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袁照:挑揀「華東26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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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簡生活的理念
一
幾十年的變化,是不知不覺的。可是,過了幾十年,回過頭,整個地回想,吃驚不小。水果,現在是琳琅滿目。水果店裡,什麼樣的都有,國內的,天南地北、五湖四海。奇奇怪怪,名稱上奇怪,形狀上奇怪,味道上奇怪,都有。跨洋過海,異域異國的品種、只要世界上有的,也都能擺上水果架上。那個時候,一隻芒果都是稀飯之物,會轟動全國,如聖物,迎接、供奉、朝拜,讓大家心潮澎湃,激動不已。
可是,我小時候所看見過的水果,無非只有蘋果、梨、桔子、香蕉等。外婆家是西山人,那裡出產枇杷、楊梅、棗,我對水果的認知,還能加上這幾樣。除此,就是香瓜、西瓜。吃水果是一件奢侈的事,除非過年過節,或者生病了,父母會幾隻蘋果、香蕉。生病是福利,生了病,平時吃不到的東西能吃到,平時享受不到的待遇會享受到。幾個月不生病,不發熱發燒,則慘了,吃不到魚肉(生病好了,母親會買點平時不可能買回家的葷菜,以示慰問)、更吃不到水果。內心深處,渴望生病。人躺在床上,不用上學、讀書,枕頭旁邊還有一隻蘋果,或一隻橘子,享受貴賓待遇,如何不讓人嚮往?
吃水果,還有禁忌。探望病人不能送蘋果,蘋果在蘇州方言中與「病故」諧星。病人也最好不吃蘋果,否則有點不吉利。梨是不能分吃的,特別是與生病的人,梨與「離」諧音。我小時候,很少吃飯蘋果、梨,平時吃不到,生了病又不能吃、不可以吃。除了外公家的親戚送點枇杷、早、楊梅之外,我只能吃山芋、白蘿蔔、黃蘿蔔、黃瓜、西紅柿,這些蔬果。我喜歡生吃,打上一桶井水,洗一洗,洗畢,朝地上甩幾下,甩掉點水,也不擦乾,放在嘴裡就啃。
那個時候,好像西瓜並不金貴,能經常能吃到。我經常隨母親去買西瓜,大熱天,每天能買一隻,買回來,放到井裡冰涼。西瓜放到線網裡,掛幾樣重物,或者鐵坨、或者磚頭、石頭。吃過晚飯、在天井裡乘涼,一家人坐在一起,從井裡提起西瓜,破開吃。家裡人多,每人一小片、一小片的,不會分到幾小片。鄰居家小孩,在邊上,也會分到一片、兩片的。小孩不敢拿,大人關照不能隨便吃人家東西。鄰居小孩子往家裡走,母親就追上去,小孩子一邊回頭,望著西瓜片,一邊往家裡走,幾次回頭,被他家長看到了,怪小孩嘴饞,說了幾句,又對我母親謝了幾句,然後接住西瓜,再送到自己孩子手上。鄰居小孩子拿了西瓜,再回到我們的天井裡,一邊跑,一邊咬。
挑選西瓜很有講究,剖開的西瓜是生的,或半生半熟,又不甜,那才慘,期待成絕望。西瓜攤上會備一把小刀,在西瓜上挖一個小洞,或圓,或小三角,摳出來,咬一口瓤,品品甜不甜?能過得去,小口子蓋起來,則買回家。這樣可以保證不買「白葫蘆」(即生西瓜」)回家。不過,開了口的西瓜再好,也是破了相的,也不能放到井裡去冰涼。萬不得已,買西瓜不開口子。我稍許長大一點了,我多少次實踐之後,耳濡目染,我挑選西瓜,基本不會挑錯。
挑選西瓜,是不是需要天賦?有人無論怎麼學都學不會。要憑眼光,西瓜的大小、形狀、色彩、紋理變化,一眼望去,就能選中,如「一見鍾情」。一見鍾情,是頓悟,是瞬間調動所有積累,包括知識積累、生活積累,所作出的準確判斷。挑選西瓜也是如此,對西瓜的研究、琢磨,一下子調動了所有的認知。僅看還不行,還要聽,用手指敲,聽聲音。是清?還是混?是脆?還是悶?然後再用兩手捧住西瓜掂分量,是重?還是輕?太重不行,太輕也不行,恰到好處才好。怎樣才是恰到好處?要靠體悟。小小年紀,我儘管生活上還不能自理,不會做許多家務事,不過,我會挑揀西瓜。一堆西瓜之中,一眼選中一隻顏色、紋理、形狀滿意的,撿出來,聽聲音、掂分量,不用挖小洞,剖開保證是一隻好瓜。
不過,我挑揀西瓜,也只是能挑揀一種瓜,叫「華東26號」。一隻五、六斤,大的七、八斤,一家吃正合適。黃瓤的居多,黑籽,大大的,吃完西瓜,籽收集起來,洗凈,晒乾,節日鐵鍋里炒,又是美味享受。西瓜皮,也不能隨便扔掉,」華東26號」皮脆、皮又薄,西瓜皮炒毛豆、炒鹹菜,不僅吃粥的好佐菜,即使是正餐,也不遜色。也不知何時,「華東26號」被何新品種所替代,慢慢退出了市場,從此,我再也不會挑揀西瓜了,成了我記憶中的念想。
2018年元月20日,於獨墅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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