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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聽過雪的聲音?

《幽夢影》中的一句話我記得很明晰:春聽鳥聲,夏聽蟬聲,秋聽蛩聲,冬聽雪聲。春聞鳥囀,夏聞蟬聒,秋聞蛩啾,前三種聲音倒好去聽,最難的是聽雪。

如果無風,雪幾乎無一絲聲音。正因為如此,聽雪成了件清奇無比的事兒。能聽懂雪聲的人,未必稀奇如公冶長,卻不免惹人艷羨。

五十三歲的歐陽修夜裡讀書,聞有聲從西南而來,便悚然聽之,慨之,異之。他側耳細聽,覺得那聲音如淅淅瀝瀝的雨聲、蕭蕭颯颯的風聲,又如浩浩蕩蕩翻滾在深夜的波濤聲,如鏦鏦錚錚兵器聲,又如維維躡躡的腳步聲,但他的童子卻覺得四下無聲,垂頭而睡。能聽懂秋聲的歐陽公如果無一顆善感欲發之心,焉能在蟲聲唧唧的寒夜聽得到這秋聲,又怎會諳得秋聲中所暗藏慄冽之氣、蕭條之意?

聽雪聲亦然。飛雪雖無聲,卻觸物即鳴。昨夜飛霰忽至,斜擊在玻璃窗上的叮叮聲,直如心內小鹿亂撞,又如廊下情人私語,聽得人幾乎神飛天外,與這密密的落雪在零下幾度的寒風中共舞。

飛霰聲雖好,卻太過輕盈,而踩在步履間的雪無疑是最易聽到的聲音了。雪積到一寸深時,便可輕踩著步子在上面慢悠悠地走了。可以踩成一條直線,也可以踩作一圈弧線,就像深秋時候踩在林間落葉中那般。

踏雪實在是一件值得賞玩之事,連雞犬也為之而著迷。「雪落板橋,雞犬行過,踏成竹葉梅花」說的便是雞犬踏雪的雅事。不知雞犬從雪上走時,是否曾留心聽過那連綿不絕的沙沙聲?人要著履方可踏出這沙沙聲,但難免在落腳的那一瞬不生出「憐潔惜雪」之心?不如效襄陽孟夫子,將滿腹幽思付諸於灞橋雪岸驢子蹄下。

今年天意憐人,特特在一個臘月間降了兩場雪,圓了江南人的醞釀了無數個夜晚的雪夢。那麼,臘月里最美妙的事情便是推窗啟軒,在這落了足足十來個小時的今年的第二場雪中瞞珊履步,獨佇梅腳,任憑幽霰吹來。千絲萬縷雪拂過柳梢,翠煙氤氳,也讓人不覺春心縈絡。

風斜玉霰,不免想到晚秋風中的蘆花。我曾寫過一首《蘆花落》,將這從蓬萊島上飛來的雪霰視作寒江上十里煙深的蘆花盪。雪飄的聲音和著風聲、水聲,像極了江上的蘆花索索聲,又如風鼓著袖筒的嗚嗚聲。這聲音凌波而來,如夢裡飛愁、天際浮雲,讓人嘆且驚。其實,蘆花搖搖曳曳、雪花參參差差,穿亭繞水,轉瞬間便不見了蹤影,這聲音最讓人茫然。如同每一年的初春在江上見到白鷺,又不知它什麼時候方能歸來,不提也罷。

令我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雪聲,卻是在今年的初雪夜,是夢被雪驚碎了的那一刻。我從沉沉的夢裡醒來,聽到了有生以來的第一次雪壓松聲。唰的一聲,來自於樓下兩株十來米高的老松樹,有些農人在場圃中用木杴揚麥粒的聲音。當然,這種聲音更清奇,且深入骨髓,讓人所有的毛孔陡然豎起,而後又一身沁然。

說也奇怪。看似粗壯的樟、桂、櫸、欒諸屬在一場初雪後無一倖免地折了胳膊斷了腿,而松針雖細小,卻在厚重的雪中毫髮未損,姿態依然,不愧天生有傲雪的風骨。雪落松枝,偶爾在風中抖落,簌簌然,讓人百聽不厭。

與松相比,江南的竹似乎無甚骨氣,一場雪罷,紛紛垂頭不語,枝斷葉殘,好不可憐。不過,倘若是一場小雪,於叢竹間聽之,可謂是世間第一等的雅事。

雪落在松枝上,以螺旋狀積在松針所聚處,蓬鬆而不緊湊,最宜遠觀。而雪落在竹葉上,條條縷縷地集中在那本就纖長的葉片上,錯落有致,青白相宜,恰恰適合湊近了細細賞玩。落在泥地里的雪,早已不是純粹潔白的質地,而落在竹葉上的雪,如同盛在玉楔上,充滿了一種令人仰望的儀式感。

用小拇指輕輕地撥動竹葉上禪睡的雪,它便均勻地飛落,那時的雪花好似一個個擁有了生命的精靈。完好無缺的六齣飛花是它的翅羽,你甚至不忍心走近了看,生怕它在墜入塵埃的那一刻化作虛無。

竹上的落雪也是有聲音的,可是只能在心中聽,就如竹葉上的雪只可遠觀,不可褻玩一樣。

雪停了,如果有月光傾瀉在竹林間,才是最好的聽雪時刻。月光散下來,有潺潺山澗的聲音,泠泠作響。月光與竹葉,是世間最清冷之物,一旦相遇,如同伯牙遇到了子期,便再一發不可收拾。月下的雪聲,恐怕也只有它們自己彼此能懂。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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