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選擇做一個油膩的中年婦女
人生難得享受平常
平凡之路
平凡之路
周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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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牙洗臉過後，我頂著雞窩頭，圍上圍裙，帶上袖套，拿起一隻沾滿泥巴的番薯開始削皮——今天的早餐是番薯糖水。番薯切塊扔水裡，煮開加糖，就是一道美味了。我吃了滿滿兩大碗，滿足地打了個響嗝，放了一個響屁。室友嫌棄地說：你還敢不敢更猥瑣一點！我答：我更猥瑣的事你不是早知道了嗎？然後我們對視著，哈哈大笑。
我今年24歲了，單身，和另一個同齡女生共租一個公寓。平日里，我會不施粉黛地出門，披著中學時買的外套到菜市場討價還價。某位總是妝容精緻的朋友苦口婆心地勸誡我：出門還是化個妝吧。沒有人想要透過你的素顏了解你的美麗心靈。再這樣下去，你會注孤生的。
是不是注孤生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穿得太精緻不方便在菜市場砍價。我熟悉朋友所說的這套流行話語：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女人一定要學會愛自己，為自己的外貌投資，尤其要捨得花錢用好的化妝品和護膚品，這樣才能取悅自己也尊重他人——聽起來很有道理的樣子。
我也曾按照這樣的「道理」生活過：每次出門前化半小時到一小時捯飭自己的臉，每天翻閱美容時尚的文章，種草各種美妝服飾。在外貌上大量的時間和金錢投入換來什麼呢？有人主動評價我的外表：例如「你今天很漂亮」、「我喜歡你的裙子」、「這個口紅色號很好看」諸如此類的話。化妝之前，他人每天看我一眼；化妝之後，他人每天看我兩眼，順便加上一句評論，僅此而已。
我會琢磨他人對我妝容的評論：他說「你今天很漂亮」的潛台詞是說我過去都很醜嗎？她說「我喜歡你的裙子」而避開了我的臉是因為我今天妝容難看嗎？評論我「這個口紅色號很好看」而不是說「這個口紅很適合你」，難道是因為這個口紅不適合我？此外，我不由自主地開始打量身邊其他女生的打扮，心裡暗暗比較：她穿得那麼花枝招展勾引誰呢？那個誰誰素麵朝天真的好懶啊！——我變成了一個自我懷疑且富有攻擊性的「漂亮女人」。我的攻擊性，不僅僅是在內心深處暗戳戳地諷刺他人，還開始健身，玩命地折騰自己，誓要成為一個體重不過百的「好女」。
終於，我瘦了十斤。我美滋滋地，把我上妝後的照片發給了母親：怎麼樣，漂亮吧？
母親向我發起了視頻通話。我接通，屏幕里母親皺眉盯著我：你怎麼瘦了那麼多，工作很辛苦嗎？
不是啦，我健身減肥了而已。
你本來就不胖，減肥要適度啊，過度就不健康了，你看你臉頰都凹下去了，。
哦。那你覺得我化妝之後怎麼樣？
你化不化妝都好看。
她並不在乎我化沒化妝，只會關心我健不健康，因為她真的愛我。
我的確瘦了美了，但我健康嗎？我看著鏡子里那個面頰凹陷，妝容精緻的女人：粉底鋪就的「白」臉上，眼線勾出了「大」眼睛，修容膏划出了「高」鼻樑和「尖」下巴。她很接近一個「網紅」，卻偏偏離我原來的樣子太遠。我原來是什麼樣子的呢？笑起來會出現雙下巴；聽到一切評價會欣然接受而不會惡意揣測；看到一切漂亮的人會由衷讚賞而非暗自計較。
我的確變得接近所謂「標準美」了，但我並沒有「取悅自己」。相反，我的內心越來越浮躁，越來越刻薄——我的心病了。病因在何處？「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這句話把女人簡單粗暴地分為兩種：美的和懶的，將一切不「美」的女人都貼上「懶惰」的標籤。我們的奶奶和媽媽們在醒著的時間裡幾乎都在工作和照顧家庭，她們不化妝，外表不符合大眾審美，但是真的「懶惰」嗎？還有一種說法，「女人一定要愛自己，要為自己的外貌投資」——什麼是投資？投資是把金錢放在隨著時間升值的東西上。所謂青春與美貌，恰恰這世上隨著時間最快貶值的東西。世上固然有很多想要維持美貌的人；但不那麼刻意經營外表的人就是不愛自己了嗎？喜歡化妝的人可以化妝。不喜歡化妝的女人們，用她人化妝的時間來讀書、下廚、澆花、畫畫……各人有各人喜歡的活法，愛自己的方式也千千萬萬種。
一輩子是有限的，時間用完一點就沒有了一點——在25歲的中年期將到來時，我終於醒悟到這個比所有「道理」更靠譜的「真理」。為什麼聽了很多「道理」，卻過不好這一生？正因為聽了很多他人的「道理」，所以才過不好自己的人生。若你自己和他人的「道理」水土不服，你卻偏偏按照他人的「道理」去活，你自己人生的時間就會在不適應的痛苦中耗盡。
美美地活著很好，「猥瑣地」活著也不賴。或許我會變成一個跳著廣場舞的油膩的中年大媽，接下來變成一個行動受限的醜陋的老太婆——但挺好的，因為這是我為自己選擇的人生：難得平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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