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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起長林:心性、體制與帝國的命數

上下兩部《琅琊榜》,加起來也只不過討論了一個核心問題:世兵制+世襲領兵制的先天不足。在《琅琊榜》的世界中,軍隊除了禁軍和御林軍以外,主要分為屯田軍和所謂的「行台軍」——行台一詞在南北朝時指節度一方軍事的指揮中心;從劇中呈現的情況看,蕭梁強敵環伺,外戰主要依靠「行台軍」,屯田軍是沒什麼戰力的;而這部分有戰鬥力的部隊,又被世襲掌控:北境先後是赤焰、長林,南境是穆府,領兵的權力和相應官銜爵位都是一家之中世代傳襲的。從兵役制度看,又分世襲兵戶和臨時募兵兩種,劇中描述,「行台軍」主要由世襲兵戶構成,屯田軍則是臨時招募的。這樣,蕭梁所倚重的武裝力量中,就形成了世世代代的人身依附關係,梁朝有戰鬥力的部隊,實際並不聽命於朝廷,國家穩定要靠皇室與將領家族的私人效忠關係維持——但是不同於真正的封建制,軍隊的私家化是內在於蕭氏江山的,朝廷在法理上和意願上都是要掌握部隊的,這就構成了兩部《琅琊榜》中作為主軸的根本矛盾。

當然上下兩部也是有很大不同的。在上部中,林氏、穆氏雖然與皇室關係親近,也主要是姻親和私交情感,於蕭氏而言,終究是外姓。整個政治格局中,言氏、謝氏、柳氏、沈氏甚至司馬氏都還在,可以說是六朝制度的典型,從林氏、言氏到謝氏再到柳氏、沈氏、穆氏的變化,類似於東晉換當軸士族的方式。在下部中,長林王府終歸是皇族的旁支,除荀氏以外則沒有其他世家大族掌握朝政。上部的林氏,類似於東晉時未叛的王、桓,而下部的長林王,類似於未接受禪讓的蕭衍。在世兵制+世襲領兵制+晚期士族政治的背景下,兩部《琅琊榜》中政治的結構已經改變:權力鬥爭從諸皇子爭儲、世家大族傾軋,變成了皇族各支的矛盾和文武之爭,標誌著「出將入相」的世家大族集體退出歷史舞台,東漢魏晉的門閥制度要向隋唐帝國轉化了。上部有一個伏筆:靖王辦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整治地方豪強土地兼并;而梅長蘇教靖王用人的大略,就是讓沈氏這樣的名門與蔡荃這樣的寒門相互平衡。經過了武靖一朝的整治,到了下部的時代世家大族整體衰弱正是皇權在長期鬥爭中勝出的結果。

這樣我們就看到了《琅琊榜》的一個很奇怪的傾向:在上下兩部的設計中,沙場上殺敵守土的將士是最值得推崇的角色,相比而言朝堂上攪弄風雲則是陰詭的、拿不上檯面的;然而在情節的內在邏輯中,反倒是軍事力量與朝堂的相對分離,成為了一系列政治鬥爭的原動力——這樣的精神分裂,在荀白水和荀飛盞的雞同鴨講中清晰地提醒:正統老派的政治家意識到問題的關鍵不在於人心而在於制度,他給出的治標手段是削弱長林王的權力,治本藥方則是一點點重整軍制替換兵員,只有這樣才能讓軍事制度與帝國的政治相配套,皇權-文官-武人的關係才能理順;只知道高喊忠義二字的禁軍統帥則強調一種英雄主義和情節和道義,完全看不到問題本質在於封建的軍事系統跟帝國的政治系統原本就不合拍。這種在邏輯和情懷之間的衝突,哪裡是荀家的內部矛盾,分明是寫作者沒捋清楚。

那麼如果歷代皇帝不傻,都明白軍權與君權的根本矛盾是不以人心為轉移的,為什麼又一定要這樣做呢?當然首先是因為南朝的軍事力量從一開始就是部曲加流民湊成的,其次是因為已經是人家吃到嘴裡的肉了,輕易掏不出來,也不敢,最主要的還是邊境的軍事壓力。一個皇權-文官-武人的帝國固然最穩定,當然也最壓抑,但是只有大一統的太平盛世才能支付得起,此時削弱武官所產生的風險和成本對於充裕的帝國財政而言相對不甚重要;而只要邊境用兵壓力過大,帝國就不得不優先考慮防範外寇,寧願賭將領的忠誠。東晉的北府兵幾次成為權臣叛亂的基礎,但是朝廷還是要一次次讓權臣執掌北府兵,就是因為寧可賭將領的忠,也不願意冒邊患的險;唐玄宗李林甫不是對節度使全無提防,但是不得不一再加強藩鎮權力,實是東北西北兩線用兵不得已所迫,釀成安史之亂。

而這個大背景,在下部中才被展示出來,從這個角度說,下部對體制的檢討確實更明白。然而非常不好的是,上部中由於江左梅郎一上來就用陰謀權術參與鬥爭,政治權謀被披上了一種相對中立化色彩,而在下部中,長林王和荀白水之間的對立,一方光明磊落一方則主要搞陰詭權謀,於是在謳歌一種軍事貴族品格的同時,朝堂的政治運作反倒要被看扁。這樣看來,下部大唱「政治理想主義」的讚歌,其「理想」究竟是什麼呢?這一點在《琅琊榜》中到似乎是一以貫之的:一個聖明的君主,一群賢明的文武大臣,不黨不爭,以忠君報國保境安民為共同底線,典型的儒家理想。然而《琅琊榜》的故事,偏偏設置在一個強鄰環伺、門閥政治、軍隊私屬的王朝。指望世襲兵權、代無下品、門生故吏遍天下的門閥不黨不爭忠君報國,原本是相當於逼著他們自我毀滅,這個預期設定就是自相矛盾的。一個《琅琊榜》的世界,是一個自相矛盾的、自我革除的世界;要麼如同正史所載,在殘酷的殺戮和戰爭中走向帝國的徹底極權,要麼是按照「符合姨淆」的路線,淪落為徹底的封建割據。至於《琅琊榜》著力描摹的偏偏瀟洒、逡逡退讓的貴族文化,在兩個路線中都是不可能的。

從表面上看,《琅琊榜》講述的是一個半僭主-半寡頭制度如何上升為半王政-半貴族制度又跌落回半僭主-半寡頭制度的過程,然而如果真的這麼說,只能講,所期望的王政與貴族本身先天不足;在《琅琊榜》層次的政治考量中,只能看到「心性」的重要性,卻看不到這原非決定性因素。反過來說,意識不到此種局面下要麼走向完全的極權要麼走向分崩離析,寄希望於君臣文武的「心性」能致清明開太平,則是只能看到熱播劇的水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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