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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黎:我在不同的語言間旅行

陳黎

本名陳膺文,1954年生,台灣花蓮人,台灣師大英語系畢業。任中學、大學教師三十餘年。著有詩集、散文集、音樂評介集等二十餘種。譯有《萬物靜默如謎:辛波斯卡詩選》、聶魯達《二十首情詩和一首絕望的歌》等逾二十種。

《野獸派太太:達菲詩選》(英)卡羅爾·安·達菲著,陳黎、張芬齡譯,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17年12月版,48 .00元。

《白石上的黑石:巴列霍詩選》(秘魯)塞薩爾·巴列霍著,陳黎、張芬齡譯,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 0 17年12月版,45 .00元。

《藍色一百擊》陳黎著,新星出版社20 17年11月版,45 .00元。

2017是陳黎的豐饒之年,譯著《白石上的黑石:巴列霍詩選》、《野獸派太太:達菲詩選》和個人詩集《藍色一百擊》同時由雅眾文化策划出版。

陳黎和張芬齡是在台灣翻譯聶魯達、巴列霍等拉美詩人的先鋒。他們1978-1979年間開始讀、譯巴列霍的詩作,上世紀80年代初譯出二十餘首,收錄於1989年出版的《拉丁美洲現代詩選》。在拉丁美洲現代詩三傑———聶魯達、帕斯和巴列霍三人當中,早逝且詩風奇異的巴列霍一直是陳黎夫婦的最愛。近三十年過去,此次添譯巴列霍詩歌成集出版,陳黎說,「主要還是出於一種『篳路藍縷』的使命感,覺得自己有責任把我們早年熱愛且率先譯介的這位拉丁美洲大師的更多好詩譯成得當的中文。」

《野獸派太太》出自英國的「國民女詩人」卡羅爾·安·達菲之手,是達菲一生最為廣泛傳誦的作品。達菲改寫了歷史和神話故事,在書里塑造小紅帽、莎樂美、喀爾刻、美杜莎、歐律狄刻等30位(組)新女性,她們個個忠於自我,個性鮮明,對以男人為主體的社會極盡嬉笑怒罵、揶揄嘲諷之能事。陳黎把《野獸派太太》稱作「奪麥克風有成的古今沉默太太們卡拉OK嘉年華」———「每個人聆聽後都不禁拍案叫絕,盛讚這前所未有的翻唱、翻案!」

《藍色一百擊》展示了詩人陳黎的另一個面相。詩人譯詩,容易找准原文里的聲調和脈搏,譯者寫詩,則可從他者的脈礦里汲取刺激和補償。陳黎將翻譯和創作的經驗水乳交融,因此說,「創作的我,經常在不同的語言間旅行。」他的詩句有聶魯達的宏麗奔放,亦不乏辛波斯卡式的機智、詼諧,更樂於解構和創構漢字,進行視覺的、圖像的文字編排實驗。他的寫作雜糅而古典,正如《百年新詩選》的評價,陳黎「並非一位標新立異的詩人,而是在為他龐大的題材尋找最貼切的有機形式」。

采寫:南都記者黃茜

訪談

關於塞薩爾·巴列霍

南都:最新出版的塞薩爾·巴列霍的譯詩集,挑選了巴列霍一生的70首詩作,為什麼以《白石上的黑石》作為詩集的名字?

陳黎:譯詩集之所以名為《白石上的黑石》,因為我認為這是他最動人、著名的一首詩,我在1978年閱讀、翻譯這首詩的時候,便對它深深著迷與折服。此詩迷人處在於它是一首「未來完成式」的詩,巴列霍預言自己將在豪雨中的巴黎死去而後來果真在巴黎死去!「白石上放置黑石」是墳墓、死亡的標記,也讓人想及苦難、激情、荒謬等,當詩人將生命的諸多磨難打造成一塊黑石,將它像藝術品一樣放在白色石塊之上,凸顯它的存在,產生某種突兀的美感,象徵詩人接納了人世的苦難與死亡的必然,也象徵創作讓詩人在現實世界中找到定位或秩序,得以承受苦難,感到寂寞、無奈,但「並不恐懼」。

南都:巴列霍是一個很複雜的現代詩人,他的詩歌充滿技巧,感性經驗壓倒理性思維,甚至自創一些詞以達到詩的效果。這樣的詩歌是可譯的嗎?它對譯者提出了什麼樣的挑戰?

陳黎:巴列霍全然自由地進行語言的實驗,因而得以超越其他西班牙語詩人所划下的界限。他的詩困難、搞怪、難譯情形有幾類。其一是「扭轉詞性,違背文法」,譬如《遙遠的腳步聲》一詩中的「她此際多溫柔啊,∕多麼翅膀,多麼出發,多麼愛。」(E stáahora tansuave,∕tanala,tansalida,tanam or.)他把「翅膀」「出發」「愛」等名詞或動詞變成形容詞用,好比余光中說「天空非常希臘」;或者在《致過客書》一詩中他寫了一行「éstam i cosacosa,m i cosa trem ebunda」,不合文法地疊用了兩個cosa(東西),我將之譯做「這是我的東東西西,可怕的東西。」。其二,他自由調轉、組構某些字,造成視覺與意義上的驚奇,譬如《T rilce》第13首最後三行「哦,夕暮甜蜜的緋聞。∕哦無聲的喧鬧。∕∕鬧喧的聲無!」———最後一行「鬧喧的聲無」是前一行「無聲的喧鬧」的逆行。其三則是在他詩作中屢現的他新創、自創的字,極度挑戰譯者與讀者,譬如詩集名稱T rilce這個自創字,起碼可以從中看到triste(悲哀)、tres(三)、dulce(甜美)等字的身影,我選擇不譯它,因為無法在中文裡找到貼合的字詞。要忠實再現巴列霍詩作「原意」並非易事。身為譯者,我試著理解詩人想要傳遞的訊息,勉力而為,詩人是創造者,譯者也是。

南都:上世紀80年代,你和張芬齡就出版了《拉丁美洲現代詩選》,對拉美現代詩三傑———巴列霍、聶魯達、帕斯,能否比較其個性和詩藝的不同?

陳黎:巴列霍、聶魯達和帕斯可謂二十世紀最重要的拉丁美洲詩人。聶魯達和帕斯是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可惜巴列霍早逝,不然也絕對有資格獲此殊榮。他們三人都甚受超現實主義影響,卻都能發展出他們個人特有的語言。帕斯的外交官生涯使他的詩受到歐美文學思潮的洗禮,也受到東方藝術與哲學的影響。比起現實社會,他更關注現象世界以外的內在層次,透過自然的教誨、神話的構築、愛情的歌贊,為疏離、孤絕的世界尋求超越與溝通;他的詩往往是抽象、深沉的思維,視野遼闊,充滿玄學意味。聶魯達的詩作甚多,詩貌繁複,既闊且深,雖深受超現實主義與艾略特等詩人影響,他詩中那種強烈而獨特的表現方式卻是獨一無二聶魯達的;他的詩具有很奇妙的說服力和感染力,拒斥理性的歸納,認為詩應該是直覺的表現。巴列霍的詩作則記錄了一顆受苦的靈魂漂泊、掙扎、挖掘內在自我與探索人性秘密的過程,在二十世紀所有西班牙語詩人當中,可謂最具獨創性的一位,不僅因為他扭轉詞性,自創新字,在技巧上對傳統的語言進行革命性突破,且因他的詩在內涵上有著豐富、熱烈的情感;他的詩有時讀來頗有難度,甚至讓人不得其門而入,卻都是有血有淚、最真實而奇異的經驗之詩。

關於卡爾羅·安·達菲

南都:卡爾羅·安·達菲的《野獸派太太》以戲劇獨白的手法讓神話和歷史中長期處於沉默地位的妻子們發聲,精彩好看。對一位男性譯者來講,這樣一部女性主義色彩濃厚的詩集的問世對當前社會有什麼價值?

陳黎:這本詩集其實就像是魯迅的《故事新編》,只是故事的主角都是女性,讓his-tory變成her-story.和張芬齡合譯這本詩集,我絲毫沒有被冒犯之感,反而十分佩服達菲的想像力、幽默感和前瞻性!譯詩期間,我意外有感,寫了一首《朱安》(收在《藍色一百擊》里),替魯迅的妻子朱安———沉默的女性———發聲,也算是一種「故事新編」。

在《野獸派太太》導讀里,我們提到:有人說女性主義者達菲想藉由此書顛覆男性宰制的社會,對男性進行無情的撻伐,也有人認為從詩集名稱即可看出達菲最終還是將女性定位為「妻子的身分」,否定了她們擁有自主權的可能。綜觀全書,愛情與人性始終是故事主軸,與其說達菲企圖提倡女權,不如說她企圖在慣行的男性思維或性別歧視中加入女性的觀點和元素,探討存在於男性與女性之間的性格差異、認知落差和溝通困境,進而思索兩性和諧共處的理想模式———我想這是這本詩集對現今強調男女平權的社會的最重大的意義。

南都:在書中被你統稱為「野獸派太太」的31位女性當中,你個人最欣賞的是哪一位?為什麼?

陳黎:達菲為詩集里每首詩的女性都塑造了不同的說話語調和姿態,都各有特色。我欣賞野獸太太。本是美女的野獸太太有先見之明,主動跑去野獸的家,因為她知道與其嫁給英俊的混蛋王子,還不如嫁給長相醜陋齷齪而內心溫馴且疼愛老婆的野獸。因為她有足夠的智慧做出正確的抉擇,擺脫了神話、傳說、童話故事中的俊男美女的迷思,擺脫許多傳統女性的不幸宿命,因為她用新思維顛覆舊傳統,避免重蹈歷史上許多可憐女性的覆轍。

若問我最欣賞其中哪一首詩,我想是《卡西莫多太太》吧!達菲塑造了一個女版的鐘樓怪人,建構出令人驚異又切中人性的故事情節,讀之動人,感人,撼人!

南都:你的大部分詩歌翻譯都與張芬齡老師合作完成,很好奇這種合作是如何進行的?

陳黎:我與張芬齡合作的方式,大致上是看過詩作後,先由一人主譯,另一人過目後提出異議,再討論修改之;翻譯途中若遇瓶頸,有時會採取接力方式,由另一人登場突圍。也有各自譯成,再交對方審閱者。

關於《藍色一百擊》

南都:你的詩歌翻譯和詩歌寫作之間,是否存在著交錯和互補?在你譯介過的詩人當中,你覺得哪一位和你自己的聲調最為相近?

陳黎:對我而言,翻譯是閱讀與創作兩者的同等物或替換。我並不是很積極的閱讀者,為了要翻譯,逼使我必須稍微廣泛或專註地閱讀一些東西。我也不是很積極的創作者,翻譯別人的東西給了我一些補償與刺激———在翻譯時,你錯以為那是自己的作品,覺得自己又在創作;在翻譯的過程或翻譯完成後,你無可避免地因對別人作品較專註地接近,獲得一些創作上的啟發或動力。我有時覺得創作也是一種翻譯:寫作時,會自覺或不自覺地把閱讀、翻譯、碰觸其他種語言(英文、日文……或者音樂、繪畫……)的經驗,融入或翻轉進作品裡。創作的我,因此經常在不同語言間旅行。

作為一個創作者,我三十五歲前的詩語言和詩觀念顯然受到我翻譯聶魯達此一經驗的影響。我自己的詩的聲調大概是糅聶魯達驚濤拍岸式的激情與巴列霍的荒謬、奇突而成。

南都:你說過,台灣的寫作者對於「中文的細膩」另有一種特別的體會,這種體會如何在你以及當代的台灣現代詩里表達出來?

陳黎:我注重詩的聲音、姿勢、情趣,試圖將中文的各種可能集中於我的詩作。我只是個被附身者,盡我所能地動用各種元素,文白相雜,跨越語言的時間界線,開發中文字的字音、字形,將慣用的語言新鮮化、陌生化,產生新的樂趣,挖掘其中的巧妙,另一種微妙、細膩之美。除了繁複或典雅的面向,我也用極簡的方式(譬如「戰爭交響曲」只用到兵、乒、乓、丘四個字傳遞意念)或質樸民歌的傳統去表達。總之,我的目的是以多樣的方式讓中文變得有力量,有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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