作家的「唯一朋友」和「最高傑作」，王澤的恐懼與自我厭棄達到頂峰，猜測，有時候於人於己都是一種惡意。
第二個核心話題拋出——猜測的惡意與付出的溫暖。最後兩個綁架案串聯在一起，王澤與幻想中的作家對峙，護林員與保鏢之間的交鋒，這兩個視角來回交互，有非常強的張力，描寫十分精彩。第三個核心話題拋出——原生家庭的影響與逃避。
當然，值得討論的不僅這幾個話題，在此不再詳述。但有一些關鍵詞反覆出現，非常地吸引我，它們是：蛋糕，Ophelia，螢火蟲，髮夾。
蛋糕一開始是一個甜美的意象，它出現在湖邊，在護林員的桌上，在作家的書中，在王澤的手上，但當王澤告知護林員，作家的書房有一份叫「蛋糕食譜」的資料時，蛋糕這個名詞成了分水嶺，往前，作家是溫暖治癒的白，往後，作家是邪惡引誘的黑。最後王澤和護林員去湖邊拜祭作家，蛋糕這個詞，又重歸溫馨。
Ophelia，莎士比亞名劇《哈姆雷特》中的人物，純潔善良，無憂無慮，但當邁入青春的門檻後，在父親和戀人的對立世界中，她迷失了方向，最後盛裝自溺在一條鋪滿鮮花的溪流里。最初這個人名出現的時候，我有過一秒質疑——一位常打遊戲的護林員怎麼會知道這個人名？後來這個詞多次出現，而「盛裝自溺在一條鋪滿鮮花的溪流里」這一場景也兩次出現，分別是路人女和作家，描寫都非常的優美。
螢火蟲和Ophelia一樣，是非常優美的意境，遊戲中的螢火蟲作為非常小的一個點，揭開了護林員與作家相處的那段日常。
髮夾，可能有人覺得這個詞並沒有起到非常關鍵的作用。實際上，它突出體現了作家的病症，護林員找到髮夾，其實是作家假裝病情好轉的伏筆。而髮夾被夾在作家的遺書上，遺書第二頁上的「寬恕」，在當時看來，是作家和護林員都得到了寬恕，實際上是護林員被引導審判死亡意願的開始。最後出現的髮夾，跟蛋糕一樣，是平息，是結束，是最後合上書本前對紙張的撫平。
這篇小說的核心人物自然是作家、護林員和王澤，但我想要說一說舅舅這個人，在我看來，他是這篇文中最「正常」的人，他不願與姐姐分手，寧願失去家產的繼承權，得知被背叛後親近侄子（雖然是被姐姐欺騙的），後來發現被利用後憤怒報復，到最後歸於冷漠。關於他的描述不多，但他的情緒轉變可以從寥寥幾筆中得知，可以說這個人物是全文的一個「留白」。
看完全文後，題目不再給我小清新的感覺，而是一種悵然。傳說中，投水自殺或者意外身亡的人，會徘徊在淹死的地方，變成水鬼。一旦有人做他的替死鬼，他自己就可以投胎轉世。溺水的鬼是作家嗎？是的吧，他死了，留下十二個需要他的完美存在的讀者，一個又一個的奔赴他的結局，還留下一個「最高傑作」，審判他人的死之意願。不是吧，他也只是一個面對空虛無能為力的人，擁有寫好故事的能力而已。溺水的鬼只是作家嗎？當然不是。不需要等黑夜降臨，你只需要閉上雙眼，看空氣中上下浮沉的塵埃，漫上心頭的每一點思緒都可能是那隻鬼：原生家庭、逃避、錢、存在感……你能平靜自若的給你的水鬼獻上一株桔梗么？
這篇小說有很多的優點：行文跳脫卻邏輯嚴密，視覺變換卻主線連貫。人設立體，矛盾感強烈卻沒有違和。關鍵詞能完全解釋並點到，所謂「前文挖的坑後文都能填上」。護林員在經歷了爺爺的去世之後，自然能熟練照顧作家，經歷了作家的自殺之後，自然能熟練面對王澤等其他前來森林的自殺者。對人性的質問得當，沒有累贅的過分追問，也沒有過少，起碼每一問都問在我的心坎上。插敘得當，尤其是中間插入信件部分，節奏適宜。對人對景的描寫細緻，對森林、湖泊、雨夜、幻象的描寫都很貼切，彷彿身臨其境。
但也不是不存在缺點，我個人認為最大的一個不妥之處就是護林員的那句「我會愛你」，私認為不應該如此肯定。護林員是因為足夠明確的善，成為了作家「唯一的朋友」嗎？最後護林員替代作家成了王澤的救贖嗎？依然存疑。我不認為護林員和王澤是相互救贖的，沒有必要發展成完全感情線。但這也只是我的一個「哈姆雷特」罷了。另外前面對護林員想離開卻無法離開的部分，描寫可以再豐富一些。保鏢綁架案的整個部分相對於前文的節奏而言，過於急切，值得再推敲，尤其是護林員與保鏢的對答，略顯刻意。
像作家一樣，用文字驅使人心的作者有很多，那這篇小說的作者駕馭了你我的內心么？當然不用後怕，因為世界上有很多合上書就忘了這個故事的讀者，更多的是，根本就沒有打開這類書的人。
在俗世的幸福與不幸福中，本書彷彿一塊冰，初入口的冷意凍得人牙疼，後來冰很快化了，也不過是一口水而已。但一口水的平白與寡淡，偶爾也是果汁汽水牛奶咖啡無法給予的。我想要獻上這塊冰給喜歡看文的你，同時也謝謝造這塊冰的人。
[本期榜評執筆人為網生評論家「三千與一」]
本期編輯：崔益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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