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做到的事，我還是想去做
一
第一回。
卻說那女媧氏鍊石補天之時，於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十二丈、見方二十四丈大的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那媧皇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單單剩下一塊未用，棄在青埂峰下。
頑石出場。是一塊多餘的石頭，「未用」，遭「棄」。
對於喜歡性價比最大化的人來說，一個人、一個物件，都要有最大的用處，才值得持有。
一個不能給自己提供幫助的朋友，不交；一項不能帶來錢財的技能，不學；一個就業前景不好的專業，不報考。
《圍城》里，趙辛楣評價方鴻漸：「你不討厭，可全無用處。」
就連頑石自己，對自己的多餘無用，也是懷有遺憾的：
無才可去補蒼天，枉入紅塵若許年。
此系身前身後事，倩誰記去作奇傳？
書中的寶玉，按照世家公子的標準來講，也是「無用」的。
不願意走科舉之路，當官做宰，振興家族；不願意交接權貴，積累官場人脈。
寫詩作文的才情，靈動跳脫的玩笑，都被指責為「精緻的淘氣」。
《三字經》說：「玉不琢，不成器。」
若是你不能成為一件器物，有自己的用處，那便是多餘的了。
二
最近在讀英文版《小王子》，因為英文水平有限，所以讀得比較慢，就剛剛讀到小王子來到了地球。
來地球之前，小王子去了幾個小星球。每個小星球上的人，應該說都是無用的人，無人可統治的國王、自大狂、醉鬼、點燈人、地質學家，他們困守在自己的小小星球上，與外界隔絕，遵循自己的orders（秩序），在乎matters ofconsequence（重要的事）。
而我覺得，我就像這幾個小星球上的人，一個困守之人，只不過，我不是在一個小星球上，而是在一個井裡。
每日坐井觀天。
井底是很舒適的區域，甚至於有趣。每日只看到巴掌大的天空，不知世事變化，人工智慧、科技創新、政治風雲、國際視野，通通匱乏。
每天的日常只有熟悉而已成定式的工作，就像那個點燈人；視野也就一點朋友圈，同事、家人，乏善可陳；至於愛好，都稱不上愛好，讀點書，刷點劇，說是消遣更為合適。
我成了一個無用的人。
小王子來到的這個地球，我在這裡生活的時間，已經不短了。
而這個地球在太陽系中，存續的時間，也不短了。
這個太陽系在宇宙中，又存在了多久呢？
當年背蘇軾《前赤壁賦》：
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生命有限，須臾之間。
隨著年齡增長，我會不會從一個無用的人，變成一個更加無用的人呢？
三
二十歲剛出頭的小姑娘，一位書友，想考古代文學專業的研究生，問我建議。
我說我也不知道。指望考個研究生能改變命運，或者賺大錢，對這麼個專業來說，不太現實。
還有就是，對於許多人來說，文學只能作為一個愛好，不能作為一個專業或者一個職業，因為它太沒用了。
她說，就算是這樣，就算是很多人認為這個專業沒什麼用，我還是想要去考。
我問她為什麼呢。
她說，對我自己有用啊。
她還說，一個人的精力不知疲倦的地方，便是天賦所在。我很熱愛這個專業，也很熱愛這些知識。學習這些知識，與這些詩人作家隔著時空相遇，我感覺非常榮幸。我要響應這些召喚，跟隨自己的內心。
還是第一回。頑石想要下凡去經歷紅塵中事，苦求一僧一道：
二仙知不可強制，乃嘆道：「此亦靜極思動，無中生有之數也。既如此，我們便攜你去享受享受，只是到不得意時，切莫後悔。」石道：「自然，自然。」
所謂歷劫，不過是人作為生命，而要承受的煎熬。
頑石這時還不知道，他在紅塵中「若許年」，到底要經歷怎樣的摯愛難得，怎樣的無用不得志，怎樣的家亡人散，怎樣的世情冷暖。
他只是急切地應承，自然，自然。
既然被「棄」在青埂峰下是「無用」，去紅塵中遊歷也是「無用」，不如選一個自己急切想要做的。就像喬布斯說的：Follow your heart.（跟隨你的心。）
因為相對於「無用」來講，遺憾，才是更沒意思的事情。
四
隨著年齡增長，後悔這種事的成本，會越來越大。
我本來可以，是最令人後悔的事，因為內心知道自己有能力實現，但是躲在舒適區里，遲遲沒有去做。
許多年前，有位我不認識的朋友留言給我，讓我不要浪費了自己的天賦。
我不以為然，因為我一直過著順風順水的生活，認為自己運氣很好，我在追求舒適和有趣，而且都在慢慢地得到。
我的生活沒有志氣，也沒有激情。我糟蹋了自己的潛力，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安全的，不去做任何挑戰。
我每年給自己定個小目標，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實現之後也沒有太開心。
我不喜歡這種狀態了。
我覺得自己越來越無用，以後還會更加無用。
你怎樣過一天，便怎樣過一生。
當年我也曾背誦張載《橫渠語錄》：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我要改變看待生活的視角，去追尋我生命中的一切可能。
不能將自己只打造成一件圓潤的器物，而應該鼓勵自己去做一把劍，利刃光含秋水，殺伐自有決斷。
簡單來說，我想過一個沒有遺憾的人生。
就如《夏目友人帳》中所言：
能做到的事，我還是想去做。
若結局非你所願，就在塵埃落定前奮力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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