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明 木匠老楊
程家墩的「能人」很多,石匠老汪、磚匠老周、「採花大盜」老孫、木匠老楊……當然這個「能人」是指和一般百姓相比而言的。
老楊今年八十多歲了,和我林姓沒有宗親關係,我也不知道該叫他什麼。如果和堂弟一樣叫他,得叫外公的,事實上我從來沒喊過一次。回家如果碰上了,遠一點就笑笑,迊面碰上了就遞支煙,仍舊笑笑,笑臉是沒人不喜歡的。程家墩許多人我都不知道叫什麼,也都只有笑笑。
老楊是個獨姓,屬外來戶,有五個女兒兩個兒子。在那個集體年代,沒受大族人家欺負獨善其身也是有兩把刷子的,我想這不僅是他人緣好,也可能是因為他是個「荒年餓不死手藝人」的木匠吧。
和石匠不一樣,那年代家家戶戶確實離不開木匠:裝個鍬柄鋤頭杆子,箍糞桶、水桶的,打個桌椅板凳的,修修茅屋,翻翻屋面……一年裡每家都會請上木匠做一、兩天活。別人在地里揮汗如雨的時候,老楊總是在村裡幹活的人家尋個蔭涼處,一隻腳立在地上,另一隻腳搭在大砍凳上,擺弄著他的斧、刨、鑿子。一段段粗糙圓滾的木料,在他的擺弄下變小變方變白,也變得香氣濃郁起來,腳下的刨花漸漸堆高。
我們小時候都巴結他、拍他的馬屁不是想求他幹活,是因為一個叫「八掛」的小木片兒。
過了正月十五,老家有句話「吃了年飯望田畈」,就得準備農活了。那些擺在生產隊倉庫里的農具該修的修,該換的換。犁、鈀、掀、年枷……動作最大的屬水車了,龍骨缺了,龍幅(車葉子)裂了,車箱能抹上桐油了。隊長會按照老楊的吩咐安排幾個勞力去江邊放回幾棵楊樹,一棵桑樹,鋸成二十公分的小段兒,楊樹被劈開成一塊塊木片,桑樹被劈成一根根的小方料。老楊將這些木片木方用團籃(大而圓的竹籃)分別裝好,搬到倉庫里,掩好門,一個人在裡面刨、砍。而我們經常會偷偷地透過窗戶,透過門縫看他什麼時候做龍骨,做龍骨了,我們就會有「八掛」了(鑿下的木片,我們叫八掛,像個「句」字形狀的)。老楊聽我們在外面「嘰嘰喳喳」的,就朝我們揮揮手「還早,還早,烀車幅子的時候就差不多了」。沒過幾天,隊長命人在倉庫東邊靠淌水溝的邊上支起了兩口大鍋,盛滿了水,將老楊刨好了的、打了眼的薄木片、砍好刨好的龍骨倒下,升起了火,看到我們一大幫小孩圍著看,老楊說,有什麼好看的?明天上午乎(拋的意思)八掛。
搶到了八掛我們便不玩踢鍵、跳繩子了,有了新的玩法,類似於打「鈔白」又不一樣,「鈔白」是將一分、兩分的鉛幣放在磚頭上,打八掛是在地上,畫個一米多直徑的圓,八掛放在裡面,按次序,用厚點結實的八掛打圓里的八掛,誰打出就是誰的,輸光了的,再一分錢一個向贏家去買,挺刺激。直到開學,有時放學了,也不忘再玩一會。
年前生產隊撈魚也是老楊在唱主角了,老楊會木工活,更有一手會旋網的本事,撈魚的事自然就落在他身上了。我們這些愛看熱鬧又沒事的小孩一大群自然還是跟在他後面,跟在他後面的還有挑著團籃(園園的,竹篾編的),拎著腰籃(大的菜籃子)的大人們。程家墩有三口魚塘,先撈的是小塘,也就是「吃水塘」,隊里人挑水吃的塘,那裡沒草,魚都不大,斤把重的鰱魚,還精瘦精瘦的。中間大河裡魚多,鰱魚、鯉魚、胖頭魚、鯽魚、鯿魚都有,魚多就長不大,一會團籃裝滿了,挑到隊屋裡過完稱就倒在稻場上。大河轉了一個圈就到吳家墩的「東邊大河」了。這塘因為東邊是墳地,水深,從來沒幹過底,所以魚大,老楊站在水邊,看好位置,背對著河水,腳沒移雙手朝後瀟洒地一揚下身沒動上身一轉,網就像一個團團的畚箕罩在水面上,老楊朝岸上走兩步才轉過身子,手中的網繩一點一點往上收,網收上一半便有魚在網裡亂竄,我們便大喊:有大魚,好大。便有人七嘴八舌地估猜著魚的份量……分好了魚,過年有了待客的,晚餐也有了美味。
到我們快成家的時候,世面上有了掛衣櫥,高低床,沙發,床頭櫃什麼的新式傢具了。老楊的手藝有點跟不上形勢,似乎落伍了,不過修修補補的事情還是有的。到他兒子大了仍舊繼承了他的手藝,只不過他的兩個孩子腦子聰明,不做傳統的行業,在常州開起了電腦電台板廠,當上了老闆,隊里不少人去他們的廠里上班,事業做的紅紅火火。
老楊和老太婆也像隊里許多老人們一樣仍舊守住在程家墩,兒子那邊再好他也不肯去,用他的話叫「金家銀家,抵不上自己的窮家」,何況他的家不窮。
老楊的晚年是幸福的,他和程家墩的人一樣趕上了好時代。
作者簡介
林建明,筆名:愚人。安徽樅陽人,現居上海青浦,從事建築行業。愛文學,愛讀書,愛碼些文字,在《樅陽雜誌》等刊物及省內外微信平台上發文章三十餘篇。
(圖片選自網路,與文章內容無關,文章觀點不代表本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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