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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父親在一起的十二天

我平生與父親相處,只有短短的十二天時間。

1931年,母親在上海生我時,父親已經到蘇區去了。所以我一出生,父親並不在我身邊。我兩歲的時候,母親看我能離身了,就也要去與父親一起參加革命。於是就把我托給了陶行知在英租界辦的孤兒院———上海勞工幼兒院。後來,國民黨說他的孤兒院老收共產黨的孩子,就強行把它關閉。沒辦法,陶行知就把我送到了他在淮安創辦的新安小學。

其實我最初不叫項蘇雲,而姓張,叫張蘇雲。因為是在國民黨統治區,如果姓項,太引人注目。我是直到皖南事變後,才改叫項蘇雲的。陶行知把我交給新安小學的郭青老師時,沒敢告訴他我是誰的孩子,只說要好好養著。老師對這個無名無姓的孩子心裡沒底,就問有什麼特殊要求,萬一有個意外怎麼辦。陶行知說,只要你盡了心,就行了。沒有人會找你麻煩。當時我還沒有名字,陶先生就給我取名蘇雲,說我是在江蘇天空中飄來飄去的一朵雲彩。

我是1938年初到的延安,也就是在那一年見到了父親。

陶行知先生當年在新安組織過新安旅行團,是中共進步組織的外圍組織。他把學生組織起來,一邊演戲、一邊抗戰。後來形勢急轉直下,日本鬼子很快就過來了,我們在淮安就不能呆了。1938年初,校長汪達之讓學校的郭青老師把我帶走。當時汪校長已知道我的真實身份,但郭老師並不知道。汪校長就對郭老師講,你把這個張蘇雲帶到西安去,到了之後,告訴我,我再回信告訴你怎麼辦。我記得當時學校里還有一名姓查的同學,也沒有父母管,但校長就只讓郭老師帶我走。我們從淮安出來,到徐州上火車。當時戰亂,到處都是逃難的人。我們輾轉到西安之後,郭老師就給汪校長寫信。可當時汪校長他們也是避難當中,所以他接到信很晚,一個月後,我們才接到他的回信。這一個多月當中,我們就在西安苦等,錢很快就用光了。沒辦法,郭老師就找地方,看人家有沒有用老師的。一個月後,信來了,郭老師一看信,才知道他帶著的這個女孩子是項英的女兒。

汪校長在信中讓郭老師帶著我去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說到了那兒,就有辦法了。當時雖然已經國共合作,但人們聽到誰問八路軍,還是很謹慎膽小,所以,費了很大勁。我印象很深,後來是在一個街角,問到一個賣花生米的小夥子,才問到的。

當時八路軍辦事處主任是伍雲浦,也就是伍紹祖的父親。巧的是,當時的陝甘寧邊區政府主席林伯渠也在那兒。我們去了之後,他們把我們安頓下來,就與新四軍方面聯繫,核實。核實的結果,兩邊說的都對上了,當然也就沒問題了。

我們去延安,是集中坐一輛卡車,車上都是幹部子弟,有劉志丹的女兒,肖勁光的兒子,高崗的兒子,張國燾的兒子,王世英一家。———張國燾的兒子當時已經十四五歲,半大小夥子了。這些人都是原本要去蘇聯的,沒成功,半路被截回來的。

到延安後,郭老師只認識延安教育廳廳長董純才,是他的一個故舊,他們是小庄師範的同事。是董與中組部聯繫上的。當時的中組部部長是陳雲,副部長是李富春。我印象特別深的是,那天送飯的人來,是小米飯炒土豆絲,給我們吃。他們知道我們來到後,就讓我上了魯迅小學,把郭青老師安排進抗大受訓幾個月,受訓後,郭老師回魯迅小學當了校長。———他現在還健在,已經百歲,就住在北京。

和父親見面,是在1938年的秋天。他是來延安參加中共六屆六中全會的。有一天,我正在吃晚飯,郭老師來找,說有人來接我,說我爸爸到延安了。我當時又驚奇又高興,急得馬上就要走,飯也顧不上吃完。來人是張浩的警衛員,和我一同去的還有張浩的兩個兒子。警衛員帶我們到城裡的一個院子,到了一排平房前。這時,我在門口向里望,見對面坐著三個人,兩個人坐在床邊的椅子上,一個人坐在床上,坐在椅子上的一個人,腿上還坐著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坐在右邊椅子上的是張浩張伯伯,他給我一一介紹,坐在床上的這是朱爸爸———就是朱德,坐在左邊椅子上、抱著小女孩的,是劉爸爸———就是劉少奇,那個小女孩就是劉少奇的女兒劉愛琴。張浩告訴我,等一下,和朱爸爸一起去參加歡迎你爸爸的歡迎會。

歡迎會是在八路軍大禮堂開的。我跟著進去以後,人家都有人招呼,可我誰也不認識。我就走到主席台前,轉過身,面對著整個會場,找我爸爸。陳雲過來,幫著找我爸爸。他叫我:「蘇雲,你是不是在找你爸爸?」他把我領到一排座位前,對朱德旁邊的一個人說:「老項,這是你女兒。」又轉過來告訴我,這就是你爸爸。我爸爸把我抱起來,讓我坐在他腿上,看我,我也看他。———就像這樣。他問我,你幾歲了?叫什麼名字?就這樣,他問什麼,我就說什麼,好像沒有什麼特別激動的,因為我們從來沒有見過面嘛。

好像歡迎會沒有開完,我就要回宿舍。因為不知怎麼,我突然流鼻血,還挺厲害。我爸爸很著急,卻不知怎麼辦好。馬海德醫生過來,讓我用涼毛巾敷,過了一會兒就好了。我爸爸讓我和他一起住,我說宿舍里的同學不見我回去不會睡覺。爸爸就派警衛員送我回去,和她們打個招呼再回來。可回到宿舍,躺在一排大通鋪上的女同學們點著小油燈,都在等我呢。她們都知道我爸爸來了,就問這問那。我只好讓警衛員自己回去了。第二天放學,爸爸親自來學校接我跟他去住。

我還有個弟弟,比我小四歲,那時也在延安保育院。那段時間,爸爸也把他接來,我們三人就算團聚了。但我弟弟太小,夜裡老哭鬧,爸爸沒法休息,白天還有那麼多工作,所以只好又把弟弟送回保育院了。但是,爸爸後來帶我去看過兩回弟弟———我這個弟弟項學誠,建國後曾在北海艦隊工作,已於1974年去世了。

在相處的那些天里,父親對我們照顧得很好。他給我洗手洗腳,穿衣服,有功夫就陪著我,呵護備至。現在我才知道,他把對我一生的父愛,都在那十二天給了我。

那時,日本鬼子飛機有時白天來轟炸,我們就要躲進山裡上課。有一天晚上,郭老師來告訴我,說我爸爸白天來找過我,沒見著,說他有任務,就要離開延安了。我和父親就這樣永遠分開了,當時並不知道,這就是永別。甚至都沒有悲傷。

我還記得很清楚,我的許多同學都見過我爸爸,也都對他印象很深,這是因為,父親來學校看我時,先從大後方經過,帶來了宋慶齡從國際組織募捐的一些東西,給我們的就是小孩子用的,有吃的也有穿的,人人都有份。我分到的是一頂絨線帽。

半個月後,西安有人來,捎來父親托帶的東西,一封信,一筒餅乾,一副手套。

應該說,我從小就是在沒有父母的環境中長大的,沒得到什麼父愛和母愛。在見到父親以前,我不知道什麼叫做父親,沒有「父親」的概念。那時候小,只知道誰對我好,我就對誰好。

這就是我與父親項英在一起的十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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