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抗戰中的中國空軍

原標題：十四年抗戰中的中國空軍

作者：孫喦

電影《無問西東》中的沈光耀的角色，讓抗日戰爭中的中國空軍受到很大關注。

1931年「9·18事變」後，國民政府成立中央航校，正式組建空軍。中國第一代飛行員和航空人才，大都在那時投筆從戎，考入航校，參加空軍。

沈光耀的原型沈崇海，從清華大學畢業後放棄優厚工作、報考中央航校時就對同學說：「強國莫急於防空，吾輩今後自當翱翔碧空，與日寇爭一短長，方能雪恥復仇也！」

從9·18事變到抗戰勝利，中國空軍為驅逐日寇，奮戰了14年。

一、9·18事變之後，蔣介石親自組建空軍

上世紀初，義大利軍事家杜黑（1869－1930）看到了飛機對未來戰爭的影響，提出了制空權理論，並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實踐中得到驗證。世界主要強國競先開始建設空軍，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空軍已成為國家軍事力量的支柱，所有重要戰事，如納粹德國進攻波蘭、進攻蘇聯，日本襲擊珍珠港、襲擊馬尼拉……無不以奪取制空權為制勝關鍵。

1931年「9·18事變」日本侵佔東北；1932年「1·28事變」日本軍事控制上海。國民政府1934年將航空署升格為航空委員會，蔣介石任委員長，親自主持組建空軍。

9·18事變前，中國只東北軍有正式的空軍部隊，是張作霖張學良父子兩代傾力打造，擁有主要購自法國、英國的300餘架戰機，而且建有世界一流的製造飛機的兵工廠。由於9·18事變時奉行不抵抗政策，全數奉送給了日軍。中國在喪失東三省外，還要加上這一進一出的巨大軍力損失。而當時國民政府手裡只有24架五花八門的老舊飛機，也沒有航空工業。

國民政府幾乎在零基礎上組建空軍，一方面籌款購買飛機，另一方面於1932年在杭州筧橋成立了中央航空學校（後來被稱為「空軍黃埔」），培養飛行員。

由於中日處於實際戰爭狀態，英法德等國顧及與日本的關係，拒絕賣給中國新型戰機。中國的購機工作很不順利，到1937年8月，從美國購入了50架Hawk Ⅲ驅逐機和47架諾2-EC輕型轟炸機。

Hawk Ⅲ是一種雙翼單發驅逐機，性能遠遜於當時日本陸軍的川崎95式戰鬥機，和日本海軍的三菱96式艦載戰鬥機。

諾2-EC就是《無問西東》中沈光耀的原型沈崇海駕駛，轟炸和撞擊日本軍艦的飛機。諾2-EC是小型單發客機改小型運輸機，又改成的輕型轟炸機，性能遠不如美軍和日軍的主力機型的轟炸機。

1937年日本全面侵華時，中國空軍有飛機220餘架，其中可用於作戰的150餘架（國民政府航空委員會《空軍報告書》，1939年9月3日）。除了作為主力的二流戰機Hawk Ⅲ和諾2-EC，其餘大都是垃圾級的飛機。

另一方面，日本已建成了一支世界頂級的空軍，陸軍飛行隊有飛機1730架，其中一線飛機1480架；日本海軍航空隊有飛機1310架，其中一線飛機1130架。共計飛機3040架。數量上超過中國空軍10倍有餘，整體上性能也要高出至少一個級別。

只要看看太平洋戰爭中，珍珠港、中途島、萊特島等日本和美國劃時代的海空大戰，就可想見當時日本空中力量之強！

1938年5月19日，遠征日本的中國空軍英雄

二、全面抗戰，中國空軍流盡最後一滴血

9·18事變時，中國實際處于軍閥割據狀態，國民政府真正控制的只是長江中下游地區，粗略測算不到國土面積的九分之一。

「9·18事變」涉及的是東北軍，「7·7事變」涉及的是西北軍（一些歷史學家認為屬於「局部衝突」）。而「8·13事變」，日本將侵華戰爭擴大到國民政府統治的中心地區，國共合作奮起抗擊，成為全民族抗戰的真正開端。

淞滬戰場開戰之初，日軍投入的空中力量就遠超中國空軍全部，而且有中國空軍沒有的無線電通訊-導航系統，有已經進抵長江口的兩艘航空母艦（各載有40架戰機），還有隨時可以增援的上千架戰機。

日軍原計劃8月14日空襲杭州、南昌等中國空軍的主要基地，一舉消滅中國空軍，但8月14日長江三角洲地區氣候惡劣，日軍的飛機不敢起飛。從未經過實戰的中國空軍，卻在沒有無線電通訊和導航設施的情況下，在暴風雨中黑夜起飛，轟炸了日軍第三艦隊、上海的日本陸軍司令部、日軍彈藥庫、登陸碼頭等重要目標。

日軍下午出動18架96式戰鬥機奔襲杭州，時任中國空軍教導總隊副隊長的高志航率領中國空軍第4大隊起飛迎戰，一舉擊落四架日本戰機，自己無一損傷。中國空軍第一次空戰，就取得4：0的戰果，打破了「日本空軍不可戰勝」的神話。

8月15日，在日軍出動60架戰機，宣稱是「世界首次戰略航空作戰」（牧野喜久男，《一億人的昭和史·日本戰史》）的寧滬杭空戰中，中國空軍一舉擊落32架日本戰機。

淞滬會戰的最初3天，中國空軍在飛機的數量和性能處於劣勢、還沒有無線電導航通訊系統的不對稱情況下，以1：7的戰損比，擊落了44架日軍戰機。

「不入流」的中國空軍，頓時成為令敵手和世界列強刮目相看的勇武之師。

為了將日本牽制在中國戰場以減輕對蘇聯遠東的軍事威脅，蘇聯從1937年末到1938年向中國提供了近500架戰機，派出志願航空隊援華，但仍抵不住日本空軍的進攻。1939年蘇聯與納粹德國談判簽約結盟，停止了對華軍援。

在西方國家所謂「中立」和日本的封鎖下，中國空軍的戰機、包括零配件都得不到補充，損毀一架是一架。日軍不僅第一線作戰飛機超過中國十多倍，而且有不斷研發新型戰機的雄厚實力，和三菱、中島、川崎等17家飛機製造企業，具有年產2400架戰機的強大生產能力。

在這樣實力相差懸殊的情況下，中國空軍的二百餘架飛機很快在連番空戰中損耗殆盡。

這一階段中國空軍戰鬥到流盡最後一滴血（最低谷時只剩下20架老舊飛機）。1939年到1941年，是中國空軍、也是中國抗戰最艱難的時期。日軍完全掌握了中國戰場的制空權，對中國大後方進行了肆無忌憚的狂轟濫炸，尤其對重慶進行了長達3年的戰略轟炸。

1941年，美國羅斯福政府開始改變「中立政策」，暗中支持陳納德組建美國志願飛行隊（即大名鼎鼎的「飛虎隊」）援華，1942年上半年作戰102次，擊落日機193架（國民政府新聞局《抗戰中的中國空軍》，1947年）。日本空軍對中國大後方的恣意轟炸開始得到遏制。

1941年12月7日太平洋戰爭爆發後，美國正式軍事援華。1942年中國在印度重建空軍，裝備B-25、B-38等美製新型戰機，歸國後與美國駐華空軍並肩作戰，到1944年基本從日軍手中奪回了制空權。

日本中國派遣軍總司令岡村寧次哀嘆說：「目前制空權竟已全被敵人掌握，對敵機的猖獗活動幾乎束手無策，我方空路交通處境極為艱難。」

從1937年8月到1945年8月，中國空軍共擊落日本戰機808架，炸毀545架（航空委員會參謀處制《敵機在我境內損失一覽表》1945年），為奪取抗日戰爭勝利做出巨大貢獻。

高志航烈士

三、抗戰中的空軍英雄

在全面抗戰的八年里，特別是初期沒有外援的情況下，中國空軍能在實力相差極為懸殊的情況下，抗擊日本空軍並給予沉重打擊，是因為具有「我死則國生」信念的偉大戰士們。

中國空軍戰士每次都是寫好遺囑出征。一位不到二十歲的飛行員魯止淵寫下這樣的遺囑：「在何處陣亡，就在何處安葬。」

淞滬會戰，中國空軍飛行員閻海文駕機轟炸上海日本陸軍司令部，被日軍高射炮擊中。他跳傘後落入敵陣，遭到數十名日本士兵圍捕並勸降。閻海文高呼：「中國無被俘空軍！」用佩槍的6顆子彈擊斃五名日軍後，用最後一顆子彈自殺殉國。

淞滬會戰，《無問西東》中沈光耀的原型沈崇海，在轟炸進入吳淞口的日軍第三艦隊時，飛機發生故障。他和同機戰友陳錫純放棄跳傘求生，高喊著中央航校的石刻誓言「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撞向了日軍旗艦「出雲號」（沈崇海陳錫純的撞擊只使裝甲堅固的「出雲號」受輕傷而未能同歸於盡）。

1938年武漢4·29空戰，中國空軍第四大隊以寡敵眾。飛行員陳懷民擊落一架日軍戰機後，遭到5架日機圍攻，身負重傷飛機起火。他放棄跳傘求生，以一個向上翻轉180度的高難動作，撞向日軍王牌飛行員「紅武士」高橋憲一的座機，同歸於盡。陳懷民是世界空戰史上，駕機撞敵機的第一人。陳懷民的壯舉使日軍飛行員為之喪膽，激勵他的戰友們越戰越勇，擊落日本戰機21架，取得輝煌勝利。

……

中國空軍的英雄行為給日軍以強烈震撼。

閻海文犧牲的8月17日下午，在紛飛戰火中，日軍列隊為閻海文舉行了軍人葬禮（這在日本侵華戰爭可能是絕無僅有的），在墳前立的木牌上寫著：「支那空軍勇士之墓」。

沈崇海犧牲的第二天，1937年8月20日，進攻上海的日本海軍陸戰隊司令大川少將對日軍發表訓詞說： 「在日俄戰爭時期，大和民族勇敢不怕死的精神何在？現在都被中國的閻海文、沈崇海奪去了。雖然他們是敵人，但是真正的軍人，是英雄。」

陳懷民烈士

中國空軍以精忠報國的信念和精湛的飛行技能，給予了日軍讓全世界都為之震驚的沉重打擊。

被稱為中國「空軍戰神」、「空軍之魂」的高志航， 1924年參加東北軍，被張學良選拔送到法國學習飛行，歸國後任東北空軍少校教官。9·18事變，他不肯做亡國奴，喬裝到皇姑屯乘車逃離東北，南下投入中國空軍，任中央航校教官。

高志航的一條腿曾被彈出的操縱桿打折，兩次手術後短了一分，但他以驚人毅力重上戰機，而且練就了夜間不打燈起飛、倒飛和弧形飛等當時世界航空界罕有的飛行絕技。他在義大利進行飛行表演讓墨索里尼為之傾倒，但他拒絕了墨索里尼的高薪高位聘請，回到祖國抗擊侵略者。

淞滬會戰，高志航率領驅逐機大隊，擊落了幾十架日本戰機；9月26日紫金山空戰，高志航一舉擊落日軍航空兵四大天王之一的山下七郎，從此讓日本空軍有了「我要做了虧心事，上天遇到高志航」的賭咒語。

高志航也是中國空軍的「軍魂」，培養出樂以琴、劉粹剛、李桂丹、柳哲生、周至開等一批英雄飛行員。

樂以琴在8·15杭州空戰中，一人擊落4架日軍戰機，創造了中國空戰史上的奇蹟，被稱作「空中趙子龍」。劉粹剛在二個多月時間裡擊落11架日本戰機，是擊落日本戰機最多的中國飛行員（後來柳哲生又創造了11.33架的記錄）。李桂丹擊落8架日本戰機。三人和他們的老師高志航一起，被稱為中國空軍的四大天王。

侵華戰爭，日本空軍也精華盡出，包括海軍航空兵「四大天王」、「轟炸之王」、陸軍航空兵的「驅逐之王」等。

1937年9月太原會戰，中國空軍正北支隊的4架戰機，迎戰日本天皇御封的「驅逐之王」三輪寬率領的24架日軍戰機。在三位戰友相繼犧牲的局面下，陳其光孤軍奮戰，死死咬住三輪寬的座機最終將其擊落，自己也重傷跳傘。

日軍長航記錄保持者滕田雄藏少佐，1938年2月在湖北被擊落；

日軍「轟炸之王」奧田喜久大佐，1939年11月在四川被擊落；

日本海軍的四大天王，除天王之首山下七郎被高志航擊落，另三位天王潮田良平、白相定男、南鄉茂本，也分別被中國空軍或防空部隊擊落。

這些日本空軍的王牌全部在中國戰場折戟沉沙。

日本空軍在中國戰場的慘重損失，可以說直接影響到了其後與美軍太平洋海空大戰的戰局。

對美國參戰和援華前中國空軍抗戰之艱難，蔣介石在1940年7月說：「我們每架驅逐機每日要與敵軍五倍以上兵力繼續三個至六個小時的始終苦鬥，每一隊飛機至少有三分之二皆被敵機槍炮彈擊中的……」

中國空軍與日軍近乎拼到最後的一人一機，在8·13事變前的第一代500多名飛行員，粗略估算有五分之四以上在1937年到1939年初為國捐軀，高志航等四大天王也相繼殉國。

據國民政府航空委員會《中國空軍死亡失蹤統計表》，從1939年1月1日到1945年12月31日，犧牲軍官和官佐1002人，軍士、機械師、士兵等2531人，共計3533人。國民政府新聞局1947年編寫的《抗戰中的空軍》，說抗戰期間空軍犧牲總數為4321人。

查1945年抗戰勝利時，中國空軍的編製為軍官和官佐632人（實有685人）；士兵636人（實有627人），共1312人。

中國空軍的犧牲人數，竟達到編製人數的3倍以上。

周至開烈士

中央航校培養的人才，是抗戰中的空軍飛行員的主要來源。

這些飛行員和航空人才絕大部分家境優渥，受過高等教育，還有不少從歐洲、美國等歸國投軍的富裕華僑子弟（據不完全統計先後有二百多人）：

樂以琴，中國空軍四大天王之一，是山東齊魯大學的高材生，家裡是四川名門、富商；

周至開，出身河北名門望族，父親是大法官。他長相英俊，本想做電影明星，16歲瞞著家人考入中央航校，成為高志航之後中國的王牌飛行員和志航大隊的大隊長；

柳哲生，出身湖南的望族、富商，以第一名的成績從中央航校畢業，創造「俯衝攻擊法」，擊落11.33架日軍戰機，是中國飛行員擊落日機的最高記錄，後擔任台灣空軍訓練中心少將主任；

徐煥升，上海大家出身，9·18後放棄江蘇醫學院學業考入中央航校，曾擔任蔣介石的專機駕駛員，1938年5月進行轟炸日本九州的遠征，是日本本土首次受到外國空軍襲擊（早於美軍杜立德轟炸日本4年），被美國評為世界最傑出的12位飛行員之一，後來擔任台灣空軍總司令；

沈崇海，畢業於清華大學，出身名門望族，父親是中國司法院的大法官；

林恆，出身名門，是林徽因的弟弟，放棄清華大學的學業考入中央航校，1941年殉國；

……

他們在祖國遭受侵略時投筆從戎、共赴國難。

樂以琴烈士犧牲前的誓言：「我決以鮮血灑出一道長城，放在祖國的天野！」

高志航、樂以琴、閻海文2014年被中國政府列入首批300位《抗日英烈和英雄群體名錄》。

讓我們記住他們。

中國空軍戰士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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