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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業文明,我偏不喜歡

田松教授

作者吳彤(清華大學教授)

責編 許嘉芩 劉愈

好友田松2016年8月曾經贈我一本他的隨筆集——《稻香園隨筆》,過去曾經看過一兩篇其中的文章,而且不是在此文集中,是在別處!心想,隨筆嗎,閑來看看吧。然而,翻開一看,則既收不住眼,也收不住心,一氣看了好幾篇,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引用劉鈍先生的話,田松有很多「金字」或「金句」。即可以成為警句或名言的字詞與句子,如「我們是行走的塑料」、「遙遠的罪惡與你我有關」、「要年薪多少才能日日歡歌」,以及「我們人這種動物為什麼要喝牛這種動物的奶」,等等。由於田松後來集中於研究垃圾,因此也被戲稱為「垃圾教授」。2010年8月第四屆全國現象學科技哲學會議中,一次在呼倫貝爾草原上行走的大巴上,他發起關於「垃圾」的現象學討論,我還不以為然,不過那時的他,那時他的關於「垃圾」的的思想還是碎片化的,還未完整和縝密。後來,發現,垃圾的研究,就是城市研究,就是文明的研究,也是一種介於科學哲學、技術哲學和政治哲學研究的中心議題。自此之後,田松越來越被同行和社會所重視。

田松的文字風格,隨筆最適,這可以不羈絆他天馬行空般的思想自由,使得嬉笑怒罵皆成文章。以散文的形式,抒發自己的思考,如他自己所言,隨筆更容易表達思想,成為思想生長的沃土。思想的生長是肆無忌憚的,如吳哥神廟中的榕樹和藤蔓,不理會任何既定的框架(見「後記」),其實,不必為自己的文風做如此的辯解,豐富的人生經歷,使得田松的文筆,更適合寫作這類散文式的隨筆。他出身物理,做過文青,做過小報編輯,拿過科學史的理學博士學位,也拿了哲學博士學位。跨界是他的本行,他在納西族等民族生活的地方做過人類學調查,他喜歡與不同民族打交道,這些經歷使得他的視野與常人不同,因此他開始質疑全球化的工業文明,也質疑在中國大地上颳起大一統的現代化之風。

田松的《稻香園隨筆》,以隨筆散文的形式,以故事作為引子和線索,為類比與比喻做材料,為其反思與批判 做鋪墊。每個故事都有其背後的蘊含,這些故事要麼是他親歷,要麼是其所見所聞,要麼是見諸於報道的公開事件,有時他也會讓筆端行走於武俠小說或其他題材,只要可用,拿來便是。這種方式,使得文本看上去,散、雜,但是你讀多了,多讀了,會發現這一切敘事,都是有一條或兩條主線的。那就是對人類文明與個體實存狀態的反思。

所以,《稻香園隨筆》的主題,即工業文明批判,或文明反思與批判,是串起他文字珠子背後的一條主線。他自己在《稻香園隨筆》後記中說過,他現在所作的絕大多數學術工作的基本思想,在「稻香園隨筆」中都已經表達過了,有些只是一個萌芽,有些已經相對完整。在我看來,其實,從「稻香園隨筆」第一篇文章「金花銀朵的夜晚」,其關於文明批判,特別是科學批判與工業文明批判的思考,都已初露端倪。他問,為什麼中華文明幾千年的價值,要由近幾百年來傳入的科學予以肯定?在科學傳入之前,中國文明的價值就無從判斷了嗎?為什麼我們不能有自己的尺度來評價自己的文明?在這篇「金花銀朵的夜晚」中,他觸及「科學及其進步的標準」、「社會進化的觀點」、人類不同種族、民族、不同地域之間以及與動物之間的理解,「幸福觀」與幸福感,和他對進化、進步、不同文明的價值,都提出了自己的疑慮與思考。而後面的文章,在我看來,都是第一篇提出問題的回應與審視,譬如,「現代化的胡蘿蔔」、「憑什麼你可以過別人的生活」,是對現代化的批判,現代化是一隻巨大的章魚,不斷延伸它的觸角;「古道爾的選擇」、「做個有道德的物種」、「喚醒文明柔軟的心弦」涉及的是自我與他者的關係,感受到他者的疼痛,為他者的疼痛而疼痛,他認為,這是我們一切道德的根基和源泉;「要年薪多少才能日日歡歌」、「刀耕火種的生存智慧」是對傳統生存智慧的頌揚,也是對現代化的批判;「一個民族需要理想」、「一個民族需要傳統」是對痛失傳統與社會秩序失衡的悲鳴。……,不必再來歸納,讀過田松整本《稻香園隨筆》,我發現有兩個字或詞或其相關含義是頻繁出現的,或者這就是田松的關切:「失去」與「重建」;失去了什麼?失去了傳統,失去了土地,失去了生活的意義,他不斷而且反覆述說這個事情;重建什麼?重建傳統,恢復自然,找回意義;他用他的眼睛所觀察到的、心靈感受到中國傳統鄉村和城市中的人與事,以比喻、類比的方式講述著一個又一個「失去」的故事,期盼著眾生能夠體察到他的盼望,恢復和重建意義。他說,「首先必須放慢工業文明的腳步,停止工業文明對傳統文化的侵害,讓傳統的生存智慧重新獲得話語權」(見「什麼知識,改變誰的命運」)。從田松筆尖流出的文字里對於現代工業文明的批判是犀利的,他說的沒錯,總體上,這是一個浮華的時代,一個急功近利的時代,一個寡廉鮮恥的時代,一個不擇手段的時代,一個顧頭不顧尾的時代(見「當星空不在」)。在「科學的技術到底滿足了誰的需求」中,田松終於找到了為什麼這個時代是這樣的答案,是資本。在技術與人之間的關係中,事實上,是資本作為紐帶把它們聯繫在一起的。他開始認識到,「自工業革命之後,技術從起點上以及歸宿上根本上就不是『為了』滿足『人』的需求,而是『為了』滿足『資本增值』的需求」。於是,田松所說的人類食物鏈,成為了「資本食物鏈」,是一條貪吃蛇。田松於是也有了新的發現:工業革命以來,資本與科學結成了越來越緊密的同盟,於是,科學逐漸由神學的婢女變成了資本的幫凶。我在上課時,曾經以瓦特發明蒸汽機為案例,講述蒸汽機的發明是:科學+技術+資本=發明的創新與商業化。沒有資本,蒸汽機發明是註定失敗的。蒸汽機的發明誰最得利?誰最反對?資本最得利,工人最反對,說工人階級是機器的同盟軍,是最先進的生產力,那都是不顧歷史的「故事」。最先進的生產力都是為資本服務的。這點上,我與田松殊途同歸。

有人批評田松是語言的巨人,行動的矮子,說你既然批評科學和工業文明,那你為什麼使用手機和最先進的電腦,比誰都「綹」(東北話,是「好、順、快」的意思)?說他站著說話不腰疼,自己過著現代化的生活,就讓別人做人類學的標本,不惜阻礙人家的發展與進步(見「要年薪多少才能日日歡歌」)!在這樣的時代,還有這樣的學者,不顧一切地揭露真相,從現代化的陣營中和現代技術的座架中,反思這個陣營與座架的問題,已然不錯,這不比在這個座架中,悠然自得的,身在黑暗的座架籠罩之中而不知其真的人,好上多少倍?請不要嘲諷那些看到黑暗而更勇敢熱情批判黑暗的人。

在田松的筆端,多次出現歌與酒,在「輕騎踏月不忍歸」中,提及我們在雁盪山唱歌喝酒的故事,德德瑪的「草原夜色美」中的「輕騎踏月不忍歸」成為他文章的標題,「讓我們停下來,唱一支歌兒吧」,雖然引入了經濟學鏈條,解釋了為什麼現代文明是建立在垃圾山的旁邊,但仍然希望我們不要失去歌唱,我們需要停下來,一起唱一支歌兒吧。田松這個東北漢子,內心深處藏著溫情,希望歌聲悠揚深沉,能夠持續不斷……。我作為蒙古族,還沒有完全喪失說唱就唱的能力,而且喜歡唱歌,唱歌喝酒讓我們保持著民族的個性與品格,但是我仍然在現代文明面前很悲哀。我知道,唱歌是無法挽回傳統與民族復興的,所以,這種歡歌笑語瞬間就成為輓歌。當然,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以這種方式繼續前行讓人多少感到一絲悲壯。田松就是以這樣的方式繼續前行……

細思量,真的很恐懼。文明的發展,究竟會將人類帶入何種境地?

以上是我給田松的《稻香園隨筆》寫的評論,發表在《中華讀書報》2018.1.17

《稻香園隨筆》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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