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無忌配得上他經歷的苦難嗎？

江湖兒女，幾乎每一個都會經歷深重的苦難。李尋歡失去林詩音，傅紅雪出世之時家人被屠戮殆盡，郭靖、楊過、張無忌、喬峰，每一個隨時能想得起的名字，都不例外。這就像孟子說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所以這些人，最後都成了古龍口中的「前輩名俠」。不過，古龍的前輩名俠最後大都乘桴浮於海，樂享人生去了。而金庸的前輩名俠，卻很少有那麼瀟洒。

但有一個人，我一直覺得他配不上他所經歷的苦難。這個人就是張無忌。在張無忌之前，楊康曾有機會遭受難以承受的苦難——事實上他已經遭受了殺父。然而隨之又陷入榮華富貴，從來沒有機會去領略那些苦難。雙槍陸文龍的經歷和楊康幾乎一模一樣，陸文龍甚至比楊康更凄慘。楊康至少還有個媽活了下來，陸文龍卻只有個奶媽。但陸文龍恰恰又比楊康幸運，奶媽至少還願意告知陸文龍勿忘大義，包惜弱卻只沉溺在思念亡夫、救助小動物中。

張無忌既沒有媽，也沒有奶媽。我常常覺得，沒有人能跟他比慘。舉目無親、屢遭兇險，這兩個詞彷彿就是為他量身打造。按照武俠小說的邏輯，這為他成大器做好了鋪墊。張無忌確實也成了大器。這凄慘無比的人生，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回報，先是練就了九陽神功，得到了乾坤大挪移，當了明教教主，又學會了太極拳太極劍，武功之高，可謂震懾古今。

但事實上，張無忌並沒有從中獲得他更應當獲得的東西。楊過的遭遇並不比張無忌好多少，武學上的成就也不在張無忌之下，但楊過更令人稱道的是，他最終成了一代名俠。俠之大者，為國為民。因而襄陽危急之時，楊過也和郭靖一樣挺身而出。可以說，郭靖之於楊過，就如那個奶媽之於陸文龍。郭靖教女、授徒，都難以稱道，但有楊過一句「若無郭伯伯教誨，焉能有今日」，也足夠了。聖人弟子三千，賢者七十二，郭靖有楊過這樣的侄子，也足以瞑目了。張無忌卻從來沒有遇上這樣的前輩。武當七俠名滿天下，但一個宋青書，就足以說明這七人有多麼糟糕。同樣是七人，他們和江南七怪比，矮了何止三分。

名師傳習，這是可遇不可求之事。但性情卻不是名師能教的。楊過面對女色之時，定力顯而易見，張無忌卻剛好相反。有趣的是，他似乎從來都不記得殷素素臨死之時的忠告，遠離漂亮女人。於是先上了朱九真的當，又和各路女子糾纏不清。這個也想要，那個也想要，只要再往前走一步，就是另一個韋小寶了。或許，金庸寫張無忌，就是在為韋小寶做準備。

在女色面前，家仇國恨都不重要了。為趙敏描一輩子眉，成為餘生最大的追求。這也對，苦了大半輩子後，老婆孩子熱炕頭，這不是每個人的夢想嗎？然而這正是他無法承受自己經歷的苦難的地方。孟子又說，吾善養吾浩然之氣。文天祥舉了很多例子，在晉董狐筆，在齊太史簡，等等。江湖中人沒那麼文縐縐的，簡簡單單一句話，能力越大，責任越大。值此建功立業之際，張大教主卻描眉去了。描眉也就罷了，正要描之時，居然又被周芷若一句話嚇得連眉筆都掉了。也不知道趙敏喜歡他什麼？僅僅是他性格溫潤，完全有別於自己的父兄？

多年後昆明有個作家叫滄浪客的，續寫了《倚天屠龍記》，叫《矯龍驚蛇錄》。滄浪客的小說，我常常不以為然。唯獨這部狗尾續貂之作中，開篇張無忌就去活死人墓糾纏黃衫女，倒似乎摸准了張無忌的性格。值得一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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