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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對話》:我的母親是個變態

作者 關念

看完,開啟自己與家人之間的問答,那些尚未開口的問題,慢慢聊。——關關

每天早上,我的母親總是先於我醒來

她會先準備好我的早餐,然後出門。

每天傍晚,我的母親會在外面吃過晚餐之後才回家

靜靜地梳洗完畢後就又回到屬於她的房間,

打開收音機關上房門,在晚上九點睡去。

我們生活在相同的空間里,但幾十年來,

我們就像是同個屋檐下的陌生人,

唯一的交集是她為我準備的吃食,

我們之間沒有噓寒問暖、

沒有母女間的心裡話、

沒有「我愛你」。

當我注視著她,

我知道在那震耳欲聾的沉默之下,

藏著讓她難以面對、無法言說的秘密。

我知道在緊閉的雙唇背後,

是令她窒息且擺脫不去的恥辱。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明明跟父母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卻不知道他們心裡想什麼,即使面對面坐著,也不知道該聊什麼;離家之後,更是如此,打電話過去,很多時候,就是三兩句話結束,吃飯了嗎?冷不冷?身體怎麼樣?對方回答:吃了,不冷,還好吧。雙方都無法開口說愛,一想到要打破沉默,便覺得尷尬與彆扭。

影片中的大女兒黃惠偵(導演)以驚人的力量,直面成長的痛苦和屈辱,率先打破僵局,她以非常平靜的語氣問了媽媽很多我們一輩子都不會說出口的話:

媽媽,你是不是很討厭我,你愛過我嗎?

媽媽,你為什麼要結婚?你明明喜歡女人。

問母親的女友,「我媽媽是個什麼樣的人?」

帶母親回到出生地,問她的親戚們,「你知道她喜歡女的嗎?」

「媽媽,你知道爸爸對我做了什麼嗎?……我以為你都知道。」

每個人都是一座孤島,即便是親人也無法踏入。女兒說,如果不是用錄像的方式,我怕是一輩子也開不了口。開不了口,母女就一直這麼隔膜,過去的傷痛就無法治癒。

在女兒們的印象中,母親總是喜歡呆在外面,在外面的母親比在家裡的母親快樂,她總是「放下我們姐妹倆,不太理我們」,母親很少擁抱我們,也從不說「我愛你」,可是明明相依為命30多年,不應該是心心相映嗎?為什麼媽媽對我們總是不交流,不親昵,不說愛呢?是不是因為她討厭我們,才經常不在我們身邊?那她為什麼還要把我們從爸爸身邊帶走呢?她到底愛不愛我們?一個人即使到了四十歲,也會對有沒有被愛過產生執念,缺愛的心是荒蕪的,於是她去尋找母親的女朋友們,卻得到一個悲傷的回答——你們不是親生的,是你們母親領養的。

母親為什麼要說假話?她到底想隱瞞什麼?

黃惠偵表面笑著,內心卻非常難過。 她和母親交談,又走訪她的女友和親戚,才得知母親只是用「疏遠孩子」的方式,來面對她無法提起的那些過去:

母親經人介紹與父親相識,第二次見面便是結婚,婚後才發現丈夫嗜賭、酗酒、家暴。但是又能怎麼樣呢?婚又離不了。22歲那年,她生下黃惠偵,兩年後,又添一女,這期間,她飽嘗了一個男人最大的惡,身心遭遇重創。忍無可忍,在黃惠偵十歲那年,母親帶著她和妹妹,趁著父親不在家,倉皇出逃,除了身上的衣服,她們什麼都沒有,之後開始了東躲西藏的生活。怕背熟人撞見,怕被父親抓回去又遭毒打。母親怕提起那段慘痛的往事,一提起來,痛苦便噴涌而出,即便前夫早已自殺,提起他,母親仍然余恨未消,「如果殺人無罪,我第一個要殺的就是他,我要把他剁成肉醬」。父親自殺了,母親的噩夢也沒有終止。

母親把家暴視為一生的恥辱,為了面子又不能說出來,但她永遠不能釋懷,「為什麼長大那麼大,還被人家打?」

而孩子見證了她過去的一切痛苦,看見孩子,尤其是看見跟那個渣男生的孩子,更使她無法跟過去割裂。

更讓她無法面對女兒的是愧疚。

因為丈夫不養家,還賭博家暴,窮人家的女人和孩子不得不承擔了謀生的重擔。從6歲開始,黃惠偵和妹妹就跟著母親做牽亡魂的工作,賺錢養家。這份工作很苦,且是外人眼裡的賤役。但小時候的黃惠偵卻樂在其中:能引渡亡魂到西方極樂世界,讓她覺得自豪,而最重要的是,可以和媽媽在一起。可是隨著長大,她開始知道這是一份令人看不起的工作。渴望有所改變的她,卻因為沒戶口,不能上學而痛苦。對現狀的無力感,讓她開始怨恨母親:為什麼你不能給我正常的生活?為什麼我不能像別的孩子一樣去讀書?

黃惠偵從小就知道媽媽喜歡女人,也曾經有幾個阿姨跟她們一起生活過,照料過她和妹妹的飲食起居,她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人經常會把一開始接觸的東西視作理所當然,但是青春期的價值觀尚未成型,很容易受到世俗的影響,十幾歲時,有位長輩對她說,「你母親是個變態,是個不正常的人。」這無異於五雷轟頂,自己最親的人,竟然是別人眼中的蛆蟲,因為長輩的話,黃惠偵開始更恨母親,「為什麼你要跟別人不一樣?為什麼我是個變態生的孩子?」

生活在一個屋檐下的母女就像硬幣的兩面,明明在一起,卻看不到對方的另一面。母親無法面對女兒,女兒對母親的怨恨也日漸加深。

母親是同性戀這個事實已經讓她們抬不起頭了,更可恨的是,母親愛那些女朋友甚於愛孩子。她的十幾個漂亮女友,談起母親都是讚不絕口:

「你母親不愛江山愛美人啊,把所有錢都給女朋友用,買各種各樣的禮物討好她們。」女朋友拿出了玉鐲,金簪……

「你母親太溫柔了,我的內衣內褲都是她洗的,用手洗啊;知道我愛看某某的戲,花高價搶到票,騎上摩托車叫上我就走。」

「你母親給女朋友剝瓜子,剝一個塞到女朋友嘴裡,你和你妹妹在身邊看著,小手都剝疼了,你媽媽也不管你們。」

也有對她母親一往情深的女朋友,「我本想跟著你媽媽把牽亡陣做大,然後買個房子,帶著你們兩個一起生活,可是你媽媽把所有的錢都賭掉了。」提起往事,女朋友淚眼婆娑。這些女友已屆中年,各有風姿,談起與母親在一起的往事,洒脫大膽中仍存少女的嬌羞;跟女友在一起的母親非常精悍,平頭,穿著短褲,馬球衫,模樣很Man,神態淡定,揮灑自如,一改與女兒在一起的拘謹沉默。

母親不是一個沉默僵硬的人,她有她的溫柔和耐心,只是她把這一面給了愛人。面對女兒「你是不是討厭我」的質問,母親沉默良久,在女兒的追問下,她說,「我知道你也很討厭我。」女兒潸然淚下。疑問也逐漸揭開,女兒長久以來不僅感覺不到母愛,還以為母親討厭自己。因為小時候媽媽讓她去跟父親睡,父親在夜裡猥褻她,逼她用嘴,她每每趁父親熟睡時逃到母親身邊,可是母親從來沒問過她發生了什麼事。而她也從來不敢問母親,怕問了以後發現,母親原本就知道真相,故意讓她這樣做。黃惠偵甚至認為,正因這件事,母親才一直那麼討厭自己。有些傷疤,你不去觸碰,它依然在那裡。避而不談,視而不見,一味逃避,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反而隔閡日深。

一直沉默的母親,在女兒聲淚俱下的敘述中,她胸口起伏,可見內心的動蕩不安,又吃驚地說:我真的不知道。母親失察,不能保護女兒,愧疚感伴隨著眼淚流淌。

母女都以為對方討厭自己,這成了兩人之間的壁壘,打破壁壘的唯有愛。

女兒說,「我怎麼會不愛你呢?不愛你,我工作之後就不會再回來替你還債。」

女兒問母親,如果人生可以重來,你會選擇結婚生子嗎?母親斷然說,「不會,我一個人過比較好。」這句潛台詞,不是不愛,而是因為自己同性戀的身份,讓外人對女兒指指點點;因為貧窮,讓女兒無法像別的孩子一樣正常生活。不能給你幸福,不如不生,這難道不是大愛?母親為自己的無能而失望,卻不知如何去彌補,才會用刺蝟般的疏遠,掩蓋愛意,保護孩子。

那麼,最好的和解是什麼呢?也許不是「我愛你」。也許是,我不怪你,那不是你的錯。我理解這樣的媽媽,我接受你,母子之間就得「兒不嫌母醜」。作為一個成年人,得學會接受,接受這樣的父母,這是不能該改變的事,而要努力去改變能改變的事,比如調適內心,和母親和解。

長大後我們會發現,越是親近的人,越有說不出的在乎,也越有放不下的在意。正因如此,一旦產生隔閡,更加無法說出心底話。因為在意,所以害怕。而這部片告訴我們,別怕。說出最真心的話,才能真正跨過生活的難。

為什麼她明明喜歡女人,還要結婚呢?媽媽不想說,黃惠偵帶著媽媽一起回到闊別多年的故鄉,「回老家去看看吧」。黃惠偵將鏡頭對準外婆、舅舅、嬸嬸、姨媽等,問及母親年幼時的模樣,是母親「還沒有壞掉以前的樣子」。

小時候的媽媽跟男孩子一樣,不喜讀書,經常逃學,到田裡瘋玩,看別人放學了,就掐著點回家,就這樣野蠻生長到二十來歲,大事來了。從舅舅的口中,黃惠偵得到了答案,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天經地義;不嫁人,怎麼辦?一個女人,即使未出嫁,也不能上娘家祖宗牌位,受人供奉,不想成為孤魂野鬼,那就嫁人吧,上夫家祖宗牌位;再說不嫁人,總不能在娘家呆一輩子,父母過世,娘家也不再是家。最主要的是,家裡有個「變態」,你讓兄弟姐妹如何抬頭做人?

黃惠偵問舅舅和姨媽:你知道我媽喜歡的是女生嗎?

三個人的反應,出奇相似:明明知道,卻避而不談,羞於啟齒。即使至親也不願接受或承認這樣的事實,於是就像處理禍害一樣讓她趕緊出嫁,讓婚姻成為遮羞布,才是一家人最大的心愿。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至親把她推向了人間地獄,但是又能責怪他們什麼呢?它們背後有強大的文化道德做支撐,這又是活生生的文化吃人,與禮教殺死祥林嫂何異?

好在現在文化多元,對於「異己」,很多人也開始學會包容,尤其是導演的外甥女,十幾歲的中學生在在臉書上支持同性戀結婚,」只要人家過得高興,管別人什麼事呢?」

同性戀,異性戀,都是天性,可是總有些人不願意接受「同志」這樣的家庭成員,總試圖把他們掰直了,可是你不能強迫一個男人去愛一個男人。好在,母親從婚姻里逃了出來,也交了不少知心的女友,更可喜的事,她有一個始終愛她,想去了解她支持她,並為搖旗吶喊的女兒。

女兒持續不斷地追問,母親始終沉默或躲躲閃閃,鏡頭前的母親有一張看不出性別,但看得出滄桑的臉,她目光緊緊盯著桌面,抱著雙臂,緊張的氣氛與母親的局促不安,使日常對話幾度終止。母親的性取向不再是主要議題,而是「為什麼我總覺得你不愛我?」「我要怎樣去愛這樣的媽媽?」

女兒問:「你覺得這個世界上有理解你的人嗎?」

母親:「不知道,誰要理解我?」

女兒:「我和妹妹想要理解你啊,可你都不讓」。

隨著影片的不斷播放,巡演,越來越多的人對「同志」開始理解和支持,沉默寡言的母親以作為受訪者,參與公開播演的方式不斷地支持女兒,女兒也以持續不斷的努力靠近母親。影片結尾,母親的生活照舊,依然照顧孫女,買菜做飯,即使「不說愛」,隔著屏幕也能感覺到超越語言,超越表達的「即使不說也已存在的愛。」何況,母親在女兒和外孫女的引導下,已經會說「我也愛你了。」

好的影片讓我們「看見」,不僅看見了別人的隱痛,也看見了隱痛背後的無奈;更讓我們觀照自己家的日常對話,關注「我們這樣的家庭的一些秘密。

關念,80後辣媽,高語老師,專欄作者,寫家長里短,影視劇評,育兒育生,用文字打敗時間,記錄似水流年;人生,就是心懷善意在荊棘中穿行,即使被刺傷,亦不改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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