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17年詩選（一）
▍在歧路
1.燈光
有燈的地方，都是前人到過的地方
他們在虛無中，創設局限的光明
後來人怕黑。避免閃念中孕育惶恐
欣然接納燈光的指引，走在通明的道路上
一旦走到盡頭，也就走完了簡單的一生
2.痛癢
大雨過後，河溝里漲滿死水
死水中生出活物，具有鋒利的口器
人們的態度保持一成不變
唯戀陰涼。甘願承受新的變故
大家只是抓撓，並不起身離開
過癮的疼。剛好用來緩解難言的癢
3.孤獨
人群中轉身，即為孤子
孤子的命運可想而知
被對手圍殺，抑或被主人拋棄
除非更加徹底，放棄棋子的身份
跳出別人縱橫對弈的局面
更大的自由，也是更深的孤獨
一顆離開棋盤的棋子。是否會另有他用
4.恐懼
置身黑暗。吹滅燈盞的人
不肯說出恐懼
四周有無形的崖壁
深淵底部，傳來凄冷的笑聲
沒有人告知真相
虛妄的屏障，在陽光下皆為假象
5.赴死
歧路多險阻。群山深處有誘惑
看似極近。一個人的路途更加遙遠
茂密叢生的植物掩人耳目
大型野獸藏身其中，冷眼觀望
得到他們的讚賞，才有絕處逢生的好處
2017.5.22於石家莊
▍陀螺記
1
一隻陀螺
飛旋
它的立足之地僅有一點
它彷彿脫離了地面
它緩慢地朝著一個方向移動
它就要停了下來
響亮的一『啪』
它失去了方向。懵然地加快了速度
2
清脆的抽打
在空氣中撕開口子
我看見——手持長鞭的我
不遠處。快速旋轉
快速移動的
陀螺
始終沒有離開過視線
我看見一種取悅，也看見一種逃離
3
它忍住的疼
險些被我喊出聲來
現在。鞭子在別人手中
曾經看見的。我竟演繹得十分出眾
疼痛的間隙里
竟能找到堅持下去的
理由。看起來又是那麼合乎情理
4
執鞭人暢快淋漓
起身離開
鞭子失去意義，陀螺失去意義
沒有喊出來的疼
失去意義
月光下。只有一片完整的空地
2017.5.29於石家莊
▍虛實
1.影子
只有在夜晚
才肯掏出另一個自己
多麼荒謬。我們並不言語
誰先開口
就是展示羞怯
所以堅持。直至天都亮了
我們握手，擁抱
重歸一體。就像一個完整的人
2017.1.4於石家莊
2.囚
關上門窗就是牢
卑屈的肢體，觸碰堅牆
最先畏縮的是意識。充滿絕望
『掙脫等同赴死
這裡有唯一的生的希望』
顫慄的聲音，四壁亂撞
仿似真理被一遍遍重複誦讀
2017.2.12於北京
3.荒徑
那些秋天裡枯敗的
雜草。再也沒有醒來
現在已是春天
我的心裡，依然藏有寒冰
突兀的荒涼
多像通往死亡的捷徑
沒有人告訴我
這是非常致命的誘惑
2016.12.30於石家莊
▍如魚
1
流水來自空中
綠化帶。膚淺的溝壑交錯
風乾泥土壓低的草顱
露出新的苗頭
暗示抵達裸露的肢體
消匿的觀感再次出現
一尾精緻的魚
在體內蘇醒，又在空氣中睡去
2017.3.10於石家莊
2
抽干水。抽乾魚的血
自在的居住者
以圓滑的眼球觀望
口唇開合，並不發出聲音
剝開形式的外衣
呈現內部。是純粹的
與案板上無異的一堆生肉
被藏起的匕首
一定是把無用的匕首
2017.3.22於石家莊
3
魚不說話，也無話可說
有水便活著，無水便死去
亮出骨刺，梗住屠戮者的喉嚨
算作最後的抵抗
屠戮者不說話
對一條死去的魚，無話可說
2017.3.23於石家莊
4
魚很單純
像乾淨的水一樣單純
沉睡是最好的選擇
空氣中找不到魚的理想
2017.3.23於石家莊
▍如春
1.紅日
一路向東
混入目標一致的車流
光芒始終刺眼。無人喊疼
唯有專註駕駛
才能安全抵達預設的地點
唯有識記一些路標
才能在背道而馳時，找到自己的歸宿
2.行道樹
道路寬闊。樹木分立兩側
他們在各自的位置上靜默
他們在揣度中等待恩澤
一側的楊柳沾染了姿色
另一側的梧桐裸露暗棕的骨骼
3.野生草
冬青只有一種顏色
略高的樹在發新芽，開新花
大好形勢下
貼伏地面的草，依舊遲鈍
噴灌的水霧隨風而落
負壓草身的泥土漸次褪去
不合時宜的枯黃色
在潮濕的地面上閃著細小的微光
2017.3.30於石家莊
▍遊園雜記（詩二首）
1.植物園
高大的樹木散布各地
矮小的植株擠在一起
它們都有名字
青檀，法桐，銀杏，黃楝
月季，牡丹，鳶尾，鬱金香
那些數量龐大
被統一稱之為草的
默默無聞。匍匐在各自的低處
2.動物園
兇猛的肉食動物
慵懶，閑適，目光獃滯
在柵欄之內，安享來之不易的生活
披著野獸外衣的溫順之軀
並不令人心生畏懼
挑釁者因此而更加勇敢
你必須咆哮，怒吼
圍觀人群需要刺激的體驗
你必須虛張聲勢
飼養員的槍口正暗中對準你的心臟
這足以壓制隨時蘇醒的本性
給予食物。不過是欣賞你軟弱的一面
2017.4.22於石家莊
▍羊皮
一
皮鞭落下來時，羊眼中有淚水
羊群的叫聲，沿著山坡一路向下
口中咀嚼剩下的半棵青草
回到圍欄里。擠在一起度過夜晚
薅去羊毛的皮，裸露風中
在黑暗裡，生長出白凄凄的冷光
二
刀子劃破黃昏。膻味和腥味
在清真飯店的內院里相互滲透
八張羊皮已掛在高處
赤身的羊，在後廚接受儀式
剩下的一隻。親眼目睹了
自己生前的最後一幕
同一把刀子，終將指向它
在同一個位置，準確地找到動脈
它將完成同一件事情
——最後一次發聲，喊出自己的清白
三
完整的羊皮。如果做成筏子
就能將食客困在湍流中央
逼迫他們。交還自己的骨頭和血肉
如果他們攜帶羊的頭顱
那就在水中復活，站成生前的樣子
用慈悲的眼神注視:他們
——從自己的身體上墜落。做著同一件事情
四
死去的羊不再需要羊皮
活著的人。拿來穿在自己身上
身上的羊皮越多
就越像羊。像羊一樣吃草
然後擠出自己的奶，薅掉自己的毛
最後脫下羊皮。像人一樣
閉上嘴巴。留下比羊還少的骨頭
2017.7.8於石家莊
▍春節小記
1.趕年
每一朵浪花，都是奔跑的孩子
每一次潮湧，都是迫切的回歸之旅
家，短而痛的詞語
回家，喜悅而悠長的路程
漂泊的人回來了
久別的人們重聚了
積攢一年的歡聲漫溢出來了
冬天，就這樣格外溫暖了
2017.1.13於北京
2.喊年
臘月將盡。梅花都開了
白色的故鄉多純潔
踏雪歸來的人
留有一顆乾淨的心就夠了
不要言及他鄉
只談家長里短，聽父母瑣碎的愛
然後微笑。適時地喊一聲
『我愛你們』
這樣的場面，他們足足等了一年
2017.1.18於北京
3.過年
夜空開滿美艷的花
雪地里暗色的路顯露出來
一場盛宴正在繼續
一場盛宴即將結束
不要吝嗇烈酒和溫情的話
不要猶疑，呈現出不舍
要像個真正的男人
勇敢面對
父母的駐望和非去不可的遠方
2017.1.26於天津
▍歸途
1.天津3號線
紅旗南路。一個房間屬於我
陽光會從外面闖進來，迫使我閉上眼睛
而大部分白天，我在學府工業區
戒備森嚴的大樓里，售賣自己的時間
一路上。華苑上來的乘客很少
下去的很多。沒有人錯過咫尺的繁華
高新區、大學城下去的人很年輕
他們都是有追求的人
從他們的裝束，可以看到
十年前的我，正坐在現在的我們中間
*大樓：天津地鐵控制指揮中心
2.北京9號線
總有那麼一個時刻
我會準時出現在白石橋南
懷揣一顆迫切的心，等待一扇打開的門
總有一群相似的人
在狹長的空間里。獨自搖擺
他們失去語言，假裝周圍布滿綠色植物
我反覆尋找一個聲音
北京西站。那裡有一列高鐵，正在等我
3.石家莊3號線
一個句號正在空氣中形成
十年的足印，禁錮於冰冷的鐵軌之內
失去青春的臉，留下平靜的背影
一條已然成熟的道路，指明家的方向
我接受：抽象的更加抽象
一旦抵達終點。只需找到最近的出口
沿著緩升的扶梯，走上地面
西三庄。這次回來，我決定不再離開
2017.12.25於天津
▍賽里木湖
1.自畫像
從一面鏡子中獲得信仰
用清澈的湖水洗盡身體里的桎梏
賽里木湖離天空極近
一隻雄鷹，站在天空的藍上
我的羽翅豐滿，正飛翔在藍色的夢中
2.牧羊人
天邊的雲朵落滿山坡
生出矯健的四肢，循著草香洶湧而下
牧羊人的歌聲送別落日
綿軟的餘暉在湖水中指向臨時的氈房
繁星點亮夜空，篝火點亮生活
咩叫聲之外，是賽里木湖畔夜晚的寧靜
3.野草花
飲水的馬匹，也在清洗自己的蹄子
就像遠道而來的人，要洗去一路的風塵
藍色的湖水中浮著殘缺的花瓣
藍色的憂傷是遠離城市而生出的悲憫
馬蹄踏過的地方，野草花又站了起來
繼續盛開在賽里木湖畔遼闊的綠里
4.雪山
遠方的雪山，山上有雪，雪下面是山
面對它的聖潔，要持有敬畏之心
就像這湖水。水中有天，天空下是水
那一致的藍色，誘使人摒棄俗世的印象
你看那白雲在水中流淌
你看那雪山跳進水中，浣洗身下的泥土
2017.7.31於石家莊
白石：本名劉鵬。吉林白城人，現居石家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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