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乃武小白菜謎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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閔中智，清史愛好者。圈內小有名氣的非學院派太平天國問題專家。尤其擅長太平天國官制、戰爭、諸王生平以及曾國藩傳記研究。意識到常識普及的重要後，陸續發表文章。不喜熱鬧，如果有太平天國史愛好者摸到聯繫方式探討，會十分樂意交流。
蹊蹺的「羊吃白菜」
這案情您聽著倒真有點像潘金蓮西門慶迫害武大郎的案子了。
同治十三年即1873年的十月初七，在浙江省餘杭縣（即現在的杭州市餘杭區），有一名叫葛品連的豆腐店幫工，清晨起來身體突然感覺不適，嘔吐不止。剛開始家裡人覺得這就是沒什麼大不了的普通流感，吃吃中藥也就好了。誰料請大夫、喝葯均不起作用，病情加重的他兩天後氣絕身亡。
一個年輕氣盛的小夥子，作為家裡的頂樑柱，好端端的為什麼就這麼沒了？為他辦理喪事的母親，發現自己的兒子渾身紫黑而且口鼻出血，因此懷疑他是中毒身亡，遂派官府來查一查。
接到驗屍任務的餘杭知縣叫劉錫彤，他在出門前，聽了一位名字叫陳竹山的秀才為他講述的「羊吃白菜」傳聞，這著實讓他大驚失色——
這個「白菜」，大家也都猜到了，就是這樁案子的女主人公葛畢氏，由於經常穿著白上衣和綠裙子，被當地人稱為「小白菜」——她正是死者葛品連的妻子，二人成婚後，葛品連租了兩間房住。至於這頭「羊」，也就是楊乃武，一名當地舉人，他正是房東。
位於杭州的楊乃武小白菜冤案資料館的蠟像
事情是這樣的，由於葛品連知道了自己的媳婦與楊乃武經常在一起吃飯，因此懷疑二人有姦情。不放心的他秘密監視二人，發現原來只是自己的妻子請求楊乃武幫助她「吃剩飯」和識字。滿肚子問號的他選擇告訴了自己的母親，老太太嘴裡藏不住話，這才叫巷尾鄰居都知道了。葛品連又羞又惱，這一下就病了。而「羊吃白菜」的閑話又傳入了楊乃武的耳朵，他只好要求夫妻二人從這裡搬走。
跟隨劉錫彤一同前來的驗屍官，名字叫沈祥。他用銀針插入葛品連的喉嚨，拔出後他在針尖看見了黑色，且屢次用肥皂水沖洗不掉，他倒認為這正是人中毒身亡的「鐵證」。在劉錫彤的眼裡，這案子不就是《水滸》中潘金蓮與西門慶的勾當？再加上如此沒有經驗的驗屍官（他把口鼻流血理解為七竅流血）得出的結論，他更為確定這是一場姦殺，遂把小白菜押回衙門審訊。
面對為何毒害親夫、背後何人指使等問題，小白菜一概允以否認。不過，案子要真如此簡單，它也就不會成為「晚清四大謎案之首」、更不會驚動在京城的老佛爺了。這案子的出名，就是因為它既有「狗男女」「主演」的狗血劇情，又有撲朔迷離、跌宕起伏的案發情節。
跌宕起伏的案情
事情發展到這裡，還有一伙人插了進來。
根據《清裨類鈔》我們知道，這位餘杭知縣劉錫彤的兒子劉子瀚，某一天在路上遇見了小白菜，見其頗有姿色心花怒放，於是命令下屬尾隨自己去小白菜住處勾引（這情節似乎從潘金蓮西門慶轉化到了高俅之子高衙內勾搭林沖的娘子了）。不知小白菜幾分真情幾分假意，二人「成功」勾搭成奸。
得知小白菜陷入官司後，劉子瀚的狐朋狗友阮桂金買通了獄卒，摸進關衙找到小白菜。小白菜對其稱並沒有將自己與劉公子的姦情全盤托出，而阮桂金告訴她，為了自己性命只能承認是楊乃武買了毒藥委託自己毒死葛品連，這是唯一的活命辦法。第二天升堂時，招架不住酷刑的小白菜，也終於「承認」，是楊乃武與自己合謀害死了自己的丈夫。
楊乃武小白菜的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
其實啊，這楊乃武與劉錫彤早有過節。有人稱，是新官上任且又封建迷信的劉錫彤，偏偏認為乘船逆行過橋洞吉利，沒料與楊乃武撞船，繼而懷恨在心。還有一類說法，是劉錫彤向出城採購材料的楊乃武索要關稅，後者借口回去取錢返回杭州。由於早就認為劉錫彤是貪官，半路上他將政府開出的官文毀掉，轉身找自己老師，也就是現任知府，控告劉錫彤敲詐。因為此事被革職的劉錫彤後來「死灰復燃」，自然而然對楊乃武恨之入骨。以上兩種說法，供大家參考。
前面提到過，由於楊乃武有舉人身份，這些當官的還真不能當堂對這個「知識分子」用刑脫了褲子打板子。遂劉錫彤下令將這個舉人身份革除，隨後施加大刑。屈打成招的楊乃武只好違心地承認了自己主謀害死葛品連。對此，劉錫彤大為滿意，立即向杭州府彙報情況即將定罪，準備鳴鑼收兵。
此時的杭州知府，名字叫陳魯。他說此案證據不足不足以定罪。意圖儘快收拾楊乃武的劉錫彤亦不想給自己找麻煩，為避免夜長夢多他匆忙派人遞上銀兩企圖矇混過關。同樣是混跡官場多年的陳魯也照收不拒。
被押到省城的楊乃武小白菜二人又遭一頓毒打，說辭也沒什麼區別。只是陳魯從楊乃武口中打聽來，賣毒藥的地方在愛仁堂藥店，藥店老闆名字叫錢寶生。拿人手短的陳魯自然覺得這是重大突破，急忙叫人去藥店求老闆作證。拿人錢財替人消災，至於公平道義云云，那就都忘到腦後吧。
其實，這說辭本來就是楊乃武為少挨幾下板子才編的。愛仁堂的藥店老闆根本不叫錢寶生，他叫錢坦，另外這藥店從來不賣砒霜。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沒事這都能惹上事，錢坦自然不樂意摻進來瞎攪和。但經不住劉錫彤手下的利誘和威脅，只好同意出來作偽證。這罪名一落實，陳魯正式宣布：姦夫楊乃武斬立決，淫婦小白菜凌遲處死。
轉機
其實不論在什麼時候啊，永遠不會放棄你的，始終是家人。這位楊乃武的姐姐楊菊貞，對楊乃武的人品深信不疑。她得知杭州府上下都收了劉錫彤的賄賂，告也白告，於是跑到浙江巡撫衙門喊冤。
浙江巡撫楊昌濬，是湘軍集團的成員。他聽到消息後，立即派遣候補知縣前往餘杭縣調查。誰料這候補知縣也拿了劉家的賄賂，向楊昌濬稟報此案並沒有冤情。楊昌濬並沒有繼續調查，他堅持原判宣布罪名成立。
楊菊貞得知此進展立即癱倒在地上。仍然沒有絕望的她，抱著最後一線希望賄賂了獄卒得以見弟弟最後一面。她讓弟弟寫一份自述，自己準備去京城告狀，而楊乃武也只好從命。楊菊貞這才把案子捅給刑部和都察院，朝廷下令重審此案。
案情終於有了一線轉機。看見希望的楊乃武與小白菜終於說出來實話——他們不僅當堂翻供，更揭露了劉錫彤的暴行。此外，小白菜還稱劉子瀚多次強姦她。這無不令坐堂者汗顏。
複審還是楊昌濬負責，就這樣的供詞自然不能上報朝廷，他決定將此案按著不做處理。我真是佩服這位「農村大姐」楊菊貞，為了營救家人，真的是有毅力，她決心再次入京告狀，臨走前又入獄探望弟弟，希望他在京城和浙江省城的熟人可以幫上忙。
楊乃武想起的三個人，分別叫汪樹屏、夏縉川和吳以同。這個汪樹平和夏縉川都是平民，但他倆都有當京官的哥哥；而這位吳以同，是胡雪岩藥鋪的一位夥計。
圖中的楊乃武正在教小白菜識字
有的時候啊，這多一個朋友，興許就多一條出路。汪樹屏見老友陷入危機，馬上給哥哥寫信求援。他哥哥知情後，隨即與幾名朋友聯手控告浙江官員陳魯等貪贓枉法隱瞞真相。而胡雪岩知情後，還贈與楊菊貞二百兩銀子（購買力相當於今天四萬元人民幣）的幫助。
楊菊貞終於成功「驚動」了老佛爺——慈禧太后派遣浙江學政胡瑞瀾前去協助調查。老鄉不願與老鄉為難，胡瑞瀾堅持原告，又被御史們彈劾。見到奏摺十分不愉快的慈禧太后立即傳旨，命令翁同龢查辦此案。
我們之前有提到，浙江巡撫此時還是湘軍的人。兩條人命老佛爺不會重視，而她的目的，正是要借著這個案子削弱湘軍集團的勢力，將蘇浙官場大洗牌並重新換上自己的心腹。
翁同龢看完供詞、了解事情經過後，對此提出四點疑問。即葛品連迎娶小白菜的60銀元從何而來、楊乃武招供的買砒霜時間不統一、錢老闆為何突然暴亡以及小白菜提到的劉子瀚為何不在複審現場。刑部隨即草擬奏摺送交太后，慈禧閱罷，傳旨將人證、人犯等押送刑部，重新審理。
慈禧太后晚年像
水落石出
這場震驚京城的審理，由刑部浙江司郎中剛毅親自負責。楊乃武小白菜二人，終於看見了公平處理的希望，這才將事情真相，和如何屈打成招、浙江官員嚴刑逼供的來龍去脈交代出來。
其實，葛品連「中毒身亡」一說，來自於那位名叫沈祥的驗屍官。剛毅審訊他時，他承認自己將口鼻出血誤認為七竅流血。這說法引來陪審的劉錫彤大怒，朝沈祥徑直走來就要動手，被剛毅大聲呵止這才罷休。
光緒二年十二月初五，距離案發已經三年多時間了。這一天葛品連的棺材到達京城，經專業驗屍官刑部尚書桑春榮開棺檢查，葛品連的喉嚨和牙齒皆成黃白色，並無中毒跡象，由此真相大白——楊乃武和小白菜，是冤枉的。
此時最著急的，理應是餘杭知縣劉錫彤和浙江巡撫楊昌濬。後者慌忙找丁寶楨求救，丁寶楨找到桑春榮，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臭罵，稱放置三年的屍體早已毒消骨白，桑春榮敢怒不敢言，倒是旁邊的一位六品小官站了出來，他問丁寶楨，「丁大人認為，屍體放置三年，毒消骨白，是傳聞還是有確鑿證據」。
丁寶楨嘴硬稱是常識，這位六品官不慌不忙反駁道「在下只知文獻有載，人被毒死之後骨頭髮黑，屍體腐爛之後也不曾改變」。丁寶楨知拗不過，慌忙充胖子一般說「盡信書不如無書」便轉身而去。後來經丁寶楨打聽，這位六品官，正是翁同龢的侄子翁曾桂。
慈禧太后根據此結果，下令楊乃武、小白菜二人無罪釋放，劉錫彤革職充軍，其子劉子瀚在此之前畏罪自殺，陳魯、楊昌濬被革職捉拿。而楊乃武回鄉後，重操舊業靠養蠶為生，小白菜經此大風大浪，也出家為尼。正義也終於算沒有缺席。
其實，這案子如果您覺得眼熟（特別是楊大姐告狀那塊），除了《水滸傳》的影響外，我覺得去年馮小剛拍的那部《我不是潘金蓮》也起到了作用。一位控告前夫的農村婦女，面對著這些玩忽職守、見錢眼開的官員，她除了嘆息，又能怎麼樣呢？在晚清那個時代，用案發時已經去世一年多的曾國藩的話講，叫無官不貪。
仗義每多屠狗輩，負心儘是讀書人——這些咬文嚼字靠著四書五經忠義廉恥獲得功名的進士為官，貪起錢來更是越陷越深，為了錢財而故意製造冤案草菅人命的例子，我想就算您不懂多少歷史也是能說上幾個的。人人皆為父母所生，每個人都一樣有自己的家人，沒有人希望天災或是人禍降臨到他們頭上。為了避免災難的發生，請對得起您頭上的光環和人們的信任，避免冤案的發生，同時等於避免自己家破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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