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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愛上自己,到底要多久?

離騷

Winky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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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張芸欣 圖片 | 網路 歌曲 | Winky詩

煙波渺渺夢幾度,良辰美景虛無數。

待到春時花開盡,暮雨相思離人誤。

——《洛詩集》

1

師姐隨師父雲遊九天初歸之時,靈山剛下了一場青灰的雨。

我在煎一味草藥,因為雨季潮濕,不易燃火,煙氣熏得我滿眼通紅。

「小十二,你幫我鑒定鑒定,這是不是好玩意?」師姐將新得的寶貝放於我的眼前。

我自煙霧繚繞間抬頭,眼前是一塊水蒼色的玉,以五彩絲帶為綬,本是平凡無奇的一塊玉,卻因中間沁入一塊血紅,而顯得妖冶奪目。

哪怕時隔五年,哪怕隔著厚重煙霧,我還是一眼便認出那塊玉是我及笄那年蕭辰贈我的。

「這塊玉佩師姐從何而來?」我忍著內心的涌動問道。

「洛珠國的一個樹妖升仙之前贈我的,說是替人保管了五年,我看你平素最愛玉,就想著帶來給你玩玩。」

「那……這玉的主人呢?」我忍不住追問。

「說是蕭大將軍在五年前的大婚之夜與新娘子雙雙暴斃,死前唯一緊握手中的就是這一塊玉了,估摸著是哪個心上人所贈……誒……小十二,你跑什麼呀……」

師姐後面的話我都聽不見了,只是踏著靈雲劍,拚命地朝洛珠國的方向飛去。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蕭大哥,我會好好留著的。」

那是多早,又多好的良辰。

2

沒有來靈山之前,我居住在洛珠國的都城。

我們陸氏三代皆為武將,與滇北蕭氏同為國主鎮守河山,到我父親這一代,只有姑姑一人沒有習武。

我的姑姑陸雨菲僅大我三歲,是祖父花甲之年的續弦所出,算是老來得女,不惜為她打破「陸家兒女皆習武,送戰場」的誓言,珍寶似的嬌寵著。

立馬長槍,保家衛國的重擔只肩負在我與父親叔伯的身上。

自小,我便很羨慕姑姑。

我們同住一座府邸,分散在東西兩個院落,中間是空曠的練武場。

平素里,姑姑喜歡出門觀荷賞花,騎馬聽曲兒,而我不論暮鼓晨曦,都需手持長槍在校場上勤練武技,從不敢有一絲懈怠。

祖父說:「渺渺,以後你長大了,要成為洛珠國最厲害的女將,超過蕭家那小子。」

祖父口中所說的「蕭家那小子」叫蕭辰,是滇北蕭大將軍的獨子,十五歲隨父出征,孤身一人取下蠻夷首領的首級,國主大喜,封了他做少將軍,成為洛珠國最年少的將軍。

我從來沒有想要成為洛珠國最厲害的女將,更別說妄圖超越蕭辰。

那時我與姑姑都沒見過蕭辰,她成日泡在廣春樓的戲班聽名伶唱戲,醉生夢死,我被困在小小府邸的一方院落中,為陸氏一族綿延的榮耀而操練。

姑姑見我可憐,某日趁父親去拜會友人之時抽空帶我出府去玩。

那是我第一次出府,喧鬧的集市,琳琅的飾物迷花了我的眼,最後駐足在一個賣炮仗的攤位前。

臨近新年的日子,賣炮仗煙花的小販不勝枚舉。

「放出來好看嗎?」我問姑姑。

「好看,不信你放一個。」姑姑隨手拿起一枚彩色的炮仗遞給我。

我初見稀罕物,很是新奇,拿著火折就地點燃,可誰知那是一枚有問題的炮仗,剛點燃便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集市因為這個巨大的爆炸聲喧嘩成一片,而我被這近在尺咫的爆破嚇得愣在原地,臉頰上的疼痛遍布了整個面頰。

姑姑嚇得面色發青,手足無措。

蕭辰那日恰巧騎馬過市,他的紅色馬駒停在我的面前,瞬間將我拉到馬背上,

我錯愕的轉過頭,對上一雙孤冷的清眸,微雨落在他雪白的袍服上,墨黑的長髮高高束起,更襯得那眉梢間凜凜風姿。

他將我圈入懷中:「別怕,我帶你去醫館。」

馬停在城中鼎鼎有名的懷善堂醫館,他仿若走進自己家,先是把我安置在裡屋,再旁若無人的去翻葯櫃。

一個模樣俊俏的少年打來清水踱到我面前,一雙鳳眼極盡風流:「這小丫頭模樣倒是標誌。」

「唐子軒,別打鬼主意。」他用力的端過水盆,一臉陰沉的訓斥,仔細地拿清水為我擦去臉上的傷痕。

「你可真能忍,竟一滴淚都沒流。」他輕輕為我塗上藥膏。

我不敢看他,只是垂著眸,緊緊地攥著衣角。

雨水落在窗欞外微微探頭的芭蕉葉上,半開的木窗,傳來叮叮咚咚的聲響,那是我第一次希望時光可以緩慢一些,這樣難得的片刻,永遠都不要結束。

「你這登徒子,光天化日之下敢搶我侄女……」尾隨而至的姑姑不顧一切衝上前,張牙舞爪的就往蕭辰身上撲去。

可惜她還沒碰到對方一根手指,就被蕭辰一把制住,完全動彈不得。

「放開我你這個色胚,我們陸家的姑娘你也敢動……」姑姑永遠是個不服輸的主兒,已經處於下風還要佔口舌之快。

蕭辰無奈地偏頭看向我說:「丫頭,你說。」

我站起身解釋:「姑姑,你誤會了,這位公子是帶我來醫館看傷的。」我把塗完藥包紮好的臉給姑姑看,姑姑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好人,頓時臉色有些掛不住。

「你是陸雨菲?」他驀然問道。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陸氏一族,唯有一人不會武功。」他始終陰沉的眸中露出一絲光亮,「在下,蕭辰。」

一陣疾風吹過,半開的木窗狠狠的闔上,雨水順著芭蕉飛濺在我的臂上,冰涼而刺骨。

3

長久以來,我對這位名滿洛珠的少將軍都沒有起好奇之心,僅僅是因為,他還有另外一重身份——姑姑素未謀面的未婚夫。

這是一年前在華陽殿前國主指的婚事,國主一直想修兩家之好,故得媒妁之計。

陸蕭兩家三代較勁,沒想到到了這一代被一樁婚事逼迫得偃旗息鼓,祖父很是不服,卻又無可奈何,所以壓著這樁婚事希望有所轉機。

那日之後,蕭辰開始頻繁出入陸府,他說唐子軒的葯旁人不懂藥性與手法,怕我臉上留下什麼瑕疵。

其實我知道,他的醉翁之意是在姑姑身上,親自幫我換藥不過是來府上的說辭。

我臉上的傷好了之後,祖父望著我毫無疤痕的臉,終於冰釋了對蕭家的嫌隙,並默許蕭辰與姑姑私下相約。

有了這層默許,蕭辰便成了陸府的常客,他雖性子孤冷卻頗信緣,聖上賜婚是緣,與姑姑偶遇是緣,他們兩個是天註定的因緣,他雖從不將愛意掛在嘴邊,可我卻看得真切。

在我與他相識的兩年,他總將最好的一切都奉於姑姑的面前,聖上御賜的軒羽劍,洛煙國珍稀的翡翠夜明珠,靈山上的千年靈芝,他像一個獻寶的少年笨拙地對姑姑說:「小物件,送你玩玩。」

姑姑轉手便將那些玩意丟給我,興緻勃勃地去撥弄她的水鑽頭面。

姑姑對寶劍和明珠從來沒有興趣,包括對蕭辰給予的愛。她愛唱戲,愛青衣臉上的油彩,我們所有人權當她是圖新貪玩,沒有人在意她的心之所歸。

對於我來說,蕭辰的到來,讓我枯燥乏味的習武生涯多了一絲調味。

他會下武場教我練槍法,帶我去虎騎營看士兵操練。

他平日里少言寡語,只有在說兵法陣仗的時候口若懸河,姑姑在一旁聽得打呵欠,蕭辰頓時興緻闌珊,我往姑姑嘴中丟一塊飴糖:「姑姑,認真聽蕭大哥講兵法嘛。」

姑姑吃著飴糖,毫不避忌的說:「行軍打仗實在無趣。」

從虎騎營回府的路上,姑姑隨便找了個由頭跑去廣春樓聽曲,蕭辰與我坐在懷善堂門前的柳樹下,河的對岸是廣春樓的朱漆招牌。

蕭辰迎著悠悠暮光問我:「小丫頭,我說的內容真的這般無趣嗎?」

「不不,有趣的緊,我喜歡聽。」像是怕他傷心,我趕忙接話。

「你姑姑若有你一半有心,也便夠了。」蕭辰喟嘆一聲,「等一個姑娘愛上自己,到底要多久?」

我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他,等一個不愛自己的人愛上自己,這樣漫長而無望感覺,沒有人比我更懂。

我們並肩坐在三月的微雨中,兩岸楊柳依依,對岸清歌水榭,我自湖水中看到我與他的倒影,十五歲的我,已不再是初見他時那個瘦小的小丫頭了,可我在他面前,彷彿永遠都只是初次見他那個自卑而拘謹的小姑娘。

我小心翼翼地存放好自己那一點點不足對外人道的心事,安慰著它會隨著蕭辰與姑姑的成婚而一點點淡去,消逝在光影中。

4

蕭辰與姑姑的婚事定在慶寶四十三年的寒露。

長長的賀禮擺滿了整個院中,整日沉悶的府上因為要辦喜事而變得熱鬧。

我拿著水磨桃木梳在銅鏡前梳妝,姑姑難得沒有出門,懨懨地倚在翡翠屏風上望著窗外。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姑姑有如此憂愁的表情,秋水般的雙眸失去了往日的光澤,死寂得看不到一點點光亮。

我叫了她好幾聲,她才回過神來,緩步走到我的面前,沉沉對我說道:「渺渺,如若姑姑不在了,你定要替姑姑好好照顧你祖父。」

「姑姑要去哪裡?」

「姑姑只是隨口說說。」她拍拍我的肩,走了出去。

我嗅出了不尋常的氣味,卻又不知因由,夜裡輾轉難眠,像是有種預兆地走了出去。

我看到姑姑帶著包袱與一名青衣男子在後門相擁,姑姑的臉上有輕快幸福的笑意,一掃白日的憂愁。

那一刻我幡然明白,姑姑喜歡了別人,現在正要與那人私奔,我若此時大喊,姑姑必定跑不掉,可是我想起了蕭辰,想到他就算得到了姑姑,也只是一個不愛他的姑娘。

心裡有一個聲音在說,別喊,為了蕭辰,別喊。

我眼見著姑姑與那人消失在烏沉的夜色中,終是沒有喊出來。

次日姑姑不見的消息不脛而走,一同消失的還有廣春樓的名角江蘭生,有人見他們連夜坐一艘小船離開,派人尋過去的時候,連人影都沒有了。

有人說姑姑與那江蘭生在戲園相識,早已暗通款曲,祖父氣得大病在床,直惱自己平素對姑姑太過溺愛才讓她犯下如此大錯。

洛珠國發生了此等大事,聖上大為震怒,父親背上荊條在朝堂上代妹領罪,蕭大將軍怒火中燒好在被蕭辰勸了下來才沒有追究此事。

此番鬧劇傳得都城內外街知巷聞,陸蕭兩家顏面掃地,特別是蕭辰,當朝最英俊年少的將軍竟遭到悔婚,這簡直是奇恥大辱。

姑姑走後,蕭辰再也沒有在陸府出現,聽聞蕭辰並未因此意志消沉,反而更加頻繁地出入軍營,人們都說大丈夫何患無妻,何況是年少英俊的少將軍,多的是才貌雙全的女子趨之若鶩。

我幾次三番想去看他,每次走到蕭府的門口,卻遲遲不敢進去,一是陸蕭兩家如今已經徹底決裂,二是我對蕭辰始終懷有愧疚。

我時常坐在懷善堂門前的柳樹下看著對岸,臨近寒秋的微雨中,我總恍惚的想起兩年前的初識,蕭辰帶我打橋上而下,耳邊是蕭蕭風聲,雨水落在眉睫,美好得彷彿是我做過的一個夢。

再見到蕭辰,是半年後我的笄禮,我剛剛考進了軍營。

繁瑣無趣的禮節結束後我將成為隨父從軍的女將,伺候我的四喜說有個俊俏的公子在門口等我,我走到門口,看到名震都城的風流名醫唐子軒手拎一枚水蒼玉的玉佩:「小丫頭,這是蕭辰讓我拿給你的。」

「蕭大哥呢?」我許久沒聽到蕭辰的名字,有些激動。

「現在應該在醉仙居喝酒吧。」

我攥著玉佩往醉仙居的方向跑去,渾然忘記自己的鞋子在早上練功的時候磨破了,剛下過雨的地面極濕,雨水透過鞋破陋的縫隙沾到腳底,有微涼的冰冷。

我到的時候蕭辰已經喝得有些許醉意,還是那套極素白的袍服,英挺的眉眼,整個人似乎都沉在時光的碎影里,有陪酒的姑娘過去扶他,我上前一把將她推開,力氣大得連自己都感到吃驚。

那陪酒的姑娘倒退三步呲笑道:「這小姑娘凶的一副要吃人的樣子,難怪你家相公要出來喝酒解悶。」

我悶聲不吭地去扶蕭辰,他微微的抬眼,一雙醉眼迷濛地看向我,一把將我攬在懷裡,這是他第二次抱我,與第一次不同,這個擁抱炙熱而深情,他呢喃地喊了一句:「菲兒。」

我的心裡默默一怔,艱澀的說:「蕭大哥,我是渺渺。」

酒館外的風吹過他的臉頰,他褪去了幾分酒意,發現認錯,慌忙鬆開我,抱歉的說:「小丫頭,蕭大哥失禮了。」

「沒事。」我搖頭。假裝若無其事的扶他出酒館。

「你怎麼來了?」在酒館門口他問道。

「我來謝謝蕭大哥的玉佩。」

「我讓子軒拿去給你就是不想你麻煩。」他恢復平日里長輩的樣子,低頭看到我的腳,「誰讓你不換鞋就跑出來的?還淋著雨。也不怕生病!」他身手幫我擦去發梢上的雨水,絮絮叨叨的像個長輩一般。

儘管這樣的關懷並不是出於愛,我還是一掃剛才的陰霾。

「我又不是什麼嬌慣的千金小姐,這點小雨不算什麼。」

蕭辰堅持買了把油紙傘撐在我的頭頂,我們在街市上並肩而走,小雨落在傘頂,融合在集市雜亂的叫賣聲中,有種悠然的錯落。

我們都不是善言的人,可是很奇怪,只要和蕭辰在一起,哪怕一句話也不說,也覺得每一刻的時光都萬分美好。

到府門口的時候,我看著他說:「蕭大哥,這玉佩我很喜歡。」

他躊躇了片刻:「這玉佩是你姑姑半年前陪我去選的,之前差點想將它丟掉……」他的目光在提到姑姑的時候瞬間黯淡了下去,後面的話遲遲沒有說出口。

「君子無故,玉不去身,蕭大哥,我會好好留著的。」

「渺渺,你永遠都這麼懂事。」他看著我的目光就像對待一個孩子。

蕭辰把傘一併留給我,踏著瀟瀟暮雨離去,青灰的天空下他的背影有種蕭索的蒼涼,我緊緊地捏著他給我的玉佩,掌心中仿若長滿了懷著心事的藤蔓,一點點的爬至我的心底。

5

慶寶四十四年,洛珠國新帝登基,父親被派到洛珠國的西北邊境抵禦洛海國的進犯。

蕭辰作為使臣護送蝶安公主和親洛煙國,臨別之際蕭辰來送我,親自幫我戴上盔甲:「小丫頭,我相信你能成為洛珠國最英勇的女將軍。」

西北的環境惡劣,戰爭比我想像中還要可怕,每天都有人在我面前死去,我除了要治療身上的傷口還要忍受心底的煎熬,可是我知我經歷的這些都是我必須面對的。

戰爭長達一年之久,將士死傷無數,我軍死守玉門關,仗著地勢才勉強將洛海國的大軍逼回大本營。

父親疲憊地回到都城稟明詳情,卻被人五花大綁送到殿前,國主拿著一封私下籤訂的盟約丟在父親面前,盟約上書:父親以助得洛海國國主贏得戰爭換來三座黃金位置的城池。

上面有父親的親筆簽名與私章,無人知曉這個盟書國主從何得來,一切看上去似乎鐵證如山,罪證鑿鑿。新主年輕氣盛,只怕來之不易的江山動搖,也不查明真相就草草將父親定了罪。

通敵叛國是誅九族的大罪,祖父得知後病情加重,當日便吐血而亡,我拜會父親朝中平日交好的官員,均是閉門不見,走投無路之下,我只好長跪在宮門前。

我不懂,我們陸家以血肉之軀三代保衛洛珠江山,在政治權位面前竟如此輕易的便成了犧牲品,這是一個怎樣無情的世道?

行刑那日天空下著漂泊大雨,我披散長發,白色的囚服加身,父親望著滔滔雨水,仰天長笑,他半生戎馬最後卻落得如斯下場,怎不叫人心寒?

我死死的咬住唇,咸腥的味道在口中蔓延,蕭辰帶著免死金牌趕到法場將我救下,我看著一眾親人一個一個死在我的面前,血水染紅了一地,浸透了我的雙目,若不是蕭辰拉住我,我定會衝上去與他們死在一起。

我忍不住的發抖,蕭辰抱著我,寬大的手撫摸過我的頭:「小丫頭,哭吧。別忍著。」

從小吃盡苦頭我沒哭,在戰場上差點沒命我沒哭,眼看著親人死在我面前我沒哭,可是在蕭辰的懷裡我卻縱情的哭出聲來。

我沒能成為蕭辰口中最英勇的女將軍,做女將軍太苦太累,我只願做蕭辰懷裡一個柔弱無助的小丫頭,永遠不要長大。

6

新帝封了舊居的宅院,陸府從此在都城消亡了。

我離開居住了十六年的家,蕭辰騎馬來接我,他把我抱上馬背,溫柔地圈我在懷中,我本是戴罪之身,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只有蕭辰不顧眾人的目光,將我安置在身旁。

蕭大將軍並不歡迎我的到來,整個將軍府上下沒有一個人歡迎我,蕭辰不在的時候,丫鬟就喂我吃搜冷的飯菜,我把那些菜全數吃進肚子,並不知曉那是什麼味道。

失去了親人失去了家我就像個孤魂野鬼,蕭辰待我好又如何,我深知他對我沒有愛,他只是看我可憐收留我。

我長期不言語,看到兵刃和盔甲聽到下雨和打雷都會瘋了似的叫喊。

府中上下都說蕭辰養了一個瘋子,蕭大將軍幾次三番讓蕭辰將我送走,為此他與他父親爭吵了數次。

因為長期吃餿飯,我生了一場大病,唐子軒來看我的時候戳穿了丫鬟平日的虐待,蕭辰痛心地說:「丫頭,蕭大哥沒有照顧好你。」

我只是獃獃的望著蕭辰不出聲。

蕭辰向國主告了長假,開始日日陪在我的身旁,親自照顧我起居飲食,他知我喜歡柳樹,在我居住的院中種下一株,推開窗便能瞧見,他說:「小丫頭,這小柳樹苗等到來年開春,就能長出蔥翠的嫩芽了。」他的額上因為種柳而淌下汗漬,一張俊顏攏在陽光下有些不真實。

我曾幻想過無數次蕭辰陪在我身邊的場景,卻沒有想過會是在我最狼狽可悲的年華中。

我寧可戰死沙場,至少他會記得我的英勇,而不是看到我滿門覆滅,孤苦無依。

憐憫的遷就讓人更加心生絕望。

那夜蕭辰去為太子賀壽,我在房中剪一盆紫竹,兩個打掃的丫鬟在竊竊私語。

「也不知道那瘋子有什麼好,少將軍當寶一樣的疼。」

「還不是長了一張和她姑姑七分相似的臉,好賴啊也就是個替代品。」

我用力的推開窗,這院中的一草一木都是蕭辰為我所建,完全按照陸府院中的格局陳設布置,只是沒有了校場,沒有了鷹槍長劍。

天黑時分電閃雷鳴,我拚命的捂著耳朵,把自己埋在軟枕中,我似乎又看到那個下雨的刑場,親人們的人頭一顆一顆的落在地上,我拿起剪子,用力的往自己的手腕划去,一刀一刀。

「小丫頭,你在做什麼?」蕭辰一把抓過我的剪子丟在地上。

「我不要你的同情,不要你的憐憫。」我對蕭辰喊道,「是我們陸家虧欠了你,你不需要以德報怨,我算什麼?我只不過是一個瘋子,家破人亡的瘋子而已。」

「你的手在流血。」蕭辰也不惱,冷靜的看我發脾氣,熟練的從房中拿出紗布和藥膏。

「我知道你對我好只是因為我長得像我姑姑,你從我身上可以看到她的影子,你養一個替代品在身邊有何意義?我現在什麼都沒有,有的只是一副軀體,你若想要就儘管拿去。」我開始扒身上的衣服,像個真正的瘋子,我就是要他生氣,要他厭惡,要他將我趕走,我不要他這樣陪在我身邊事事遷就,僅是因為憐憫。

蕭辰一夕間有些錯愕,伸手點住了我的穴道讓我動憚不得。

屋裡恢復死寂,他嘆了口氣把我抱到床上,邊為我上藥邊說:「罵吧罵吧,罵完心裡就舒服了。」他的氣吹在我的手臂上,「你這丫頭,從小就能忍,被炮仗炸到臉沒喊一聲,被敵人的長劍刺穿沒喊一聲,現在喊喊也是好的。」他細細包紮,「我們從出生的那一刻似乎就沒有了喊疼的權力,老天從來沒有給我們選擇的機會,我多希望你像一般的姑娘家那樣,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至少你是開心快樂的。」

我看著蕭辰的臉在我面前放大,他平日里颯颯風姿的俊顏因為照顧我顯得分外的倦怠,可是他眸中閃著的關心卻是真真切切的。

他走之前為我蓋好被子,黑色的眸子看向我,「小丫頭睡吧,我明日要出趟門。」

我看著他的身影自窗欞外越走越遠,最後消失成一個點,屋中點燃一盞翡翠長明燈,蕭辰知我怕黑,特意放在我的屋中,微弱的光,卻柔和溫暖。

7

蕭辰此次出行是幫西陲一個叫素貞的部落剿滅漠匪,素貞族盛產絲綢,常年將上好的絲綢玉器上供洛珠,他們生活在大漠之中,近年總遇盜匪搶劫,出兵數次圍剿無效,特此求助國主。

國主讓蕭辰去肅清漠匪,本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漠匪的老巢在沙漠中,洛珠國的士兵擅長平原丘陵,在沙漠上幾乎舉步維艱。

蕭辰去了半月,杳無音信,我愈發的擔心,找來素貞的地形圖仔細研究,又去馬場選了一匹上好的白玉良駒直奔素貞附近的凰城而去。

我在凰城裡與人打聽了洛珠部隊的消息,聽說蕭辰一行人被困在石窟之內,那裡斷草斷糧,也無人敢進去,我託人送信回洛珠讓國主派兵支援,自己趁著夜色潛入漠匪的老巢,他們正在大肆慶祝,我拿出準備好的迷藥下到他們的水中。

很快疏於防範的漠匪便倒成一片,我開始一個一個石窟尋找蕭辰,凰城石窟成百上千,我從夜裡找到天亮,鞋中早已灌滿了沙子。長期幽閉體虛再加上一夜滴水未進,我體力逐漸不支,待我找到第八十七個石窟的時候,終於看找到了蕭辰那雙眼睛。

我徒手將封住石窟的岩石撬開,岩石巨大生硬,全部撬開後,我的手上早已鮮血淋漓,蕭辰在看到我的一瞬露出難以相信的光芒。

我陪他坐在石窟里等待援兵,沿路我早已做下記號好讓援兵找到此處,他幫我包紮手上傷口問道:「小丫頭,你怎麼來了?」

「我擔心你。」

「怕我死了,以後沒有人任你打罵了吧?」他難得有心說笑。

我們等到天黑援兵還是沒有到來,我和蕭辰都餓得頭暈眼花,迷迷糊糊間我感覺聽到蕭辰低聲問我:「小丫頭,你此生可有什麼遺憾的事情?」

我為了緩解氣氛說:「我還沒嫁人呢。」

他寬大的手撫摸過我的髮髻,聲音溫柔而篤定:「若我沒死,回去便娶你。」

那一刻我覺得就算我死在這個大漠之中,此生也算沒有遺憾了。

8

我們沒有死,援兵當夜趕到將我們救回洛珠。

他們根據我留下的記號順利剿滅了所有的漠匪。

回程的馬車上,我疲累的靠在蕭辰的肩上,他不動聲色的攬過我在懷中,我抬眼看向他,他也正在看我,那樣灼熱的目光直直落進我的眼中,不再是平素里對待孩童的憐愛。

彷彿有什麼悄悄的變得不一樣了。

這一次剿匪的事情被新主所知,作為嘉獎,他赦免了我們陸家遺孤的罪責並將老宅歸還與我。

我不再習武練槍,像個平凡女子那般學習琴棋書畫,繡的鴛鴦看不出樣子,彈的琴連鳥都嚇走,畫一手墨圖案依舊醜陋,我很沮喪,蕭辰卻全不介意,直誇好看。

他帶我去郊外騎馬,去集市閑逛,去懷善堂幫忙。

我喜歡與他同坐在柳樹下看船隻漫漫,紅色燈籠掛在船頭,三三兩兩的人,一路逶迤在水色中。

蕭辰買來好吃的糕點,自己配一小壺桑提酒,與我對飲,細水流年彷彿就這樣一點點從眼前掠過。

我不確定他對我的喜愛是因為我像姑姑,還是憐惜,更何況我如今的身份,與蕭辰根本不匹配。

蕭辰與我的年齡漸漸大了起來,在都城像我們這般大的男女鮮少還未有婚配,他從未與我提到那晚在凰城的諾言,太像一場夢,讓人不敢相信。

說媒的媒人幾乎踏破了將軍府的門檻,有次我剛走出院中,便看到一個貌美如花的姑娘纏著蕭辰說笑,我手裡新栽種的盆栽掉在地上,轉身跑走,蕭辰跟在我的身後跑了一路,最後在橋下將我一把拽住。

「你去和你那千金小姐玩啊,追我做什麼?」我賭氣。

「我又不喜歡她,你吃哪門子醋?」他眼含笑意的看著我。

「你喜歡誰,與我何干?」我踢著腳下的碎石。

「你真不想知道我喜歡的是誰?」他低下頭來。

「我……我才不……」

「渺渺。」一聲熟悉的聲音從我的身後響起,那道聲音我已經許多年沒有聽見,可是我還是一下子就辨認出那是姑姑的聲音。

我和蕭辰順著聲音方向看去,喧鬧的集市中,姑姑一身襤褸站在人群中。

她走到我面前一把將我抱住:「渺渺,姑姑好想你。」

9

沒有人會想到姑姑在離開四年後居然再次回到都城。

她安靜的吃著飯菜,隻字不提這四年所發生的事情,只看她滿身的傷痕和滄桑的臉我便知道她過得不好。

姑姑回來之後蕭辰與我不再如從前那麼親近,好幾次我碰到他和姑姑在私下說些什麼,姑姑聲音凄婉滿臉是淚像是在訴說心事。

有次蕭辰看見我走近,驀然停了要與姑姑說的話,生怕被我聽到。

我心生涼意,為蕭辰對我的戒備與警惕。

蕭辰許久沒有帶我去騎馬,喝酒,賞柳,他軍中事物繁忙,回來多數又與姑姑在一塊,蕭府上下流言四起,說蕭辰還是對姑姑舊情不忘,這麼多年未娶妻也是在等她。

我聽了心中苦澀,卻也不敢去問。

可是我心中還是渴望蕭辰可以來找我,我渴望他同我講,小丫頭,我心裡的那個人是你。

只可惜這一切都只是我的幻想,我日復一日的等待,等來的卻是他對我說:「小丫頭,我要和你姑姑成婚了。」

彼時他站在院中的柳樹下,目光有淡淡的哀傷,深深的眸中像是染上了一層霧氣。

我正在樹下埋一壺桑提酒,雖然我早已做好準備,可是沒想到當親耳聽到的時候,心中還是有深深的刺痛,我深深吸了一口氣站起身,迎著日光看向我愛了許多年的男子。

「恭喜你蕭大哥,你終於得償所願。」我努力展現笑容,「前幾天我遇到了一個仙人,他說我有慧根要帶我去靈山修仙,這幾日就要走,怕是喝不了你的喜酒了。」

「還會回來嗎?」

「待你兒孫滿堂,我再回來為你慶賀。」

我笑了,假裝笑得很開心,可是蕭辰卻沒有笑,他要娶妻了,難過的應該是我,可是我對上他的目光,那裡面似乎裝著沉重的傷痛。

蕭辰成婚那天我獨自離開蕭府,鑼鼓喧天賓客喧鬧與我都沒有關係。

我牽著馬走在都城的大街小巷,路過懷善堂的時候,天空下起了綿綿細雨。

我和蕭辰經常並肩而坐的那棵柳樹已經長出了新嫩的綠葉,細雨落在上面像凄清的眼淚。

我將身上的那枚玉佩埋在柳樹下,我曾對蕭辰說過,「君子無故,玉不去身。」

從此以後,玉不在身,往事塵封,我希望他就當我已死了。

10

離開洛珠國之後,我不遠萬里來到靈山拜師,師傅見我心無掛礙便收我為坐下弟子。

九天之上蜃樓天宮,九天之下十國凡境,我再也沒有理會過。

我想只要時間足夠漫長,我便會將蕭辰忘記,將那些喜歡他的過往忘記。

若不是師姐帶來這塊玉佩,我不會知道蕭辰已經死了。

我回到了都城,善春堂大門緊閉,唐子軒不知所蹤,只有門前的柳樹留下枯敗的枝椏。

樹仙用追溯術將當年的事情留在這棵枯樹里,我念法將封印打開。

我看到了許多我不知道的事情:當年姑姑聽說陸家出事,幾經輾轉才找到了幕後元兇,就是蕭辰的父親,他對姑姑讓蕭家蒙羞這件事始終懷恨在心,趁著新主登位故意陷害,蕭辰從使國回來的時候只救下了我一個人,他將我收養在府中,只是想替他的父親彌補我的傷痛。姑姑知曉了一切要回來報仇,卻念蕭辰這麼多年對我諸多照顧,最終答應他代父受罰。他以大婚逼我離開,卻死在了大婚的當晚。

追溯幻境回到了我離去的那天,蕭辰跟著我走遍了半個都城,最後將我埋在樹下的玉佩挖了出來,他死前躺在我房門的柳樹下,將那枚玉放在胸前,蒼白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望著柳樹上的光影道:「傻丫頭,我喜歡的人是你啊。」

我想起蕭辰曾在柳樹下與我同飲桑提酒,那時良辰尚好,風疏雲淡。

我買了一枚炮仗點燃,恍惚間彷彿看到有人騎馬過市,微雨落在他雪白的袍服上,墨黑的長髮高高束起,更襯得那眉梢間凜凜風姿。

他對我說:「別怕,我帶你去醫館。」

那是我一生中,最早又最好的良辰。

作者簡介

張芸欣,期刊寫手

新浪微博:張芸欣

本文選自:《洛天記》

戀戀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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