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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曉聲:我一生都在努力做個好人

著名作家梁曉聲最近出版長篇小說《人世間》。全書逾百萬字,從20世紀70年代寫至改革開放後的2016年,堪稱一部五十年中國百姓生活史,被出版界視為「一代人的時代閱歷,改革開放四十年的人民總結」。近日,讀加君電話專訪了梁曉聲。

梁曉聲

幫助當代青年補上對中國當代歷史的認知

《人世間》分上中下三卷,以平民子弟周秉昆的生活軌跡為線索,圍繞春節歡宴、家庭聚會、重大事件布局全篇,展示近五十年來中國社會的發展變遷。貫穿其中的,既有中國社會發展的「光榮與夢想」,也直面了改革開放進程的艱難和複雜。

在這部作品中,梁曉聲並不迴避改革開放大潮中東北老工業基地經歷的陣痛,周秉昆們人到中年時面對企業轉型和下崗的艱困窘迫,但他們並沒有退縮,而是互助互幫,自立自強,展示了困厄中人性的美好。

1949年出生的梁曉聲告訴記者,作為時代親歷者,他的小說創作從《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風雪》里的無悔青春到現實關懷,再到基層關懷,經歷了一個「微型中國」。將歷史的感受和現實的思考融為一體,是人文知識分子對於現實中國的本能擔當。

梁曉聲期待《人世間》出版後,周氏三兄妹的奮鬥和選擇,能給當下年輕人帶來兩種啟思。一是關於善的教育。因為這些故事大部分源自親身經歷,文學與真善美的結合,在這裡不再是一個誇大的想像,而是實實在在的現實。二是幫助當代青年補上對中國最近的歷史的認知。

他認為,古裝電視劇的熱播,讓年輕人「穿越」到清朝、唐朝,從這些花樣不斷被翻新的朝代故事中,去感知歷史。但對上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的中國,年輕人卻所知甚少。

「沒有比較就沒有肯定,我認為要評價當下中國的成就,一是國與國之間的比較,一是和自己從前的比較,年輕人要跨過這個認知上的盲區,了解父母那一代人的經歷,在那樣特殊的時代,他們是怎麼走過來的,他們怎麼看待利益、友情、親情關係。」梁曉聲甚至認為,這種認知有助於緩解年輕人的現實焦慮,找准人生方向。

我的時評是寫給年輕人看的

上世紀80年代,《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風雪》,讓梁曉聲成為知青文學的代表作家,為一代年輕人打造了精神上的故鄉。從80年代後期開始,回城知青、下崗工人、進城農民、莘莘學子成為他關注的對象,出版了《返城年代》《年輪》《知青》《中國社會各階層分析》。此後,一手寫小說、一手寫時評成為他的創作常態,這些時評後來陸續結集出版。

作為北京語言大學人文學院的資深教授,梁曉聲坦言這些時評是寫給年輕人看的,呼籲他們多讀書,讀超出年齡的作品,保持獨立與個性。

他多次舉諾貝爾獎文學獎得主鮑勃·迪倫的例子,迪倫曾說過,面對50萬人歌唱的壓力大過面對50個人,因為面對50萬人的時候,這50萬人可能體現為同一人格,一起揮舞手臂,情緒色彩也差不多;而如果是那50個人中的一個,往往會意識到「我」和別人的不同,會保持自己的個性。

文化向善的心靈教育,要從小開始

作為著名作家、學者,全國政協委員、中央文史研究館館員,十幾年來,梁曉聲經常到各大中小學做講座。他發現,文化向善的心靈教育,要從小開始,這些感想後來結集出版在《小學生如何寫作文》《中學生如何寫作文》。

他將人性的善良放在首位,不教小學生得高分,快速成功的竅門,而是教他們如何觀察生活,在生活中觀察到令我們的心柔軟的人和事。他把作文看作關乎一個人一生的生活和事業,希望孩子們不要成為感性腦區僵化的「半腦人」。

採訪時,談到文化化人,他再次表達了對流行文化憂心忡忡。在這個時代,你想走近一個當代青少年,只能靠搞笑,寫談戀愛那點事。假使有天給他讀《海的女兒》《快樂王子》,他們一臉漠然,無動於衷,那很可怕,「我要趕在這些沒有發生時,努力做點什麼,即使它逆著時代潮流」。

多一些社會擔當,多葆有道義和責任,為他人提供啟思,梁曉聲將此視為一個作家的責任,比起指責,他更想為這個社會奉獻。採訪快結束時,他首度向媒體透露,今年3月退休後,他將和《人世間》里的周蓉一樣,到山區給孩子講講課,在人性善良這一主旋律上,繼續一個作家的自我完善。

【訪談】

文學和藝術把理想主義推到極致

《人世間》更值得年輕人看

讀+:書名《人世間》有什麼特別的含義?

梁曉聲:為基層寫一部比較厚實一點的書,一直是我的心愿。基層分為農村和城市,關於農村題材的小說比較多,原因是我們這一代相當一部分作家如賈平凹、路遙等都是農家兒女,比較熟悉農村生活。

我出生在哈爾濱,熟悉城市基層的生活,但以前一直感覺自己還沒有準備好。兩年前,我去醫院檢查,發現身體狀況不太好,突然就有種時不我待感。我取材的人物,均來自我熟悉的基層百姓家,再發散到幹部、知識分子、文藝界人士,組成一幅人世間群像圖。

讀+:三部頭大長篇是否寫得比較艱難?

梁曉聲:《人世間》從1972年開始寫起,所謂艱難,是在尺度的把握上,我既不願意這三部小說成為抽屜文學,也不願意失去現實主義精神。很多讀者不知道,《今夜有暴風雪》《雪城》等作品當年發表、評獎、影視拍攝時都遇到了重重困難。我很平庸,寧肯打點折扣地體現,也希望讓讀者看到它們在當下呈現的價值。

讀+:什麼樣的價值?

梁曉聲:年輕人值得看一下這類書。他們從校門到校門,從單位到單位,從崗位到崗位,要理解民間,不能靠數據、報告,各種材料,這些對民間的了解很不質感。看了這樣的書之後,當在工作實踐中,遇到一個企業退休工人,向你提出他的生活訴求,你就會多些了解,你們就可以真誠地對話。

文學要不斷建立人性正能量

讀+:你曾感嘆現在缺少好人文化,這是你塑造周家三兄妹的宗旨之一?

梁曉聲:我寫作這麼多年,一直認為文學是時代的鏡子,作家是時代文學性書記員。文學要反覆不斷建立人性正能量的價值。有人強調思想,我更強調善。一個善良的人,弱點都是可以被包容的。因為善良,周家三兄妹以及周圍的人,不管這四十多年時代如何變動,只要活在人世間,就互相給予溫暖。

隨著科技、經濟的發展,我有時也會困惑,人類社會究竟要走向何方?但我始終認為,人類作為地球上的高級物種,讓自己進化為最有善性的一個物種,才是終極方向。文學應該具備引人向善的力量,能影響一個人成為好人。

讀+:《人世間》將真善美幾乎發揮到極致,在今天看來,是否過於理想主義?

梁曉聲:賈平凹說過,作家都是在雲層下端寫作,但心裡永遠不要忘記雲層上端,因為那裡有真善美,也有全人類的價值。你看周秉昆,自己的生活那麼苦,還是急他人之所急,我的人生也是這樣一個走法。人性的高度,無論放在多高的位置上,都不顯高,也不羞恥。

我每次重讀雨果筆下的冉阿讓,屢屢感覺人性崇高得很不真實,以雨果的智商,他為什麼還是那樣寫,肯定是明知在干理想主義的事,還是要這樣寫。

還有他的《九三年》,狄更斯的《雙城記》,包括我們的戲劇《秦香蓮》,全人類都不約而同通過文學和藝術,把人性的理想主義,推到一個非常極致的境界。身為作家,我就當在跑馬拉松或接力賽,惟有再接再厲,固守著人性善這一點。

讀+:所以你的作品始終葆有文化化人的力量?

梁曉聲:英國作家威廉·戈爾丁的《蠅王》曾獲諾貝爾文學獎,讀完之後,你發現,為了生存,本能的惡輕易就會跑出來。這是我的憂慮所在,文化化人的力量,一旦停止,就會回到殘酷的境地。文化化人是潤物細無聲的長期工程,但退回去的力量和速度,卻比我們想像中的更大更快。

我們身處一個影像時代,全世界都受到數字文化的影響,手機控、低頭族哪裡都有,文化快餐里沒有細節,只有感受,沒有感化。一個國家讀書人口的多寡,其影響力在二十年後,我一直堅信多讀文學書籍,會活出更多人生意味來。

我一生都在努力做個好人

讀+:周家幾兄妹,不管作出何種人生選擇,卻活得非常有筋骨,你是特意凸顯他們的道義和擔當?

梁曉聲:這四十多年,物質生活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我借周氏兄妹的視角,提出了廁所問題、洗澡問題,有自己的廁所,在那個年代能讓人幸福到哭。但我覺得還要在物質生活提高滿足的過程中,讓文化繼續化人。

這和我個人的人生經歷有關。周家兄妹、周父,有我自己和父親的影子,我父親便是大三線建築工人,我從小生活在小說中提及的光字片街道,知青回城探親時,出於自卑,我盡量不讓別人來我家。

我後來在知青連隊當上小學老師,能上復旦大學,活出今天的人生,是出現了很多好人幫助我。我那個時候受文學影響,對自己有不一樣的要求,周圍的人感受到了,自願幫你。

現在的年輕人拼爹媽,羨慕別人有一個開掛的人生,卻從不思考自己和別人有何不同,凡事斤斤計較,缺乏同情,不願承擔,憑什麼要求你人生的幸運指數比別人高?

讀+:寫作四十多年,你最堅持的文學姿態是什麼?

梁曉聲:我把人性看得非常重要。我還記得看斯皮爾伯格導演的《戰馬》時的激動,當戰馬在炮火硝煙中掙扎,對立的英軍和德軍都主動豎起白旗,救那匹戰馬。這就是人性的力量。

受益於文學的滋養,從年輕到老,我一生都在努力做個好人。當我這樣做了,別人發現你的善意,反過來又願意關心我,幫助我。將我親歷的好人文化告訴讀者,是我寫這本書的重要目的之一。

《人世間》節選

一九八六年,周秉昆的父親周志剛六十六歲了。

他四年前退休,落葉歸根,終於又回到光字片了。領導們對他這位「大三線」的老建築工人始終厚愛,有意讓他的工齡延長了兩年,這樣他的工齡就可以達到某一杠杠,每月能多領八九元工資。

他對此心存很大的感激——儘管受到格外關照,每月也只不過五十二元退休工資。在當年,那是不低的退休金,他也是光字片退休工資最高的人,比許多在職人員的工資還高,很被人羨慕。

在以往二十餘年裡,他的人生以光字片那個家為端點,向中國那些偏遠的、經濟落後、崇山峻岭的省份「發射」,他一直游弋於那些省份之間——A市如同他的地球,光字片是他的發射台。現在,這一顆「老衛星」耗盡了能量,被收藏在光字片,僅有標誌意義了。

常常有人問他這個走南闖北過的人,哪個省份留給他的印象最好?他總說都差不多,再好也好不到哪兒去。

他對A市表現出了別人難以理解的深情。退休後的頭一個月里,他整天騎輛舊自行車到處逛,把全市的邊邊角角以及四周郊區都逛遍了。他逛得特過癮,體會卻只是兩句話:「哪兒都沒變,哪兒都熟悉。」

他對更加髒亂差的光字片一點兒也不嫌棄,因為見過太多比光字片還要髒亂差的情形。同樣的情形,是當年許多農村和城市的常態。四年里,他這位從「大三線」退休的老建築工人,似乎把光字片當成了「小三線」,把自己家所在那條被違章建築搞成了鋸齒狀的小街當成了主要工程。

如何讓自己的家看上去還有點兒家樣,理所當然成了他心目中的重點工程——他似乎要獨自承擔起改良的神聖使命。在春夏秋三季,人們經常見到他在抹牆,既抹自家的牆,也抹街坊鄰居家臨街的牆。他抹牆似乎有癮,四年抹薄了幾把抹板。

有一年,街道選舉先進居民,他毫無爭議地當選了,區委副書記親自獎給他一把系著紅綢的抹板。他捨不得用,釘了個釘掛在牆上。他依然是個重視榮譽的人。

他的工具不僅是抹板,還有鐵杴。人們也常見他修路,鏟鏟這兒的高,墊墊那兒的低,填填某處的坑,像在平整自家門前的地方。

見到他那麼做的人有過意不去的,也有心疼他那麼大年紀的,常常勸他,「拉倒吧!一條小破街,弄不弄有什麼意思呢?下場雨又稀里嘩啦踏爛了。」他卻說:「弄弄總歸好點兒,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或說:「我往土裡摻了爐灰,再下雨不會那麼泥濘不堪了。」

四年一晃過去,周志剛更老了。漢字的微妙之處是別國文字沒法比的,只有中國才有「一字師」的說法。一晃多少年的「晃」字雖屬民間口頭語,但把那種如變臉般快的無奈感傳達得淋漓盡致。

周志剛完全禿頂了,腦殼左右稀疏的頭髮全白了。他漸漸蓄起了一尺來長的鬍子,鬍子倒有些許灰色,估計繼續灰下去的日子肯定不會太多了。他的腿腳已不靈活,有點兒步履蹣跚,渾身經常這裡痛那裡酸的。

當年在「大三線」工地上對體能的不遺餘力的透支,開始受到必然性的制裁。別人已經稱他老爺子了,而即使別人不那麼稱他,他也明明白白地意識到自己確實老了。

《人世間》

梁曉聲 著

中國青年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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