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肅八卦一下張愛玲和美國人賴雅結婚，到底是不是為了學英語
寫這篇是因為在微博上看到有人說，張愛玲和胡蘭成在一起，是因為他當著汪偽政府的官。和賴雅在一起是為了學英語。
我氣極反笑。今天就認真嚴肅客觀地八個卦。看看張愛玲和胡蘭成，和賴雅，究竟是怎麼回事。
全文較長，閱讀時間預計五分鐘。
一
沉香屑兩爐香，紅了孤島里的張愛玲，那年她23歲。
對於紅，張愛玲是這樣說的，出名要趁早啊，來得太晚的話，快樂也不那麼痛快。這句話是對大器晚成的針對。紅了之後什麼心情？她走在月光下，覺得得意，同時又有點悲涼，寫的都是戀愛，自己卻沒有戀愛過，叫人知道不好。大姑娘思春了。
張愛玲才紅，有姑姑的房子住，自己也能賺錢，又與父親的家庭決裂。這會她也有點像振保，隨身攜帶了一個對的世界，合乎理想，充滿未知，但那未知必定是好的。
流蘇贏了范柳原，是香港淪陷成全的。吳翠遠和呂宗楨，是封鎖成全的艷遇。在特定時間，地點，心理背景下，遇見的但凡是個人，就可以戀愛。這次遇見的，是胡蘭成。
胡蘭成是有鑒賞力的，他看封鎖，幾次坐直了身子，覺得好，心想：這作者好，要和她把能發生的關係都發生了。他不局限於想，行動力還很強，回上海就去找蘇青引薦。而在此之前，他又因什麼事坐了幾天牢。這事張愛玲也知道，她答應見他，多少是有幾分好奇的。
一見面，胡蘭成博古通今，啥都能說，別人有十分，能說三分。他有三分，能發揮成十分。而張愛玲，此時二十四歲，白紙一張，只在書里見過人間險惡，又兼具天真與好奇。這男人不是她見過的男同學，比他們有味道。也不是她家的男親戚，他們只會抽大煙捧戲子和為錢打官司。
一見之後，連續再見。胡蘭成初次上門，姑姑問：太太可有一起來嗎？是提醒愛玲，他有家室。可惜啊，她已經昏了頭了。也有一段時間，兩個人打算斷。他不來，她不找。突然又來了，她拿個信封給他看，裡面是他抽過的香煙蒂。嬌蕊靠這招打動振保，可見藝術總是源自生活。又跪下去坐在地上，靠在他旁邊。
胡蘭成寫今生今世，裡面有一節「民國女子」，寫的是張愛玲，用「柔艷」二字形容她，起初我因為看過張愛玲的照片，覺得她那冷靜的眼，唇線分明的嘴，哪有什麼柔和艷？但看了信封里裝煙蒂和跪坐倚靠在他身邊。我信了。此刻，她是只大貓，會翻肚皮，呼嚕嚕那種。都到此刻了，你還會在乎這隻貓的顏值？不能夠。
她喜歡老男人，喜歡學問好的男人，她想談戀愛了，他全部符合，所以是他。想過他不清不白的身份嗎？想過他有家有室嗎？我以為，沒想過。這不是洗白，而是合理推測。
她二十四歲，做事但憑心，看上去沒心沒肺，當然，也可以理解為婊里婊氣。但這確實符合二十四歲沒談過戀愛的女人能幹出來的事。又是初戀。誰的初戀不是他媽一場車禍現場？
張愛玲對胡蘭成的感情，起初是沉迷，這沉迷里有對他的欣賞，愛慕，甚至還有幾分自慚形穢，倒不是他真的有多好，而是我們愛一個人時，看他的眼神含著光，他因為有你看才發光，那光來自你，那光卻又讓你覺得應該自卑。
等過了蜜月期，也就半年時間，他開始不斷艷遇。張愛玲懵了，她所受的教育是，無論面對怎樣的尷尬，也要微笑，用亦舒的話來說，做人，最要緊姿勢好看。她這種姿態，胡蘭成誤會成「有女人愛我，她要高興」。
她一點都不高興，痛苦在心裡。但又不能說，一個是教養使然。另一個，時間來到了45年。抗戰勝利，作為汪偽政府的文化官，胡蘭成得趕緊跑路。無論他怎麼罪有應得，在家人的眼裡，沒辦法立刻劃清界限落井下石。張愛玲沒辦法說分手了。
從上海到溫州，一路去看他，以為相逢在邊遠小城，會有燈下相見的溫馨。誰知道他粗聲惡氣問：你怎麼來了？是怕有人跟蹤連累自己？還是不喜歡她親自撞破他與其他女人的曖昧？反正，那真是一場尷尬。毫無情意，只有忐忑與受苦。
已經到這一步了，她受他帶累，寫東西沒地方發表，工作也停了。又為他在逃亡路上的艱難傷心。又為他和那些女人牽扯不清傷心。那痛苦像什麼？像手錶，不管你醒著，睡著，它自顧自的走，根本不停。
可張愛玲有怨言嗎？沒有。自己選的路，跪破了膝蓋也要受著。她恢復工作之後，寫了兩個劇本，把所有稿費都給了胡蘭成，還他之前放在她這裡的金條，多出來的就當分手費。信寫的很短，我不愛你了，而你早就不愛我，之前沒說分手，是因為你在難中，現在好了，這錢你收著，江湖路遠，不再相見。
這就是他們的戀愛故事了。
如果從功利角度，分析張愛玲和胡蘭成在一起是有所圖，我不能相信。我越看越覺得，這是一場天時地利成全出來的虐戀。在這段戀情中，他動的，是對世間花花草草的心。她動的，是人之初，沒愛過，沒見過世面，泥足深陷的心。不是一個量級。
她把這段情事念了一輩子，至死方休。熱情的幻滅。幻滅這兩個字用的好，熱情更好，為什麼不用愛情？我以為熱情兩個字，是她對這段感情的定性。而幻滅，是她欽定的結局。
二
張愛玲和賴雅結婚，也許是有所圖。但絕不可能是為了學英語。
張愛玲常說自己少女時期窮，其實家裡並不窮，買得起最時髦的汽車，用著廚子僕人，住獨門獨院，還有很多房產地產。這哪裡算得上窮？只是父親恐懼坐山吃空沒有進賬的日子，後母又要賣弄自己會理家，對孩子們格外苛刻。不給做新衣服穿，學了好幾年的鋼琴課說停就停。
但學還是給上的，張愛玲讀的中學是聖瑪利亞女子中學，舊上海很多名媛淑女都出自這個學校。學校有教會背景，很嚴格，中英文雙語教學，寄宿制。張愛玲在這裡當了六年學生，成績向來第一，英文功底不會太差。
有個小佐證，知乎有個答主，他的祖父與張愛玲是親戚，見過小時候的她，說她在親戚里是出名的才女。有一次去她家裡，聊起某個英文單詞，張愛玲從詞義，說到它的本源，又講了一堆相關語法。張愛玲在港大讀書，課堂上，生活里，大多用的英文，而她在港大也拿過獎學金，可以證明英文程度不差。
最有力的證明，是她1952年離開上海去了香港，原本想繼續學業，但沒有經濟來源，投奔在日本的炎櫻無果，只得找工作。是在美國駐港總領事館新聞處做翻譯，張愛玲在這裡工作期間，翻譯過多種作品，其中最有名的是《老人與海》，張氏翻譯的老人與海，是迄今為止最早的中文譯本。
做翻譯難在哪裡？首先，得非常懂英文，甚至連作者用的一些俗語，俚語，特殊語境下某詞的含義，也必須瞭若指掌，不然就會有隔膜，只見字面意思，意境全無。其次，中文得好，才能在精準的同時，也符合中文讀者的審美。這不亞於第二次創作。
你想想，張愛玲能做這個工作，是不是足以證明她的英文水準很高？而她認識賴雅時，已經開始用英文寫作《粉淚》。賴雅一看，震驚了，回到自己房間，寫日記大讚張愛玲莊重大方，和藹可親，又自言被她筆下精彩的比喻吸引住了。
有這麼多事實羅列，如果還有人非說張愛玲和賴雅在一起，是為了學英語，那我只能大聲嘲笑你，錯的離譜。
那麼，她和賴雅怎麼認識的，又為什麼結婚？
張愛玲是1955年秋天離開香港到美國的，第一站與炎櫻會合，一周後，去拜訪胡適。她多少有幾分想被胡提攜的念頭，就像當年初入文壇，拜訪周瘦鵑，有他看重第一爐香第二爐香，才使她紅的那麼順利。可是當時胡適客居美國，自身難保。胡適讚賞她新寫的《秧歌》，又提起自己的父親，當年很得張愛玲祖父提攜，而他自己，也與張愛玲母親同桌打過麻將。
這次拜訪，雖然沒能對境遇有所改善，但從心理來講，張愛玲得到前輩鼓勵關愛，也是非常感激。第二年初春，張愛玲申請到麥克道威爾文藝營居住，那是一個有救濟性質的地方，居住者都是有所成就卻潦倒的文藝界人士。
張愛玲在那裡認識賴雅。賴雅是典型的美國人，性格爽朗，經歷豐富，大富過，也紅過，做過好萊塢編劇，如今卻潦倒，但他不在意。雖年老依然好談吐，擅交際，一群人談天說地，他總是核心。3月13那天，賴雅主動來到張愛玲面前，說：請允許我介紹我自己……
張迷們因為偏愛張愛玲，又嫌棄賴雅婚後又窮又病，總不肯說他好話。但我綜合目前看到的資料，認為他們倆的結合，和婚後的生活，最大的困境僅僅是錢，感情是很好的。張愛玲寫小團圓，對誰都刻薄不留情，也肯側面說一句「我們這麼好」。
他們相識之初，天南海北聊大天。張愛玲告訴他，上海的姑娘怎麼梳頭，穿衣，連走路都有不一樣的講究，聽的他眼睛狂睜，表示不懂。他又誇她的作品，秧歌和粉淚很有鏡頭感，如果寫劇本，應該不錯。而他作為好萊塢曾經的著名編劇，很願意給她一些建議。他們天天約會，賴雅某種程度和胡蘭成頗有相似，涉獵廣泛，善談，又毫不掩飾對張愛玲文字的欣賞。
當時她舉目無親，前途未明，在寒冬里遇見這麼一個樂觀，胖大，總是笑呵呵，又對萬事充滿好奇心的男人，兩個落魄的人抱團取暖，又有什麼難以理解呢。
賴雅先離開文藝營的，離開時，張愛玲送他，又給了他一個信封，裡面裝著錢。他很震驚，他這一生，發達時揮霍無度，朋友極多，誰伸手他都願意幫，如今潦倒了，那些人一個也不照面，倒是這相識不久的上海女友，肯拿錢給他花。
說到這裡，我不得不表示對張愛玲金錢觀的欣賞。她總在文章里刻薄自己，左一句小氣，右一句自私。搞得很多路人，真以為張愛玲有多小氣多自私。其實全然不是這麼回事。她的三段戀情，情債誰虧誰賺且不說，在經濟上，她沒有占任何人一分一毫的便宜。只有她付出的多，沒有她欠男人。這一點，以她所處的時代而言，算是相當進步了。
閃回。賴雅傍晚在雨中散步，回來後作出決定，向張愛玲求婚。而此時，他也得知，她懷孕了。這個孩子他們沒要，是張愛玲不肯要，條件也確實不允許，居無定所，沒有餘糧。
賴雅比張愛玲大29歲，已經是老人了。他們婚後，賴雅兩次中風，每次他發病，張愛玲日夜不離的照顧，自己睡在行軍床上。但他身體好轉，家裡的家務又都是他做，她享受他親手做的早餐和咖啡，除了寫作，還能偷時間去逛跳蚤市場淘二手貨。有一次她用3元7毛5分買到四件絨衫和一件浴袍，回家後興緻勃勃試穿，賴雅在旁點評，這夫妻倆論起苦中作樂，誰也不輸。
有一度經濟方面很成問題，張愛玲不得不回香港，投奔宋淇夫婦，給電影公司寫劇本賺錢。在香港時，她眼睛病的很重，腿腳發腫，卻不捨得買好一點的拖鞋，日子非常慘。但那時他們的通信我看過，通篇都是怎麼安排家裡的生活，就像每一對居家夫妻該有的樣子。
而除了病痛與貧窮，他們的婚姻生活也有很多溫馨，這溫馨來自有心。只舉一個例子。
1957年秋天，一封加急電報從倫敦發來，是張愛玲的母親病危。母親在這時發來電報，當然是想見她最後一面，但是經濟窘迫，又沒有拿到美國護照，她走不開，只能寄去了慰問和一百美金。不久後，母親去世，張愛玲為此大病一場，過了兩個月，才有精力整理母親的遺物。
賴雅看著張愛玲傷心，不知該怎麼安慰她，想給她一個驚喜。他此前聽張愛玲說過，中國人過農曆生日，而農曆生日和西曆不同，每年都不一樣，但他還是推算清楚了，張愛玲在這一年的陰曆生日，正好是十月一號。並且在日記里寫下來。也因為這篇日記，張迷們推算出張愛玲的陽曆生日應該是1920年9月30日，農曆是8月19。難為死他這個外國人了，能有心去推算我們中國這些麻煩的陰曆陽曆。
總體來說，張愛玲這一生，沒沾過男人的光，只受過男人的苦。和胡蘭成在一起，好日子不過半年，餘生里，卻因為他的關係，不黑不白，不清不楚，至今仍有人借胡蘭成這檔子事，指責她是漢奸。
和桑弧的地下戀，相處時不乏開心，只是桑弧黨性強，眼光准，知道張愛玲的身份，對他的事業發展多有不便，主動分手，娶了別人。這段感情帶給張愛玲唯一值得一提的，大概是那個好句子了：雨聲潺潺，如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
和賴雅，雖然是異國相知，精神上十分快慰，但生活方面的潦倒貧困疾病窘迫，也實在令人看了心煩。
賴雅去世後，張愛玲在美國安定下來，有了固定的經濟來源，獨居，修改舊作，寫自傳三部曲，又寫紅樓夢魘。人都道寂寞，可就連這寂寞，也是來之不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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