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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日行課》:課不能停,即使到了世界末日

圖/KUZA

簡介

這是世界經過一次大毀滅之後的末世,氣候變得十分詭異。在小小的大學校園裡,東區教師區和西區學生區被分割開來,中間區域變成難以逾越的險地。為了向西區輸送教師,東區不斷派遣志願隊伍。這次的志願小隊又將遭遇什麼?

末日行課

作者:江幕

「呼——」一口濃白的魚湯下肚,林教授沉迷了好久,才緩緩吐出縹緲的霧氣。他見我端著碗沒動,熱情勸道:「小江,你不要只看我們喝,自己也要喝嘛!喝飽嘍,路還長吶。」

我點點頭,湊近瓷碗輕輕嘬一口,果然渾身激靈,為之一爽。

其他人喝得差不多,開始收拾行李。

跟往常的志願小隊一樣,我們經歷了為期兩周的野外生存培訓。結業的時候,誰也沒有把那一張證書當回事。可是現在大家都很自覺。我們這一隊八個人,除林良傑教授外,還有兩位副教授,四位講師,我一個大三的學生。我們一大早就出發,走不上十分鐘,被一片沼澤攔住了去路。這片沼澤原來是東區的水觀大道,淤積了些泥沙,竟變成貪食的怪物,如今吞下至少三十名師生,五十條流浪狗,二十隻流浪貓,八十隻鳥。專攻土木工程的徐副教授帶著羅、匡兩位講師抓緊給每人趕製出一塊木板,我們把木板放下來,拼接成橋,一個個走過去。最後走過去的是另一位副教授牛全先生,他負責用繩子把木板拉起來,敲掉上面固結的泥塊。不料木板的縫隙里卡住一兩條小魚,他就順便煮了一鍋魚湯。

這時候天色更加明朗,溫度升得極快,擋在我們頭頂的樹葉發出烤焦的聲音,遠處冒了黑煙,然後燃起大火。白天的氣溫簡直叫人絕望。我們就頂著這種絕望趕路,每個人戴著一雙隔熱手套,把方才的木板舉在腦袋上。其實管不了大用,十幾二十分鐘之後,木板也要著火,火焰灼烤著我們的頭髮。

「老徐,幫我撐一下木板,」林教授說,「我翻翻包里有沒有帶那樣東西。」

徐教授一隻手抓一塊木板,顯得十分吃力。我上前幫他一起撐。其他人的臉上都洋溢著興奮,我卻不懂。大概他們知道「那樣東西」到底是什麼吧。果然,林教授從包里拿出了一疊透明薄膜,大家高興地接過去蓋在木板上。火焰熄滅了,木板下的我們迎來了久違的涼爽。

「小江啊,這可是高分子學院的寶貝!」

「話說高分子學院越來越厲害了,這是新產品吧?感覺比實驗室里的效果要好。」

「原來如此。」我心想,志願小隊見到他們幾個人了?他們貢獻裝備,我們貢獻性命,都是為了去給西區的學生上課,沒什麼好說的。

牛先生輕哼一聲,緊走幾步,領先在隊伍前面。

「喝了我的魚湯,可不是叫你們閑聊的!」

說話的兩位講師訕訕地跟了上去。

天氣不算太壞。我們行進的速度也還可以。除了林教授,我們都是第一次加入志願小隊,難免對一路上的景物表示驚奇。這是世界大毀滅之後的末世,氣候反常,處處隔絕。西南大學被分割成東區和西區兩大塊,東區教學樓林立,西區則多是寢室。我們東區人在眾多教授的帶領下建立避難所,逆境求生,搞得不賴。可是我們也肩負著定期派遣志願小隊,向西區輸送師資力量,幫助西區人活下去的道義。東區的閱覽室里存有大毀滅之前的校園景觀,而如今所有的景觀,都叫人不敢想像。

我們走了兩個小時,上山下山,趟水過河。過河的時候,一隻流浪狗突然從水底竄出來,撲向徐教授便咬。羅講師上去助戰。這流浪狗別的地方不咬,單單咬徐教授的臉,咬得他血肉模糊,不能呼吸,不能視聽。羅講師一柄小刀在手,戳進流浪狗的肚腹,流出來的不是血,全是蟲子。

「快上岸!救不得了!」

林教授大喊。

羅講師還是一下又一下地捅狗腹,試圖把它從徐教授身上拽下來。激烈的搏鬥盪起水花,水花在烈日下迅速蒸髮帶走熱量,羅講師乾脆撇開木板,騰出一隻手揍狗。

流浪狗終於被卸下,羅講師攙扶徐教授上岸,匡講師急忙舉著木板迎接。

「撲通!」

他們兩個體力不支地仰倒在地。

徐教授的鼻子被啃沒了,嘴巴被啃掉一半;無數黑色甲蟲在羅講師的胳膊上爬。

「喝了我的魚湯,就這麼不把自己的命當命?」牛全先生面色陰沉地去拿葯。

比牛先生更陰沉的是林良傑教授。

「沒得救了,」他說,「那是蟲犬,末世的生物。被咬一口,中科院的王主任也救不了。」

匡講師撿起一根樹枝,在太陽底下曬起火,往羅講師胳膊靠,驅趕蟲子。他稍稍抬頭,不知道在看哪裡:「什麼意思?」

林教授緊緊盯著匡講師,一字一句道:「我的意思是,從現在起,志願小隊只剩下六個人,八人份物資。」

「他們還沒有死!」

「我知道!」

匡講師站起來,樹枝被他折斷。「他們還沒有死,憑什麼不給他們留物資?」

林教授扶了扶眼鏡:「憑我參加過志願小隊,並且是唯一活著回來的人。這個理由,你滿意嗎?」

找出藥品的牛全先生小心翼翼地把葯放在徐教授和羅講師之間。

「聽老林的。我們抓緊趕路。」

牛全先生走了,那兩位講師跟上。

「我留下來陪他們。」匡講師說,「一份物資。」

「好。」林教授帶著我追上牛全先生。

路還很長。從這個時候起,我才意識到為期兩周的野外生存培訓的證書有多可笑。身為東區人,我清楚的知道,總有一天,去西區授課的使命會落到我頭上。只是我沒料到會這麼快。我剛大四。那天,我聽完林教授的講課,正在整理筆記,林教授走過來,問我要不要跟他參加志願小隊。一直以來,我總以為志願小隊很簡單,不過是東區往西區輸送師資罷了。雖然間或有人犧牲,我只當那是誇張。

末世不曾有誇張,誇張也不必填上性命。

我回頭看了一眼,匡講師正忙著搭起涼棚。他的身影因為炎熱的空氣變得有些扭曲,我不敢猜測他的命運。

多年以後,我們當中倖存的那個人將會想起這個上午,我們走在發黑髮臭的土地上,兩邊時不時躍出一隻變異狼,它還沒來得及攻擊我們,伴隨一聲唳喝而來的天鵝就啄碎了它的腦殼。我們一行五個人都不說話,教授不說話,副教授不說話,講師不說話,我這學生更不好說話。牛全先生借著地勢,時不時地觀察計算。他只打手勢,不說一句話。

直到中午,高分子學院提供的薄膜也不能抵抗陽光直射,持續地噼啪作響。我們必須找水,輕易不會燃起的樹蔭,或者遺留的建築,或者什麼都好。

在兩位講師舉起的木板的保護下,林教授和牛全先生研究著學校地圖。我站在一旁負責警戒。

「這裡,」一位講師指著地圖上一個點,「以前是不高山。有一座迎賓樓,也許還在。」

牛全先生搖搖頭,「太遠了,我們剛到大約南門的位置。別說中午,晚上也難走到那裡。」

「南門嗎?」我問。

牛全先生點頭。

「離圖書館倒是挺近的。」

牛全先生說:「從地理上看,可以。」他轉向林教授:「老林,你怎麼說?」

林教授卻不作聲。

「老林。老林!」

林教授回過神來。他的眼睛裡好像多了些東西,沉甸甸的。

以前,南門區域有一片小吃店鋪的廢墟,志願小隊依靠廢墟躲過正午的太陽。在廢墟里並不好受,炙人的熱浪一陣一陣,呼吸空氣跟呼吸棉花一樣艱難。志願者佩戴上特製的氧氣罩,最多在裡面待上五分鐘,就要冒著灼傷的危險迅速地出來跑一圈,否則就會被活活風乾。志願小隊在廢墟一直待到傍晚,然後穿過殘餘的高溫,趕到圖書館休整。這就是歷來的方法,麻煩但是有效,能最大限度地保證活著的人數。

這一次,廢墟卻不見了。

「廢墟呢?怎麼會不見了的!」林教授望著前方一大片空地,指指點點,比比劃劃,「從這兒,到那兒,都是有建築的啊!上次,上上次,之前所有的志願小隊都是靠建築躲過去的。這回怎麼會不見了的?」

牛全先生皺眉:「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頭頂上的薄膜噗地裂了。裂口下方的木板很快被燒焦,形成一個月牙狀的缺縫。透過缺縫的陽光好像一柄激光劍,豎在兩位教授的前額。

那位講師瞥見鋒利的光線,已是冷汗涔涔。

「遠的迎賓樓不行,近的圖書館也不行。這建築究竟是如何沒的?偏偏我們這批志願小隊找不到?林教授,您要是沒有辦法,我們不如回去!」

他這話一說完,當時的氛圍發生了奇妙的變化:我試圖站得離他遠一些,另一位撐木板的講師用難以言說的眼神盯住他。他感到不妙,急忙解釋:「我的意思,還是要想辦法躲過太陽。」

「沒有辦法。」林教授說。

講師一愣,「什麼?」

林教授又說了一遍:「沒有辦法。拚命吧,誰跑得足夠快,誰就能趕在死亡之前進去圖書館。」

「開什麼玩笑!我還年輕!」講師捏緊了木板,手套和木板上表面接觸,發出滋滋的燒烤聲。

不曾開玩笑。

說年輕,我才大四,還沒畢業。

我眼睜睜看見牛全先生向林教授求指示,林教授點點頭,於是牛全先生一手按住講師的肩膀,一手卸下了講師的木板。他把赤裸裸的講師推進死亡的光芒里,指給他圖書館的方向。

「但願喝了我的魚湯,你可以撐久一點。」

望著講師腳不敢沾地奔跑的背影,牛全先生就說了這麼一句話。

這一點兒都不殘忍。

林教授見我有些出神,對我說:「小江吶,你怕不是覺得我們行事有欠妥當吧?沒辦法喲,恐懼心一起,誰敢跑西區?東區人哪裡都能有逃兵,去西區的路上萬萬不能有。」

「老師放心。」

我們繼續在原地觀望了一會兒,遠處沒有傳來講師的求救。也許他還活著,也許他死了。隔熱膜已經千瘡百孔,木板被打成了篩子。林教授從包里遞給我新的隔熱膜,我一塊一塊地補漏。可是收效甚微,補一個,透兩個,補兩個,透三個。如果我們仍舊不甘心地補下去,我們也會在重複中喪失勇氣。甚至林教授都沒有發覺這個陷阱,他在包里翻來翻去,揀到一塊隔熱膜便興奮地舉高手。

「我們也出發吧。」

牛全先生這句話被淹沒在有意的忽視之中,無波無瀾。

於是他拿起了匕首和水壺,把水壺橫放,沿中線割成上下兩半。下半個水壺盛著滿滿的水,被伸出陰影,很快就咕咕地冒泡。牛全先生將水壺收回來,放點作料,油鹽醬醋,加入主食,雞蛋麵餅。他不理睬我們,自己取出筷子大吃特吃,吃完了面,喝完了湯,水壺裡只剩下油膩膩的一層黑糊糊。黑糊糊經太陽一曬,用筷子輕敲壺底,就成一片片的殼掉落飄散,水壺變得很乾凈。他兩手交錯,硬生生將兩半水壺又合二為一,偷了林教授的水壺,偷了講師的水壺,再偷了我的水壺,把他的裝滿,擰緊,掛在腰間。

牛全先生跑了,去追那位講師。

我伸手向林教授要隔熱膜,林教授手上什麼也沒有。他看看我,看看講師,大罵一句:「混賬東西!」

我意識到,我們連水也沒了,想要活下去,只能去追牛全先生。

「混賬東西,你逞什麼英雄?」

「牛全這個老不死的!」

「我要你好看!」

「媽的,等我到了西區,一定給東區學院發通告,撤了你的副教授!」

我們一路跑,林教授一路罵。罵的讓我覺得活著真好。儘管我們頭部和肩膀的肌膚曬得焦焦的,扣下來一點就可以在地上寫字,但是我們離圖書館越來越近,近到再上幾十級台階,推開門,便是圖書館大廳。

「林教授,再罵兩句!我快沒力了。」講師哼哧哼哧的,說的很吃勁。

可是林教授沒聲兒。

總算我們進了圖書館大廳,涼氣給了我們新生。

林教授把他的嘴唇掰下來,在大廳一側的柱子上寫字:「大家平安。明天就能到西區。」

圖書館這個地方,自古以來冬暖夏涼。末世之前的記載,說「夏天要穿羽絨服,冬天打單也流汗」。末世之後,志願者小隊每人配備一件羽絨服外,還帶著充足的燃料,燒火供暖。

我們在一樓大廳里整理著裝,羽絨服下面藏著毛衣毛褲,貼身捂著暖寶。穿衣服較慢的講師已經在打噴嚏,我趕緊過去幫他束緊身後的腰帶。突然樓上傳來異響,一群人嘩啦啦從樓梯涌將下來。他們之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都舉著一本燃燒的書當火把。他們把我們圍起來,在火光下打量我們;我們反過來打量他們。我們是師生組合,他們是保安大叔,掃地大媽,圖書管理員,和幾個驚慌失措的學生。

「你們又在燒書?」林教授匆忙拿過木板,寫字上去,舉給他們看。

為首的保安大叔頗不好意思:「上次志願小隊留下的燃料用完了,我們也是沒有辦法啊。」

我把我們的背包都打開,背包里裝著一罐罐的高密度燃料,那幾個學生接過去,抱著燃料跑上樓。

他們帶領我們在一樓檢查一遍,然後走樓梯上去。

「電梯還是好的,但是不用電梯,能省不少燃料。」保安大叔和林教授走在最前面,保安大叔攙扶著林教授,一邊給他介紹圖書館近況。

保安大叔說:「到三樓去吧,三樓有乾淨的水。」

我們一起上到三樓。三樓的書架被他們移到了牆邊,中間騰出一大塊空地,正燃著篝火。有人坐在篝火邊上照看,時不時扔兩本書。剛剛上來的幾個學生正搭起另一堆燃料篝火,很多書籍得以保全。大夥圍坐在新篝火周邊,聊天的聊天,看書的看書,休息的休息。保安大叔朝兩位學生喊道:「小芳,小王,今晚你倆守夜。」那兩個學生一個提著燈,一個扛著拖把,走到樓梯口坐下。

保安大叔他們既不是東區人,也不是西區人,而是世界大毀滅之時身在圖書館的眾人後裔。他們的群體太小,沒能發展,也沒能退化:父親是保安,兒子就是保安,父親是掃地大叔,女兒就擔當掃地重任,成為掃地大媽。本來,圖書館人依賴吃書、燒書過活。直到第一批志願小隊發現了他們,於是把圖書館作為東區往西區的一個站點,順便帶給他們必要的生活物資。

「你們真不想搬到東區嗎?圖書館這裡,東區會派人來駐守的。」志願小隊肩負著勸說圖書館人到東區開展新生活的使命,儘管百十次的嘗試後,鮮有人答應,這仍是使命。這次,林教授嘴上有疾,講師開了口。

坐他對面的圖書管理員呼呼大睡。保安大叔看了一眼圖書管理員,沖講師擺擺手。

掃地大媽一臉落寞:「到東區弄啥嘞?俺只會掃地,掃了快一輩子的地嘍。」

幾個學生附和:「我們只會穿著學生的衣服裝學生,要裝一輩子呢。」

一番話正戳到圖書館人的痛處。

哭醒的圖書管理員淚眼婆娑,他說:「東區人自以為有東區人的責任要負,我們圖書館人有圖書館人的命運要走。我們很感謝你們的照顧,可是我們已不在同一個世界了。自從末世降臨,東區是東區,西區是西區,圖書館是圖書館,這是三個世界。東區人有大勇氣,敢在世界之間穿梭,弘揚師道,延續教育,我們很欽佩。然而我們自己,生在圖書館,就當一輩子的圖書館人好了。」

林教授寫下「對不起」,遞給他看。

這時候突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樓梯口的燈光搖搖晃晃,往我們這邊飄過來,逐漸現出燈光後的人影,正是那守夜的女學生小芳。小芳看到我們,手裡的燈掉在地板上,整個人向前撲倒。我們這才看見她背上插著一截拖把柄。

她死了。

大家神情一肅,拿火把的拿火把,抄椅子的抄椅子。我們剛剛走到樓梯口,迎面碰上從二樓上來的另一個守夜學生小王。小王手裡拿著少了上半截拖把柄的拖把,驚恐地看著我們。

「你們要幹什麼?」

保安大叔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我問你,小芳呢?」

「小芳?」小王左右看了看,「她不是在這裡守夜么?也去上廁所了?」

「放開他。」圖書管理員說。保安大叔不情不願鬆開了手。

「小王,你怎麼是從二樓上來的?」

「啊,是這樣的。我和小芳坐著守夜,聽見二樓有動靜,所以就讓小芳在這兒,我下去檢查看看。」

「發現什麼了嗎?」

「沒有。我想大概是風吧。在二樓上了個廁所,就上來了。」

「去你媽的!」保安大叔給了小王一拳,小王撞在樓梯欄杆上,差點滾了下去,「你拖把變成這個樣子,是不是殺了人?」

「大叔!你瞎說什麼啊!」小王疼得大喊大叫,「這是我上樓梯撿到的啊!我自己的拖把留給小芳防身的呀,看,不是在那裡!」

原來我們眾人站得太緊,火光照不到,保安大叔一動手,膽小的學生嚇得往後直退,果然在查詢館藏的機器旁邊,靠著一根拖把。

「話說,小芳人呢?你們問來問去是怎麼回事?」

「哦,沒事。小芳她呀,」圖書管理員說,「只不過是死了而已。」

我們都很訝異圖書管理員說的話,可是更讓我們訝異的是,在小王之後,還有一個人從二樓走上來。走得極慢,但是極穩。卻是牛全先生。

「你們怕不是沒聽到哦?」牛全先生說,「我跟那小子打了一架,沒見你們來幫忙。」

今天中午晚些時候,牛全先生一手按住講師的肩膀,一手卸下了講師的木板。他把赤裸裸的講師推進死亡的光芒里,指給他圖書館的方向。再晚些時候,牛全先生吃飽喝足,偷光了我們的水,去追講師。他們倆到了圖書館,沒有驚動圖書館人。講師躲進微機室,牛全先生攀上館中央巨大的漢字方塔。

當我們在三樓圍著篝火扯東扯西,勾起圖書館人的傷心事,講師從微機室出來。他看見搬燃料的學生搬完燃料之後,還去整理其他物資,把賴以生存的飲料餅乾、棉衣工具等堆放在二樓的教師休息間。教師休息間微微敞開的門化作毒蛇猛獸,誘惑著講師進去裝了一大袋子物資。

「呔,你喝了我的魚湯,還能做出這種事來么?」牛全先生倒掛在漢字方塔上,手裡不知怎麼多出一根拖把,遙遙指向講師。

講師絲毫不懼,順手抄起牆角的花瓶,瓶口剛好裝著牛全先生。「喝了你煮的魚湯罷了,難不成因此賣命於你?哼,我瞧不上你們教授圈的邏輯!」

「你!」牛全先生差點氣得勾不住腳,要掉下來。

一位副教授,一位講師;一個在上,一個在下。

他們的氣勢攪動得二樓門窗呼嘯,風聲雨聲,齊齊大作,這時小王從三樓下來,把門窗關牢,走進廁所,他們又都覺得非常尷尬,相互抱拳致歉。

在小王沖廁所的水聲響起之前,牛全先生跟講師過了不下百招。牛全先生原以為三兩招內便可制勝,不想講師所學駁雜,除了學院招式,還有大專、職高,甚至小學的手段。

「身為985高校的講師,去學那些下三濫的東西,你好厚臉皮!」一聲暴喝,牛全先生將拖把作寶劍,施展出職稱劍法之副教授劍,直戳講師眉心。

講師身輕似燕,拖把柄擦過臉頰:「堂堂985副教授,竟破不了小學功法,虧你好意思說!」

二人你來我往,打得正是難捨難分之際,講師忽的勢如猛虎,穩若金剛,拖把打來,講師用胳膊一擋,將拖把柄截斷擊飛,趁牛全先生心慌意亂,一拳打在他後心。

「等我回頭找他,他已經沒影了。」 牛全先生打坐調養,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所以啊,你們怎麼不來幫我?」

「幫你個大爺!原來兇手就是你!」保安大叔攥攥拳頭,提溜起牛全先生,像提溜一隻小貓。

我們大家往篝火走去,小貓似的牛全先生被扔在屍體旁邊。

冥冥之中,圖書館人站一邊,我們東區人站另一邊,圖書管理員淡定地站在中間。

「你個殺人犯,俺今天要弄死你!」掃地大媽的掃帚對準牛全先生。

「誤會誤會,捉到那位講師再說好不好?」講師拿椅子擋著掃帚。

幾個社團派的學生人手一本哲學大著,目光不善:「你忘了你也是講師吧!」

林教授扯著干啞的嗓子:「住手。住手。」

可是我們終究沒有打起來。

圖書管理員從懷裡掏出一張摺疊的A4紙,把它打開來看看,然後疊好,重新放回去。

他好像確認了什麼,吩咐道:「小王,背上小芳,去五樓的雜物間。」

圖書館人先是一愣,而後全都如釋重負。

「沒事沒事,小芳她呀,只不過是死了而已。」

這群圖書館人!

他們依舊待我們如賓客,一些還去照看篝火,一些陪我們去教師休息間查看物資。

我和講師清點物資,林教授和牛全先生坐在門口對賬。

「好小子!他一個人偷走了三四個人的食物,燃料也少了兩人份!」

「是啊,到了西區,我會向學院上報,這種人應該遭到唾棄。當初把他拉進志願小隊,是我瞎了眼。」林教授在木板上寫道。

我們回到三樓的時候,圖書館人大都睡著了,只有圖書管理員和小王還在守夜。

「那個,那位女學生的事……」牛全先生蠻不好意思,然而他的下一句話就失了水準,「我給你們煮一天伙食,當補償吧。」

一個俏生生的身影出現在牛全先生背後,聲音如幽谷鬼魅:「你來煮一天伙食啊,來啊。」

火光照去,正是小芳。

牛全先生失了水準之後,又濕了褲子。

「呵呵呵呵。」小芳輕笑。

圖書管理員說:「別鬧了。」

於是小芳過去篝火那邊休息。

深沉的圖書管理員欲休還說:「圖書館人就這麼點,保安就一個,掃地的就一個,學生有不少。沒有下一代保安之前,老保安死不了,一旦死了,圖書館這個生態圈就崩了。小芳是學生,學生數量多,會死,然而小芳的祖上是在圖書館勤工儉學的學生,這樣的位子只有一個。所以小芳不會真死,只是假死。我叫小王把小芳背到雜物間,用鋸子鋸掉拖把柄,小芳就醒了。」

林教授寫道:「圖書館神保佑。」

圖書管理員回禮:「東區科技保佑。」

牛全先生問道:「圖書管理員是不是只有一個?」

「是啊,你問這個幹什麼?」

「噗呲——」

「牛教授,你這樣幹嘛?快把刀子抽出來!」林教授寫著。

圖書管理員仰倒在地,胸口汩汩地冒血。「殺了」小芳的牛全先生接著「殺了」圖書管理員,而他分明是東區高學歷的代表之一,這時候殺得興起,臉上帶著舒緩愉悅的表情,在哲學上、在生活中,都說不過去了。

我們看著圖書管理員的血像噴泉湧出,涌了好大一會兒,漸漸止息。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半個小時之後,他還是在那裡躺著,一動不動。

「牛教授,要我說啊,你真是殺人犯!」

牛全先生終於面帶愧色,匕首朝內,欲要自盡。

圖書管理員的胸膛忽然起伏,呼嚕聲響徹三樓。

「弄啥嘞,不是在守夜么,怎麼睡著了!」

「哎喲我去,圖管!圖管!能起來一下不?等我睡著再睡?」

「某當將圖管斬於馬下,呃,有朝一日!」

篝火那邊哭喊連天。

圖書館神保佑,這真是奇蹟啊!

第二天一早,圖書館三樓溫暖如春,二樓下著大雪。我們和圖書館人一起吃了熱騰騰的早飯,他們送我們下樓去。

「可不要再燒書啦,燒點桌子椅子。」林教授在大廳另一根柱子上留字。

這是世界大毀滅之後的末世,西南大學被分割成東區西區,東區人肩負著向西區輸送師資的使命。目前,我們這一批志願小隊減員一半,還算不錯。圖書館人站在圖書館的四樓五樓,隔窗遠眺,不是望我們,就是在望西區;不是在望西區,就是在望我們。

牛全先生說:「看見沒?要是我們到了西區,該當老師的當老師,該完成畢業論文的,寫完論文投入建設事業,西區人自然會給東區發通告,東區英雄碑上就多刻幾個名字。要是我們不爭氣,非跟那講師學,膽小怕事,即便瞞得了別人,圖書館人可看著吶!」

剩下的路程還算安全,只有一座四百來米的長橋,過去就是西區。上橋之前,我們在橋頭的小竹林里迷了路,天是一樣的天,地是一樣的地,講師沿途往竹枝上綁彩帶,等我們繞了一圈又一圈,滿目的彩帶飛舞飄揚,簡直叫我們以為這是在野餐。說起野餐,我的肚子開始含蓄地響動。林教授不滿地看了我一眼,咽咽口水。當竹林里響起餓肚子的三重奏,三個人眼巴巴望著牛全先生,希望他弄來點吃的。

「我已經煮過一鍋魚湯了。」牛全先生說,「而且,怎麼能指望副教授做伙夫呢?」

講師給林教授掰來一根竹枝,林教授在地上寫:「餓。」

可是牛全先生不管不顧。

林教授給我使個眼色,講師湊到耳邊說:「哭!」

於是講師上前撕扯牛全先生的衣衫,一邊扯一邊嚎啕大哭。我裝模作樣乾哭,喊得撕心裂肺,擠不出一滴眼淚。喊著喊著,我看見林教授還在寫「餓」,他面前的一片地寫滿了,挪一挪地方接著寫。牛全先生的衣服被撕成一條條的,耷拉著,既透風,又色情。

也許我們真的要餓死了吧。

如果不是林中一陣動靜的話。

一隻肥胖而又高貴的狸貓妖嬈地鑽出來,抬頭望我們。

牛全先生大笑道:「逮住它,我們吃狸貓鍋!」

他將碎條衣服扯開,打個結,當套索似的掄圈,瞄準狸貓。

被飢餓迷惑頭腦的我們壓根沒去考慮這種地方為什麼會有狸貓,甚至一向冷靜的林教授都改寫新字:「狸貓鍋,狸貓鍋。」

所以連一群蟲犬包圍過來,我們都沒有發現。直到哈喇子流了一地的牛全先生忍耐不住,將套索扔出去,被那狸貓輕輕一躍躲過,卻套在一隻蟲犬的脖子上。

蟲犬惱火地嘔吐,嘔出大把大把的蟲子。蟲子把套索咬斷,密密麻麻地朝我們湧來。

「小江啊,老牛啊,你們擋一擋好不好?「林教授說話說的好利索,」我還得到西區教書。「

昨天上午時分,面對被蟲犬咬傷的徐副教授和羅講師,林教授首次展示了壯士斷腕的勇氣。這是第二次。他從包里拿出了奇奇怪怪的東西,全副武裝,選准一個方向就跑。兩隻蟲犬跟了上去;數不清的蟲犬圍著我們。

牛全先生抄起竹枝,起手就是職稱劍法之副教授劍。講師的劍法已得三分副教授劍的氣勢,只是未脫講師劍的格式。我夾在兩位高手之間,本科刀法尚不純屬,好在勉強抵擋。

蟲犬和甲蟲源源不絕。

蟲犬和甲蟲的屍體嘩啦啦如下雨一般,很快形成了保護我們的圓柱堡壘。這一波的攻勢漸漸止息。

黑色且血腥的堡壘里,三人志願小隊努力休息,爭取活過下一次犬潮。

講師慘戚戚地笑:「我好怕死呢!當初林教授找上門來,我還以為很簡單,去一下西區任教而已。不過無所謂了,誰叫我們是老師呢。」

我們是第一百三十六批志願小隊,在世界大毀滅之後的末世中,從西南大學的東區,往西南大學的西區去。參加志願小隊的都是老師,或者我這樣的准老師,老師為了教書而死,怕不算很無辜哦。

牛全先生嘆道:「只可惜能到西區的,就林良傑這個敗類!」

「別這麼說,」我勸道,「至少給西區送去了一位教授,實實在在的正教授。」

堡壘外面沒有了動靜。

透過縫隙看,那隻肥狸貓拱起身來,毛髮炸開,輕柔柔地叫了一聲:「喵——」

蟲犬四散。

有人從狸貓來的方向走出來。

「喂喂喂,難道學位夠高,人品不好,也能代表東區師資的嘛?」是匡講師的聲音。

羅講師攙扶著徐副教授,找了塊大石頭坐著。

徐副教授說:「為人師者,計較那麼多幹嘛?快點把甲蟲殼和蟲犬捅捅開,救出牛教授他們,一起抓緊到西區吧。」

下午三四點鐘的樣子,趕到西區,可以上一堂晚課。志願小隊一伙人精神振奮。四百來米的長橋,走到一半,兩隻蟲犬大口吃嚼著人類屍體,肥狸貓過去把它們嚇跑。

是林教授。

我走近摸林教授的嘴唇,撕下來兩片焦黑的隔熱膜。隔熱膜下,嘴唇光鮮亮麗。

「可惜您不是圖書館人吶。」我默念一聲,把隔熱膜放回去。

西區的宿舍和食堂近在眼前,和大毀滅之前的記載相比,僅僅破舊了些。

志願小隊全體成員即將踏入西區,不敢說弘揚師道,延續教育,東區人活得好好的,讓西區人也活得好好的,才是真的。

徐副教授和羅、匡兩位講師轉向身後。

牛全先生看過去,罵一聲:「你這王八蛋,還好意思現身!」

原來是那位偷盜的講師悄無聲息地出現。

「我是來取肥狸的。」講師說著,抱起那隻肥狸貓,「對不起,我瞧不起你們教授圈的邏輯。當然啦,我自己實在不適合當老師。東區,西區,圖書館,堂堂的西南大學變成這個樣子,我呀,想出去看看了。」

牛全先生想揍他。徐副教授他們卻深深鞠一躬。

講師倒退幾步,他懷裡的狸貓毛髮炸開:「咳咳,介紹一下,末世的生物,肥狸,專吃蟲犬的,哈哈哈。」

一人一狸貓,漸行漸遠。

這就是末日行課的故事。

本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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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書館夏天開了冷氣,凍成狗,冬天開暖氣,烤成肉,再撒些孜然,我們這些學生的味道就好極了。

大學裡有一些奇奇怪怪現象,小小土坡緣何叫做不高山?那不見天日的迎賓樓里又隱藏著怎樣的秘密?保研路的詛咒將待誰人破解?教授不像正經教授,我這個學生也不是正經學生。既然現實奇妙如斯,乾脆文章幻想如我好了。

西南大學末日故事第一場第三次,action!

——江幕

本文是架空作者原創作品

未經許可,謝絕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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