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劍：記憶中的雪
作者簡介
曹劍，女，湖南永興人，工作崗位：湖南永興農村商業銀行。性格活潑的八五後女孩，性格宜靜宜動，愛好唱歌和閱讀，尤愛閱讀張曉風、季羨林、錢鍾書、史鐵生、周作人、汪曾祺等大師們的散文作品。有多篇散文和工作調研發表在《中國農村金融》、《湖南農信》、中國農村信合報等雜誌期刊。
記憶中的雪
文/曹劍
記憶中的雪，自然是指的鵝毛大雪，雖不似「燕山雪華大如席」般誇張，但也是能夠看得到、摸得著的，是清早起床之後發現所有枯枝和泥濘都被覆蓋住、天地之間變得乾淨潔白的那種。雨雪霏霏，像空中撒鹽，像柳絮飛舞，又如枕頭大戰時滿天飄著的鴨絨，自高空中緩緩落下，伴隨著冰涼清新的空氣，輕輕地飄落在行人的頭髮上、臉龐上、鼻尖上、圍脖上，如戀人的手輕撫過般地溫柔。
每次我向女兒描述下雪的場景，女兒總是撲閃著好奇的大眼睛問我：「是像白糖嗎？」「是像鵝毛嗎？」「還是像棉花糖呢？」她努力尋找著自己腦海中所能想像出的雪的樣子，然而卻沒有任何一樣能夠還原替代。前年，永興縣城九月的天氣里竟然下了一場冰雹，女兒以為那就是雪，把鵪鶉蛋大小的冰雹撿了滿滿一臉盆回家。哎！南方的冬天，堆雪人、打雪仗的記憶竟然成為這六歲孩童記憶中的空白。是啊，南方的冬天裡，下雪的印象已經很久很久只存在於我的記憶中了。
學生年代先後讀了幾位作家描寫雪的場景，至今印象深刻。魯迅先生言辭犀利地描寫了南方的雪是「暖國的雪羅漢」和「朔方的死掉的雨的精魂」，余秋雨先生滿懷深情、濃墨重彩地描繪了一幅萌動著青春活力的江南雪景圖，還有梁實秋先生幽默風趣地引用了晉王子猷雪夜泛舟防友、梟雄粗獷吟詩的例子，貼切地描述出雪是「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自然產物。幾位先生的作品，各有不同各有著重，雖風格迥異卻都飽含睿智，每次我都喜歡將這幾篇文章拿來一起拜讀，瞬時南方的雪、北方的雪、福建的雪、上海的雪、暖國的雪、朔方的雪、古時的雪、現代的雪，全部總攬其中，大千世界，包羅萬象，好不熱鬧有趣！
後來，我又被曹雪芹先生的《紅樓夢》中描寫雪的情景所吸引住。《紅樓夢》中第五十回中的描寫：寶玉清晨醒來，看見窗上光輝奪目，以為是天放晴了，推門一看竟是一夜大雪，地上已有一尺多厚，天上仍是搓綿扯絮一般往下落，心裡萬分喜歡。趁著這場大雪，大觀園裡眾人商議在蘆雪庵賞雪作詩。以拈鬮為序，一人一句，連鳳姐都摻和其中，起了個大雅不俗的開頭：「一夜北風緊…」這才跟著有了後面眾人數十句賞雪佳句。寶玉落第，被罰往櫳翠庵折紅梅插瓶。雪地裡頭四麵粉妝銀砌，寶琴披著孔雀毛做的鳧靨裘站在山坡上遙等，身後一個丫鬟抱著一瓶紅梅，寶玉披著大紅猩氈從背後鑽了出來，眾人笑道就象賈老太太屋裡掛的仇十洲畫的《雙艷圖》。這是大觀園裡眾姐妹第一次聚首，也是金陵十二釵的集體亮相，一幫兄弟姐妹們圍著火爐吃鹿肉，眾人擊鼓傳花，拈鬮聯詩，呈現出的是一片溫暖、祥和之景。且不論《紅樓夢》的後四十回描寫有多凄涼與悲哀，但是在這場大雪裡發生的一幕幕曾在我腦海中無數次地幻想與描繪，火爐上烤著的鹿肉氤氳的香氣，大觀園裡眾人吟詩玩鬧的笑聲，還有雪地里的兩人披著金碧輝煌與大紅色的大衣映射出的「雙艷圖」，如烙印一般久久留存在我的記憶里，讓我無比神往，無限回味。
現實當中，我能回憶起來在我的家鄉下的最大的一場雪，是在我十歲那年。恰逢大年新春，先是下了大半天的雨夾雪，沙礫狀的雪粒噼里啪啦地敲打著玻璃，孩子們的眼睛裡滿是驚喜，從屋檐下伸出一雙小手，就有雪粒調皮地在掌心跳躍，不一會便化作一灘雨水消失在那緊緊攥著的掌心中。半夜裡頭，雨夾雪已經變成鵝毛大雪消無聲息地落下了。我和弟弟妹妹興奮地躺在床上，期待明早起來可以去到院子里玩冰柱、堆雪人。大雪整整下了三天，世界已是白茫茫一片。
初三一大早，雪停了，全家人穿著新衣套上雨靴裹得嚴嚴實實，提著大包小包的年貨啟程去外婆家拜年。去外婆家需要先走十來里山路，我家是住在一座很高的山上，需要走過一條幾百步的石階路才能到達山下。大雪已經完全把石階蓋住，厚厚腫腫的一層層白色從高處延伸下來，遠望過去就像一個個發酵起來的白面饅頭。父母擔心我們滑到，一手牽著我們姐妹一人，全家五口高高低低地慢慢走下來。空氣無比地清新，空氣中有糖果的香氣。天氣雖然寒冷，但是我們沾滿積雪的鞋子里的腳是熱的，落了雪花的身子上是熱的，被父母牽著的手也是熱的。路上碰到幾個村裡的人，大家都喜氣洋洋地相互說著吉利祝福的話，遠處不時傳來幾陣噼里啪啦的爆竹聲，一路上到處都充斥著濃郁的傳統年的味道。外婆家雖然隔得遙遠，然而我的心早已飛到外婆溫暖的懷抱里，飛到外婆家那一桌珍饈佳肴上去，飛到那一群魂牽夢繞無比思念的兒時玩伴們身邊去。
這童年記憶中的下雪天冷嗎？不，除了盼望、欣喜、激動、興奮，剩下的就只有美麗、熱鬧、溫暖和團圓，再沒有其他不喜歡的了。
再後來，記憶中南方的冬天再沒下過那麼大的雪。大多數的時候，從陰冷暗沉的高空中那綿延不斷的雨水裡落下來幾顆撲棱的冰粒，不易察覺地拍打在窗戶上，冬天又輕描淡寫、了無痕迹地匆匆而過。2005年讀大二的時候倒是下過一場鵝毛雪，未及兒時的雪下得大，但是好歹是把樹上的樹葉、路邊上的泥濘以及高高低低的屋檐給蓋住了，放眼望去到處也是一片白茫茫，操場上的積雪勉強可以堆得起一個雪人吧。那一年冬天下雪的時候，我正好在學校讀大二。南方的冬天那個冷喲！沒有暖氣沒有熱炕頭，也不敢在宿舍使用大功率烤火爐，刺骨的北風從門縫裡和窗戶邊吹進來，幾位北方來的同學都直呼受不了。宿舍里大伙兒全都蜷縮在被窩裡，捧著書本磕著瓜子，再也不去圖書館或是大禮堂上自習了。然而縱使縮在被窩裡，腳也依舊是冰涼的，大家只有通過用熱水泡腳這唯一的方法讓自己暖和起來。
一毛錢一壺的熱水，大家輪流著到開水房去灌熱水，一次灌上好幾壺。一天下來，一雙腳少說也泡了七八次。這一場雪在我的記憶中的，再也沒有了驚喜與歡樂，留下來的只有刺骨般的寒冷。躺在被窩中，忍受著腳尖冷得扎心的疼痛，不禁想起兒時讀過的一首打油詩：「大雪紛紛落地，全是皇家瑞氣。下它三年何妨，放你娘的狗屁。」這首打油詩是由秀才、官人、財主和長工四人各吟一句組成，雖趣味粗獷得可笑，卻很真實的反映了不同人的心理狀況，組成了一幅酸甜苦辣、五味雜陳的社會生活圖畫。心中不禁生出對長工的同情和理解，同時也生出對家和親人濃濃的思念。
今年我已滿32歲，女兒也已經到了可以在雪地里玩鬧的年紀。天氣預報近期可能會有大雪，我一如兒時般期待著，期待著能下一場童年記憶中的鵝毛大雪，帶給女兒最溫暖、最溫馨的關於雪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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