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琅琊榜》人物誌之梅長蘇(下)

《琅琊榜》人物誌之梅長蘇(下)

原題《琅琊榜》人物誌之梅長蘇

作者:青青 黑江湖專欄作者

聲明:作者個人意見,不代表本公號立場

四、翻覆兩家天假手,興衰一劫局更新

前面說過,梅長蘇蟄伏江湖期間,苦心孤詣定下了輔佐靖王上位的全部計劃,細緻周詳,嚴謹縝密,但畢竟世事難料,所以在他返回金陵之後,意外之事還是層出不窮。在這種情況下,梅長蘇隨機應變,見招拆招,憑藉自己的智慧和勇氣化解了一次又一次的危機,令己方有驚無險,轉危為安,實在令人拍案叫絕!

大致梳理一下,意外之事共有七次,除了譽王謀逆之外,餘下的事情按照性質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相救:救庭生、救霓凰、救衛崢;一類是相助:助言侯、助蒙摯、助夏冬。

其中救庭生和助言侯不算複雜,但是餘下的幾次危機,梅長蘇的處理都頗有可圈可點之處。

·救霓凰

關於搭救霓凰一事,與原著相比,劇中做了一些調整,邏輯上更加通順和嚴密,所以在分析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們以劇為準。

越貴妃的圈套其實並不複雜,就是裝作臨時起意,將霓凰請到自己的昭仁宮中來做客,然後效仿二十六年前先太后的手段,一邊讓太子帶己方陣營中的太尉公子司馬雷入宮,一邊對霓凰動用了「情絲繞」這種能夠致幻催情的藥酒。

這件事情梅長蘇事先從蒞陽長公主那裡得到了消息,便尋機提醒了霓凰,但是可惜因為種種原因陰差陽錯,霓凰還是沒能逃脫此劫,中了越貴妃的圈套,飲下了「情絲繞」。幸而千鈞一髮之際,梅長蘇及時發現了錯誤,於是當即開始調兵遣將去救霓凰。整個過程分為四步:

第一, 讓蒙摯馬上通知靖王先闖進昭仁宮去找到霓凰;

第二, 讓蒙摯派人去給言皇后報信,請她火速趕往昭仁宮;

第三, 讓蒙摯派人通知穆青帶人埋伏在昭仁宮外,一旦發現司馬雷,立刻拿下;

第四, 梅長蘇自己親自去通知譽王,言明利害,請他立刻前往養居殿,去搶功。

設計陷害霓凰的人非同小可,乃是地位尊貴、寵冠六宮的太子生母越貴妃,素日里就連皇后都要讓她三分。當時在大內,甘願不計生死且有足夠的地位和能力闖進昭仁宮去找霓凰的人只有靖王,所以梅長蘇讓蒙摯親自出馬趕緊去拜請靖王。而靖王果然不負所望,二話沒說就去了昭仁宮。

接下來,梅長蘇估量了一下形勢,應該是做出了這樣的判斷:依照靖王的武功智慧,闖進昭仁宮去找到霓凰肯定不成問題。但是,靖王畢竟是單槍匹馬,孤身一人,可能還要照顧已經昏迷或者受傷的霓凰。而越貴妃和太子眼看自己的陰謀敗露,會不會狗急跳牆?這都是未知之數,很難預料,無法控制。所以第二步梅長蘇讓蒙摯派人去搬來了言皇后和太皇太后。一來,如果越貴妃和太子痛下殺手,言皇后和太皇太后及時趕到就能夠阻止他們;二來,如果霓凰醒來不肯忍氣吞聲,決定到御前去討回公道,言皇后和太皇太后恰好就可以成為目擊證人。這屬於典型的關門打狗,瓮中捉鱉。

因為靖王審時度勢之後,果斷挾持了太子,所以護住了自己和霓凰,因而言皇后和太皇太后的到來就只發揮了一個作用——成為目擊證人,去證明越貴妃和太子欲對霓凰不利。

不過,太皇太后畢竟年事已高,神智不甚清楚了。而言皇后與越貴妃在後宮之中爭鬥多年,向來是水火不容,所以想要言皇后作為人證去坐實越貴妃的罪名,力度不夠。幸虧梅長蘇沒有忘記物證——司馬雷,所以他讓蒙摯派人通知穆青帶人埋伏在昭仁宮外,一旦發現司馬雷,立刻拿下。

要知道越貴妃的巧言善辯那可當真是非同小可,可以說最後如果不是司馬雷當場被擒,越貴妃是否會認罪受罰還在兩可之間!

等到越貴妃伏法認罪之後,接下來就輪到了經年累月間因為赤焰之案而被梁帝厭棄和放逐的靖王了。因為他擅闖母妃內宮,又刀脅太子,以下犯上,所以梁帝不可能不聞不問。不過,梅長蘇安排譽王前來解圍這件事,筆者認為這一步棋的作用不是為了能讓靖王免於處罰全身而退,只是為了移禍江東。因為就算譽王不來作保,霓凰也會出面。劇中當梁帝說到「只是景琰以下犯上,挾太子為質,膽大妄為,依律應該嚴懲」時,霓凰急得立刻開口叫了聲「陛下」,明顯是欲為靖王分辯和求情。靖王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救霓凰,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梁帝處罰他,那分明就是說他去救霓凰不對,所以個人認為梁帝不會這樣處理,至多也就是斥責幾句,然後等霓凰開了口,他便正好順水推舟,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就此揭過去也就罷了。因此,梅長蘇建議譽王去搶功,實際上最主要的考慮還是要把太子心中的恨意和未來的報復轉移到譽王頭上去。但是最妙的卻是梅長蘇明明是利用了譽王來為靖王善後,卻讓譽王覺得自己三言兩語一舉四得,佔了天大的便宜,從而對梅長蘇感激不盡,信任倍增,實在是高!

不得不說,這樁突發事件,梅長蘇的應對實在是非常妥帖。時間如此倉促,卻考慮得面面俱到,安排得滴水不漏,實在堪稱完美!

·助蒙摯

在幫助蒙摯這件事上,梅長蘇體現得最充分是他邏輯縝密的推理和洞察人心的通透。有這兩者為基礎,才能把這件事圓滿解決。

整件事情按照順序來說其實就是謝玉想要打擊蒙摯,希望能夠接管禁軍,於是出其不意地在除夕之夜命卓鼎風於宮牆之下殺死了一隊賜年菜的內監,然後梁帝龍顏大怒,當場命人將蒙摯廷杖二十,之後命他一月之內偵破此案,不得有誤。與此同時,針對梁帝多疑的弱點,謝玉放出風聲通知譽王,說蒙大統領因為此事受到皇上斥罵廷杖實在過於冤枉,因此太子已經私下進宮去為他鳴不平了。譽王聽了生恐落於人後,所以立刻掉入了謝玉的彀中,進宮去為蒙摯辯解求情,實則火上澆油去了。

最後的結果,一月之期到了,蒙摯未能查明內監被殺案的真相,因此去向梁帝復命請罪。梁帝的處置是罰俸三月,然後撤換了禁軍的兩名副統領,就此作罷了。那麼,在此期間,梅長蘇的幫助體現在哪些方面呢?

案發之後,大體上梅長蘇處理此事是分了三步:

第一, 查明真相;

第二, 穩住譽王;

第三, 監視卓鼎風等一干江湖人士的動向。

先來看看事情發生之後,梅長蘇的第一反應。他當時人在穆王府,所以聽說內監被殺之後,首先問及「蒙大統領怎麼樣了」,透過現象看本質,直接抓到了重點。

在聽到蒙摯受罰以後,霓凰問他是否需要她進宮為蒙摯求情,那時梅長蘇對霓凰的叮囑非常有深意:「霓凰,你要記住,當你不知道敵人的箭究竟會射向何方時,一定要先護住自己最要害的部位。只要不被一招將死,其他的都可以徐徐圖之,慢慢修正。就這個事件而言,我們應該先護住蒙大哥,有了更多的資料後,再考慮調整相應的對策。」

之後,梅長蘇冷靜下來細細思考了一陣,得出了幕後黑手必是謝玉這一結論。這件事情之所以最後能夠平息,最重要的前提就是梅長蘇推斷出了正確的結論。若是病急亂投醫,後果就很難預料了,只有對症下藥,才能一勞永逸地解決問題。

接下來就是梅長蘇給蒙摯分析形勢,要如何應對梁帝的要求。在這一過程中,梅長蘇再次深入貫徹了他長久以來一直堅持的那條原則——奪嫡過程中,時時刻刻注意著自己的所作所為,萬萬不能引起梁帝的警覺和忌憚。

如果沒有梅長蘇的幫助,謝玉通過不停地在宮城範圍之內製造事端,再引逗譽王開口為蒙摯辯解求情,一而再,再而三,最終很有可能會如願達到他的預期目標——使蒙摯失去梁帝的信任,因而被免職或者調任,從而使謝玉有機會推出一個太子陣營內的人來出任禁軍大統領一職。

而梅長蘇在想明白了其中所有關竅之後,馬上採取了三項措施:一是阻止譽王別再上當添亂;二是告訴蒙摯讓他自認倒霉;三是將卓鼎風等一干江湖人士全部監控起來,保證類似的事情不再發生。至於為什麼要這樣做,原因書中已經解釋得非常清楚了,對於蒙摯來說,在譽王剛剛為他進言的情況下,無憑無據地去指控謝玉,只會讓梁帝認為蒙摯不再立場中立,不偏不倚,而是已經歸入了譽王麾下。即便他在御前鸚鵡學舌地重複一遍梅長蘇的推斷,聽起來合情合理,能夠讓梁帝因此對謝玉產生懷疑,那也阻止不了他會同時大大加重對蒙摯的忌憚。如梅長蘇所說:「他(梁帝)現在已對你起了猜疑之心,要是你見招拆招什麼難關都難不倒的話,他就會愈發覺得以前沒有看透你,會覺得尚未完全駕馭住你,反而為你惹來不測之禍。」所以,面對梁帝,蒙摯在表面上必須自認倒霉。如梅長蘇所說:「所以唯今之計,只有示弱,要讓他看到你處境危殆、艱險難支,頭上的罪名一件都推不掉,全靠他對你開恩。這樣他才會認為自己拿捏得住你,不用擔心你對他造成危害。」

無獨有偶,後來譽王起兵謀反,進軍九安山。梅長蘇事先得到了消息,當時他的應對也是同樣充分考慮到了梁帝的心理。其實,在時間尚有富裕的前提下,稟報梁帝,即刻起駕返京才是最安全的做法。因為譽王一旦發現沒有機會偷襲,勢必會馬上終止行動,如此一來就可以將這場戰爭消弭於無形之中,避免一場大禍。但是考慮到梁帝多疑的心理,再加上叛軍的行軍速度,最後梅長蘇選擇了在九安山據險固守。後來三千禁軍與五萬叛軍血戰三天三夜,幾乎到了絕境。如果前往紀城調兵的靖王在這三天時間之內有任何一點意外,梁帝估計真的就得晏駕在九安山了……

再回到蒙摯這件事上,梅長蘇的應對看起來是簡單問題複雜化了,但其實卻是最恰當的做法,達到了最佳效果——保全了蒙摯的安全和職位。否則蒙摯一旦離任,後果難以預料,牽一髮而動全身,不知道會使整體形勢失控到什麼地步。

·救衛崢

搭救衛崢一事可以說是整個故事當中最精彩的一幕。梅長蘇的急智在化解這場危機之中體現得淋漓盡致。本來是必敗的死局萬無生理,他卻硬是憑藉著自己的頭腦扭轉了乾坤逢凶化吉。下面我們來仔細分析一下這次巔峰對決,為什麼梅長蘇最後能夠取勝。與原著相比,劇中對於這段情節做了較大幅度的調整和改編,從戲劇的角度來說,難度更大,張力更強,所以在分析這次危機的時候,我們以劇為準。

應該說夏江的出手真的是穩、准、狠,他利用衛崢來做文章,確實是一下子就點中了靖王的死穴。同時,譽王設下離間計,成功地讓靖王誤解了對梅長蘇,氣得要與他劃清界限,再不往來,只憑著一己之力,血氣之勇就要不顧一切,孤注一擲地去救衛崢。如果當時梅長蘇沒能攔住他,結果是顯而易見的,不僅衛崢救不出來,還會把自己賠進去,梅長蘇之前所付出的一切心血和努力都會付之東流,赤焰之案再無平反的可能。

好在最終到底是有驚無險。《三國志·魏書二十八·鍾會傳》中說:「明者見危於無形,智者見禍於未萌。」這次危機之所以能夠順利化解,究其原因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梅長蘇的未雨綢繆,釜底抽薪。如果沒有他的深謀遠慮,早早令夏冬知曉了真相,這局棋是萬萬走不出活路的。

早在謝玉入獄之時,梅長蘇便讓靖王和夏冬悄然站在隔壁牢房之中,親耳聽到了謝玉的供詞。

這種安排,關於靖王很好理解,雖然梅長蘇的終極目標是平反赤焰之案,但是現在的他,身份是靖王的謀士。為了隱藏他是林殊的事實,他不可能主動提出要靖王去為赤焰中人洗雪沉冤,只有靖王自己先堅定不移地表示一定要去追查舊案,梅長蘇才能引導他審時度勢,幫助他剖析全局,讓他明白此事任重道遠,務必要保持冷靜和耐心,然後答應他去追查舊案,以待有朝一日時機成熟便為當事之人平反正名。

但是關於夏冬,為什麼梅長蘇那時會想到讓夏冬一起去聽謝玉的供詞呢?這其中或許有多重考慮。比如,任誰也不願意被人冤枉。夏冬對林氏的誤解極深,梅長蘇希望儘早讓夏冬了解真相,消除誤會;比如,靖王曾對梅長蘇說過,夏冬是一個懸鏡使,歷來習慣了先以惡看人。而靖王與祁王、林氏和赤焰軍的淵源如此之深,假設沒有這次安排,那麼最終赤焰之案平反之時,夏冬是否會揣測為是靖王為了舊時情義而有所偏私?但這些考慮應該都還在其次,最重要的目的還是為了要防備夏江。因為梅長蘇知道,當夏江發覺靖王正在一步步接近儲位,將來會成為新的君主時,他一定會竭盡全力瘋狂阻擊。當年他為了保住懸鏡司,夥同璇璣公主和謝玉一起害死了祁王。之後太子和譽王爭得如火如荼,夏江在一旁高枕無憂。但是,當靖王開始嶄露頭角的時候,夏江一定會擔驚受怕,寢食難安,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靖王繼承皇位,否則靖王登基之日,就是他夏江喪命之時。因為考慮到這一點,所以梅長蘇才會未雨綢繆,釜底抽薪,借謝玉之口,讓夏冬徹底認清夏江的真面目。那時,衛崢之事尚未發生,梅長蘇不可能未卜先知,能想到有朝一日會依靠夏冬來對付夏江,但是至少夏冬知道了真相,以後就絕不會再對靖王不利,也不會在夏江對靖王不利的時候助紂為虐。

後來雲氏門中出了叛徒,令衛崢被捕。梅長蘇開始想辦法來救衛崢,在此過程中,真的是動用了一切可以動用的力量,整合了所有能夠整合的資源。

首先請言侯設局,利用夏江心中唯一還挂念的兒子的下落,將他引到了城外的寒鍾觀內。夏江看破了言侯的用心——名為敘舊,實則是想要幫助靖王劫囚,所以調虎離山。因此夏江將計就計,希望自己的離開可以引蛇出洞——讓靖王放心大膽地出手進攻懸鏡司。如此一來,他便可以到梁帝面前去狀告靖王心懷不軌,將他打成祁王同黨,以謀逆罪論處,用心何其毒也!然而,夏江的這番心思又被言侯看破。應該說在這件事上,夏江對言侯的判斷只有一半是對的,但言侯對夏江的判斷卻是百分之百的正確,因此,臨別之際,言侯丟下一句「我可以走了」,就真的頭也不回地走了。如此反常的情況讓夏江不由得開始懷疑懸鏡司中有變,因為按照夏江的猜想,言侯應該是要想方設法竭盡所能地絆住他,以便拖延時間,怎麼會時間不長,就這麼乾脆利索地說走就走了呢?於是當即決定立刻趕回去。

言侯將夏江引走的同時,藥王谷的人馬在梅長蘇的指揮下開始佯攻懸鏡司。同時在懸鏡司外,請靖王安排巡防營緝捕太行巨盜,以便掩護藥王谷的人馬順利撤離。為什麼梅長蘇會令他們佯攻呢?換句話說,為什麼梅長蘇會認定衛崢不在懸鏡司呢?夏江曾經得意揚揚地對言侯說過,他拿衛崢對付靖王是舍孩子套狼,但不能真的就把孩子給捨出去了,因為只要衛崢還在他手裡,那麼無論發生多少意外,他始終都立於不敗之地。顯然,夏江的這個如意算盤梅長蘇看得是很清楚的,就如他對靖王說過的那樣,對於夏江而言衛崢這個人並沒有多麼重要,重要的是靖王不能坐視林殊的副將被殺這個立場,所以只要衛崢在手,夏江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引逗靖王前來相救,直到取得最終的勝利——扳倒靖王為止。梅長蘇應該就是基於此推斷出夏江絕不會冒任何風險將衛崢放在懸鏡司地牢里,而是轉移到了別處。

那麼,到底是哪裡呢?

沒有人知道。依照夏江的謹慎和多疑,將衛崢轉移到大理寺去關押這件事情也許是由他本人親力親為,不曾假手於任何人的,所以除他之外,衛崢的下落再無人知曉。

所以,該怎麼辦呢?

不知道沒關係,可以投石問路。類似的手法筆者少年時讀《楚留香傳奇》曾經見過一次。《血海飄香》的故事開篇便是一張短箋,上面寫著:聞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極盡妍態,不勝心嚮往之。今夜子正,當踏月來取,君素雅達,必不致令我徒勞往返也。

古龍其人論及國學修養比之金庸和梁羽生確有差距,但骨子裡的風流意趣卻是無人能及。楚留香前來盜寶,但不知白玉美人到底被藏在哪裡,於是大張旗鼓地告知對方自己的意圖。金伴花接到短箋,當即召集了眾多高手嚴陣以待。子時一過,他立刻衝到牆角,掀開一幅工筆仕女圖,打開裡面的暗門,瞧見那紫擅雕花木匣還好生生在裡面,這才長長鬆了口氣。殊不知楚留香等的便是這一刻,由金伴花本人親自展示出白玉美人的所在,下一刻這寶物便輕而易舉地手到擒來了……

再回到本文中來,梅長蘇的手法幾乎是一模一樣,大張旗鼓地去進攻懸鏡司,可結果卻是佯攻。等夏江回來發現情況跟自己預想的不同,理所當然地會認為對方費了這麼多心血不可能只是為了發動一場佯攻,所以最有可能的計劃就是藉此吸引住所有人的注意力,以便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掩蓋真正的營救行動。所以夏江接下來就跟上面的伴花公子一樣迫不及待地去檢查人犯是否安然無恙。如此一來正中梅長蘇下懷,夏江在前面親自帶路,飛流在後面暗中尾隨,輕輕鬆鬆地探知了衛崢的下落,這時再要救人,對於麾下網羅了無數高手的江左盟來說自是易如反掌了。

衛崢脫險之後,整個計劃便成功了一半。接下來的事情就是如何扳倒夏江,讓靖王洗脫嫌疑,梅長蘇的辦法是將計就計。前面說過,梅長蘇一早認定衛崢不在懸鏡司內。基於這個結論,就可以進一步推斷出夏冬刺探到的關於衛崢的情報全部都是假的,是夏江有意透露給她,以便引靖王自投羅網的。不過,情報雖然都是假的,但卻反映出了另外一條關鍵的信息——夏江和夏冬目前真實的狀態,那就是夏江對夏冬起了疑心,但因為原因未明,夏江並不知道夏冬已經在天牢里聽到了謝玉的口供,所以師徒二人在表面上一如往常,並沒有反目。如此一來,想要扳倒夏江,洗脫靖王的嫌疑,便有了可能有了機會。於是確定由豫津出馬,引著毫不知情的局外之人——紀王爺,在登甲巷內親眼見到了夏冬和衛崢,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之後懸鏡司內梅長蘇與夏江之間的唇槍舌劍就不用再多說什麼了。那時的梅長蘇已經脫去了偽裝,展現出來的鋒芒幾近是昔日的林殊——赤焰少帥的聰明絕頂與傲骨無雙在此真是表露無疑。幾次交鋒,夏江根本不著力,拳拳打在棉花上。哪怕梅長蘇說的都是事實,甚至連他想平反赤焰之案都說出來了,夏江對他還是無可奈何,最終機關算盡,卻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一敗塗地。

懸鏡司被查封的那一刻,估計坐在電視機前的觀眾們也都頓時鬆了口氣。想他夏江浸淫官場數十年,憑著思慮周全行事狠辣一直橫行無阻,直到梅長蘇出現,讓他終於踢到鐵板。表面上看,他似乎只是意外遭到了夏冬的背叛,但是對於夏冬的背叛他既無法解釋其中的原因,又無法讓梁帝相信背叛的存在,生生陷入了死循環,實在是精彩絕倫,大快人心。

在原著之中,夏江到死都不知道梅長蘇就是林殊,所以始終都沒明白自己究竟敗在了何處。

·助夏冬

在幫助夏冬這個問題上,精彩的不是宮羽藉助易容之術,趁著探監之機,與夏冬互換,讓她能夠出獄去見聶鋒,而是事情敗露之後,梅長蘇設法圓謊的過程。劇中將這段情節加到了藺少閣主身上,但書中原本是梅長蘇出手解決的。

這件事情之所以能圓過去,其實中間最關鍵的一點是一個時間差——夏冬知道真相的實際時間和對外宣稱的虛假時間。夏冬與靖王因為赤焰之案素來不和在朝中乃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後來因為謝玉倒台,夏冬和靖王一起知道了赤焰之案的真相,但是兩人對外心照不宣地保持了原狀。朝中除了極少數人,比如蒙摯之外,再沒人知道夏冬已然知道了真相,與靖王之間解除了誤會,冰釋了前嫌。所以有了這個時間差,在秘密被發現時,夏冬就可以這樣來對蔡荃解釋,首先不能承認自己是在蒙摯的幫助下,逃離天牢去見夫君的,而是謊稱自己要去殺衛崢為夫報仇,所以依靠了宮羽,成功實施了越獄:「我逃獄的目的,與我師父不同。只要一想到尚未能手刃害死我夫君的赤焰逆犯,我就旦夕難安。所以我想逃出去找到師父,問他到底把衛崢藏在了什麼地方。沒想到師父還沒有找到。自己卻落入了原來靖王府部將的手中,被帶到了太子殿下面前。」如此一來,就先把蒙摯的嫌疑摘乾淨了——蒙摯不是助她逃獄的幫凶。

再來看夏冬繪聲繪色描述的她如何夥同宮羽偷龍轉鳳,李代桃僵的這一過程,雖然是謊言,但聽起來真的是既精彩又合理。

夏冬笑得甚是輕鬆,「其實很簡單,內牢的牢頭也不會永遠守在這裡,只要找個愛酒的牢頭,派人請他喝酒,灌醉了之後換上他的衣物,易容成他的樣子,等天色晚一點光線昏暗時,悄悄冒名進來,大門的守衛一看是守獄的牢頭,不會細查,成功進門的可能性很大……」

蔡荃冷哼一聲道:「可鑰匙有兩把,必須兩個牢頭同時開鎖才行。」

「誰說的?一個牢頭拿著兩把鑰匙開也行啊。」夏冬輕飄飄地道,「天牢的鑰匙是不能帶出去的,所以第一次喬裝進來,只是在這裡印個鑰匙模子出去另配,別的什麼都不幹。被灌酒的牢頭醒了之後,也察覺不到有何異樣。然後過幾天,再針對第二個牢頭行一遍同樣的計策。

「又找第二個好酒的牢頭么?」

「不好酒也無所謂,用大棒冷不丁在腦後一敲,效果跟灌醉了一樣。」夏冬彷彿沒看到蔡荃越來越陰沉的臉色一樣,自顧自地說著,「當然,扮成第二個牢頭進來時,身邊要帶著那個要替換的人,多帶一個進來當然要難些,但也不是完全找不到借口,比如說這假牢頭受朋友之託,帶進來探監什麼,因為是進不是出,所以守衛一般會給這個人情。這時假牢頭一人手裡已有兩副鑰匙,可以趁著夜深人靜到牢房裡換人,然後再把我帶出去,只要最後出大門時守衛沒有發現假牢頭帶進和帶出的不是同一人,事情就算成功了。即使被擊昏的牢頭醒後覺得不對,可他未必敢肯定自己被打是跟天牢有關,而且牢里這麼多犯人,又不缺人數,他查不出什麼地方出了問題,怎麼敢隨便嚷嚷?運氣好的話,也許可以一直這樣蒙下去,運氣不好的話,也至少得到第二天才會被察覺,反正我人已經出來了,誰在乎?」

「你自己倒是出來了,替你的人呢?」蔡荃冷哼一聲,「那個妙音坊的宮羽,跟你又有什麼關係。」

「蔡大人,」夏冬輕輕將額發撥至腦後,道,「您不會不知道懸鏡司有暗樁吧?」

蔡荃臉頰兩邊的肌肉猛地一抽,「宮羽是你的暗樁?」

「沒錯。懸鏡司的暗樁身份隱密,除了首尊和暗樁自己的聯絡人以外,別無他人知曉。我以前曾經救過宮羽的命,她什麼都願意為我做,算是我最得用的一個暗樁吧。」

最後,問題落到夏冬原本已經越獄成功,那所以現在被抓來應該很惱怒啊!為什麼還肯為蒙摯開脫,替靖王說話呢?於是,前面的時間差完美地解釋了這個問題,夏冬謊稱自己是剛剛知道了真相:「在東宮裡,殿下告訴了我一些事。一些他已經追查了很久很清楚的舊事。結果就是我被說服了。我開始懷疑自己這些年的恨,是不是真的放錯了地方……夏冬不是首鼠兩端的人。既然已經決定要相信殿下,也答應他返回牢中等待真相,當然就不會眼見著蒙大統領被你誤會,而一言不發了,不過我說的話蔡大人你信還是不信,我卻管不著。」

到了此時,蔡荃的所有疑問全部得到了圓滿的解答,於是局面倒轉,輪到夏冬反客為主,開始將軍,提出因為之前夏江越獄,梁帝下詔斥責:如有再失,罪加一等,革職查辦。所以時隔不久,夏冬再次越獄,此事如果上達天聽,蔡荃便是又有再失,罪加一等,要被革職查辦了。蔡荃是聰明人,夏冬一提聖旨,蔡荃馬上就想明白了這一點,然後由此開始心生畏懼。從他的心理來考慮,於公於私,他都必然不願意此事張揚出去,此乃人之常情。所以這時蒙摯再來敲敲邊鼓,表明夏冬正好撞到靖王手中,靖王對他有愛重維護之心,所以請他莫要拘泥古板,辜負靖王一番好意。到了如此地步,應該說蔡荃已經別無選擇,只好順坡下驢,順勢而為,採納蒙摯的建議了。

梅長蘇圓的這個謊真的堪稱是天衣無縫,神不知鬼不覺地壓下了一場風波,保證了所有的人都毫髮無傷,然後還替靖王賣了蔡荃一個天大的人情。一場禍事最後可以處理得這樣四角俱全,實在是令人佩服!

五、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間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劇中有個很有意思的現象:謝玉、言闕和夏江三個人曾經分別問過梅長蘇一個問題,內容不盡相同,但指向卻是驚人的一致。

在天牢里,謝玉問梅長蘇:「梅長蘇!梅長蘇!我跟你何怨何仇,你要害我,到如此地步?!」

在言府內,言侯問梅長蘇:「先生坐於此,我剛才卻觀之不透啊!本侯想問一句,蘇先生可是當年祁王府的舊人?剛才的問話的確有些唐突,可是我實在想不出來,先生還有什麼別的理由,可以出手相幫靖王。」

在懸鏡司,夏江問梅長蘇:「梅長蘇,你知道我的意思,你為什麼要選擇靖王?你到京城來,到底想要得到什麼?是位極人臣的富貴?睥睨天下的權力?還是萬世留芳的名聲?又或者你是為了別的什麼,別的什麼更真實的目的。而這個目的,只有靖王才能幫你達到。是不是?」

三個人的問題,本質上是相同的,那就是問梅長蘇所做的這一切究竟是為了什麼?這其中,只有言侯的答案最接近於事實的真相。

面對夏江的問題,因為梅長蘇主動提起了赤焰冤案,所以夏江的結論是:「我明白了!你不是來輔佐靖王的!你是來為蕭景禹翻案的!」

面對謝玉的問題,梅長蘇當時神色中一片森冷,半是嘲諷半是譏刺地回答他說:「何怨何仇?謝侯爺,你我為名為利,各保其主。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你問我這樣的問題不覺得可笑嗎?」此言一出,謝玉頓時啞口無言了,因為梅長蘇所說的正是他這半生的絕佳寫照。

然而,面對言侯的問題,當梅長蘇再次想以名利為由敷衍過去的時候,言侯卻直接否定了他,然後說道:「我與先生雖然只有兩面之緣,可是依我的觀察,名利二字太小,絕非是先生的格局。」

「格局」二字真的是一語中的啊!以前曾經看過一篇文章——格局是一種氣度,亦是一種情懷。其中這樣寫到:格局是一種氣度,是一種情懷,是心靈里山高水闊,是精神深處天地澄明。有大格局,才會成就人生的大氣象,大意境,大趣味。但無論多大的格局,首先要有一種容納,一種尊重,胸懷裡要盛有世界,心底里能裝下他人。

所以,歸根到底,大格局其實是大胸襟和大智慧。毫無疑問,梅長蘇是一個有大格局的人,胸懷中盛有天下,心底里裝著蒼生,廣袤而博大,深沉而悲憫。

《大學》中有云:古之欲明明德於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誠其意;欲誠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後知至,知至而後意誠,意誠而後心正,心正而後身修,身修而後家齊,家齊而後國治,國治而後天下平。

「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堪可謂之中國古代士人窮盡一生所要追求的最高理想和終極目標,從入仕的那一刻起,或者更早,從啟蒙的那一刻起,便視天下為己任。

《琅琊榜》這部作品在出版之時,打出的宣傳旗號便是:中國版《基督山伯爵》。《基督山伯爵》是什麼呢?《基督山伯爵》又名《基督山恩仇記》,是蒙冤受屈的埃德蒙·鄧蒂斯在歷盡生死之後回來報恩復仇的故事。故事的主題在於懲惡揚善,快意恩仇。但是《琅琊榜》的主題其實與之並不相同。應該說,如果海宴把《琅琊榜》的主題落在懲惡揚善,快意恩仇上,已經足夠讓這部小說痛快淋漓,博得讀者的喜愛了。要知道,在1845年8月28日,《辯論報》開始連載《基督山伯爵》之後,讀者們都像著了魔似的。大仲馬歷時1年6個月的時間,用136期的篇幅,講完了100餘萬字的故事。在此期間,巴黎紙貴,《辯論報》一報難求。甚至有痴狂的讀者不惜重金賄賂印刷廠的排版工人,只為了在第二天來到前,先看到故事的新情節。而巴黎的幾條大道,也被命名為「基督山」、「鄧蒂斯」和「大仲馬」。

但是《琅琊榜》的故事並非如此,林殊死裡逃生化身成梅長蘇,十二年後返回金陵,他的目標從來就不是復仇,甚至也不僅僅只是雪冤。

或者我們可以換個角度來說明這個問題。從梅嶺的焚身烈焰,血海屍山裡走過來,帶著此生永遠無法癒合的痛與殤,梅長蘇的心中可有怨懟悲憤?我想……是有的。怎麼可能不恨呢?但是,如果他是想要復仇,想要泄憤,那麼依照他的智計無雙,他是真的有能力可以舉兵造反,掀起血雨腥風,傾覆大梁天下的。

但是!他沒有!他從來都沒有想過要這樣做!恰如他阻止言侯弒君時所說的:「皇上死了,留下一片亂局,太子和譽王兩相內鬥,朝政不穩,邊境大亂,最後得益的是誰?遭殃的又是誰?」

所謂「寧為太平犬,莫作亂離人」。《孫子兵法》開篇便強調:「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兵凶戰危,一旦戰爭爆發,該有多少人會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可憐河邊無定骨,竟是春閨夢裡人。那時屍橫遍野,白骨成山,又是怎一個「凄慘」二字了得?一將功成萬骨枯,然而不管最終誰勝誰負,都勢必要以萬千生靈的性命和鮮血為代價,倒霉的終究是無辜的黎民百姓,便如張養浩在那首《山坡羊·潼關懷古》中所寫的那般: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由此可見,縱然梅長蘇為了解毒,不得不挫骨削皮,從此面目全非,年壽難永,註定英年早逝,卻依然不折不扣地堅持著想要承擔責任,執著地努力實現理想,家國天下,黎庶蒼生,點點滴滴都在他心頭,沒有一時一刻忘懷過。所以,這十二年來,他嘔心瀝血,殫精竭慮,機關算盡,步步為營,乃至生死不計,從來都不只是為了他林氏一族一姓的冤屈,也不只是為了要還七萬那無辜枉死的赤焰忠魂英名與公道,更是為了要開創一個清明理想的太平盛世,恰如他對景琰的期許:「景琰,於我而言。翻案就是結局,我能看到這一天已經很滿足了,可對你而言,洗雪舊案只是開始,你還要掃除積弊,強國保民,振興大梁數十年來的頹勢,還天下一個去偽存真、清明坦蕩的朝局。為了達到這個目的,你需要一個完美的開端,亡者英靈在上,也希望能看到你在天下人心中是一個有情有義、公允無私的君主……」

功名利祿?榮華富貴?皆如白雲蒼狗,從來不在他眼中心中,所以,他會拖著病弱之軀,日日夜夜煎熬著自己的心血,凌遲著自己的生命,卻在靖王苦心籌劃,為他鋪路之時,將密道封死,抹去了所有傾心相助的痕迹,決定飄然遠去;在冤案即將平反,夙願即將達成之時,選擇功成身退,只為不願讓人誤會新君亦是喜愛制衡權術之人,違背自己的理想和初衷;更在梁帝提出「朕決不能讓林殊,讓你,活著站在朝堂之上,站在朕的面前,站在天下人的面前」這等自以為苛刻到會讓梅長蘇絕不肯答應的條件時,雲淡風輕地回復他「好。我答應。陛下絕不會讓林殊重返朝堂,否則天下人會時時刻刻地指責陛下的過錯,這點我早就想到了。林殊所求也並不在此」。是的,他如此輕易如此淡然地允諾下來,只是因為他志不在此,從不在此。他追求的,他希望的,從來都只是未來的天下能夠風清氣正,開明公允,如赤焰這般的悲劇再也不要重演!

劇中梁帝與梅長蘇之間最後的對話堪稱整部作品中最為深刻的段落,不再糾纏於表面上的心機手段,而是提出了終極命題:登頂九五,居於至尊之位,到底是為了滿足一己私慾?還是為了澤被天下蒼生?

很顯然,梁帝是前者。他在意的不是黎民百姓的生死福祉,而是自己至高無上的權柄在握,視天下為個人私產,所以他會理直氣壯地喝問梅長蘇:「你說!這個天下是朕的天下?!還是他蕭景禹的天下啊?!」

至於梅長蘇的回答,那就整部劇中振聾發聵的最強音了:「天下,乃是天下人的天下!若無百姓,何來天子?若無社稷,何來主君?戰士在前方浴血沙場,你遠在京城只為了一念猜疑就揮下屠刀。在陛下的心中恐怕只有巍巍皇權,又何曾有過天下?」

很顯然,在梅長蘇的心裡,民為重,社稷次之,而君為輕。黎民百姓,江山社稷才是天下。或者再說直白一點,在他心中,他自認應該忠於的,其實不是皇帝,甚至也不是祁王或者靖王,而是天下!之所以忠於祁王,祁王死後又輔佐靖王,只是因為他們以民為本,認同天下為公,心心念念牽記著蒼生萬民,為了社稷安穩,百姓和樂,必要時甚至可以付出自己的生命。而梅長蘇,林氏一族,還有那七萬赤焰軍,出生入死,浴血沙場想要保衛想要守護的從來不是金鑾殿上那把冷冰冰的龍椅,而是世間千千萬萬的平凡眾生。就如北宋儒學家張載《橫渠語錄》中的名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六、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

赤焰冤案平反之後,梅長蘇心愿已了,本以為他可以放下一切,歸隱山林。然而突如其來的四鄰犯境硬生生打破了藺晨的心愿。在這裡想談一談梅長蘇的選擇。他放棄了隨著藺晨一起去遊山玩水,逍遙江湖,轉而服下了冰續丹,以藥效激發體力,換得生命中最後三月健康時光,然後重披戰甲,做回林殊,出征北境,擊退外敵。

為什麼他會做出如此選擇呢?之前在東宮時,梅長蘇可是明確對靖王說過:「就算這件案子翻得再徹底,我也只能是梅長蘇,不能變回林殊了。」可是當邊境烽煙四起,戰火重燃時,他卻當機立斷,毅然決然地選擇做回林殊,究竟是為什麼呢?

我們先來看當梅長蘇提出想要隱退時,靖王的反應——他是完全不能理解,根本無法接受,替好友感到無比委屈,所以當場道:「只要污名洗雪,你當然可以得回原來的身份!」

對此,梅長蘇給出的解釋是:蘇哲乃是陰詭之士,所行者為陰詭之術。雖說是奪權利器,卻終非正途。而靖王身為未來的天子,要整肅朝綱,激濁揚清,就絕不能留蘇哲這樣的人在身邊,否則會讓世人誤解新君依然喜愛制衡權術。而且如今的梅長蘇與當年的林殊相比,形容大改,身上再無半點往日之痕,倘若單憑數人之證,就說他是林殊,未免太過驚世駭俗,令人難以置信。之前蒙摯在知道他的身體狀況後,曾經勸他等靖王登基之後再重審此案,那時梅長蘇一口否決,因為赤焰中人要清白,就必須要徹徹底底的清白,所以如果不能在當今皇帝在位時重審,後世只怕會詬病靖王是為了與祁王的舊時情義而有所偏私。那麼如今,若是因為他要恢復林殊的身份而惹來後世史筆如刀,將一樁純粹的平冤之舉,無端變成惹人揣測、真假難辨的秘史,那便太對不住那七萬赤焰忠魂了。

應該說梅長蘇以上這些關於家國大義的擔心憂慮自有道理,但是,埋藏在他心底最深處的原因卻是在最後一句話中方才隱約地體現了出來,那是比挫骨削皮更甚的錐心之痛:「其實不做回林殊,也不算委屈。我已經做了十三年的梅長蘇了,早就習慣了。就讓當年的林殊,永遠保持大家記憶中的樣子,不也挺好嗎?」

對照之前他曾對蒙摯解釋過的一定要對靖王嚴加隱瞞自己身份的原因,除了擔心情緒干擾,導致縛手縛腳,反而相互成為拖累,更重要的卻是:「其實從另一方面來說,不告訴他,對我也輕鬆些。我和景琰,畢竟是太熟的朋友了,如果是以梅長蘇的身份在他面前,無論謀劃什麼,我心裡也不覺得怎樣,可一旦變回了林殊,就難免會覺得傷心、難過,會莫名其妙地心緒煩躁。要是屈從於這樣的情緒,別說奪位了,多少人的命也要跟著搭進去……」

這裡清楚地表明,其實,梅長蘇潛意識裡始終是自卑的。曾經的他是英氣凌雲的天之驕子,是威名赫赫的少年將軍,是金陵城裡最明亮的少年。林殊,是那樣的乾淨耀眼,光彩奪目。而梅長蘇呢?他總是低眉淺笑,算計人心,他總是擁裘圍爐,言語如冰,整個人沒有一絲鮮活之氣,彷彿處處透著地獄的幽涼。所以他會一再強調「林殊已經死了」,因為他不想讓梅長蘇跟曾經那樣乾淨耀眼,光彩奪目的林殊產生任何聯繫。在他看來,那是一種玷污。林殊,就應該永遠那般驕傲張揚,朝氣蓬勃。

每一位讀者每一位觀眾都明白,梅長蘇為了洗雪沉冤,在此過程中雖然採取了非常手段,但遠沒有他自己想的那麼陰暗,那麼不堪。最重要的一點是他從來不曾無中生有,誣告陷害,最多只是扮演了揭開真相的那隻手,讓那些罪惡在恰當的時機昭示天下。

只是梅長蘇有自己的驕傲,驕傲到不屑於為自己哪怕在心裡有一絲一毫的辯白。我想我能夠理解他,因為雖然說是多行不義必自斃,他們都是罪有應得,但畢竟有那句古話在:有心為善,雖善不賞;無心為惡,雖惡不罰。也就是說,他的目的並非是懲惡揚善,替天行道,雖然客觀上達到了這一效果,但是主觀上來說,他是為了打擊政敵,改變朝局,輔佐靖王上位,才這麼做的。

說來依照梅長蘇遭遇過的那般滅頂之災,若是整日愁雲慘霧,一點也不誇張,想要毀天滅地,一點都不為過,但是他沒有。哪怕是對造成赤焰冤案的罪魁禍首,夏江、謝玉之流,他也不曾在扳倒他們的過程當中有任何的落井下石、挾私報復。反倒是因為牽連了景睿而倍感歉疚,所以極力補償,在生日宴前備下護心丹,在他遠去南楚之時又暗中派人照顧;因為牽連了謝弼,所以在他遠赴黔地,去為謝玉扶靈之時,沿途派人照應;因為稚子無辜,所以暗中將譽王妃從牢中救出,送她遠離金陵,為譽王留下了僅有的一點血脈;甚至連曾經幾次三番想要置他於死地的卓家,他都設法令譽王對他們放手,讓他們可以平安脫身離去,而不會再被譽王利用。

倘若,他真的能狠下心來斷情絕義,也就不會再如此痛苦,如此內疚,如此自責,如此不忍,但是,他做不到啊!因為梅長蘇畢竟是林殊,骨子裡屬於林殊的信念和精神,其實從來沒有改變過。

所以他在看著眼前的炭盆時,會忽然一點一點去接近那熾熱的火焰,又在被灼傷時遽然清醒,語笑聲中那般慘痛彷彿字字泣血:「你知道我這雙手,以前也是挽過大弓,降過烈馬的。可是現在只能在這陰詭地獄裡,攪弄風雲了。」

而謝綺因為他扳倒謝玉的計劃而間接受到傷害,以致香消玉殞,只留下剛剛出生的孩子。聽到這個消息,飛流擔心他不舒服時,他對飛流說過:「會好的,你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人的心,會變得越來越硬。」那時他的臉上帶著笑意,眼中卻淚光瑩然,語氣中對自己的嘲諷、厭棄和無可奈何聽得人心碎神傷,再難自抑。

整日苦心孤詣籌謀洗冤之事,原已讓他不堪重負,然而他卻在耗盡心血的同時還不忘叮囑蒙摯要在校場上震一震敵國皇子,以免讓他認為大梁朝堂上的武將儘是謝玉這等弄權之人,無端生出狼子野心。

當衛崢被捕,生死攸關時,如果他只是一個謀士,大可置之不理,那才是最安全的做法,沒有任何風險,沒有任何後患,可是他沒有。明知是陷阱,是圈套,是虎狼之穴,利弊得失如此明顯,他卻仍然義無反顧,哪怕因此令自己陷入險境,也還是決不放棄,一往無前。當懸鏡司的兵將來到蘇宅門口,隨著夏江一聲令下破門而入時,梅長蘇站在庭院正中淡然以待。雖然只是他孤身一人,卻彷彿淵渟岳峙一般!不得不說,那一刻,他的形象是如此的光輝燦爛,偉岸高大!自兩旁隊列間穿行而過,那般堅定磊落,坦蕩從容,硬生生襯得夏江小人得志,奸計得逞的笑容顯得那般渺小和可憎!

而當冰續草被送到藺晨手中,痊癒的機會已經近在咫尺的時候,梅長蘇卻因為要用十命換一命而斷然拒絕,或者說他自始至終從來就沒有考慮過這條路。甚至在一眾赤焰舊將們憤而責問「難道世間就沒有公平二字」的時候,淡然而超脫地給出了自己的答案:「怎麼沒有公平?在世人的眼中,生死是天大的事,可是世間之大,茫茫萬劫,眾生的公平,又豈是一個人能活多長所決定的呢?百年前的那個人是活了下來,可他失去的難道不是比性命更緊要的東西嗎?」

赤焰的風骨精神,無價的兄弟情義,在梅長蘇看來,遠遠重過個人的生死存亡。他的選擇從來就沒有背離過這一切。

不管讀者和觀眾有多愛梅長蘇,但是事實上卻是,林殊,從來就不願意做梅長蘇!他放棄做林殊,而成為梅長蘇,是迫於無奈,是情非得已,但從他個人的情感和意願上來說,他從來都只希望做林殊,而不是梅長蘇。

所以,當大渝、東海、南楚、夜秦、北燕同時出兵進犯,數封加急快報星夜入京,如同一道道霹靂般瞬間炸響在大梁帝都上空時,他的選擇其實是為所當為,順理成章。但有一絲林氏風骨存世,便不容大梁北境有失,不容江山殘破,百姓流離。這是他的責任!這是他的擔當!這是他的使命!最重要的,這是他的心愿!

如他所說:「如今國難當頭,主帥一職只有我能勝任,我必須去!這不是放棄,而是選擇。我已經當了整整十三年的梅長蘇了,如果到最後,我可以回到林殊的結局,回到北境,回到戰場,那對我來說是一件幸事。梅長蘇的使命已經完成了,可是林殊還有他的職責。如今北境烽火正熾,朝中無將,作為林氏後人,我豈能坐視不理?既然你們千辛萬苦地找到了冰續草,就許我三個月吧!三個月之內,我必定可以平定此亂,重筑北境防線。此戰之後,景琰可以重新整飭北境軍,大梁的軍力一定可以恢復到鼎盛時期。」

面對他的滔滔不絕,藺晨的憤怒、痛苦、無奈、不甘,統統可以理解。從相識的那一刻開始,藺晨便絞盡了腦汁,想盡了辦法,去維繫他的健康,延長他的生命。可是他呢?為了儘可能地復活赤焰軍的靈魂,他選擇終結掉梅長蘇這個在藺晨心目中分量最重的知己好友,還要藺晨親手幫他……

然而,藺晨終究還是答應他了……因為,藺晨懂他。他那一句「我畢竟是林殊!雖然十三年過去了,可我還是赤焰軍的少帥林殊!我要回去!回到赤焰軍當年的戰場!我要回去!那才是屬於我的地方」代表的是梅長蘇的心愿。有再多的不願,再多的不忍,再多的不舍,再多的悲痛,那是他自己的心之所向,所以藺晨到底尊重了他。看著藺晨離去的背影,梅長蘇最後一句話說得溫柔而又堅定,欣慰而又自豪:「你總說你不認識林殊,我相信你在認識他之後,一定不會失望的!」那是屬於赤焰少帥的驕傲和信心。

想那日束髮從軍,想那日霜角轅門,想那日挾劍驚風,想那日橫槊凌雲。帳前旗,腰後印,桃花馬,衣柳葉,驚穿胡陣。流光一瞬,離愁一身。望雲山,當時壁壘,蔓草斜曛。

出征之日,錦衣薄甲,初冬的風吹過梅長蘇烏黑的鬃角,胸中暢快淋漓的感覺還是那麼熟悉,如同印在骨髓中一般,拔之不去。

畫戟雕戈白日寒,連旗大旆黃塵沒。疊鼓遙翻瀚海波,鳴笳亂動天山月。放眼十萬男兒,奔騰如虎,環顧愛將摯友,傾心相待。當年梅嶺雪夜中所失去的那個世界,似乎又隱隱回到了面前。

天下有雪紛紛過,落盡山河不成歌。

他所選擇的結局,是「美人自古如名將,不許人間見白頭」的必然宿命,卻也是「寧為紫塞百夫長,不作青衿一老生」的夙願得償,有「拔劍已斷天驕臂,歸鞍共飲月支頭」的凌雲壯志,也有「暮雲空磧時驅馬,秋日平原好射鵰」的熱血豪情,求仁得仁,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回首梅長蘇這一生,恍如流星划過天際般轉瞬即逝,並不長久,然而卻是那般的波瀾壯闊,正氣磅礴!哪怕最終林殊離世,依然還有長林新軍重又誕生。

長蘇!

林殊!

此血仍殷!

此身猶在!

赤子之心,永生不息!!!

註:黑體加粗部分為書中原文。

-CONTINUED-

黑江湖·青青專集

致謝

文章作者青青,版權歸屬作者。

圖片來自網路,版權歸屬作者。

醒目

自即日起,《琅琊人物誌》將陸續獨家刊發於黑江湖公眾號,敬請關注。如有意購買紙質圖書者,可於噹噹、京東、亞馬遜等地購買,支持正版。

定價:32元。2017年初上市,正在熱銷中

原創頻道 說書頻道 古風頻道

四大世界觀

東宋|科幻水滸|西遊世界|火與刀

專欄作者

武五陵|葉克飛|王憐花|林探惜|邊城不浪

言少|茅十七|九日|張佳瑋|春秋不淹

青青|蘇君|孔鯉|林白|令狐小跑|西湘

子羽|小錢|謝煙客|樸素|陳志明|楊玉婷

汐顏|花滿樓的剪刀手|夜雪霽|小悶騷

江湖這個夢想,就是要大家一起做才有意思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黑江湖 的精彩文章:

李白和杜甫誰更偉大?

TAG:黑江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