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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鞋幫到帽檐——應大型知青圖書《共和國的知識青年們》約稿而作

去年年底和今年元旦,我自己的博客上相繼收到兩個紙條,上面寫著同樣的內容:「您好!看了您的博客,很敬重您,想請您寫篇文章入駐大型知青圖書《共和國的知識青年們》。該書記錄知識青年們在那個特殊年月中的個人生活經歷,由中國作家出版社出版……」看到這條消息,記憶的閘門不由得已經打開。只是放假之前特別忙,一直到今日才有時間將回憶寫下來,以饗讀者。

以下是我的回憶文章,請大家、尤其是同時代知青指正!謝謝!

從鞋幫到帽檐

我是1973年初高中畢業的。哪年頭,流行讀書無用論,考大學沒門,工作也不好找。畢業後我與同學趙毅一起複習了半年,趙毅的哥哥是當時被推薦上大學的工農兵學員,我們當時看著他特別羨慕。複習半年後,長治市開始組織第一批知青上山下鄉,趙毅就去長治北郊的馬廠大隊插隊落戶。我記不清楚自己是什麼原因沒有參加第一批知青插隊,但自己一個17歲的小夥子,總不能老靠父母養活吧。於是我就去了國營紅星機械廠的五七工廠做臨時工。

我干臨時工先是拉板車,經常在路上碰到自己沒上高中的初中同學,他們都早於我成了正式工人,而我上了高中,現在卻在賣力氣,拉板車。在那個年代,這真的是驗證了讀書無用論。我的同學們看到我拉板車吃力的樣子,經常跳下自行車來,一手扶著自行車,一手幫我推車,且走且談。拉板車過了半年後,終於可以干點有技術含量的活了,我到了有屋頂的大車間里開皮帶傳動的圓車。

1974年,長治市開始動員第二批知青上山下鄉,我現在也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這次沒有躲過去。4月6日,一個一輩子都忘不掉的日子,我和三十幾個紅星機械廠的子弟,乘著敞篷大卡車,車上紅旗招展,車旁貼著大紅標語:廣闊天地,大有作為。我們來到了距家20多公里的長治市馬廠公社張庄大隊插隊。

我10歲時曾經看到一本大哥丁舍予借的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書中有一段名句深深地影響了我:「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屬於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不會因為碌碌無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會因為為人卑劣、生活庸俗而愧疚。這樣,在臨終的時候,他就能夠說:『我已把自己整個的生命和全部的精力獻給了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奮鬥。』」這段話促使我對自己怎樣度過一生有了一種內在的要求,我把這句話恭恭敬敬地抄在自己的好些個日記本的扉頁上。後來又陸續看到了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等名句,岳飛的滿江紅等名詞。我成年之後很少流淚,但朗誦這些名篇時我常常會情不自禁地熱血沸騰,熱淚盈眶,一直到現在都是如此。從小,我就夢想成為像上述先賢一樣能夠為民族和人民做出重大貢獻的不朽人物。無論是做臨時工還是知青,都認真努力去做。隊里的老百姓對我也很好。有一位大嫂還給我看相,說我是虎鼻樑,將來一定有福氣。在插隊第一年的12月,由於我特別肯干,更由於村裡老鄉還不知道我的家庭出身,我被長治市革命委員會授予長治市先進知識青年稱號。

我的家庭出身是地主,父親是解放前參加革命的知識分子,也算革命老幹部,但他在57年反右時被打成右派。在那個以階級鬥爭為綱,老子英雄兒好漢,老子反動兒混蛋的年代,我憑藉個人努力掙來的榮譽光環非常之短暫。紅星廠派來的知青帶隊幹部同村幹部講了我的家庭出身,從此我就與先進絕緣了。

一天,我正在地里賣力地幹活,一個叫明寶的本村青年悄悄對我說:「曉良,歇會,歇會。別那樣傻干,工分都一樣。」我聽了,吃驚地睜大眼睛。心想,毛主席要我們到廣闊天地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難道這就是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嗎?人性之善惡,在那裡都一樣啊。

日子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1976年9月10日,我驚愕地聽到毛澤東在昨天夜裡去世了。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是全國哀悼期,在那段時間,我經常一個人默默地哀悼,心想,毛主席去世了,國家怎麼辦?

果然,在1976年10月6日,傳來了「四人幫」被打倒的消息。作為一個插隊的普通知青,並不太了解這對我們的未來意味著什麼。依舊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冬日農閑之時,也是大搞農田基本建設之時,我和夥伴們在大崗山上修大寨田。天寒地凍,我掄起丁字鎬砸在地上,只見一個白印。十幾鎬掄下去,丁字鎬的尖頭就彎了,沒辦法,只好用炸藥。我承擔放炮手的任務,小心翼翼地將雷管放在炸藥中間,埋在事先挖好的炮眼中,點著導火索,然後一溜煙地躲到遠處的溝坎後,等著那驚天動地的「轟隆」聲。最擔心的是等了半天還是一片死一樣的寂靜,那就是有啞炮了,還需要冒著生命危險去排除。還好我自己從來沒碰上啞炮的情況。

轉眼已經是1977年的春天。大地一片生機,麥苗兒綠了,油菜花黃了,春水在小渠里歡快地流淌,春意盎然,詩情澎湃!插隊知青和本村的青年們在春日的夜晚一起開詩歌朗誦會。我站在用拖車搭建的臨時舞台上,面對著涌動的人群,放聲朗誦自己寫的詩:「我站在大崗山上,向遠方眺望……」

在農村這幾年,各種各樣的農活都干過。最累的是春耕時擔著兩桶滿滿的大糞在鬆軟的田地中行走,並且不時地彎腰、給新種的玉米點糞;最難受的是炎熱的夏天在玉米地里摟玉米,天氣太熱,長袖衣穿不住,穿短袖或者光膀子,胳膊上又常常被玉米葉子劃得一道道的,汗水中的鹽分一刺激,火辣辣地疼;比較輕鬆的是趕馬車,雖然裝卸車的時候累一下,上坡時需要和馬兒一起拉車,但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坐在馬車左側,手持韁繩,愜意地看著路旁的風光,用駕、喔、咦、吁、哨指揮馬兒前進、右轉、左轉、停止、倒退。

在農村這幾年,有苦、有累、也有甜。我原來在初中和高中時是班中的小個頭,排隊總是前幾個。但是農村的玉米面滋養了我,各種農活磨練了我,個子蹭蹭地往上長,一直長到一米七六,儀錶堂堂,超過了原來班上的很多大個。一咬牙、一叉腰、180斤的麻包也能扛得起。那時候干體力活,吃飯沒有油水,飯量特別大。當時我們一個月只有4斤細糧,有一次吃麵條,我和同學打賭,一頓就吃掉了二斤二兩麵條。

在農村這幾年,也有很多時候在痛苦、徘徊中度過。初到農村的兩年,大家都比較有心勁,知青點的氣氛還好。但1976年開始,先後兩批招工根本就沒有我的份,或者說我根本就不知情,只是當有同學離開時才知道他(她)已經被招工回城了。我的心情一度非常沮喪、沉重,但並沒有沉淪。依舊在苦苦掙扎著,努力著。但同一個知青點的其他同學可就不一定了,有些人打架鬥毆,有些人偷雞摸狗,流氓犯罪的事也慢慢多了起來。我曾親眼看到警察到知青點將一個知青抓走。

那些年,我一直暗戀和苦戀著同一個知青點的一個女孩。她是紅星機械廠廠長的女兒,很漂亮,有一雙閃亮的黑眼睛,長長的睫毛一眨一眨,看我的時候脈脈含情。說是暗戀,那是因為我們僅僅是眉目傳情,從來都很少互相說話。有時候她多看了我兩眼,我都會感到幸福滿滿、興奮異常,在日記中趕快寫下來。說是苦戀,那是因為她76年第一批招工就回城了。後來我雖然鼓足勇氣去她家看她,她的母親不放心還特地跑到她的房間來觀察一下我是何方神聖。當她看到來人是個英俊小伙,又是女兒插隊的同學,才放心離開。但當我們倆單獨相對時,自己滿腹的話又不敢說,或者不知道該如何說。因為就當時的觀念而言,兩人的家庭條件相差實在太大了,她是廠長的女兒,我是臭老九的兒子;她已經進廠當了工人,而我還在鄉下插隊做農民。要知道,那個時候工人階級可是領導階級,政治地位是最高的。她似乎也看出我的意思,知道我的來意。不知道她是出於姑娘的矜持,還是也持有對雙方家庭和政治地位的類似看法?終究,她沒有明確的表示,而我自己也沒有勇氣說出口,只好繼續在暗戀和苦戀中煎熬著……。

為了排遣心中的苦悶,我經常收工回來,吃完晚飯後拉滅了燈,與同學們在宿舍里大聲地唱各地的知青之歌:

跟著那太陽出,

伴著那月兒歸,

沉重地修理地球,

是我的天職,

是我的命運。

啊,

用我的雙手去綉紅地球,

改造宇宙,

相信吧那勝利的明天就一定會到來!

相信吧那勝利的明天就一定會到來!!

歌畢,大家經常會兩眼飽含淚水,好在黑暗之中,誰也看不清對方的表情,可以維持男兒有淚不輕彈的尊嚴。

感謝鄧小平重新主持國政。1977年10月下旬,全國各大媒體公布了恢復高考的消息,並透露77級高考將於冬季在全國範圍內進行。我立即投入了緊張的勞動加複習的過程。當時我白天在地里幹活,不可能帶厚厚的教科書下地。但是教科書是要精讀的,那怎麼辦?我就把厚書變薄,薄紙變厚。厚書變薄的過程是歸納和思維導圖的過程,薄紙變厚是演繹和反思的過程。當時沒辦法,我是不自覺地用了這套認知和建立思維模型的方法。當時在地里幹活,身上只能帶幾張紙,所以我都是利用晚上收工回來以後,把教科書里看到的、自己覺得的是要點或者是問題的,把它寫成提綱,幾張紙在口袋裡還是揣的下。到地里幹活總有休息的時候,休息時老百姓包括知青們大家在一起說笑、聊天,我就在旁邊找個田埂坐下來,認真看我那幾頁紙。所以當時我們一起插隊的知青說這個人將來一定是個大作家,但是他們也覺得我不太合群。我就是利用這個時間把薄紙變厚。在田埂上看那幾頁紙的時候,我就要看這個要點,在腦袋裡演電影,去推演這個邏輯推理是怎麼來的,這個例題它說明了什麼?我怎麼樣能用它舉一反三。有些地方我卡殼了,想不起來了,我就打個問號,記下來,晚上回去再查書。因為你反思,你腦海中演電影,不見得都能推演出來,回去我再帶著問題看,帶著問題學。實踐證明我這套厚書變薄、薄紙變厚、帶著問題學的方法非常有效。功夫不負有心人,77年冬天,我同全國五百七十萬考生一起走進了曾被關閉了十餘年的高考考場。當年全國大專院校錄取新生二十七點三萬人,錄取比例4.79%。而我那個知青點共有80多名知青,多少人報名高考我不知道,但只有我一人考上大學,而且我名列長治市第十五名,越過了省外重點院校分數錄取線,被武漢建築材料工業學院優先錄取;同知青點還有另外一人考上了中專。

我上初中、高中,乃至插隊時由於家庭出身不好,儘管自己非常要求進步,表現也很好,入團申請書和思想彙報寫了無數次,但始終受排擠,入不了團。這下考上大學了,別人立即刮目相看,有人說我家是雞窩裡飛出了金鳳凰。也許是趨利避害的人性使然,我在臨離開張庄之前終於入團了。

同知青點一個喜歡打架的同學,有一天在路上碰到,他斜著眼上下打量著我,說:曉良,你現在可是從鞋幫升到帽檐了。我一時語塞,不知怎麼回答他。沉默一會,我淡淡地說:是金子總會發光的!

上山下鄉是我人生的一筆寶貴財富,我歷經磨練,沒有倒下,在艱難困苦中走來;我與77級考上大學的同學們、以及雖然沒有考上大學但是不甘沉淪的同學們堅定地向未來走去,將要承擔民族振興和思想啟蒙的使命。1978年2月22日,在我臨離開張庄之際,同一個知青點的另外7名知青聚在一起與我合影留念。並希望我在照片上題詞,我想了想,奮筆寫道:「此去揚帆濟滄海,題詞留影抒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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