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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黑暗時代想像更美好的社會主義

葛蘭西曾經這樣評價他生活的時代:「舊世界已死,新世界未生。於此明暗交錯之際,怪物浮現。」這裡的舊世界和新世界說的是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而怪物則喻指當時正甚囂塵上的法西斯主義。差不多一百年後,舊世界仍在經濟危機中掙扎,新世界又隱而不顯;法西斯重新在歐洲興起,各種各樣的保守主義思潮席捲全球。我們似乎又回到了葛蘭西所說的明暗交錯之際。

不同的是,在葛蘭西的時代,有一支強大的共產主義進步力量在對抗法西斯主義怪物。鬥爭的目標不僅是回到正常的資本主義民主自由生活,還要進一步爭取社會主義,打開新世界的大門。而在我們的時代,通向新世界的道路已經堵死,進步力量不得不訴諸於資產階級的改良主義。如果新世界只是浪漫的烏托邦幻想,而舊世界在經濟規律的支配下又必然走向死亡,那麼,等待全世界勞動者的,就只有各種各樣的怪物統治這一種前景了。正如撒切爾夫人的名言一樣,我們「別無選擇」。

任何一個階級要組織為一個階級,就必須有與其階級利益相適應的理論體系。而任何一個階級要取得統治權,就必須使其理論體系取得文化上的領導權。啟蒙運動的自由平等博愛等普世價值、亞當斯密的古典政治經濟學,是資產階級爭取統治的意識形態武器。在資產階級與封建地主階級搏鬥的時期,資產階級理論宣告了美好新世界的法則。同樣,在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鬥爭的過程中,也需要發展出這樣的理論體系。

馬克思主義就是這樣的理論體系。科學社會主義預言的新世紀曾經指引了人民取得二十世紀革命的輝煌勝利。這場革命攻勢讓世界三分之一以上的人口生活在無產階級專政的國家中,其政治和意識形態影響波及了生活在二十世紀的大多數人。但是,由於無產階級專政國家存在的先天不足和後天缺陷,社會主義運動在二十世紀末一敗塗地。資產階級高呼,歷史終結了!終結於實行代議制民主和市場經濟的資本主義制度。

在蘇聯解體、中國改開的大背景下,社會主義似乎只是歷史上一次追求烏托邦的失敗嘗試。在經濟上,這次失敗表明,任何人為的經濟管理必然失敗,只有自然的經濟運行即市場才是可行的。這種意識是如此頑固,以至於那些強烈認同社會主義的人,也往往會反對過於死板僵化的計劃經濟。而在政治上,社會主義國家的領導者即共產黨本身的變質,又表現為一種動物莊園式的荒誕。在知識分子中,社會主義的威信幾乎消失殆盡,甚至把社會主義和法西斯主義畫上等號,將二者一併視作瘋狂的極權制度。

因此,思想理論鬥爭中最關鍵的問題是如何重新樹立人們對於新世界的信心。社會主義思想能戰勝資本主義思想,一方面因為社會主義思想代表了最先進最有戰鬥力的階級——無產階級,另一方面則是由於社會主義思想吸收了最先進的思想,在理論上碾壓資本主義思想,能夠科學地回應當時對社會主義的種種質疑和批評。

在當前的情況下,僅僅捍衛傳統社會主義建設的原則和歷史經驗,是不足以贏得這場鬥爭的。只有回到社會主義的建設經驗,找出其中存在的問題,並結合當代的生產力狀況,提出一套新的社會主義模式,才能(至少在思想理論上)真正挽回頹勢。但不幸的是,絕大多數反思傳統社會主義的左翼理論家都認為,對於現代經濟體來說,只有市場才是可行的。而在少數認同計劃經濟的理論家中,絕大多數都反對「從消費者需要出發」的原則。而從消費者出發,至少從其表面上看,一直被認為是市場經濟相對於計劃經濟最大的優勢。因此,無產階級政治急切地呼喚能夠為其目標正名的經濟理論。

《走向新社會主義》就是這樣一部著作。本書作者之一保羅·科克肖特(Paul Cockshott)是蘇格蘭格拉斯哥大學的計算機准教授。在從事計算機科研之外,他撰寫了一系列經濟學書籍,其中包括《走向新社會主義》(Towards a New Socialism)和最近的《經典經濟物理學》(Classical Econophysics)等。另一位作者阿林·科特爾是美國維克森林大學的經濟學教授。他的研究主要聚焦馬克思主義政治經濟學和經濟物理學。

在《走向新社會主義》一書中,作者提出了一整套社會主義經濟的運行模式。與大多數左翼理論家不同,這兩位作者堅決捍衛計劃經濟和勞動價值論。在他們提出的新社會主義社會中,經濟活動是在計劃的指導之下進行的。但這一計劃體制與傳統的蘇聯模式有許多不同之處。主要的差別是:

(1)計劃的目標是消費者對最終消費品的具體需要,而不是鋼鐵、石油和煤等中間產品的產量。

(2)重大經濟決策由全民做出,而不是共產黨政治局說了算。

(3)勞動者得到的不是貨幣工資,而是勞動券。一小時勞動對應於一小時勞動劵(有必要的扣除),勞動券總量與民主決定地分配在消費品生產上的總勞動量相等。

(4)詳細計劃可具體到單個類型的產品比如某個樣式某個尺寸的鞋子,而不是多少雙鞋子這種總量計劃。

光看這幾點,讀者肯定會滿腹狐疑。比如,如果每個人乾的一個小時都只能領到同樣一小時的勞動券,那豈不是受過很多年高等教育的工程師能跟沒讀過大學的環衛工拿一樣的工資了?複雜勞動的價值如何體現?又比如,如果計劃要以消費者的需要為起點,但消費者的需要瞬息萬變,如何制定生產計劃呢?再比如,不同企業的效益不同,但如果員工都是工作一小時領一小時的勞動券,如何刺激落後企業提高生產率呢?

這些問題都是合理的問題,在過去和未來的社會主義建設過程中,也一定會遇到並試圖解決這些問題。實際上,作者在書中也詳細討論和解答了諸如此類的一系列疑問。值得注意的是,作者在考慮新社會的制度構想時,並不是單純的幻想,而是基於對傳統社會主義建設中的成功失敗的研究和反思。比如,作者認為,取代資本主義家庭的,應該是公社。這一設想顯然吸取了中國革命的經驗。但與中國的公社不同,作者提出的公社不是生產單元。理由是,集體經濟仍然是商品生產,必然要求市場經濟。而市場經濟的出現必然造成資本主義復辟。因此,所有生產都必須是社會所有的並納入計劃機構的統一管理,而公社只是一種生活集體,主要目標是實現家務勞動社會化,從而為女性解放提供根本性的經濟條件。

本書介紹的計劃體制是一套完整的反饋系統。作者曾經在《蘇聯解體後的社會主義計劃》[1] 一文中以如下流程圖的方式展示了計劃系統的運作機制:

在這一計劃系統中,各行業產量的計算和消費品市場是最核心的、同時也是最有創造性的部分。消費品市場的作用是獲得消費者需求信息,這一點在蘇聯模式下是必然缺少的,因為蘇聯的計劃並沒有計算某個商品內蘊含了多少直接和間接的社會勞動時間,也沒有計算髮給工人的盧布代表多少社會勞動時間,因此要進行商品價格和價值的比較是不可能的。而各行業產品的計算也採用了完全不同的方法。蘇聯模式下,中間產品的產量被看做是計劃的目標。而在新社會主義的計劃系統中,各個行業產品的產量根據最終消費品產量和技術矩陣計算而得,真正實現了生產為人民群眾需要服務的目標。

作者的計算機專業背景在書中也有體現。在第三章和第六章,作者提出了計算每個產品包含直接和間接勞動時間和根據最終產品產量計算所有產品產量的演算法。作者在後續的研究中進一步提出,經濟的內部結構決定了,計劃的計算複雜度遵從n log(n)率[2] 。也就是說,即使產品生產種類達到10億級別的經濟體,其經濟計劃的計算能力要求也是當前普通PC電腦可以滿足的。

這幾年,人工智慧也成了一個十足的時髦概念。這很大程度上是阿爾法狗的功勞。阿爾法狗打敗人類頂尖棋手,讓人工神經網路這一專業術語經常出現在大眾媒體上。實際上,早在30年前,為了更好地根據資源約束調整計劃目標,作者就提出了應用人工神經網路技術,來實現智能化的計劃管理。在馬雲都在大談計劃經濟的時代,社會主義者更應該意識到信息技術的發展將會造成生產方式的革命化。無論是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還是社會主義生產方式,都會發生顛覆性的變革。當然,馬克思主義者認為,資本主義制度對新技術的發展是一種制約。只有在社會主義制度下,信息技術才能獲得充分的發展,更全面地造福於人類。

需要指出的是,目前國內國際左翼中都存在著一股強大的反計劃思潮。他們認為,計劃是自上而下的,具有壓迫性;而真正的社會解放要求自治,即每個生產單元內部民主決策生產什麼,生產多少,如何生產。拒絕政府,拒絕中央計劃。歷史地看,這種思潮即是對傳統社會主義計劃經濟中缺少民主的一種回應,同時也是在反抗資本主義壟斷企業對普通勞動者生活的全面宰制。但問題在於,單個企業並不能只靠自己生活,它需要別的企業提供設備和原材料,它的工人需要其他企業提供各種生活用品,它的產品也需要賣給其他的企業或者消費者。單個企業是存活於一個巨大的經濟網路之中的,這一網路中的信息流是企業制定理性生產計劃的基本條件。如果企業得不到應該生產多少的信息,憑藉主觀判斷進行生產,那就很可能出現生產的產品沒人要的情況。

如果沒有計劃機構來管理經濟網路中的信息流通,那就只能通過市場來實現。因此,無論其言辭多麼具有革命性,這種思潮所主張的,其實無非是合作社市場社會主義。任何對資本主義從事過科學研究的人都知道,市場天生就是不穩定的,必然出現周期性的經濟高漲和衰退。在市場經濟條件下,合作社也必然會出現兩極分化,有的合作社越來越富,而有的合作社只能艱難維持,甚至破產倒閉關門大吉。如果只是消滅了單個企業內部的剝削,卻放任非理性的市場繼續主導社會生產,最終的結果一定會是資本主義復辟,即便復辟的具體道路和方式會與蘇聯和中國有所不同。總而言之,在經濟已經高度集中化,技術發展又已經為高效民主的計劃經濟奠定了生產力基礎的時代,反對社會主義計劃經濟只能是一種開歷史倒車的反動幻想。

傳統社會主義之所以遭遇復辟,不僅有經濟模式上的原因,還有政治模式的問題。蘇東劇變和中國改開,從直接的政治原因來說,是由於執政黨當權派主動放棄社會主義、走資本主義道路造成的。這就自然而然地引出一個問題。如何防止被剝削階級的造反者又變成新的剝削者。

不同的社會主義流派提出了不同的解決辦法。斯大林派主張回到「蘇維埃」,托派強調「工人民主」,毛派訴諸「文化革命」。本書的重要貢獻之一,是引入了一個新的民主模式:無政府民主(demarchy)。無政府民主,顧名思義,就是不要政府,同時實行民主。但這裡的無政府並不是無政府主義者所設想的那樣,消滅任何集中的社會管理,而是指不再存在職業政客構成的政府,各項社會管理,大事情如稅率等由全民民主表決決定,中小事情如某條鐵路的具體路線則由(從相關人群中)隨機抽取產生的委員會來決定。

資產階級理論家認為,民主只能是精英統治,儘管需要每隔幾年讓老百姓選他們一次,社會管理跟普通勞動者沒有什麼關係。在資產階級民主理念已經全面侵蝕社會主義者的政治想像的當代,甚至許多左翼人士也是這麼認為的。但是,任何一種精英治理模式,都是與作為社會主義制度基礎的平等原則相矛盾的,與社會主義傳統所提倡的勞動者全面參與社會管理的理念背道而馳。只有在無政府民主制度下,列寧所說的「隨便哪一個粗工和廚娘都能參加社會管理」才能最終變成現實[3]。這是一種徹底的全面的參與式民主,是民主和集中的辯證統一。

在這裡,最重要的是明確提出了應該用隨機選擇代替選舉。其理由是,民主的含義是人民做主,也就是按照民意辦事。由於人民不可能一起討論所有事情,所以很多普通的議題就需要一些代表來代替全民做決定。選舉制度下,受過良好教育的精英更容易獲得選票,因此人民群眾選舉的代表未必能真正代表人民的意見。只有放棄選舉制度,採用隨機抽取的方式挑選代表,才能避免「代表性斷裂」。實際上,在民意調查領域,正是通過隨機抽取樣本的方式來了解民意的。按照統計學原理,選取的樣本只要足夠大,就能夠代表總體。統計局的許多統計數字,都是通過抽樣調查得來的,全面普查由於太耗時耗力,很多年才會做一次。從技術的角度來講,隨機抽取的代表比選舉產生的代表更能代表該議題的相關人群。

在這明暗交錯之際,怪物們對全世界勞動群眾發起了一輪又一輪的進攻。在中國,這場進攻尤其瘋狂。而當代的怪物們,一方面試圖恢復反動的傳統意識形態,另一方面又大肆鼓吹技術的發展,用科幻電影式的反烏托邦前景來嚇唬勞動者。代表勞動者利益的左翼,應該在新的旗幟下團結下來,發動理論的、意識形態的和政治的鬥爭,逐步壯大力量,為另一種可能性創造條件。翻譯本書的目的,就是想為左翼的團結提供一些可以參考的思想資源。

達瓦里希,讓我們攜手前進吧!

注釋:

[1] Socialist planning after the collapse of the Soviet Union, Allin Cottrell and W. Paul Cockshott,1993年

[2] Average and marginal labour values are: on log(n)—a reply to Hagendorf, Michael Reifferscheidt and Paul Cockshott, World Review of Political Economy Vol. 5 No. 2 Summer 2014

[3] 列寧在《布爾什維克能保持國家政權嗎?》一文中說,「我們不是空想家。我們知道,不是隨便哪一個粗工和廚娘都能馬上參加國家管理的。在這一點上,我們同立憲民主黨人,同布列什柯夫斯卡婭,同策列鐵里是意見一致的。」但是列寧接著就說,「我們同這些公民不一致的地方是我們要求立刻破除這樣一種偏見,似乎只有富人或者富人家庭出身的官吏才能管理國家,才能擔任日常管理工作。我們要求由覺悟的工人和士兵來領導學習管理國家的工作,並且要求立刻開始這樣做,即立刻開始吸引一切勞動者、一切貧民來學習這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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