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不了頭把交椅的盧俊義

盧俊義是被宋江、吳用用計賺上梁山的，而且宋江看上的是盧俊義的才華和名頭。要論盧俊義的財富、武功和聲譽，那是宋江所不能比的，況且盧俊義又活捉了射殺梁山一把手晁蓋的仇人史文恭，像這樣一個要什麼有什麼的人物，怎麼也夠在晁蓋之後做上梁山「一把手」吧？

但是，盧俊義非但不能做寨主，也缺少作水泊梁山寨主應當具備的稟賦。

一

「一把手」的角色是很重要的。因為任何一個組織，要能有效運轉一定離不開一個有效的組織框架，而在這個框架中，起到決定性作用的毫無疑問是這個組織的一把手。

水泊梁山是個特殊的組織，特殊性在於它是由遊民、暴徒和罪犯等社會邊緣人聚合在一起的暴力組織。正是因為它的特殊性，一般人是當不了這個組織的一把手的，而能夠當上「一把手」的人，一定得有不一般的水平，否則，即使坐上這個位置，也是坐不牢的。

這方面的例子不少，比如，梁山第一任首領王倫，因為本領平平，又加上心胸狹隘，結果被林沖給火併了；二龍山上的頭領金眼虎鄧龍，因武功不如人，被花和尚魯智深一禪杖把腦袋劈成兩半，山寨從此易主。所以沒兩把刷子，江湖世界根本無法立足。

那麼，江湖社會到底是什麼人的天下？要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可以看看哪些人天生做不了江湖大佬。竊以為有這樣幾類人天生做不了大佬。

第一類是少權謀的人。換句話說，頭腦簡單的人，自然沒有領導一幫人的超智商，也沒有與形形色色的江湖人士打交道的手腕。

第二類人是不講義氣的人。江湖社會最看重義氣。什麼是義氣？簡單點說，就是寧可自己吃虧也不佔別人便宜，為了別人捨得自己的利益，如果一個人做不到這一點，一味占別人便宜，為人不道義，這樣闖蕩江湖遲早是要遭唾棄的。

第三類人是缺少血性的人。性格唯唯諾諾，拿不起放不下，沒有主見和魄力，缺少殺伐決斷的性格，這樣的人只能配得上受人驅使，又怎能驅使別人。

第四類人是自視高人一等的人。盲目自高自大，不懂屈伸，不識時務，這樣的人很難在險象叢生的江湖世界裡打下一片天下。

因此，要想在水泊梁山這樣的江湖世界裡當上受眾人擁戴的「一把手」，這幾種人幾乎是做不到的。

以上是從相反的方面來說的，那麼這些負面的相對面，自然是水滸世界中適合做「一把手」人的必備素質。同時，我們還要看到，江湖世界裡的大佬，從來都不是投票選的，而多數是打拚出來的，當然前提是得有足夠數量和實力的追隨者，而這些追隨者之所以能夠跟著你，一是為實惠。比如，阮氏三雄跟定晁蓋就是為了活得好些；二是想干一番事業，找不到上流渠道，只能在下流里混跡謀生；三是出於感情所系，比如，李逵之於宋江，之所以宋江叫李逵去死，李逵都能欣然從命，其中多半是近乎宗教般虔誠的情感在作怪。

二

以上說的幾條還是有一些能與盧俊義對上號的。比如說實力。要承認盧俊義是一個有能力的人，但絕不是一個有實力的人。要論武功，槍棒無人能敵的盧俊義，恐怕絕不是吹噓的，大戰史文恭一招將其拿下，北征南討身經百戰，一流武功展露無遺；同時盧俊義是富甲一方的富家翁，河北民間財富榜上的頭號人物，要說沒有能力怎能坐擁首富的名號。

所以，能力在盧俊義身上不成問題，但等到被賺到梁山之後，盧俊義的實力就顯得異常單薄了。昔日的財富蕩然無存，想必府里的萬貫家當也納入梁山的倉庫充公了，梁山十幾萬人馬中，只有燕青一個體己人，而山上的眾多江湖好漢又無半點私交。儘管拿獲了梁山仇人史文恭，儘管宋江竭力謙讓，孤立無援的盧俊義又豈敢冒然去坐頭把交椅？

江湖自有一套規矩，主流社會的那一套規則不能完全合乎江湖世界。比如，官場晉陞本事不重要，關鍵是上面有人抬舉。比如，高俅原是踢球小廝一個，胸無半點韜略，但徽宗皇帝喜歡他，就讓他到邊關混個資歷，之後一路青雲直上。而江湖世界更重視實力，一個人在山頭林立的江湖上要混出個名堂，不能靠貴人提攜，一般也找不到貴人，那這就得靠實力。但實力又不是以武藝這樣的一維標準來衡量的，它的構成因素十分複雜，在不同的人身上也有所不同。

盧俊義畢竟不是糊塗蟲，自己新來乍到，沒有一兵一卒，最妥當的策略是藏鋒守拙，聽從安排為上。否則，即便當上了山寨的一號頭領，也沒人聽從號令，甚至還會招來殺身之禍，與其到時候尷尬，不如現在果斷棄之。

而此時的宋江，已經在梁山上呼風喚雨，地位之高、之牢固、親密關係的人之多，恐無人能及，放眼忠義堂內，擁立宋江乃眾望所歸，即使當初晁蓋聚起的七人，也早已在宋江的籠絡面前紛紛改換門廳。以盧俊義區區單槍匹馬的實力，又怎能坐上梁山頭把交椅。要是按照晁蓋遺言，盧俊義當然是不二之選，道理雖如此，但實是不敢為之。

三

在能否接位「一把手」這樣的大局勢面前不糊塗自然是聰明人，這一點盧俊義是確定無疑的，而且此人有君子之風、儒雅之范。而大凡君子多少有一些自負與孤傲，還有一點不恥於小伎倆的清高與磊落。這要在一個正常的講究出身、等級和身份的社會裡，是沒有問題的，畢竟盧俊義有這個資本和實力。然而，到了不那麼講究出身、地位的環境里，再要清高自負，就不那麼管用了，因為江湖社會一看拳頭、二拼實力，一個沒有一兵一卒，沒有巴掌大山頭的人，清高自負換不來江湖人士的尊重，反而會被人譏笑。

這就是盧俊義當不了梁山一把手的第二種原因：個性上不適合。

首先，以君子自居，不善識人用人。上面提到一把手的素質之一是善於謀略，而最大的謀略則在用人方面。用好人，自己的位子才牢固、事業才能發展。

盧俊義的短板之一是不善察人用人。偌大一個家業交給了李固這樣的管家打理，要敗落是遲早的事。李固是什麼人？本是盧俊義撿來的破落戶，按理說也應該死心塌地為主子賣命才對。但是，李固跟了盧俊義吃飽穿暖之後，慢慢地變了，心生歹意，打起了主子的主意，這是絕不容於封建倫理道德的。

李固當然是小人，但是，我們要問，跟在身邊多年，且身負要責的人，作為主子卻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覺察出來。這起碼說明兩個問題：

一是盧俊義沒有把心思放在家業上，才全權由李固里外打理，時間一長，所有的門道都被李固掌握，小人反水，後果不堪。那麼，盧俊義的心思放在哪兒呢？顯然作為君子，一定是高雅的地方，從盧俊義連一首藏頭詩都看不出來的學識看，不可能在詩詞歌賦上，那一定是在耍槍弄棒上了。只有這樣才能有合理的解釋。

二是不會用人。不能識人的直接結果是不會用人，這兩者是相互聯繫的。關鍵崗位只能託付給值得信賴的人，但是信賴關係的形成不是單方面的，一定是雙向的，在這方面盧俊義想當然地認為被收留的李固是會感恩圖報的，實際上卻犯了個大錯，想必在委以重任之前也沒有經過一番考驗，這才引狼入室，埋下禍胎。試想一個不能識人用人的人，又怎能令江湖人士各安其位，在自己麾下共舉大事。

第二，以武功高強自居，不懂江湖水深。盧俊義的一流功夫自然不容置疑，但俗話說猛虎一隻難敵惡狼一群，而且人家知道單挑不行，一定會挖下陷阱誘來下套。

盧俊義就犯了這個錯誤，當吳用假扮算命先生讓他遠赴東南方避災時，他也料到要經過梁山地界，要換作一般人，經過強盜出沒的地方，一定是避之而不及，而盧俊義卻異常高調，憑的自然是一等一的功夫，但卻小看了對手，因為對方不會給你任何單挑的機會。盧俊義為何這樣做？因為在他的內心中，君子不恥於搞陰招，而且推己及人，認為別人也不會搞這種把戲。江湖世界裡可沒那麼多君子做派，有的卻是爾虞我詐的陰損招數，這種性格哪能不被算計？其實，他本身也是受害者，發生在自己身上的生動案例再次說明，江湖是十足的角斗場，而不是說理的道德殿堂。

反觀宋江，雖然刀筆小吏出身，沒見過多少場面，但上至官場，下至江湖黑道，上下開合，左右逢源，靠的當然不是耍槍弄棒，而是兩條別人學都學不到的東西：一是懂人情世故，對官場中人貪財戀權、江湖人士落魄無助、三教九流魚龍混雜的特點了如指掌，且善於識人辨人、籠絡人，既捨得錢財，也放得下身段，所到之處人皆稱頌，圈得「粉絲」無數。二是懂權謀。正如他自己說「自幼曾攻經史，長成亦有權謀」。無貌而有機謀，無功夫而有堅守，存機心而不施巧詐，梁山的行動總綱、大政方針、人事安排想必多出其手。兩相對比，在江湖中混，盧俊義的道行顯然要遜色的多。就是晁蓋在世也難跟宋江媲美。

不懂江湖，必不容於江湖。好在盧俊義明白這個道理，上了梁山之後，一是角色轉換很快，二來也沒掌軍事人事大權，自命不凡的性格也變了很多。事實上，人生存的環境變了，性情的改變是再正常不過的，只要他腦子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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