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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文軒《開講啦》:文學創作的三個道理

一身蓑衣,一捧月光,就這樣生活在世上

全文字數 :5434字閱讀時間 :14分鐘

引語

這不是一篇文章,是一篇演講稿的手錄版本。

並不知道這樣算不算對央視《開講啦》節目的侵權操作,但如果有任何侵權行為,請第一時間聯繫後台,我一定會第一時間刪除。

這是一篇演講實錄,《開講啦》2017年1月2日那一期,做客嘉賓是曹文軒老師。那個時候正好是曹老師獲得國際安徒生獎的半年熱度期之內,而又一個國際獎項帶給青年的思考,曹老師的思考都顯得不太一樣。

曹老師在演講里談了文學,談了兒童文學,談苦難,談寫作。他善用有趣的比喻和生動的故事來說道理,卻又會在每一章節的末尾恰到好處的點題,既不生硬,又有著嚴謹的邏輯。

所以我錄了下來,僅供自己學習和大家一起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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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講

今天看到你們這麼多人,又想到了我在北大講課的情景。唯一的不同是我前面沒有講台,我站在這個地方,有一點不是很習慣,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在沒有講台前面對這麼多聽眾。

好,現在我講三個故事。這三個故事分別隱喻了三個文學的基本道理,而這三個基本道理是環環相扣的。它們中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邏輯關係,也是我們每個寫作的人應當秉持的基本道理。

第一個故事。

許多年前,有一個在我的課堂上聽了一年課的一個女孩子和我聊天。她說「曹老師,你知道我冬天的晚上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情是什麼嗎?」我說我不知道。然後她告訴我說,「我最喜歡做的一件事是吃完晚飯後,洗碗。」在座的有哪一位朋友是喜歡洗碗的?它有一點不可思議。

她們家住在山裡,她擁有青山綠水,但同時擁有讓她感到心灰意冷的貧窮。貧窮到什麼程度?貧窮到連幾分錢一盒的蛤蜊油都買不起。她告訴我,她想通過洗碗在手面上找到一點點油膩的感覺。

這就是個人經驗。這是我們的想像力根本無法到達的地方,而這種個人經驗,恰恰是文學所需要的經驗。我們每個人在這個世界上都是獨特的,我們每個人都擁有一個只屬於他自己的世界。

我出生在江蘇蘇北農村,那裡的房子都是依水而建,開門你就看到水。那個地方是我巨大的寫作資源的倉庫。

我的作品裡頭為什麼沒有那些骯髒的意象?為什麼沒有那些骯髒的詞藻?為什麼沒有那樣的骯髒的境界?我想,是與這個水在冥冥之中的教化有關的。我承認,我的作品,有一種潔癖。

財富不在遠方,財富就在我們自己的腳下。

第二個故事。

草地上有一根羽毛,無人問津,它也不知道在這個地方已經呆了多久了。

這天早晨,來了一個男孩,來了一個女孩,他們把這個羽毛撿起來看了看,然後又重新丟到了草叢裡。臨走的時候,女孩就問男孩,「你說這個羽毛是屬於誰的呢?」

羽毛記住了這句話,從此開始了一個漫長的尋找之旅。它遇到了一種又一種,一隻又一隻鳥,可是那些鳥都告訴它——「你不是我的」。

後來,它遇到了雲雀。雲雀特別特別好,雲雀對羽毛講,「你不是我的,但我可以幫助你滿足一個願望。我可以把你帶到高高的天空,因為我是這個世界上最高的鳥。」然後它就銜著這根羽毛,一個勁得往高空飛去,穿越了雲層。然後,它張開嘴巴,放下羽毛,羽毛就悠然飄落。雲雀特別好,就一路相伴。

這個羽毛落在了一個山頭,岩石上站著一隻鷹,羽毛就無緣無故地覺得它是屬於那個鷹的。於是它就問鷹,「我是你的嗎?」可是那隻鷹的注意力正在前方,前方的天空飛著一隻鳥。羽毛說,「啊,我認識它,它是雲雀。它的話還沒有說完,鷹就起飛了。不一會兒,天空就傳來了一聲凄厲的叫聲,兩滴透明的血珠從高高的天空墜落下來。羽毛就在心裡呼喚,「風啊,你把我吹走吧。」來了一陣大風,把羽毛吹了起來。羽毛就在峽谷里盤旋盤旋,最終又落到了一塊草地上。

一連又是許多天過去了。這天早晨,陽光燦爛,一隻母雞帶著一群小雞來這個地方覓食——歡樂祥和的一家子——這個情景非常非常的動人。

羽毛就在想,「其實在地上也是挺好的」,它就想問那個母雞,「我是你的嗎」, 可是他已經沒有勇氣了。溫暖的陽光下,那隻母雞展開了翅膀。我們發現它的翅膀上缺一跟羽毛。

那麼,那根羽毛也許是這隻母雞的,也許不是。

——這是我幾年前寫的一個圖畫書本子。我還寫過《夏天》,寫過《煙》等等。《夏天》和《煙》也是虛構的產物。這個世界就是如此美妙,它有無限創造的可能性。大家想一想,造物主把這個星球交到人類手上的時候,有《荷馬史詩》嗎?有《蒙娜麗莎》嗎?有《英雄交響曲》嗎?沒有。如今,我們已經創造了一個碩大無朋的精神宮殿,我們創造了這個星球上最高的文明。

我來講第三個故事。

我有一部26萬字的長篇小說《火印》,我現在要告訴你們的是這個長篇小說《火印》從何而來。你們大概不可能想到,它居然是從蕭紅的一個短篇小說而來,這個短篇小說叫《曠野的呼喊》。

在這個短篇小說裡頭,蕭紅用幾十個字描寫了一個場景。

「黃昏有兩匹馬,朦朦朧朧地跑了過來,這個主人公就想,這個馬是誰家的呢?他就猜測,這個馬是有人到這個地方串親戚,韁繩沒有拴牢,馬跑掉了。他就想在馬跑過來,把韁繩給抓住。那個馬果然跑了過來,他伸手就去抓那個韁繩,但是伸出去的手馬上收回來了,因為他發現那個馬的身上有一枚日本軍營的火印。」

蕭紅用這幾十個字描寫了這樣一個場景,有何用意?我至今也不太明白。可是就是這幾十個字,引爆了我一部26萬字的長篇小說《火印》。

一個作家會被經常問,你的靈感來自於何處?我對靈感的定義是,所謂的靈感,就是知識積累到一定程度之後的突然爆發。

我回想一下我當時的過程,就是這幾十個字激活了我的閱讀記憶。我就想起一本書,這本書是說二戰的時候,日本軍隊虐馬行為臭名昭著。我又想起了一本書,這本書的書名叫《馬》,是介紹世界上各種品種的馬的。我又想起了許多許多與馬有關和許多許多看似與馬無關的書,而這些閱讀記憶聚集在一起,就產生了一個巨大的能量反應。一個關於二戰,關於馬,關於一個放羊的孩子的故事,就在記憶的海洋中,像冰山一樣露出了水面。

靈感一定是來自於知識,一個沒有知識浸潤,沒有知識武裝的大腦,是不可能靈感的,也不可能有發現財富的眼力的。有多少知識,就有多少思想;有多少思想,才有多少生活。

第一個故事說的是財富的發現,第二個故事說的是虛構與文學的意義。這兩個故事所隱喻的兩個道理,如果沒有第三個故事所折射的那個道理做前提,那麼前兩句話基本上就是一個無法落實的空話。

博爾赫斯說他的作品是來自於知識,是有他的道理的。

好,我就講到這裡。謝謝。

提問

> Q1: 您在寫作方面,有什麼秘訣能把作文寫好呢?

這個問題經常是老師們家長們和孩子們聞到的問題。其實我的回答非常簡單,沒有任何別的辦法,只有一個辦法,看書。必須把書看到一定的量上,你才能把作文寫好。寫作是支箭,閱讀是把弓。

我們都說開卷有益,但是必須有前提,如果說只要你看書,只要你把書打開了就行。那北京大學還要中文系幹什麼?書肯定有高下之分。

> Q2:我是一位語文老師,您回答剛才那個小朋友的問題:讀書是把作文寫好的前提。但是我們在現實生活中遇到的現實情況,往往是孩子讀書讀得不夠多,就是想在考試中考得好一些,您有沒有一些快招,有沒有一些套路,能夠教教我們這些孩子?

我還是那個基本看法,一個人要把作文寫好,必須大量的看書。如果你一定要讓我說一些具體的辦法,當然也有。我來教你一個辦法。

什麼辦法呢?大白話講——「要學會折騰」

我就演示一個故事。這個故事是這樣的。

有一個院子,這個院子裡頭有一個柿子樹,這個柿子樹上還只剩下最後一個柿子。就這麼大的事情,你怎麼能夠把它「折騰」成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呢?

現在有一個小男孩,這個小男孩有一個名字叫皮卡。皮卡望著院子裡面這個柿子樹的最後一個柿子,對柿子樹說,「柿子,你不能掉下來,因為再過兩天我的哥哥要回來了」。

(曹:我要開始折騰了)

可是就在哥哥回來的頭一天,那個柿子樹上的最後一個柿子沒有了。因為天空飛來了一一隻烏鴉,那個烏鴉很淘氣,就在皮卡的腦袋的上空盤旋。當時天空很藍,烏鴉很黑,柿子很紅。

(曹:寫作文哦~寫作文得有畫面感哦~所以你得學會使用一種詞叫顏色詞哦~)

藍色的天空下飛著一隻黑色的烏鴉,它嘴裡叼著一隻紅色的柿子。

(撒調皮:這就一百多字了。)

烏鴉飛走了,皮卡就開始追趕那烏鴉。這個時候我們的皮卡就累得不行了,就躺在了地上。我就問孩子們,皮卡起來的時候發現什麼?各種各樣的答案。我說各種答案都是對的。我說我的答案是這樣的——皮卡起來了,睜眼一看,「哇」,好大一片柿子林,每一棵樹上都掛滿了柿子。我就問那些孩子們,我們皮卡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什麼?所有的小孩都大聲地喊,「摘柿子!」我就對他們講,錯,這個柿子不能摘。

記住,以後寫作文,寫到一個人要去幹什麼事情的時候,不要讓他立即去干。要有一個來回哦~(撒調皮:折騰死他)要有幾個反覆哦~我說我剛才送你的那個詞叫什麼來著?折騰。

看到沒有?本來這麼長,我折騰一次就變成那麼長,我又折騰了一次就變成了這麼長(撒調皮:六百字)然後對那些孩子們講,我還要繼續折騰下去哦~

假如說有什麼寫作方法的話,這也算一個吧。

其實我告訴你,剛才講的絕不是一個寫作方法。它其實講的是哲學,講的是物理。世界萬物為什麼能運動?它就在於迴旋、曲折,其實是一個生活的本真的狀態。

> 我們怎樣能夠既讓大家學會一些基本的知識性的東西,同時也能夠從情感上理解這篇文章?

其實這兩個問題是連在一起的,就通過這個方式去調動小孩有限的生活經驗,還有就是培養他一種推理的能力。

> 曹大人(撒調皮:她叫您曹大人?)曹大人,我三年級的時候讀了您的第一篇小說《阿雛》,最後阿雛的死給我造成了巨大的童年陰影。您讓我小孩長到什麼年齡適合讀悲劇?

是小孩可以讀書的時候,就可以讀悲劇了。你看安徒生的許多童話,就是小孩很小的時候就可以讀的,可是它是悲劇。其實,這是怎麼看待悲劇的問題。有一些作家在寫這些悲劇的時候,他並沒有讓你感到絕望。

什麼叫兒童文學?

我們可能會給它下一個定義,說兒童文學就是給孩子帶來快樂的文學。我不贊同。我認為一個完整的定義是,兒童文學就是給孩子帶來的快感的文學。而這個快感,包括喜劇快感,還包括悲劇快感。我們現在有些觀念是經不起之一的,比如說有一個普遍的口號叫讓孩子在快樂中健康的成長。難道這個口號不值得質疑嗎?一個小孩沒有傷感,沒有痛苦,這樣一個生命算得上是一個有質量的生命嗎?

我說你看安徒生的《賣火柴的小女孩》,你能看的笑起來,你就是一個「狼心狗肺」的孩子。那個小女孩,一碗流浪街頭,衣衫單薄,飢腸轆轆,餓了只能隔著人家的櫥窗玻璃去看人家烤鵝,最後劃亮了一根火柴來溫暖自己寒冷的身體和更加寒冷的心,你能笑起來?

可是我就在問,這樣的作品不可以看嗎?不需要看嗎?所以我以為,沒有問題。

> 撒總結:你應該說聲謝謝曹老師,他讓你的生命變得很有質量。從小實際上感受到人世間最豐富的情感——快樂、悲傷、惋惜,這些東西都在幼小的時候給你建立起一個更完善的人格。

> 關於苦難

你在苦難面前,應該有一種風度,沒有絕望。你什麼都可以丟掉,只有一個東西不能丟掉的,這就是希望。你不要看小撒活的人生是如此的精彩,我想,從你出生走到今天,這個地方,一路上吃多少苦,多少難,你自己大概都記不清楚了。你讓我不寫苦難可能嗎?當年那個貧窮的少年?

我告訴你們我最不喜歡的一個季節是什麼?春天。為什麼?春天是青黃不接之際,而且春天的太陽暖烘烘的,把你的每一個汗毛孔都烘開,讓你身體的能量大量的揮發。可是沒有吃的。由於營養的高度的缺乏,我在許多年時間裡頭不長個,而且我已經有了外號「小矮子」。

那麼,我是從那樣一個歲月走過來的,你要我把那一切都忘記掉,然後我跟你嘻嘻哈哈地寫那些個輕飄飄的作品,可能嗎?不可能。我去回想這個年代,我還是充滿了感恩之心的。

對苦難抱有感恩之心,因為苦難使你的生命獲得了質量。

> 撒總結:其實剛才曹老師講的,苦難會在人生的不同的階段,會以不同的形式來挑戰你,迴避是沒有用的,學會把苦難變成財富,這才是人一生當中要學會的一個重要的本領。

> Q4: 您不停的提到文學,但是卻很少提到兒童文學。或者說當別人稱作您為兒童文學作家的時候,您有的時候會說,我只是以孩子的視角去寫作東西。那這兩個究竟有什麼區別呢?

我的作品真的不是特別典型的兒童文學作品。典型的兒童文學,是那個作家蹲下來給孩子講話;非典型的兒童文學是站在那兒,微微把腰彎下來給孩子講話。有孩子喜歡你蹲下來講話的,但是別忘了,還有一些孩子非常喜歡仰望大人。

我在寫作的時候,考慮的更多的不是對象,而是文學。

> Q5:其實剛才您播放獲獎的時候那個視頻的時候,我注意到了您說的三個字「無休止」。也就是說作為一個作家,他的生命其實是無休止的。但許多的獲獎,尤其是一流大獎的作者,之後他們的作品可能逐漸衰微。

為什麼相當數量的作家,在宣布他們獲得世界性的大獎之後,好像創作上就停止了?原因不是他們江郎才盡,而正是因為這個獎,導致了他們不能安心地寫作。

比如說今天(撒驚訝:啊?)如果沒有《開講啦》,我這個時候正在家寫長篇小說。可是我沒辦法不到這個地方來見小撒。(撒委屈:我突然有很強的罪惡感)我從得獎的那一天開始,在這個半年的時間裡頭,說老實話,休息的時間大大的減少,剩下的那一點時間也就無心再寫作了。

我非常非常焦慮,我要寫東西,可是我沒辦法。

> 撒調皮:所以我們在這兒也要幫您一下。我們在這宣布,《開講啦》是曹文軒老師得獎之後…(曹老師笑:不可能!)做的最後一檔媒體節目。從現在起,關門啦!

> Q6:您的下一步作品準備寫什麼?

我可以告訴你們,有一個非常感人的故事。中國有6000多萬留守兒童,所以我講中國作家真的,他們有那麼多那麼多的中國故事,這些個故事在世界上絕無僅有。

文&編 蘇玉竹手錄 《開講啦》

插畫&封面圖 堆糖 開講啦截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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