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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結婚是二次投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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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姻扣

|婚姻扣|

作者/蘇月

本IP全版權已到期,均可售

|上篇|

|第一章|

|1|

下班之後的寫字樓很空蕩,衛小雨從位子上站起來,走到窗戶前。現在是五月的下午,燥熱,從十一樓朝下看,樓房、街道以及人群,很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煩啊,真的是很煩啊,心裡像是貓爪那樣煩,甚至,衛小雨都想把窗外灰濛濛的天空當成是一塊討厭的布撕扯下來,然後狠狠扔在地上。衛小雨知道自己心煩意亂的原因,那就是她快要來例假了,就像是夏天下雨之前總是要雷聲轟轟一樣,她無法控制。

「還不回家啊?」王雪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衛小雨的身後,並且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我想和張林離婚!」衛小雨沒有轉身看王雪,而是莫名其妙地對窗外的空氣說了這樣一句話,就好像一個神經質的女人對著天空說自己不想活了一樣,其實毫無自殺的理由。

「想離婚啊,那就離唄!現在離婚多簡單啊,把相關的材料帶著,最多兩個小時就把手續辦好了。」王雪笑。

「笑什麼?很好笑嗎?」衛小雨轉過身來看著王雪。

王雪又笑了起來:「行了行了,理解!女人每個月都有幾天心煩意亂的時候,很正常。煩的時候呢,咱們可以選擇逛商場,只要是朝商場一逛啊,所有的怨氣都煙消雲散!」

其實,逛商場也是衛小雨又愛又恨的事情,每個月的工資就是固定的兩千多一點,可是商場的衣服呢,從幾百到幾千以至於上萬,價錢高得離譜。所以,她的所謂逛商場,也只能是飽飽眼福。尤其是看到別的女人買衣服的那種爽快勁,衛小雨就難過,就覺得「女人結婚是二次投胎」這句話簡直就是至理名言。可惜,她當時就偏偏投到一貧如洗的張林家裡,房子是老房子,傢具是老傢具,結婚時只有一張床是新的,說給誰聽誰都不相信。但是那個時候她就是無怨無悔,就因為她愛張林。

此時的衛小雨已經站在商場里,正撫摸著一件粉色的裙子,這裙子質地很好,布料舒服得不得了,衛小雨拿在手裡幾乎都不想鬆手了。但同時,另一隻白皙的手也摸起了這件裙子,然後是很自然、很平淡的腔調:「有L號的嗎?」

衛小雨禁不住抬頭看,這個女人年齡和她差不多大,但是人家保養有方,氣質絕佳,冷艷中不乏清淡,清淡中卻隱藏著讓人著迷的特殊韻味,身上那件普通的藕粉色連衣裙居然能穿到令衛小雨呆住的地步。衛小雨不由多看了兩眼,又看了兩眼,直到王雪在她的耳邊說她好色,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當然,衛小雨現在肯定無法預料這個叫楊婉的女人以後會和自己的生活發生怎樣的交織,但就這一眼,她就記住了楊婉的樣子,這是很奇怪的感覺。

服務員似乎都長著火眼金睛,好像早就看出了衛小雨只是來逛,而這女人是來買的,所以慌忙湊過來,態度殷勤:「有,我這就給您拿!」

「還有什麼顏色?」

「還有灰色和黑色!」

「各拿一件!」

女人說這句話的時候,沒有表現出來絲毫的猶豫,那語氣就好像買的不是八百塊錢一件的衣服,是八塊錢一個的小玩意。衛小雨看看王雪,是自哀自憐的苦笑,這苦笑里也有自我解脫的味道,她拉了一下王雪的胳膊,說:「走吧!」

「不買了?」

「你不是說逛商場嗎?是逛,又不是買!」

「買吧,買了你就不生氣了!」

「買了我是不生氣了,但這多少錢你知道嗎?打完折之後還八百多!半個月的生活費!」

「你看,花錢能讓你開心,同時又能讓你煩惱,這就說明了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說明這個過日子的本質其實就是不斷地解決麻煩,你剛解決完這個,另一個煩惱又出現了,跟那浪潮似的,對……叫長江後浪推前浪!也可以說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王雪說這話的時候,還打著手勢,這讓衛小雨條件反射似地想起了張林,一想到張林,衛小雨就氣不打一處來,立刻制止了王雪:「行了,別說了,我感覺你這說話的語調特別像張林,我現在只要提起張林就生氣!」

「張林招你惹你了?」

「張林就是招我惹我了,你不知道,我現在只要看到張林說話就渾身冒火!我就氣不打一出來,尤其不能看見他那張嘴!我現在怎麼想都想不通,你說張林他為什麼就那麼能說呢,我覺得我媽已經很能嘮叨了,但我媽比張林差遠了。你知道嗎?張林每天不說上千把句話,這日子就沒法過。我都感覺他那張嘴啊,就跟那妖精的嘴一樣,嘴唇一張,妖氣就出來了!」

衛小雨說話的神態是惡狠狠地,但因為說話的內容有點搞笑和幽默,又把王雪惹笑了。

「別笑行不行?你這笑也跟張林差不多!」

王雪忍住笑:好,不笑,不笑!

衛小雨又感慨:「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現在就不能聽見張林的聲音,只要是聽到他的聲音或者是他的笑聲,我就覺得自己的腦子都要炸開了,甚至,都有一種衝到張林面前用布團把他的嘴塞住的衝動。」

從商場出來的時候,王雪安慰了一下衛小雨,大概意思就是這幾天要多想開心的事情,不要因為自己因為生理周期的到來就找人家張林的麻煩。但這勸慰衛小雨覺得自己聽不進去,或者說,對於此刻的衛小雨來說,讓她不找張林的麻煩,很難。

甚至,在衛小雨騎著電動車回家的路上,她都想像著自己和張林見面的情景,如果張林再像一個無聊的長舌婦一樣嘮叨個沒完,她一定毫不猶豫地把布塞到他的嘴裡!這樣想的時候,衛小雨的心情又鬱悶起來,開始感慨自己命苦,這一感慨啊,就感覺整個世界灰濛濛的,甚至,讓她有一種衝動,想自己一個人背著包袱去一個陌生的地方旅遊,誰都不帶,就自己。但是她知道,這是標準的白日做夢。

衛小雨進入小區之後,把騎車的速度放慢下來。這個時候正是下班的時候,小區里很熱鬧,來來往往,老人哄孩子的聲音,不同人之間的談論聲,有孩子放學之後三五成群的嬉笑聲,在這些雜七雜八的聲音中,衛小雨一下子就聽見了張林的聲音,就好像接收敵人的諜報那麼靈敏和迅速。

「好,這一步走得好!」張林的聲音從人群中傳出來,飄進衛小雨的耳朵。前面四五米處,就是一群下棋的人,張林是這裡的常客。

有人開始評論張林了:「張林,我看你媽天天忙得像陀螺似的,你天天倒像是一個少爺似的,沒事就來這裡看棋下棋!

張林好像天生就擅長說話,而且,說話的時候面部表情特別豐富,讓人感覺到張林不當相聲演員簡直就是暴殄天物。還有一點很重要,張林有一種天生的幽默感,什麼話從他的嘴裡說出來,總是讓人有一種想笑的衝動。就比如現在,張林開始為自己的懶惰辯解了,他說:「其實我很想幫我媽的,但是她不讓我幫,她就認為當媽的天生就應該服務於兒子,誰要剝奪她這種權利,她就跟誰急!」

「真的?」

張林眉毛一挑:「當然是真的,而且,我還不能對我媽特別好,我只要是對我媽好,她就覺得不對勁,一不對勁呢,她會覺得恐懼和不安。給你們講一件事情,我以前上大學的時候,有一年母親節,我看到一個宿舍的同學都給自己的媽打電話,我就受感染了,想一想自己的媽那麼多年來辛苦操勞,而我呢,從來就沒有在母親節給她說一聲祝福,於是,我就酸了一把,給我媽打了個電話,祝福她母親節快樂!、結果你猜怎麼了?」

「怎麼了?」

「我媽第二天就坐火車找到學校來了,哭了一路,見到我的時候,眼睛都腫了。她說我自從給她說了母親節快樂之後,她嚇得一夜沒睡,老是覺得我肯定出事了,要不,不會那麼惦記她的。」

一陣笑聲。

有人說:「那是上學的時候,你現在都結婚了,都當爹了,你應該對你媽好一點!」

張林用的是肯定的語氣:「我對我媽很好!」

「好啥?你媽跟你家的保姆差不多!」

張林開始理直氣壯了:「哎,這你們就不懂了,孝順老人並不是說讓她吃飽了沒事幹,而是要讓她體現出自己的價值來!只有當一個人覺得自己很重要的時候,她才會覺得開心!所以有很多年輕人對老人很好,給老人買好衣服,住好房子,讓他們吃飽了沒事幹,這不叫孝順,這叫不孝!有一年我和我媽回鄉下老家,看到了我媽的一個表嫂,我的天啊,八十多了還健步如飛,紅光滿面,我就奇怪,就問人家健康的秘訣,這老太太說,她的主要訣竅就是勞動,每天雞打鳴的時候就起來做飯,吃完早飯就下地幹活,中午吃飯,下午再下地幹活,一直到太陽落山。我當時就想,為什麼這農村的老頭老太太比咱們城市的老人健康呢?原因就是他們熱愛勞動,咱呢?熱愛下棋!」

衛小雨覺得張林的聲音簡直就是魔咒,想像著他嘴巴一張一合的貧樣,渾身的怒氣一下子聚集到胸口,開始覺得胸悶。衛小雨用手摸著自己的胸口,自己幫著自己順氣,說著忍住忍住,一定不能和張林吵架,一定不能動怒,衝動是魔鬼啊,是魔鬼!衛小雨進行艱難的自我教育:不生氣,不生氣,我要是生氣我就不是人,一定不能生氣。

最終,衛小雨悄無聲息地從下棋的人群中走過去了。

|2|

可事實上,到了家之後她更生氣。客廳里一團糟,桐桐喜歡坐在地上玩玩具,而地面好像永遠就拖不幹凈似地,婆婆在廚房裡做飯的聲音也像是噪音。還是一個字,煩,看什麼煩什麼,衛小雨深深呼出了一口氣,表示一種自我鎮定,以便努力調整情緒。

桐桐看到媽媽來了,丟下玩具,親昵地撲了上來:「媽媽抱!」

「自己玩啊,我累了!」衛小雨拍了一下桐桐的頭,就去了廚房,看著婆婆的背影,衛小雨有了一點心酸。應該這樣說,張林性格里幽默樂觀的一部分是來源於婆婆。婆婆是一個非常開朗幽默的寡婦,從四十多歲的時候就守寡,一直守到現在,就張林那麼一個孩子,對張林簡直就是捧在手裡里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簡而言之,在婆婆眼裡,張林永遠就是一個長不大的孩子,有時候衛小雨覺得自己不是嫁給一個男人,是嫁給了一個大男孩。

衛小雨一想到剛才張林在下棋那裡得意洋洋的小樣,就忍不住發牢騷了,就開始找茬了,開始明知故問:「媽,張林呢?」

婆婆頭也不回:「幫我買東西去了,我剛讓他去超市一趟,買包鹽,買瓶醬油,結果人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您知道他在幹什麼嗎?在看人家下棋呢!媽,他這毛病以後要改一改,天天下班之後就朝那兒跑,下了班之後也不進家,什麼時候吃飯什麼時候回家,這像話嗎?衣服不洗,地也托,孩子也不問,什麼都不幹,整個就是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少爺,我就欠他的?就該伺候他?我不是他的丫鬟!」衛小雨的話有點像是連珠炮,並且毫無預兆。

「你什麼時候伺候他了?都是我伺候他!」婆婆轉過頭來,有點吃驚。

「媽,您現在胳膊腿都還利索,這以後呢?養成他這樣的毛病,以後我的日子怎麼過啊?我上有老,下有小,中間還得伺候他,我想一想都覺得這日子沒法過!」

「小雨,你怎麼了?吃槍葯了?」

「我怎麼了?我就是在說這個理!」

「他上班也很累的,你就讓他玩一會唄?!」

「玩一會?」衛小雨用的是反問句,並且,腔調了那個「玩」字。看到衛小雨又驚奇又憤怒的表情,婆婆又說:「 那個……你去樓下, 把他買的醬油和鹽拿上來!你歇著去吧,我來做飯!」婆婆話音剛落,衛小雨就像是一個聽到殺敵命令的勇猛士兵,一點猶豫都沒有就直接衝下了樓。

小區里,張林還在在下棋。

「殺!」張林的聲音很高,而在衛小雨的耳朵里,這個「殺」字就好像是敵人那邊吹來的號角聲,這聲音一下子激怒了衛小雨。衛小雨覺得血一下子湧上了腦門,渾身熱血沸騰。

衛小雨擠進了人群:張林!

衛小雨甚至都想加上一句,比如,舉起手來,雙手抱頭!但她沒這樣,她還是用悠著點的語氣喊張林名字的,她在那麼憤怒的情況下,還是控制著情緒的。

張林抬頭:「哦,下完這一盤,馬上就好!」

「咱媽說了,你現在就抓緊回家!」

「什麼十萬火急的事啊?……怎麼樣,這一步不錯吧!」張林慢條斯理地移動著棋子,還看著對方微笑了一下,一臉得意的樣子。

「我就問你回家不回家?!」衛小雨的聲音開始生硬,這生硬的語氣讓張林抬起頭,他的目光掃過衛小雨憤怒的臉,兩個人的目光對視著,人群安靜下來。

有人勸衛小雨了:「小雨,別生氣,讓張林下完這一盤!」

一個男人拍了一下張林的肩膀:「張林,你起來吧!我都在這等多長時間了,你也讓我殺一盤過過癮吧!」

張林氣憤地看著衛小雨,站起來。

「你買的醬油和鹽呢?」衛小雨問。

張林不服氣地彎腰拿起了小凳子邊的塑料袋,那裡面裝著他買的醬油和鹽。從人群里擠出來之後,兩個人一前一後地走著,張林似乎很不樂意和衛小雨走得近,好像對衛小雨懷著一種怨恨之情,那意思是說:你憑什麼不讓我玩?你憑什麼用我媽的名頭來壓制我?

衛小雨似乎完全能夠洞察張林的想法,於是也放慢了腳步,向後看著張林。張林穿著有點破舊的牛仔褲,上身是一件黑背心外套一件也是陳舊了的格子襯衫,扣子沒有扣,走路的時候,隨著身體的搖擺,那襯衫被風有節奏地吹起,有點唱戲的架勢,又有點玩世不恭對自己不屑一顧的輕蔑。衛小雨就想,年輕的時候張林也總是這樣穿著,那個時候怎麼就一副意氣風發的樣子,而現在怎麼看都是頹廢都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的小混混模樣呢?想到這裡,衛小雨攔住了張林,把張林從頭看到腳,又從腳看到頭,盯著張林的眼睛,然後用上司對下級的口吻說:「你現在是個有老婆有孩子的成年男人,但你看看你自己,除了會下棋還會幹什麼?」

張林從第一眼看到衛小雨的時候,就知道今天免不了吵架,就知道衛小雨肯定會弄兩句話挖苦他。現在,張林覺得自己的判斷是正確的,尤其衛小雨射過來的目光,是那種不耐煩的目光。這語氣和目光引起了張林的反抗意識和語言上的辯駁本能,於是,張林拉開了架子說開了:「哎,打住,衛小雨,你是不是想找事?你一天不找事你就難受對不對?我告訴你,我除了會下棋,還會做很多事情,會吃飯,睡覺,上班,會開車……多了去了!而你呢?你會什麼?你整天除了教育我、訓斥我你就沒別的事,你能不能培養一下你的業餘愛好,轉移一下你多餘的精力?這樣咱們都能相安無事,也不會吵架!我這樣告訴你吧,只要是我發現你了你想和我吵架的苗頭,我就渾身不舒服。」

張林的嘴唇一張一合,一句接一句。衛小雨盯著張林的嘴,心裡的那個氣啊,用語言無法形容,她看著張林,忍住怒氣:「誰和你吵架啊?」

「你看看你,這不是吵架這是什麼?在家的時候吧,你是只要抓住機會你和我吵,現在我不在家,你呢,從家裡出來,費盡心機找到我,然後把我從人群里拽出來和我吵。你就那麼喜歡吵架?是不是上癮了?戒不掉啊?我告訴你啊小雨,這女人經常吵架對身體不好,而且,容易變老,你沒有聽說過嗎,快樂能讓女人延緩衰老的速度,你為什麼剛過三十就顯得憔悴不堪,就是因為你喜歡和我吵架!」

衛小雨看張林。

張林問:「你看什麼?不服氣?我告訴你,我這樣說是有一定科學道理的,是經過實踐驗證的!」

「張林,你知道嗎?我現在只要是看見你的嘴,我就覺得討厭!」

「好,以後我在你面前盡量帶口罩!」

「張林!」

「幹什麼?」

衛小雨的眼淚出來了。張林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衛小雨,看著衛小雨從眼睛裡流出來的眼淚,有了不耐煩,然後用推脫責任一樣的語氣問:「你哭什麼啊?我又沒欺負你!」

衛小雨繼續流眼淚,而且,眼淚從眼睛裡流出來的速度更快了。

「你能不能別哭?有人看吶!」

衛小雨抬頭,眼睛裡滿是淚水,語氣複雜:「你還愛我嗎?」

張林懵了:「你……你這扯到哪兒去了?什麼愛不愛的?你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

衛小雨盯著張林看,一副不得到答案不罷休的樣子:「你到底愛不愛我?」

張林不說話。

衛小雨大聲喊:「回答我!」

有人朝他們這邊看了,張林像是一個被老師逼迫著回答問題的學生,用不情願聲音小聲回答:「我很想愛,但是你這樣子我能愛起來嗎?」

衛小雨流著淚苦笑:「那就是不愛我!?」

張林兩手一攤:「我可沒說這話!」

衛小雨的眼淚繼續朝外涌,但張林對她的眼淚有點視而不見了,因為這眼淚顯得來路不明,並且,具有無理取鬧的性質。男人不喜歡這樣的眼淚,張林是一個普通的男人,當然也不喜歡。張林的態度讓衛小雨覺出了寒意。她多麼希望這個時候張林能拍拍她的肩膀,用哄孩子的語氣哄她兩句,哄她兩句話就那麼難嗎?女人之所以哭就是希望男人能哄她,你哄了她,她就開心了高興了,心裡就舒服了,就覺得兩個人很親密,就能把壞的情緒一下子趕走。可是,為什麼張林連這樣的舉手之勞都不願意做呢?這樣想著,衛小雨用手把眼淚擦乾淨,然後朝著張林冷冷看了一眼,那目光是充滿哀怨的,充滿無助的,甚至,充滿著莫名其妙的仇恨。這讓張林渾身打了一個寒顫,他真的不知道衛小雨怎麼了,他真的摸不透衛小雨怎麼會這樣。

兩個人的目光對視之後,衛小雨轉身離開,很有勢不兩立的意思。

張林沒有跟上去,因為他突然沒有了回家的慾望,他知道,就算是回到家,也是吵架。女人是一種神經質的物種,不吵架這日子就過不下去。所以,張林也轉過身,朝相反的方向走。但張林剛轉身,沒有走幾步,就被衛小雨喊住了,張林回頭:幹嘛?

衛小雨站在距離張林幾米遠的地方站定,看著張林,語氣開始平淡下來了,問:「你不回家嗎?」

「回家幹什麼?陪你吵架?我沒那興緻!我想自己逛逛,吃飯的時候你給我打電話!」

「你要是現在不回家,那你就別回家了!」

張林針鋒相對「行啊,你說不讓我回家,我就不回家!」

「你說話算數嗎?」

「我說一不二!」

「好,你把買的鹽和醬油給我,記住你說的話啊!」

張林把袋子遞給衛小雨,轉身就走了。

當面臨戰爭的時候,很多男人都選擇躲避,並且自認為這是一種最好的冷處理方式。他們認為,女人上火的時候,就是一個熊熊燃燒的火把,自己如果不趕快逃離,就會被燒得遍體鱗傷。而事實是,獨自燃燒的火把因為沒有汽油的加入,於是就變成了外面焦黑而裡面還能繼續燃燒的木頭,只要是有機會,還得繼續燒下去。就像是一對冤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問題,只是敷衍了事,其實是自欺欺人。

如果還用木頭燃燒的理論來解釋,可以這樣說,作為女人,很容易變成燃燒的木頭,男人最好的處理方式有三種,第一,別讓木頭著火,這確實是有點難度,因為女人本來就容易生氣,尤其是情緒不好的時候,甚至能發生自燃現象;第二,木頭燃燒的時候,你想辦法讓她完全燃燒,陪著她一起燒,讓她燒透;第三,把燃燒的木頭直接揣在懷裡,這辦法雖然很冒險,但很管用。

看著張林離開的背影,衛小雨覺得自己就是那根獨自燃燒的木頭,很憤怒很凄惶的燃燒著,其實更像是一支流淚的蠟燭。衛小雨回到家裡,把袋子里的醬油和鹽交給了婆婆,婆婆看了衛小雨一眼,用安慰的語氣說:「小雨啊,你要是累,就進屋歇著去吧!」

天色慢慢暗下來之後,張林依舊沒有回家。關於張林沒有回家吃飯的原因,婆婆早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吃晚飯的時候,婆婆給衛小雨上課了:「小雨啊,這男人啊,其實就是個孩子,比如桐桐,你要是命令他玩玩具,他肯定反抗,但是,如果你哄著他玩,他不但很樂意,而且還會玩得很好!」

衛小雨覺得婆婆的比喻很搞笑,但她也不想和婆婆吵架。婆婆是不錯的一個人,開朗,幽默,和善,而且家裡家外都很勤快,是一個好婆婆,讓衛小雨無可挑剔。唯獨讓衛小雨心煩的就是,婆婆太疼張林了,總之,在婆婆眼裡,張林就是一個永遠都長不大的孩子,永遠都有溺愛他的理由。看到衛小雨不搭腔,婆婆又說:「張林呢,也不是不顧家,主要就是覺得回家他也幫不上什麼忙。你看,做飯洗衣服都是我做,你想收拾家裡就收拾,不想收拾呢,你想幹嘛就幹嘛!讓張林在家幹什麼?你們又不是談戀愛的時候,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現在你們都是老夫老妻了,粘一塊幹嘛?吵架啊?」

衛小雨還是不理會婆婆,她覺得女人在年輕時的想法和年老時的就不一樣,她怎麼和張林老夫老妻了?她和張林結婚才幾年啊?再說了,就算是老夫老妻,就非得一個在家裡一個在外面啊?衛小雨覺得自己的想法其實很簡單,很小女人,她就是希望張林能在家裡,和她一起收拾收拾,一起一邊做家務一邊說說話,聊聊工作或者是生活,她覺得這樣才是家的感覺。

張林此刻優哉游哉地坐在小飯店裡,要了兩個小菜和一瓶啤酒,邊吃邊喝,酒足飯飽之後,他找了一個不算太貴的小旅館住下了,並且,很快就沉沉入睡。因為,在他的腦子裡,這不算什麼,這能算什麼呢?第二天的太陽升起來之後,一切都將過去,就好像昨天晚上吃的酒菜已經被消化,並且終究要排除體外一樣。

衛小雨的這個夜晚卻過得很漫長,她在這一夜甚至思考了很多關於愛情和婚姻的理論,雖然她也認為這有點小題大做,但是,她就是不能說服自己生活就是如此,她不能接受愛情像煙花綻放之後的煙灰一樣,不但落在了地上,並且早就被風吹走。假如生活就是這樣,那麼,生活還有什麼意思呢?所以,衛小雨這一夜失眠了,不但失眠了,還哭了好長時間,以至於她要早起,用冰凍的毛巾來敷已經紅腫的眼睛。

第二天,在公司的走廊里,衛小雨碰見了王雪,精神萎靡不振的衛小雨讓王雪很吃驚。

「怎麼了?眼睛也腫了,氣色也不好,吵架了?」

「他一夜沒回家!」

「哎,小雨,我告訴你,其實你這個人吧,就是喜歡和自己過不去。比如張林一夜不回家這事,要是放在我身上,我就高興。不回家就不回家唄,不回家才好呢,一個人睡一張大床,想橫著睡就橫著睡,想豎著睡就豎著睡,多自在啊!而你,非得哭哭啼啼一夜,跟那林黛玉似地,就想著張林為什麼不回家,是不是不愛你了,既然不愛你,這日子就沒有辦法過下去了!你說你啊,就喜歡一下子直接把一件小事升華到了理論層次,我說得沒錯吧?」

「我和張林之間的感情真的沒有了!」衛小雨的聲音很低沉。

王雪用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著衛小雨,像是面對著一個倔強的、鑽進牛角尖的學生,很是無奈。最後,王雪拍了一下衛小雨的肩膀,說:「小雨,你知道你的毛病在哪裡嗎?你老是想把婚姻弄個明白,其實,它本來就是一本糊塗賬!」

|3|

俗話說,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但衛母就是心疼衛小雨這盆水。尤其是當她看著大街上那些和衛小雨年紀差不多大的女人穿著名牌,出入有車,過得滋滋潤潤時,她心裡就發酸,就難受,就覺得自己從小細心呵護的一個花朵一樣的閨女被張林這堆牛糞糟蹋了。總之,在衛母的眼裡,衛小雨是被張林勾引走的。什麼是愛情?像衛母那麼大的人認為,愛情就是一個男人拿把鮮花把女人勾走之後,然後把女人從公主變成了僕人。自己如花似玉的閨女,怎麼一下子就成了僕人呢?而且,還是一個隱忍的僕人。但抱怨歸抱怨。衛母和所有對女婿不滿的丈母娘一樣,先是討厭女婿,然後是接受,再最後,是希望女兒和女婿過好。

此時,衛母坐在沙發上數錢,一邊數錢一邊嘮叨:「我這是欠他們的啊?小雨和張林的結婚紀念日關我什麼事啊?我為什麼要花錢給他們買禮物?」

「是啊,他們的結婚七周年紀念日,關你什麼事?是你自己要花錢給他們買禮物的!」衛父似乎早就不耐煩了。

「和我是沒關係,但小雨是我女兒!所以這錢吧,我花了也難受,不花也難受!」

衛父從沙發上起身倒茶,不想理會衛母。

衛母看出了衛父的不耐煩,問:「你怎麼不說話了?」

衛父兩手一攤:「我說你也生氣,我不說你也生氣,你讓我怎麼辦?」

衛母把氣撒在了衛父身上:「那你說話啊,我總不能和一個啞巴在一起過日子吧?」

衛父放下茶杯,說:「你要是不捨得給他們買禮物,那咱就不花這個錢,要是想買呢,抓緊走!」

衛母慢慢從沙發上站起來,把錢裝進包里,來了一句她經常掛在嘴頭上的總結:「你看咱家小雨多好的閨女啊,你說那麼好的閨女怎麼就嫁給了張林?看看現在咱們小雨現在過的什麼日子啊,要房子沒房子,要車子沒車子,要存款還不到十萬,也沒有一丁點首飾,這輩子算是白過了!」

衛父很討厭衛母這句話,因為這句話衛母經常說,說得他耳朵都快起繭了,現在終於是忍不住,開始反駁:「我覺得這人過日子啊,過得好不好跟錢關係不大,有房子有車子就是幸福?當年我也很窮,什麼都沒有,你媽也反對我和你結婚,可是再反對,你還是嫁過來了?!」

「但是我不後悔啊,因為我嫁給你之後,過得還不錯,還算是順心,所以我比較知足!」,

「那你怎麼知道小雨就不知足呢?」

「我就知道她不知足,因為她是我女兒,我是她媽,我就知道她委屈!」

衛父拍了拍衛母的肩膀,說:「行了行了,我知道你對張林不滿意,但是,小雨都結婚多少年了,桐桐都那麼大了,還有什麼滿意不滿意的?再說,人家張林也不是搶親,是當年小雨不顧你的勸阻,非得要和張林結婚,對吧?」

衛母嘆了一口氣。衛母是標準的刀子嘴豆腐心,心裡的話說出來之後,就覺得委屈說出來了,心裡就暢快了,就覺得平衡了。甚至,原來準備買一千塊錢之內的禮物,但真到了商場里,還是挑了一對接近兩千塊錢的情侶手錶。

關於結婚七周年紀念日的事情,不但衛小雨忘記了,甚至張林也忘記了,如果不是辦公室的同事議論起他們自己結婚紀念日的事情,張林壓根就沒有想起來。所以,張林心裡有了一點愧疚。坐在電腦前的時候,想起了昨天下午衛小雨幽怨而又委屈的眼神,現在,這個眼神在張林的腦海里揮之不去。張林在工作走神的剎那間,想起了以前衛小雨和自己戀愛的時光,想起了新婚時一窮二白但甜蜜的時光,然後用雙手使勁搓了一下自己的臉,似乎要下決心為衛小雨買件禮物。

中午吃飯的時候,衛小風嘻嘻哈哈地找到了張林。衛小風是衛小雨的弟弟,在衛小風的眼裡,張林不是姐夫,是哥們,就是那種能一起抽煙喝酒一起開玩笑的哥們。衛小風對張林的稱呼有兩種,在張林面前都是喊林哥,不在張林面前都是喊名字,對於這個,衛小風解釋得很清楚:這樣才親,成天姐夫姐夫地喊著,多假啊!衛小風來了之後,張林就多要了兩個菜,又要了一瓶啤酒。衛小風對此非常滿意,神神秘秘地說自己帶來了兩個消息,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岳母為他和小雨買了結婚七周年的禮物,是一對好看的情侶表;壞消息是這個事多的小舅子準備買車。

張林看著衛小雨嬉皮笑臉的樣子,開始教訓起來了:「又燒包啊?這房子還沒裝修呢,你又買車?你要借錢買車,你姐知道嗎?」

「千萬別讓我姐知道,她要是知道了,我准買不成!」

「那你爸你媽呢?」

「也不知道!」

「你膽子夠大的?!」

「林哥,你別訓我了,我這是向你借錢,又不是問你要錢!」

張林明白了,這錢他必須想辦法,要是不想辦法,就確實對不住那對丈母娘給買的情侶表了。所以他明確表態:一定會從朋友那裡籌錢!

當然,買情侶表的事情,衛小風也通知了衛小雨,反正他就是藏不住話。知道這個消息之後,衛小雨沒有來由地一陣心酸,衛小雨之所以心酸,那是因為,這個紀念日她和張林都忘記了,可是母親還記得,不但記得,還買了禮物。母親當年可是用了很多種方法阻止她和張林在一起的,甚至,差點和她斷絕母女關係,但自己還是和張林結了婚。這樣想的時候,衛小雨又想起了張林和自己吵架的樣子,越發覺得自己對不住母親,當然,也越發覺得張林對不起自己。

衛小雨準備回家看看母親。在回家之前,她去了一次超市,為母親買了一點東西,這幾年她的日子也過得拮据,平時省吃儉用的,很少給母親買什麼,衛小雨越想越難過,越難過就越恨張林。出超市門的時候,一個大學生模樣的小夥子正在發美容的廣告報紙,看到衛小雨走過來,立刻就截住了她,說:「阿姨,給您一份!」這聲「阿姨」讓衛小雨當場愣住,似乎是喃喃自語,又似乎是反問:「阿姨!」學生模樣的小夥子似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連忙糾正:「是姐姐,姐姐,您看一下!」衛小雨一改平日的斯文作風,把報紙重新還給了小夥子,然後轉身離去。這個動作讓衛小雨自己都覺得好笑,是的,她在和誰賭氣呢?人家不過就是喊了她一聲阿姨,她就氣憤了,就難受了,就把報紙還給他了,估計小夥子在暗地裡笑話她呢,想到這裡,衛小雨就更加難受了。是的,她不再年輕了,她成了一個年輕小夥子眼睛裡的阿姨,這是多麼可怕的事情?!也許王雪是對的,生活就是過日子,就是柴米油鹽,就是孩子老公婆婆,就是工作工資逛街,就是人來人往,就是自己目前經歷著的一切。除此之外的其他事情都是虛幻的,飄渺的。生活就是生活,不能把所有的小事都上升到理論的層次上來。

進家的時候,母親正在收拾餐桌,看到衛小雨來了,就好像看到最親的人來討債一樣,那表情和目光,都讓衛小雨覺得母親是一個吃力不討好的典型人物。

「聽小風說,你給我買了手錶?」衛小雨放下了手裡的禮品,明知故問了一句。

「不是為你,是為你們倆!」衛母用淡淡的語氣糾正。

衛父看著衛母矜持的樣子,把情侶表拿了出來:「來,小雨,看看你媽的眼光怎麼樣?」

衛父以不常見的耐心嘮叨著,在衛小雨觀看手錶的時候說了很多衛母買手錶的細節,這些細節讓衛小雨一下子覺得母親是這個世界上最好的母親,那種刀子嘴豆腐心的形象一下子嵌進了衛小雨的心裡。衛小雨看了母親兩眼,發現母親也正回頭看她,充滿著慈愛。情侶表很漂亮,衛小雨拿在手裡看著,看著看著,鼻子有點酸。

衛母問:「喜歡嗎?」

衛小雨使勁地點點頭。

「怎麼了?」衛母看出了異樣。

「感動啊!你以前可沒有那麼好!」衛小雨來了一句俏皮話。

衛母不知道怎麼了,突然感慨起來,她拿著手錶,對著手錶開始嘮叨起來:「其實我就希望你們能過好,雖然你們結婚的時候我就不滿意,甚至,你們結婚之後我有時候還對張林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但是,這過日子呢,就得學會滿足。桐桐都那麼大了,你呢,雖然經濟上不太寬敞,但媽就是希望你越過越好,這對手錶,算是我和你爸的一點心意吧!」

之後,衛母就和衛小雨談起了自己年輕時候的事情,談起了自己的婚姻,在她的自言自語式的談論中,偶爾還會有衛父的插敘,看的出來,母親對這一輩子是滿足的。衛母在感慨之後,衛母把衛小雨領進了卧室,並且從一個柜子里拿出了一個首飾盒,那是衛小雨從來就沒有見過的盒子。

「這盒子里是什麼寶貝?」衛小雨問。

衛母沒說話,而是拿出一把小小的鑰匙,打開了盒子上的鎖,並且,把盒子打開。這盒子里的東西讓衛小雨很吃驚,因為裡面什麼東西都有,雜七雜八的,有銀鐲子、金鐲子、還有銅鐲子,甚至,還有生鏽了的發卡,掉了鑽的胸針……琳琅滿目。

「這都是你爸在結婚紀念日送給我的!」衛母說這句話的時候非常自豪,並且,非常幸福,像是一個守財奴向別人炫耀自己的財富。然後,衛母從盒子里拿出了一個已經生鏽的發卡,說:「這是我和你爸結婚七周年時,他買給我的!」

衛小雨從母親手中接過了這個發卡,仔細地看,這是一枚黑色的發卡,年代久遠,黑色的漆面已經剝落,露出裡面的鐵,鐵遭受了歲月的腐蝕,變成了鐵鏽紅的顏色。衛小雨用手摸了一下那鐵鏽,突然覺得心裡一陣輕微的顫動。

「小雨啊,媽也幫不了你多少,你弟弟要結婚,現在買了房子,我和你爸那點錢,也就救濟不了你了!」

「媽,您這說的什麼話啊?我根本不需要你救濟,我現在過得挺好的!」

「那就好,待會把我給你買的手錶拿走吧,讓張林戴上試試,看看怎麼樣!」

「嗯!」

衛小雨站起來,擁抱了一下母親。

中國人多含蓄啊,親人之間很少說我愛你,很少說我想你,而擁抱更是少見,好像子女擁抱父母是一件多麼讓人感到臉紅的事情。但衛小雨對母親的擁抱是實實在在的,她很想在母親的耳邊說一聲「我愛你」,但說出來的卻是另外三個字:「謝謝媽!」

|4|

從母親家離開的時候,衛小雨覺得自己變了很多,這種變化甚至讓她自己都覺得很驚奇。她的包里裝著那對母親給買的情侶表,老是覺得眼睛裡有熱的液體在朝外湧出。忍住,忍住,她安慰著自己,並且準備今天努力修復和張林的關係。想到這裡,她給婆婆打了個電話,意思說自己準備去超市買菜,不需要婆婆再出來了。

在超市的時候,衛小雨推著購物車,不時地朝裡面放東西。在那一刻,她覺得,其實生活就是超市裡的各種生活用品,你把它們買回家,然後做成飯,吃下去,這就是生活。她應該感到很幸福,想到這裡,衛小雨甚至想起了一首詩,那是她以前喜歡的一個詩人,海子的詩,也是被廣為人知的一首,她笑了一下,不自覺地就脫口而出:從明天起,洗衣服做飯帶孩子,關心糧食和蔬菜,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女人,面帶微笑,春暖花開,我有一個男人,……

衛小雨並不知道有一個男人的目光一直在注視她,從她自言自語絮叨這首被自己篡改的詩時,男人的目光就盯著她了,是那種很好奇的目光。

「你篡改了海子的詩!」男人突然說了一句,衛小雨有點沒反應過來,然後朝身邊看了一下,就看到了男人的目光,這讓衛小雨有點尷尬,她笑笑,說:「說著玩的!」

一個小女孩的聲音響了起來:「阿姨不好看!」

衛小雨低頭,看到了一個大約六歲左右的小女孩的臉,那張臉很可愛,但是眼神充滿敵意,好像自己搶了她的布娃娃一樣。男人對著衛小雨歉意地點了一下頭,然後低頭斥責小女孩:「嘉嘉,說什麼呢?!」小女孩朝衛小雨吐了一個舌頭,表示惡作劇。

男人向衛小雨道歉:「對不起啊!」

衛小雨搖搖頭,表示沒關係,並且準備推著購物車走過去,可小女孩像是故意要激怒衛小雨似地,對著衛小雨大聲說:「阿姨,我說的是實話!」

這次衛小雨感覺奇怪了,她仔細地看了一眼男人和小女孩,男人身材修長,鼻子上架著一副眼鏡,對著自己微微笑著,女孩呢,很漂亮,扎著馬尾辮。衛小雨把他們兩個人看了又看,努力搜索著和他們有關的記憶,但最後她確定,她以前真的沒有見過他們。於是,衛小雨用不滿的目光看了看男人,男人又對衛小雨道歉,並且再一次斥責小女孩:「嘉嘉,給阿姨道歉!」

小女孩用挑釁的目光看著衛小雨,然後把臉一轉,馬尾辮甩給了衛小雨,一副不屈不撓的樣子,這動作里透著可愛,但這種莫名其妙的無理取鬧卻讓衛小雨覺得這女孩不討人喜歡。

男人繼續說:「道歉啊!」

小女孩轉過頭,又看了一眼衛小雨,很不服氣地說了一聲「對不起!」緊接著男人又給衛小雨道歉:「真的對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您別在意!」

衛小雨笑了一下,說了一聲「沒什麼」,就推著車子離開了。

男人就是羅永華,而那個小女孩,就是嘉嘉。這兩個人以後都會在衛小雨的生活里,並且和衛小雨關係密切。命運像是一個淘氣的孩子,偶爾閑來無事,會用手輕輕撥動一些人的命運之線。而誰和誰交集,誰和誰相愛,誰和誰糾纏不清,真的是無法說明白的事情。

從超市出來的時候,羅永華開始了對嘉嘉的審問:「嘉嘉,你告訴我,為什麼你剛才對超市裡的阿姨那麼不禮貌?」

「爸爸,那你認識那個阿姨嗎?」

「不認識!」

「不認識你為什麼要和她說話?」

「爸爸為什麼不能和阿姨說話?」

嘉嘉看著羅永華,用清亮稚嫩的童聲大聲回答:「因為我討厭阿姨,我討厭所有的阿姨!」

羅永華愣住了,自從離婚以來,這是他感到最震撼的一次,他不知道情況居然是這樣。他看著嘉嘉,看著她可愛的臉龐以及和年齡不相符的神情。嘉嘉似乎現在依舊不能平息自己的憤怒,繼續說:「爸爸,我長大之後會好好孝順你的,但是,你別和阿姨說話,好嗎?」

羅永華不知道怎麼回答了,甚至,他到底是怎麼回家的,他都不清楚。

如果說剛才在超市發生的一幕讓羅永華無法平息自己的情緒,那麼到家之後,他就更加無法平息自己的情緒了。原因很簡單,他和嘉嘉到家之後,客廳里多出了好幾個袋子,那是嘉嘉的一身新衣服和一雙新鞋子。他只是瞅了一眼就知道這衣服和鞋子的來處,絕對不是父母買的,這種風格以及這種牌子,應該是出於前妻楊婉之手。

「嘉嘉,過來,奶奶給你買了衣服和鞋子,咱們試試!」羅母把嘉嘉拉過去。

「媽,既然是買衣服和鞋子,為什麼不帶著嘉嘉去買,非得買完之後回到家再試?」羅永華問。

「當時打折,我怕買晚了這衣服就沒有了!」

「打完折之後多少錢?」

「這衣服和鞋子加起來還不到二百塊錢呢!」

羅母一邊回答兒子的問題一邊為嘉嘉試衣服,當嘉嘉把鞋子也穿在腳上的時候,當羅父和羅母誇讚的聲音此起彼伏的時候,羅永華說話了:「脫下來!」

嘉嘉看著羅永華,有點不明白。羅永華用冷靜的聲音重複:「脫下來,把衣服和鞋子都重新放在袋子里!」

羅父瞪著眼睛看著兒子:「這是你媽給嘉嘉買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羅永華慢悠悠地說:「這衣服和鞋子加起來,至少要八百塊錢,你為什麼偏偏要說不到二百?為什麼要說謊?」

羅母愣住了,臉色變得不好看了,有點尷尬。

羅永華再一次重複,聲音很大:「嘉嘉,把衣服和鞋子都給我脫下來!」

嘉嘉看著父親的臉色,乖乖地把衣服和鞋子都脫了下來。除了嘉嘉,三個大人之間似乎是心有靈犀,心裡都裝著一本帳。羅永華快速地把脫下來的衣服疊好,重新裝在袋子里,鞋子也裝在了盒子里,然後拎著盒子和袋子出門。是的,他要去找楊婉,他要狠狠地把這些衣服和鞋子扔在楊婉的前面,然後大聲呵斥她,甚至,羅永華在腦海里想像著要怎麼樣給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一個響亮的耳光!他要讓她難過,讓她心痛,讓她顏面掃地,讓她良心不安!

羅永華猜得完全正確,那些衣服和鞋子確實是楊婉給買的。

每當楊婉看到別的女人談論孩子的時候,心裡都嫉妒得發瘋,那種嫉妒,就好像是一個無法生育的女人在醫院裡看到做人流的女人的那種嫉妒。尤其是她在商場里看到很多女人在童裝打折時搶購的情景,她都難受得要命。但沒辦法,她有足夠的錢為嘉嘉買一切她需要的東西,可是,她送不出去。因為以前有先例,她曾經給嘉嘉買過一架鋼琴,讓商場的工人送到他們家,但羅永華就能找人把鋼琴從樓上抬下去,並且,扔在垃圾箱旁邊。所以,她不不再買貴重的東西了。偶爾受不了,母愛大發,就買雙鞋子或者是一件衣服,都是那種不顯山露水的東西,即使這樣,她還是擔心。

手機響的時候,楊婉有一種直覺,那是羅永華打來的,等她拿起手機看號碼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的直覺很准。

「我想見你一面!」即使在電話里,楊婉也能聽出羅永華的氣憤。

「什麼事?」楊婉即使猜到了原因,依舊想問個明白。

「見了面再說吧,就在青山公園!」羅永華掛了電話。

楊婉看著手機發愣,她習慣性地從椅子上起身,走到辦公室的窗前。從這裡俯視大街的時候,她有一種優越感,是的,經過努力,她終於有了一間屬於自己的辦公室。辦公室的一切都是她親自布置的,處處體現著她鮮明的個人風格。但是,在擁有辦公室的同時她也失去了家庭,這個過程複雜得讓她覺得沒有時間去回憶。總之,她現在是一個人,一個說不清楚是成功還是失敗的女人。楊婉就這樣茫然地想著什麼事情,甚至王之群進門她都不知道。

「楊婉!」

楊婉抬頭,對於王之群的出現顯得有點吃驚,但這吃驚隨即被掩飾起來。楊婉的語氣淡淡的:「你找我有事?」

「晚上有個飯局……」

「我沒有時間!」楊婉拒絕得很乾脆。

王之群自己用一次性杯子接了一杯水,坐在沙發上,一邊喝水一邊用審視的目光看楊婉:「你怎麼了?」

「我心情不好,而且,晚上確實沒有時間。還有,我現在有事情,必須出去!」

「為什麼女人都喜歡用威脅的方式問男人要婚姻呢?」王之群突然來了這樣一句,似乎肯定楊婉的生氣另有理由,而自己這句話,才是一語中的。

楊婉看著王之群故作深沉故作聰明的樣子,覺得自己很想笑,她很想告訴王之群,自己壓根就沒有想過要和他結婚,但是她懶得說。她終於體會到懶得和別人說話是一種什麼感覺了。楊婉看了一眼王之群,目光沒有任何實質性意義,因為她不想賦予自己的目光任何意義,覺得累。她只是看了一眼,像是看一個和自己毫不相關的男人,拎起包,準備出門,但王之群一下子把楊婉的手拉住了。

「王總,這是在辦公室,請你放尊重一點!」

「楊婉,我知道你心裡一直很不舒服……」

「我真的有事情,現在必須走!……請你出來,我要鎖門!」

王之群很不情願地出來。

在公園裡見到羅永華的時候,楊婉知道自己的直覺再一次被證實準確了,因為羅永華的手裡拎著的是她上午給嘉嘉買的衣服和鞋子。她一直在為這事擔心,結果這些衣服鞋子還沒有在嘉嘉身邊過夜,就被羅永華送過來了。

羅永華看著楊婉,說:「這兒比較清靜,咱們一次性把話說透!」

「我是嘉嘉的媽媽……」

羅永華把袋子扔在楊婉腳下,語氣冰冷,目光也像錐子一樣:「你沒有資格說這樣的話!」

「羅永華,你能不能講點道理?」楊婉憤怒起來。

「我的道理很簡單,我的女兒我養,不需要你來橫插一杠子!」

「我是在為嘉嘉好!」

「不用!」

「你能不能冷靜一點?就算是咱們分開,也不應該讓大人之間的恩怨影響到孩子!」

羅永華笑了:「對不起,對於你的深明大義,我無法接受,這衣服和鞋子你該送給誰就送給誰,我羅永華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養一個孩子的能力還是有的!」

羅永華轉身離開,似乎不願意和楊婉多呆一分鐘。

楊婉大聲喊:「羅永華!」

羅永華回頭,看著楊婉,用的是警告的語氣:「我希望你不要無謂地浪費你的金錢,你買的衣服和鞋子我是不會讓嘉嘉穿的。」

事實上,羅永華認為自己對楊婉已經非常客氣了,按照原來的想法,他甚至都想狠狠地甩給楊婉一個耳光,他要讓楊婉知道,自己是多麼恨她。但是當他真正面對楊婉的時候,他還是不忍心,這種不忍心是他覺得自己突然覺得楊婉有點可憐,用他那種清高的知識分子的角度來考慮,一個有錢有勢卻沒有家的女人,在他的眼裡就是可憐的。

羅永華的車在黃昏的車流里游著,像是一條在魚群里游泳的魚。紅燈亮,車停了下來,在這短暫的靜止中,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獨感襲來。車前方的斑馬線上,行人匆匆走過,提著大包小包,他們都是朝家趕吧?!他們都有家,羅永華有點自嘲地笑了一下。

衛小雨拎著兩個大包出現在了羅永華的視野中,她匆匆走過了斑馬線。羅永華不知道怎麼了,一下子認出了她,認出了她就是那個在超市裡篡改海子詩的那個女人,羅永華不由得對她多看了兩眼,甚至,當前面的綠燈亮了他都不知道,直到後面的車開始不停地鳴笛。

|5|

衛小雨拎著東西進小區的時候,張林依舊在人群里觀看別人下棋。觀棋的人群中有人看到衛小雨過來,還用手拽了一下張林的衣角,提醒他衛小雨的到來,但張林絲毫不在意。實際上,衛小雨也不想找事,她就是想確定一下張林是不是在這裡,或者是,她想確定,自己的靠近對張林有什麼影響。實際上,張林對她的無動於衷在她的意料之外。她淡淡地看了一眼張林的背影,從那群下棋的人群中走了過去。

對於衛小雨無聲無息的離開,有人開始打趣:「張林,厲害啊,老婆都讓你震住了!」

張林笑:「小意思,女人能翻起什麼大浪來?」

一陣笑聲傳到衛小雨的耳朵里。

衛小雨聽到笑聲,也聽到了張林的話,停下來,並且不由地對著人群轉身看了一眼。衛小雨覺得張林還真的是蹬鼻子上臉,明明是自己不和他計較,現在變成了自己怕他,變成了他有男子漢大丈夫的氣魄了。衛小雨到底是沒有忍住心裡的怒氣,氣憤地擠進人群里,對著張林說:「張林,別玩了,咱媽喊你回家吃飯!」

張林不說話,一點都不理會衛小雨,甚至,頭都沒有轉一下,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表現出自己的淡定。有好心的群眾看出了衛小雨的情緒,於是開始督促張林了:「張林,你媽喊你回家吃飯!」

人群里有個調皮的學生也跟著起鬨:「張叔叔,你媽喊你回家吃飯!哈哈!」這個學生的語氣和腔調讓人想起了一句網路流行語,於是,幾個人指著張林笑了起來。

張林半認真半不認真地問衛小雨:「我媽在哪兒呢?我怎麼沒聽見?」

衛小雨看了張林一眼,憤憤地轉身離開。甚至,衛小雨覺得自己在超市裡醞釀出的好心情一下子被張林打亂了。她一直有一個毛病,那就是只要是身上快來例假,自己不但腰酸肚子疼,而且有時候還疼得特別厲害,就像是現在,衛小雨覺得自己渾身難受,肚子疼得受不了,甚至,她能感覺到自己的額頭上已經冒汗了。可是,人家張林居然還在下面看別人下棋,一點都不知道自己的死活。

衛小雨回到家之後,立刻就給婆婆下了命令:「媽,我來做飯,您下去把張林喊回家!」

婆婆頭也不回:「是不是非得要吵一架?」

「不是要吵架,我就是希望您把他喊回家!」

婆婆從衛小雨的眼神里看到了某一種堅定,嘆了一口氣,慢慢脫下圍裙。

人們一邊下棋一邊討論網路流行語,比如,他們就是無法理解為什麼一句簡單的「你媽喊你回家吃飯」會流行起來。但別管怎麼說,因為這個,張林又被大家嘲弄了一番,雖然這嘲弄沒有惡意,充滿著玩笑和幽默,但張林依舊覺得不舒服,好像自己受了嘲弄都是因為衛小雨的緣故。

張林的母親還沒有靠近下棋人群的時候,就有眼神好的鄰居給張林提醒:「張林,我告訴你,這一次你媽真的喊你回家吃飯了!」

張林反擊:「你媽才喊你回家吃飯呢!」

張林的話剛說完,張母充滿母愛的聲音就傳過來了:「張林,回家吃飯!」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笑聲,這笑聲讓張林感到尷尬,覺得自己有點丟人。張母來到之後,擠進了人群,對著張林說:「回家吃飯吧,下棋能當飯吃?」。

張林有點惱火,問:「媽,您這幹什麼?」

張母壓低了聲音:「你就是再喜歡下棋,也不能天天這樣啊,哪個媳婦能受得了?我要是不喊你回家吃飯,小雨就生氣了,現在還生著氣呢!」

張林憤憤然離開了人群,快步朝前走,一邊走一邊賭氣性質地自言自語:「行,行,我這就回家吃飯!」甚至,張林在上樓梯的時候都是兩個台階一步,歸心似箭的表面暗藏著對衛小雨難以掩蓋的不滿和憤怒。跟在身後的張母感覺到了兒子的情緒,不停地喊著張林,張林,但沒用,張林一腳把家裡的門跺開,對著客廳扯著嗓子喊:「衛小雨!」

衛小雨穿著圍裙從廚房裡出來,面對著氣勢洶洶的張林,輕聲慢語,似乎對張林的憤怒視而不見,有著四兩撥千斤的從容優雅:「喊什麼,我做飯呢!」

「哦,做飯啊?你不是喊我吃飯嗎?飯都沒有做好,你喊我吃什麼飯?」

「你憑什麼要求別人做好飯再喊你吃飯?咱媽多大年紀了,你以為你還像桐桐那麼大?你現在已經有老婆孩子了,應該有點責任心!」

「你不找事你難受是吧?」

「我怎麼找事了?喊你回家吃飯是好心,怎麼是得罪你了?你怎麼能好壞不分?」

「咱媽到底有沒有喊我吃飯?」張林咄咄逼人。

「剛才是誰喊你吃飯呢?衛小雨以問代答。

張林盯著衛小雨,眼睛裡有火光閃著。衛小雨瞟了張林一眼:「你別用這種目光看我,你要是想下棋,繼續去下,我和咱媽都不會喊你回家吃飯!」說完,衛小雨轉身就去了廚房。

張林要離開,但被張母攔住:「你還出去嗎?這馬上就吃飯了,難道還想讓我再喊你一次?

「我不吃了!」張林說完這句話就摔門而出。

張母要下樓喊張林,但被衛小雨攔住了:「媽,您別管他,他想去哪兒就去哪兒,反正他兜里就是那點錢,他想折騰就讓他折騰唄!」

張母看著衛小雨的表情,知道自己再說也沒有用,也就不說了。

這個晚上,張林又沒有回家,好像是在向張林宣戰。

衛小雨為了防止婆婆給自己上課,吃晚飯就早早上床了。婆婆也很知趣,給桐桐洗完腳之後,也就抱著桐桐上床睡覺了。但衛小雨怎麼都睡不著,因為肚子開始痛了,也不知道怎麼了,這次特別痛。衛小雨捂著肚子在床上翻來覆去,額頭上開始出現了汗珠,臉色蠟黃。衛小雨吃力地從抽屜里拿出止疼藥瓶,但瓶子是空的。實在是沒有辦法了,衛小雨只得拿出手機給王雪打電話,讓她給自己買瓶止痛藥送過來。衛小雨在等待王雪的分分秒秒里,恨死了張林,那種恨意伴隨著肚子的疼痛一陣一陣襲來,像是海浪一樣。衛小雨一邊捂著肚子一邊用面巾紙擦眼淚,嘴裡狠狠地罵著張林,但這罵聲也是微弱的,至少,她自己能聽見的只是呻吟。感覺王雪快來到的時候,衛小雨去了客廳,把門打開,留了一條縫,然後自己躺在沙發上等著,因為她不想把婆婆驚醒。

王雪進屋,看到衛小雨的時候,嚇了一大跳,問:「小雨,你的臉像是白紙一樣!怎麼就疼成這個樣子?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衛小雨苦笑著:「不用了,吃點葯就行!」

「這個張林也真是的,怎麼能說不回家就不回家呢?」

「別提他,現在我不想聽見他的名字!……還有,你抓緊回去吧,你老公出差了,孩子現在還一個人在床上睡著吧?」

王雪點點頭。

這一夜,對於衛小雨又是一個難熬的夜晚。她一個人在床上躺著,拿出了白天母親給她買的情侶表,翻來覆去地看。她把女式手錶戴在手上,手錶很好看,戴在她纖細的手腕上,很配。衛小雨一邊呻吟,一邊看著那塊手腕上的手錶,看著看著,就覺得這手錶是一個諷刺,而張林所有的做法,都是對母親心意的諷刺。衛小雨覺得自己恨死了張林,這種恨甚至讓衛小雨睡意全無。

衛小雨從床上爬起來,自己走到了卧室的陽台上。窗外是五月的夜晚,一輪明月當空,這讓衛小雨一下子有了莫名的傷感。和所有那些天天上班下班吃飯睡覺的平凡人一樣,她覺得自己好幾年都沒有見過月亮了,好像看月亮這事是古代人的事情,和現代人無關。但在和張林戀愛的那些日子裡,他們經常月光下漫步。衛小雨想著月光,想著月光是一個多麼幼稚多麼腦殘的詞語。就好像是愛情一樣,多麼傻多麼天真啊!幾年前,她不顧母親的勸阻,飛蛾撲火般一樣撲到了張林的懷裡,現在,她終於知道,她就是那隻蛾子,不怕火的蛾子,飛蛾撲火啊!衛小雨這樣想著,自己一個人對著窗戶發獃。但發獃這個狀態也只是幾分鐘,很快,她就回到了床上,因為她覺得對著月亮哭也是一件腦殘的事情。現代女人不都是這樣嗎?要學會堅強,學會獨立,學會沒有男人也能活得美麗出彩!衛小雨一邊難受著一邊埋怨著一邊給自己打著氣。

張林這天晚上沒有住酒店,而是去了大學時候的一個同學家,選擇去同學家,一是因為兜里確實沒有多少錢了,其次是想借錢,衛小風既然已經向自己開口借錢,自己怎麼著也不能拒絕吧!而且這事也不能讓衛小雨知道,借錢買車是男人之間的秘密,既然衛小風只和自己說,那麼自己就一定要保密。

|6|

衛小雨的心情越發不好,像是夏日裡大雨前的天空,烏雲密布。王雪從下午下班的時候就開始安慰和開導衛小雨:「小雨,咱們不能對男人要求太高!張林確實做得不對,但是你想,明天就是你們結婚七周年紀念日,你不會在這個節骨眼跟他大鬧一場吧?」

衛小雨沉默著不說話。

王雪又說:「其實,女人不要太倔,要學會四兩撥千斤,要學會撒嬌!」

衛小雨覺得自己幾乎被王雪給氣笑了:「還撒嬌?我殺了張林的心都有。」

「水至清則無魚,這女人太清高,絕對不是一件好事!小雨,不但清高,而且非常強硬!你知道你現在的感覺像什麼?像準備英勇就義的劉胡蘭,在敵人張林的冷漠面前,不屈不饒,哎,關鍵是,你不是劉胡蘭,張林也不是敵人。」

衛小雨仔細想了一下王雪的話,覺得這話確實很有道理。是的,她覺得自己此刻就是劉胡蘭,但張林是她的敵人嗎?

王雪繼續說:「如果和張林硬碰硬,你斗得過他嗎?就算是你斗過了,不還是生一肚子氣?就好像咱們女人拿著菜刀逼迫男人說『我愛你』,這沒有意義。」

衛小雨還想辯駁,但語氣軟了下來 :「是他先傷害了我,我不但不難過,不譴責他,我還要像一個狐狸精一樣去撒嬌獻媚?我真得做不來!除非張林先給我道歉!」

「你是說,如果張林先道歉,你就撒嬌;張林不道歉,你就強硬到底,是不是?」

聽完王雪的開導,衛小雨苦笑,好像如果不笑,就沒有別的表情可以表達自己的無奈了,但王雪的開導確實讓衛小雨有了啟發,是的,她和張林是夫妻,不是敵我關係,沒有必要弄得那麼劍拔弩張,再說,她是女人,女人示弱很正常,女人示弱很聰明,女人示弱不是一種軟弱,而是一種智慧。雖然衛小雨一想到晚上自己要主動示弱就感到很委屈,但一路上她還是不停地安慰自己,給自己找出很多示弱的理由。

衛小雨決定退一步海闊天空。

張林和衛小雨的想法一樣,他決定今天晚上放下男人的架子,好好哄一下衛小雨,既然女人喜歡聽甜言蜜語,那就說唄。自己最擅長的就是說話,甜言蜜語更是他的長項,當年,如果不是自己說了那麼多甜言蜜語,衛小雨能嫁給自己?況且,是給自己的老婆說甜言蜜語,沒有什麼不光彩,也不會因此就辱沒了他的男子漢本色。

下午下班之後,張林和衛小風碰面了,把自己從朋友那裡借來的三萬塊錢交給了他。衛小風在表達了自己的感激之情後,開始提醒張林:「林哥,明天是你和我姐的紀念日,這女人都喜歡禮物,你別忘記了啊!這女人都是這樣,你給她一千塊錢,她未必高興,但你要是給她買了五百塊錢的禮物,她就能開心很長時間!看我,小小和我感情為什麼這麼好?就因為我喜歡動點小心思,哎~她就俯首稱臣了!」

張林覺得自己有點失敗,心裡有了愧疚,無論是丈母娘還是小舅子都在提醒他明天的重要性,這說明他也許真的是疏忽了很多。張林去了商場,溜達一圈之後,站到了發卡專櫃前,把自己錢包里一共二百多錢都擺在了櫃檯上,要求售貨員就按照他的錢給他挑一款好看的發卡。

把發卡裝進口袋裡的時候,張林覺得無論衛小雨有多麼怨恨自己,今天晚上都會被這枚漂亮的發卡化解。而且,自己晚上一定會對衛小雨溫柔、百依百順。所以,當路過下棋人群的時候,張林猶豫了,覺得今天不該再去下棋。

「喲,張林來了!」有人開始和張林打招呼了,是善意的、調侃性質的聲音。

張林揚了揚眉毛:「來了,怎麼了?」

「來了就給你讓位子嘛!」

「今天不下棋了,我回家有事!」

「那麼聽話啊?還以為你是爺們呢,結果還是被老婆給唬住了!」

「誰被老婆唬住了?」

「那你今天怎麼不下棋了?你媽又沒喊你回家吃飯?」

人群中有了善意的笑聲。張林在笑聲中擠進了人群,嘴裡嘟囔著「老子怕誰,老子才不會被女人唬住……」之類的話語。

天色慢慢暗下來。衛小雨忍著肚子疼把卧室里收拾了一下。下班路過花店時,她還特意買了三支玫瑰,現在放在卧室里,賞心悅目而且有情調。不但如此,衛小雨還把床上的被罩床罩枕罩全部換上了新的,她看著煥然一新的卧室,從抽屜里拿出了母親為他們買的那對情侶表,心裡划過一絲甜蜜。

餐廳里,婆婆把飯菜端上了餐桌,朝裡屋喊:「小雨,小雨!」

衛小雨放下手錶,從卧室里走到餐廳:「媽?!」

「給張林打個電話吧,也不能老是不讓他回家?」

「誰不讓他回家了?是他自己不想回家!」

「行了,別鬧了,算是給媽一個面子,權當是我欠你的,你想,我說話肯定不如你說話效果好,小雨,算是媽求你了!。

衛小雨看著婆婆期待的眼神,點點頭撥打手機。

當張林的手機響起的時候,有人說話了:「張林,抓緊接,老婆喊你吃飯了!」

張林拿起手機,查看,「衛小雨」這三個字在不停地閃動。

「哈哈,怎麼樣?我猜得不錯吧?你老婆喊你回家吃飯了!」

張林也不知道怎麼了,似乎特別想表達一種男子漢風範,很利索地把手機關掉。

「關機了?」有人起鬨。

「對,關機,我又不是在外地,我就在自己家的小區下棋,我愛什麼時候回家吃飯就什麼時候回家吃飯!」

張林的關機讓衛小雨愣住了。

「怎麼了?」婆婆問。

「他關機了!」

「張林這次確實過分,我下樓去找他!」

衛小雨突然覺得自己的努力很可笑,一種壓抑著很久的怨恨終於在此時爆發出來,她看了婆婆一眼,聲音很冷淡:「媽,您別去了,他想來就來,不想來就不來!」之後,衛小雨轉身回卧室,把情侶表放在包里,出去,甚至,一點都不理會身後婆婆的喊聲和勸阻聲。衛小雨走的時候,看不出來她臉上悲傷的表情。事實上,在下樓的時候,衛小雨也沒有覺得多傷心,在經過張林下棋的那群人中,衛小雨也是目不斜視的。有什麼呢?她問自己,突然覺得很輕鬆,是的,她覺得自己儘力了,覺得沒有什麼可遺憾的了。等自己把這對情侶表退還之後,她的事情就做完了,一想到母親的這份心意,衛小雨就心疼起來,但她知道,這表必須退掉。

商場的服務員小姐一臉詫異:「您要退掉?」

衛小雨點頭。

「這可是您媽給您買的,我對這事印象特別深刻,阿姨真的是太有心了,您怎麼能捨得退掉呢?」

「是這樣,這是我媽給我買的結婚紀念日的禮物,但我今天離婚了!所以……」

「哦……太遺憾了,您稍等,我幫您辦手續!」

衛小雨從商場里走出來的時候,天色已經慢慢暗下來。

小區內窗口的燈光也一盞一盞亮了起來,下棋的人群漸漸離去。張林摸出了口袋裡的發卡,看了看,離開。在回家的路上,他想了很多句給衛小雨道歉的話,甚至,動作他都設計好了,抱一下,親一下,或者握著衛小雨的手朝自己的臉上打兩下,反正,任憑衛小雨處置。畢竟明天是一個比較重要的日子,他和衛小雨結婚七周年的紀念日。

進門的時候,母親和桐桐正在餐桌上吃飯,看到張林回家,張母放下筷子:「張林,你還知道回家?」

「小雨呢?」張林看到餐桌上沒有衛小雨,很是吃驚。

「出去了!」

「生氣了?」張林又問,彷彿一下子就明白答案似地,並且在明白之後毫無理由地生出了一種怒氣,他還就不明白了,這女人不生氣日子好像真的過不下去了。

「怎麼能不生氣?你這樣可不行,下棋能當飯吃嗎?小雨這兩天心情不好,女人一到……那個時候,就容易找事,你就不能體諒體諒?」婆婆開始護著衛小雨。

「怎麼體諒?天天揣在懷裡摟著抱著親著?都三十多歲的女人了,天天使小性子!」

張林氣呼呼地去了卧室,但剛把卧室的門打開時,他愣住了,因為卧室里煥然一新,很明顯是精心收拾過的,尤其是是床頭柜上那三隻鮮紅的玫瑰,很惹眼。張林掏出手機,撥打衛小雨的電話,但聽到的回復是「對不起,您所撥打的號碼已關機!」

這天晚上,衛小雨沒有吃飯,唯一吃的東西就是自己在藥店買的止痛藥,而且,她也沒有回家。這個夜晚她是在酒店度過的,她已經想好了,第二天她要和張林離婚,沒有人能攔住她,也沒有任何理由能說服她。

她一定要離婚,一定要離婚。雖然,明天就是他們結婚七周年紀念日。

|第二章|

|1|

第二天,衛小雨請假去了張林的公司,直接找到張林,聲音冷靜:「你請一下假吧,我有事情要說!」

張林看到衛小雨表情,知道兩個人之間矛盾已經被激發,而激發後的矛盾會是什麼樣子,爭吵的程度如何,他覺得應該是在自己能控制的範圍內的。他和衛小雨吵架的歷史非常悠久,彼此之間的戰略戰術也都摸得很清楚,所以,張林用一副不太嚴肅的語調問:「喲,那麼嚴肅?什麼事咱外面說,請假要扣錢的!」

衛小雨的聲音依舊冷靜:「你還是請假吧,這事比較重要!」

張林看著衛小雨,笑了一下:「行,你先出去,等我一下,我這就去請假!」

有人說,夫妻之間在很多時候都是在對弈狀態中的,這話一點不錯。在張林請假前後這短短几分鐘之後,他就已經想到了要應對的方式方法。所以,他剛出公司大門,就對著衛小雨滿臉堆笑,把自己的幽默發揮出來:「:小雨,你別說啊,我發現你一嚴肅起來,特別可愛,真的!你看這小臉都青了!對了,有件事情我一定要詢問你,你昨天一夜未歸,幹什麼去了?你要老實交代,是不是見網友去了?」

衛小雨看張林,盯著張林整整有半分鐘:「張林,咱們離婚吧!」

張林還是笑:「行,你說離婚咱們就離婚,今天是咱們結婚七周年紀念日,你的任何要求我都無條件滿足!」

衛小雨對張林強裝的笑臉毫不理會,問:「身份證帶了吧?」

「帶了!」

「好,那咱現在去民政局!」

「真去啊?」

「你以為是假的?」

「是不是離婚之後你就出氣了?」

「我不想和你說話,走吧!」

「好,那我也提個小小的要求,咱們離婚前吃一頓飯,慶祝一下這次別開生面的紀念日,怎麼樣?」

「吃飯?」

「是啊,吃飯,最後的午餐嘛!」

當然,張林依舊想著怎麼能讓衛小雨的怒火慢慢消失,甚至,在去飯店的路上,張林還讓計程車停下,自己去了花店買了一束玫瑰。坐在計程車里的衛小雨看著張林拿著三支玫瑰匆忙走來的時候,覺得那個場景特別滑稽。計程車的師傅很熱心,而且還有點幽默,看到衛小雨還冷著臉,就打趣說:「這玫瑰都買了,怎麼還生氣啊?我要是給我媳婦買花,她都激動地睡不著覺!」

衛小雨冷冷地回了一句:「我和他不是夫妻,他這是在搞婚外戀!他家裡有老婆,在外面還追求我,你說他是不是特別可恥啊?」

開車的師傅瞪大了眼睛朝著張林看,張林不理會師傅異樣的目光,而是看了看衛小雨,問:「誹謗我是不是能出氣?是不是就舒服了,要是覺得這樣舒服,你繼續誹謗!」

衛小雨看著張林的嘴一張一合,突然一股無名怒火從心裡涌了上來,她覺得張林在逗她說話,而逗她說話也是一種陰謀,一個陷阱,總之,她現在就不能聽見張林的聲音。是的,不是要吃飯嗎?她就想看看,吃過飯之後,張林還有什麼花招。飯店是張林選的,張林甚至在下車的時候還向衛小雨介紹了這家飯店的特色菜,好像自己對這家飯店是多麼了解。在飯店的包間內,張林把買來的那三隻玫瑰花遞給衛小雨。

「這花代表什麼意思?」衛小雨問。

「涵義很多,比如,我愛你,我想你,原諒我,對不起!」張林的解釋跟花店的員工差不多,似乎這花的功能非常多,簡直是多功能玫瑰花。把花的功能介紹完之後,張林又沒話找話:「小雨,咱媽給咱買的那對情侶表呢?」

「退了!」

「退了?這手錶我連看都沒看一眼,你怎麼能退?再說,那又不是為你一個人買的!」

「既然決定要離婚,那手錶就沒有必要留著!」衛小雨一點都不客氣。

衛小雨的手機響了起來,打開手機查看,是母親的電話。衛小雨猶豫了一下,打開了免提,接聽:「媽!」

包間里回蕩著衛母的聲音:「小雨啊,我有個提議!」

「媽,什麼提議啊?您說!」

「我想今天,咱們能不能兩家人一起在飯店吃個飯,大家也很長時間沒見面了!」

「媽,我今天很忙的!」

「就忙那麼厲害?吃飯的時間都沒有?」

「以後什麼時間都能吃飯,幹嘛要今天?」

「今天不是你們的紀念日嗎?對了,那手錶張林戴著還行吧?」

「嗯,挺好的,他讓我感謝你呢!」

「行了,只要是他喜歡就行,你要是有事你就忙吧,這個周末咱們一起吃個飯!」

「嗯。」

衛小雨掛了電話。 張林看了一眼衛小雨:「行啊,有大將風度,臨危不亂!」

「謝謝誇獎!」

「對了小雨,你光說離婚,咱們這財產啊孩子啊房子啊,都還沒說清楚呢!」

「我想得很清楚了,房子是你們的老房子,我不要;你是獨苗,你媽肯定不會把桐桐給我,只要是我能經常見他,我就滿足了;至於財產,一人一半,你看怎麼樣?」

「就那麼簡單?」

「你以為有多複雜?」

張林第一次發現,衛小雨溫柔的眼神也能變得如此冷漠,他看著衛小雨的眼睛,衛小雨也看著張林,兩個人的目光對視著,短暫的對視之後,張林又笑了一下,似乎要把這沉悶的氣氛搞得活躍一些。張林說:「人家說夫妻之間要多交流,咱們好長時間沒有交流了,既然你說要離婚,那咱們就在最後的午餐上,徹底地交流一下,怎麼樣?」

衛小雨喝了一口茶:「我完全同意!」

張林也喝了一口茶,咳嗽一聲,清了一下嗓子,說:「有一個詞叫七年之癢,你聽說過吧?」

衛小雨看張林。張林笑:「別用這樣的眼光看著我啊,我們是在交流,平等地交流,而不是老師在考察學生,放鬆點啊小雨!」

衛小雨忍著怒氣,冷冷地看著張林。張林看著小雨的神情,一下子笑出了聲:「我現在才發現,女人生氣是很難看的,真的小雨,別這樣!來,笑一個!」

衛小雨面無表情:「你繼續說!」

「怎麼一點都不風趣幽默?話,我肯定要說,你看這菜都快涼了,來,先吃點東西,不吃飯我怎麼有力氣說啊?我一肚子話要說呢!」

「我不吃,你說吧,我聽著!」

「行,我說,我說!你看啊,我覺得吧,七年之癢這個詞語太有道理了!你看,咱們剛剛到了七年,就癢了,這太準時了!但是癢並不可怕,就好像咱們有皮膚病一樣,皮膚癢了,你不能去抓去撓,撓出血來,雖然舒服一點,但對身體健康不好,我們應該去醫院看病,你說是不是啊?」

「繼續!」

「所以,我認為咱們目前的狀態,就是這個癢的狀態,是正常的,你不能因為一種正常的癢,就自殘身體,離婚就是自殘身體!」

「再繼續!」

「我之所以不想離婚,還有一個原因,其實也是為你考慮,你看,你都多大了?三十多了,現在的局勢你還看不清楚嗎?你能在幾年前幸運地嫁出去已經很不容易了,放在現在,你肯定是大齡剩女的料。你看看周圍,啊,放眼望去,都是眼巴巴地等著結婚的女人,從二十多到三十多,從未婚到離異,各種行業各種性格的女人都有,她們著急啊,恐慌啊,難過啊……夜不成寐,難道,你真的準備加入這浩浩蕩蕩的單身女人行列?還有,你不要天真的以為有好男人在等著你,我告訴你啊,好的男人已經名草有主,剩下的男人都有缺陷,難道你準備改造那些有缺陷的男人?你有那個精力和功夫,不如改造改造我了!」

張林像是一個表演魔術的人,而衛小雨像是一個知曉魔術本質的人,她用洞察真相的目光看著張林,問:「說完嗎?」

「還沒有!」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小雨,來真的?」

「別吃了,咱們現在就去!」

張林指著小雨:「我懂了,我理解了,你一定要報仇,不報這個仇,你心裡就是不舒服,既然這樣,咱們就出發!」

衛小雨真的不理解,為什麼張林要把自己當成敵人,當成對手,為什麼戀愛的時候是情人是如膠似漆,可是,現在就成了敵人?他們都像是心理學家一樣知曉對方的心思,知道對方的弱點,並且根據自己對對方的了解不斷地調整戰略戰術,目的就是讓對方服輸,不但要輸,而且還要輸得心服口服。

從飯店出來之後,他們直接打的去了民政局。看著民政局的大門,張林問衛小雨:「小雨,真的要進去!?」

衛小雨的聲音很堅定:對!

張林又說:「小雨,你想清楚了,對於女人來說,現在進民政局的大門離婚就好像2008年進軍股市一樣!身價暴跌!」

衛小雨轉身看張林:「你威脅我?」

「我這是好意提醒你,我這種男人雖然不是特別優秀,但是屬於經濟適用男,不信你等著,離婚之後,我肯定被很多女人一下子包圍起來!」

衛小雨朝民政局走去,一邊走一邊說:「那我祝福你!」

|2|

離婚的程序很簡單,簡單得讓人鼻子發酸,讓人覺得,婚姻都是騙人的,都是虛幻。甚至,衛小雨那個時候希望離婚的程序能複雜一點,能夠讓張林在那個複雜的過程中慢慢體會離婚的痛苦,也讓她體會離婚的痛苦。可她很失望,離婚比動手術快多了,並且,不用打麻藥針。總之,兩個小時前她和張林還是夫妻,現在已經不是了。從民政局出來之後,衛小雨坐在台階上,手裡握著那個嶄新的離婚證,目光茫然。

張林坐在衛小雨身邊,語氣又傷感又戲謔:後悔了吧?

衛小雨不說話。

張林好像看穿了衛小雨眼裡的茫然,像是勸慰一個失足的孩子:「我知道你這是一時衝動,我能體會你的感受,你肯定後悔!要不,咱們再復婚?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笑話你!」

衛小雨看張林,從台階上站起來。

張林也站了起來,說:「我能理解你,要不,咱們先回家,晚上我親自下廚給你做好吃的,等你的氣完全消了,咱們再復婚,怎麼樣?」

衛小雨很認真地把離婚證放到包里,慢慢從台階上站起來,朝大街上走去。張林也跟了過去,似乎想抓住關鍵時機說服衛小雨。一輛計程車停在衛小雨面前,衛小雨打開車門,進去。很快張林也進到車裡來。衛小雨用奇怪的眼神看著張林:「你什麼意思?」

「一起回家啊!」

「誰和你一起回家,你下去!」

張林似乎很委屈:「你看你看,有話好好說嘛!」

衛小雨的聲音大起來:「你下車!!」

司機師傅轉過身子,問:「怎麼回事,你們到底是不是一路的?」

張林給司機遞過去一支煙,說:「師傅,開車,開車!」

衛小雨大聲喊:「師傅,別開!」

司機奇怪了:「到底是開還是不開?」

張林和衛小雨同時:「開車!開門!」

司機把煙還給了張林:「哎,你們怎麼回事啊?到底是走還是不走,時間就是金錢,你們這是耽誤我做生意!要加錢的!」

張林語氣陪著討好:「師傅,師傅,開車,我們是兩口子,吵架了,呵呵……開車!」

衛小雨生氣了:「誰和你是兩口子啊?」

「咱們不是兩口子嗎?」張林狡辯。

衛小雨把離婚證拿出來:「師傅你看,這是離婚證,我和他不是夫妻!你讓他下去!」

張林也來氣了,問:「憑什麼是我下去?你怎麼不下去?這車又不是你家的?」

司機也生氣了:「你們倆人都下去吧,我這車裝不開你們!」

衛小雨現在知道了,張林開始耍賴了。他耍賴的目的就是逗笑衛小雨,只要是衛小雨一笑,就代表他成功了。衛小雨太了解張林了。於是衛小雨很迅速地從車裡出來,發瘋一般地在大街上狂走,張林就在後面跟著。衛小雨轉身,面對著張林,目光冷峻。張林裝作驚奇地看著小雨:「小雨,你知道嗎?你的目光里有一種……殺氣,真的,就跟那個電影里的冷血殺手一樣!」

衛小雨不說話,繼續看張林。張林收起笑容。

衛小雨對張林吼了起來:「你能不能別跟著我?」

「我沒跟著你!」

「你沒跟著我?那你這是幹什麼?你為什麼走在我後面?」

張林兩手一攤:「什麼叫做我走在你後面?你還走在我前面呢!再說了,就算是我走在你後面又怎麼了?你看,你後面的人很多,他們都走在你後面!那你就要一個一個質問他們為什麼跟著你?這路是國家修的,服務於人民,大家都可以在上面走的!」

衛小雨胸脯起伏,冷冷地看著張林。

張林又說:「別用這樣的眼神看我!我……我有點害怕!這俗話說的好,殺人不過頭點地,你就算是再討厭我,現在已經離婚了,那……咱之間的恩怨,也就算是告一段落了,你幹嘛還那麼惡狠狠的?」

「張林,你不要那麼嬉皮笑臉的,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個樣子!」

「行,你怎麼說都對,我不好,我無恥,我不值得你託付終身,現在你不是解脫了嗎?你不是報仇了嗎?報完仇之後,就要學會放下!你還記得電視劇《天龍八部》里那一段情節嗎?我想想……對,慕容復的父親和喬峰的父親恨不能把對方置於死地,後來,他們在老和尚的幫助下,死而復生,哎……你別說,那仇恨立刻就煙消雲散了!還皈依佛門,成為了同門師兄弟,其實啊,夫妻也是這樣,離婚,它就是一個結束,也標誌著一個新的開始……」

衛小雨幾乎是歇斯底里起來:「夠了!」

張林朝後退了一下,像是非常害怕的樣子:「你看你看,這氣還沒有消!小雨,你說吧,你這心裡的氣怎麼才能消下去?只要是你說到,我一定配合!」

衛小雨指著張林:「你離我遠一點,聽見嗎?離我遠一點!遠一點!」

張林朝後退。

衛小雨流著眼淚:「再遠一點!」

張林:「好,好,遠一點!那個……你朝這邊走,我朝相反的方向走,怎麼樣?」

衛小雨轉身就走。

張林愣在大街上,看著衛小雨氣勢洶洶的樣子,突然覺得衛小雨很孤單,但自己也很孤單。他看著衛小雨招計程車,看著衛小雨進車,看著衛小雨坐的計程車離開。張林突然傷感起來,但他的傷感只是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因為他覺得自己太了解衛小雨了,他們自從結婚吵架的次數很多,每一次吵架都是有開始、發展、高潮和結尾的。張林認為這次的吵架鬧得有點大,所以高潮也有點出乎預料,但離婚一定不是結尾,那麼結尾是什麼呢?結尾是破鏡重圓。對此,他無比堅信。所以,當張林回到家之後發現母親失魂落魄的樣子就笑了,覺得母親的智商簡直是太低了,好像沒見過兩口子吵架似地。

張母看到張林的第一句話就是:「離了?」

張林給母親倒了一杯茶,用的是舉重若輕的語氣:「媽,我和小雨的離婚啊,不叫離婚,叫做夫妻戰爭升級。你想啊,夫妻倆吵架,越吵越厲害,厲害到了一定程度,它就需要一次爆發,就好像是火山爆發一樣!爆發完了,就平靜了!我和小雨就是這樣。」

張母也總結:「也就是說,是真離了!」

張林點頭,但同時又強調:「是離了,但是,我敢打賭,最多一個月,小雨肯定會乖乖回來!」

事實上,張林的心思是瞞不過衛小雨的。

離婚之後,衛小雨就請王雪吃飯,並且在吃飯的時候把離婚證拿了出來,放在王雪面前,好像那離婚證不是離婚證,是一枚軍功章。衛小雨把離婚證放下之後,就開始大口吃飯,並且,吃得特別香。

王雪拿著離婚證看了一會,問衛小雨:「你離婚了?」

「嗯!」

「真的還是假的?」

「真的!」

「就在今天離的?」

「剛剛離完!」

王雪盯著衛小雨好大一會,像是看外星人似地。但衛小雨對於王雪吃驚的表情毫無反應,大口吃菜,大口喝酒,很是豪爽。

王雪又問:「是不是離婚之後就特別舒服了?」

「不知道。」衛小雨說這話的時候,無悲無喜。

「後悔了?」

「沒有!」

「可是,你好像一點也不高興!」

衛小雨點頭:「是不高興,我不離婚不高興,離婚也不高興!」

「今天可是你們結婚七周年紀念日呢!你還真會挑日子!」

衛小雨放下筷子,拿起面巾紙擦了一下嘴角,語調里透著冷靜和戲謔:「說實話,以前和張林吵架,在家氣得要死要活的,也說過離婚,可真要是決定離婚,就心跳加速,難過得都想哭。現在,我看出來了,張林就抓住了我這個心理,一點都不在乎我,處處難為我,總是想將我一軍,總是希望我能臣服,總是希望我能夠面對一個現實:我就是一隻煮熟的鴨子,飛不了!」

王雪指著盤子里的鴨子肉,說:「可是今天,這隻鴨子飛了!」

衛小雨笑著搖頭搖頭。

「什麼意思?」

衛小雨也指著盤子里的鴨子肉,好像自己就是這盤子里的肉一樣,說:「我是飛了,可是,張林認為,我飛不遠,肯定還會掉在他的盤子里!」

「小雨……我怎麼發現你今天特別幽默,你以前可不這樣啊,你以前挺認真的!」

「我現在也很認真,你知道嗎?只要是一想到張林在嬉皮笑臉地等著我飛回去,我就很難過,就覺得,他一點點都不愛我,並且,也不值得我愛!」

吃過飯,王雪陪著衛小雨在大街上逛著,漫無目的。是真的漫無目的,以前逛街的時候,再累,衛小雨覺得自己有家可歸,但現在她知道自己無家可歸了。王雪看她的眼神有點怪,有點責備的意思,好像她是因為生理期情緒不正常才這樣,其實不完全是。

「晚上你住哪兒?」王雪問。

「別擔心,我有地方住!」

「要不,就住我家吧?」

「你老公又出差了?」

「回來了!」

「那我怎麼住?你們久別重逢,晚上可能恩愛有加,我可不願意當電燈泡!」衛小雨笑。

王雪輕輕嘆一口氣,沒有說話。

|3|

不知道怎麼了,羅永華一看到周麗來找他,心裡就有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他一點都不想見到周麗,那感覺,好像是你去菜市場買菜,對著蘿蔔咬了一口,發現不好吃,可菜主仍舊好言相勸讓你掏錢買一樣。或者說,比這還糟糕,他不怕花錢,怕的是把自己的一輩子都搭進去。現在他非常後悔的是,為什麼像他那麼自律的人,能在酒後和自己並不喜歡的周麗有了一次親密接觸,而這種親密接觸讓周麗很確定地認為自己就是羅永華的女朋友,將來肯定是他的妻子。更讓羅永華惱火的是,辦公室的很多同事都認定羅永華和周麗快結婚了,甚至有一些上了年紀的女老師開始詢問他們結婚的日子了,而羅永華的答案永遠都是微笑著搖頭,然後從嘴裡蹦出三個字:不知道。

放學之後,辦公室很快就空了,羅永華正收拾著辦公桌,周麗進來了。羅永華沒有看周麗,依舊在收拾辦公桌。周麗很自然地坐在羅永華對面的桌子上,語氣歡快:「晚上一起看電影吧?」

羅永華甚至沒有抬頭:「哦,嘉嘉晚上還讓我給她講故事呢!」

「我們可以帶著嘉嘉一起去!」

「我不喜歡看電影,喜歡在家看碟!」

周麗爭取著:「可是,我電影票已經買好了!」

「你找朋友一起去就行,你不是有很多朋友嗎?」

周麗不滿地看著羅永華。羅永華勉強地笑了一下:「去找朋友看吧!」

周麗抿了一下嘴,似乎在下決心,然後用鄭重的語氣說:「我把電影票給我的朋友,然後,我和你一起回家,給嘉嘉講故事,怎麼樣?」

羅永華不說話。

「那就是答應了?」

周麗是體育老師,未婚,健美而活潑,年齡比羅永華小五歲,雖然已經跨入剩女的行列,可羅永華是離異男人,還帶著一個孩子,所以周麗認為自己配羅永華是綽綽有餘。但羅永華的態度總是讓周麗失望,這失望里有一些不服氣,好像是皇帝的女兒看上了窮小子,可窮小子一點都不給面子,不識抬舉似地。其實,不但是羅永華不識抬舉,在周麗的意識里,羅永華的父母也不識抬舉,她每一次去羅永華家,羅永華的父母都鐵青著臉,好像他們的兒子是未婚男人,自己是一個離異並且帶著孩子的女人一樣。只要是一想到這裡,周麗就氣不打一處來。

雖然羅永華心不甘情不願,但周麗還是上了羅永華的車。每一次去了羅永華家,周麗總是去超市買很多零食,這一次也不例外。羅永華對於周麗的這種殷勤行為總是表達出歉疚,這歉疚也讓周麗很不舒服。周麗看著羅永華滿是歉疚的臉,說:「我這是給嘉嘉買的,不是給你買的!」

「真的沒必要。」

「給嘉嘉買東西,我很高興啊,你不能剝奪我高興的權利啊!……如果你心裡有什麼愧疚,你可以買點禮物送給我!」

「那……你想要什麼?」

周麗歪著頭笑:「我如果說出來,你就真的給我買?」

羅永華猶豫:「我只能是量力而行,買不起的我沒辦法買!」

周麗又笑:「有一樣東西你肯定能買得起!」

「什麼東西?」

「戒指!如果你買不起鑽戒,金戒指也行,實在不行,銀的也行!」

羅永華愣住。周麗有點尷尬,拍了一下羅永華的肩膀,說:「別緊張,開個玩笑!」

兩個人到羅永華家的時候,羅永華的父母正在廚房做飯,看到周麗來,臉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那淡漠的神情里有疏遠甚至排斥的成分。周麗不理會羅永華父母的神情,剛進門就喊:「嘉嘉,嘉嘉!「嘉嘉從卧室里跑出來,一直跑到周麗面前。這個年齡的小女孩卻有著同齡人不應該有的複雜情緒,對零食很感興趣,可又克制著的矛盾心理。

「都是你喜歡吃的,快拿著呀!」周麗強調。

羅永華看出了尷尬,說:「嘉嘉,叫周阿姨!」

嘉嘉很勉強:「周阿姨好!」周麗摸了一下嘉嘉的頭,然後把零食塞到嘉嘉的手裡:「嘉嘉真乖,來,隨便吃!」

羅父從廚房裡過來,用生硬的態度把零食從嘉嘉的手裡奪下來,放到了茶几上,然後把嘉嘉攔在懷裡,語氣里有著責備和不滿,說:「小周,以後別給嘉嘉買薯片吃,對身體不好!還有那些巧克力,對牙齒也不好!」

周忍住內心的氣憤,又看了羅父一眼。羅父今年六十五了,是一個脾氣怪異的老頭,花白的頭髮,黑紅的臉膛,尤其是動怒的時候,黑紅的臉加上血紅的眼睛,讓人有點不寒而慄。所以,周麗是不敢招惹羅父的,現在看到羅父一臉對自己不歡迎的樣子,周麗心裡的委屈還是冒了上來:「薯片和巧克力是不好,但偶爾吃一點沒關係,再說……嘉嘉挺喜歡吃的!」

羅父的聲音洪亮,像是要想全家人宣布自己對周麗的不滿,也似乎希望把自己的不滿表達得更徹底更露骨一樣:「喜歡也不能買!」

周麗略顯尷尬,看了一眼羅永華,可羅永華沒有看到周麗求救的眼神,或者是,羅永華一直在迴避著周麗的眼神。周麗無奈,只能採取自救措施,說:「行,伯父說得對!以後我盡量少買!」

尷尬的沉默之後,周麗穿上了剛才羅父脫下的圍裙,自告奮勇地到廚房去給羅母幫忙,但羅母也是委婉地拒絕,語氣冷淡:「不用了,你歇著吧!再說,我做飯不喜歡別人插手。」

羅母樣子很慈祥,但態度冷淡,這樣的反差更是讓周麗難過。從廚房回到客廳的時候,周麗發現羅永華已經去了卧室,所以,周麗也去了卧室。進去之後,周麗發現羅永華在玩電腦,心裡的失落更加明顯了,一下子把電腦關上。

「你怎麼了?我正看著新聞呢!」

「永華,我覺得你父母有點過分!」

「他們就那樣!」

「我覺得不是!」

「可能……他們覺得你比我小很多,而且,你還未婚,在他們眼裡,我配不上你,所以他們是怕我拖累了你!」

「我不怕你拖累我,我很喜歡嘉嘉的,以後,肯定是一個很好的……後媽!」

羅永華意識到這似乎是一個攤牌的好時機,於是語重心長起來:「周麗,其實,我一直覺得,你應該找一個和你條件相當的人結婚,真的!」

周麗哭起來了,哭的時候雙肩輕微地顫動:「你說清楚,到底你是怕拖累我呢,還是根本就不喜歡我?」羅永華感受到了周麗的委屈,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扳住了周麗的肩膀,而周麗,一下子就倒在羅永華的懷裡,哭的更凶了,羅永華不停地喊著:「周麗!周麗!你哭什麼,別哭,別哭!」但周麗哭得更凶了。門被推開了,嘉嘉把頭伸進來,之後又很快地把頭縮回去,重新把門關上。

「周麗,別這樣,嘉嘉看見了!」

周麗繼續重複剛才的問題:「你說清楚,到底你是怕拖累我呢,還是根本就不喜歡我,你說啊,說啊,我現在就想知道!」

羅永華鬆開了周麗,語氣冷靜:「這樣說吧,我現在沒有要成家的想法,真的,至少,目前沒有和任何人結婚的打算!」

周麗愣住,然後從羅永華的卧室沖了出去,在門口迅速地穿上鞋,就下樓。羅永華覺得自己闖禍了,準備出去追,在門口換鞋的時候,羅父從廚房慢慢走過來,很不以為然地說:「走就走了,你還追什麼?」羅永華知道父母的心思,他們和嘉嘉一樣,似乎對成年的女性有著一種毫無理由的排斥。自己雖然不喜歡周麗,可周麗做錯什麼了嗎?人家只不過是想對嘉嘉好,對他好,父母有什麼理由對周麗陰陽怪氣?誰賦予他們的這種權力?羅永華不滿的看著父親,像是看著一個怪物一樣,然後摔門離開。

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小區里,周麗像瘋了一樣朝前跑著,羅永華追上周麗,緊緊地拉住了她的胳膊:「周麗,對不起,我父母就是這樣,他們……他們有點不正常!」

「我想回家!」

「我開車送你!」

「我不需要你送!」

「你讓我把你送到家,我就放心了!」

「關心我?」周麗眼裡似乎有燃氣希望的小火苗。

「不,這是在為我自己著想!」羅永華及時地把這希望的小火苗用冰冷的水澆滅,並且拉著周麗到了停車位,開車門,把周麗塞了進去。車廂內的空間很狹小,羅永華把車窗打開,深深地呼出了一口氣,發動了車子。

華燈初上。大街上的人群和車流總是讓人感覺到一種奇怪的寂寞。羅永華突然覺得無論是自己還是周麗其實都是可憐的人,什麼是可憐的人,沒有愛的人,沒有家的人,沒有歸宿的人。他們就是這樣的人。羅永華轉臉看了一眼周麗,發現她還是在哭,於是抽出一張面巾紙,遞給了周麗,問:「你希望怎麼樣?」

「嫁給你!」周麗一邊擦臉上的淚痕一邊說。

在這一刻,羅永華甚至真的很想把這樣一個女子娶過來。世界上很多婚姻的基礎其實不是愛情,尤其是像他這麼大年齡的人,更是不能期望婚姻和愛情有關,在成年人的成熟婚姻觀里,婚姻就是兩個人互相幫助對方,互相取暖,互相依偎。既然周麗愛他,那麼他為什麼要拒絕這樣的愛,一定要獨自仇恨著寂寞呢?

獨自仇恨著寂寞!

確實如此,這就是他的寫照,這就是他內心真實的寫照。他一直仇恨著楊婉,恨不得能殺了她,但是,他卻懶得和她靠近,這種懶,也是因為仇恨,害怕自己的仇恨會引起什麼大火。一個人的熱情是有限的,你用有限的熱情去仇恨一個人,那麼就沒有足夠的精力開始新的生活。這是真理,他知道,但跨不過這道坎。

最重要的是,他對周麗真的沒有一點感覺。

「我真的沒有結婚的打算!」羅永華一邊開車,一邊冷淡地冒出了這句話。

「是嗎?」

「嗯。」羅永華在說這個字的時候,很用力。

周麗惡狠狠地點頭:「好,那我等你,直到你有結婚的打算為止!」

羅永華愣了一下,說:「周麗,你不要等我,我也許一輩子都不結婚!」

周麗又哭又笑,她看著羅永華,說:「羅永華,楊婉在你心目中就那麼重要嗎?」

在羅永華心裡,「楊婉」這兩字好像是被封條壓著的魔鬼,可是,周麗偏偏就用這樣的語氣把封條解開,把魔鬼放出來。羅永華的臉開始變色,本來平靜的臉現在變得讓人感覺恐怖,他漲紅著臉,壓抑著憤怒,平靜地說:「不要提這件事!」

周麗抬起頭,眼神倔強:「我偏要提!」

羅永華把車停在路邊,打開車門。

「羅永華,你……你什麼意思啊?「

「謝謝你給嘉嘉買的東西,我以後一定會用別的方式償還!你就在這兒下車吧!」

「為什麼?難道就因為我提到了楊婉的名字?」

「對,我不想聽到這個名字!」

周麗憤怒起來,歇斯底里起來:「楊婉,楊婉,楊婉!我偏要提這個名字!羅永華,你是一個成年人了,怎麼就沒有勇氣面對過去,你怎麼就不願意開始新的生活呢?」

羅永華也開始咆哮:「你下車!下車!」

周麗從車裡出來。羅永華關上車門,啟動車子,把周麗一個人扔在大街上。

|4|

小區內人家的窗口一個一個地亮起來,張母把飯菜端上了桌,朝裡屋喊:「張林,吃飯!」

張林答應著,但沒有走出卧室,他站在卧室的窗前,有一點失落。因為平時這個時候,他正被衛小雨的電話催著回家,而每一次回到家之後,餐桌上已經坐著三個人。那個時候,雖然他有點煩,有點覺得每天有人打電話催他回家吃飯很討厭,可是到家之後會感到一種熱鬧,一種煙火氣濃重的熱鬧,像是聞見了他最喜歡吃的川菜,鼻子被辣椒嗆著了,但很舒服。但現在,餐桌旁冷冷清清的。是的,衛小雨不在這裡了,她已經和他離婚了,有那麼一絲惆悵在張林的眼睛裡閃過,但他很快調整了情緒,從卧室出去,坐到餐桌旁,然後把桐桐抱到餐椅上,語氣是故意裝出來的歡快:「桐桐,吃飯!」

「爸爸,我媽媽呢?她怎麼今天不在家吃飯?」桐桐似乎很奇怪。

張母的目光在兒子的臉上停留 ,似乎很想知道兒子給出的答案。張林知道母親的意思,所以他的語氣很隨意:「你媽媽在公司加班了!」

桐桐睜大眼睛:「加班?」

張林給桐桐夾了一塊肉,說:「不加班怎麼賺錢?不賺錢怎麼給你買肉吃呢?」

桐桐繼續追問:「那她什麼時候回來啊?」

「等你吃過飯睡著了,你媽媽就回來了!」

桐桐大口吃肉,一邊吃一邊說:「真的嗎?那我吃晚飯就立刻睡覺!」

張林笑:「嗯,乖兒子,吃過晚飯之後,爸爸親自給你洗腳,怎麼樣?」

「好,你給我洗腳,你還要在床上讓我騎大馬。」

這一個晚上,張林感覺到自己很累,他為了讓桐桐早點睡覺,給桐桐洗腳,講故事,讓他騎在自己的背上在床上爬。但桐桐好像非常興奮,怎麼都睡不著,就算是張林費力地把桐桐放到被窩裡,桐桐還是不斷地問媽媽什麼時候回來,張林就一句話,你媽媽在加班!桐桐又問,媽媽明天加班嗎?張林不知道怎麼回答,直到張母進來,張林才尷尬地離開。

洗澡之前,張林打開衣櫃找自己的睡衣,衣櫃里自己的衣服和衛小雨的衣服都在。離婚很匆忙,衛小雨的衣服還沒有拿走,張林看著熟悉的衣服,不由地輕輕撫摸著,突然想起了衛小雨在家的日子裡,好像衛小雨就在客廳里或者是餐廳里收拾。下意識地,張林從自己的兜里掏出了離婚證,很仔細地看著,看著看著,自己就躺到了床上,睜著眼睛發獃。

張母走過來,輕輕地喊了一聲張林,張林從床上坐起來,問:「桐桐睡著了?」張母點點頭,走到張林身邊,自言自語:「桐桐是小,但也不能老哄他,你也不能天天說小雨加班吧?」

「媽,您放心!」

「我放心什麼?」

張林從床上起身,走到衣櫃前,把柜子門打開,像是在向母親展示什麼似地說:「您看看,小雨的衣服都沒有拿走,這說明什麼?說明她根本就不是在離婚,是在給我下馬威,知道嗎?」

「她今天沒有來拿衣服並不代表明天不來!」

「按照她的脾氣,離婚之後她就應該來收拾衣服,但她沒有,說明她在等待著我給她道歉!」

「然後呢?」

「然後復婚唄!女人不都是這樣嗎?就喜歡男人賤兮兮地給她們道歉!」

張母不說話了,因為張林的說法也不是沒有道理,衛小雨的東西確實是一樣都沒有帶走,根本就不像是離婚的樣子。

此時,衛小雨一個人在大街上遊盪著,她的身上背著一個包,包里就是一些女性經常用的東西,一個放了幾百塊錢的錢包和一張離婚證之外,什麼都沒有。衛小雨也曾經想過回家拿東西,但她不敢,至於為什麼不敢,她也說不清楚。也許在她的內心,確實如張林所說,她在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但是這種想法是朦朧的,彷彿如果清晰起來,就顯得自己多麼可笑。但她知道,這種想法確實蟄伏在自己的心裡。衛小雨中午吃得多,晚上一點都不餓,所以就在繁華熱鬧的地方不停地走,看著夜晚的大街,突然有一種大哭的衝動。

羅永華此時的心情和衛小雨一樣,他剛剛把周麗送回家,自己開著車在大街上遊盪,在拐彎的時候,是心不在焉的,腦海里一直想著周麗幾乎是歇斯底里的聲音:楊婉,楊婉!然後就聽見一個女人的尖叫聲,自己急忙剎車。

在路燈下,羅永華抱起了衛小雨,這個時候,他才看清楚,懷裡的女人就是那天他在超市裡看到的女人,是被嘉嘉羞辱一頓的女人,也是自己曾經失態地注視過的女人。

還好,衛小雨的傷不重,主要是傷在額頭,額頭出了不少血。醫生認為目前沒有大礙,但建議第二天做一個全身檢查。羅永華只好把衛小雨安頓在醫院的病房裡。之後,羅永華給父母打了一個電話,說自己有急事,不回家吃飯,也不回家住了。羅父羅母聽說之後,立刻聯想到兒子可能會在周麗家過夜,怎麼都不願意,再三要求羅永華回家,否則他們就找到周麗家,羅永華害怕父母誤會,只能如實相告,說自己開車撞了一個女人,自己必須在醫院照顧她,這樣羅永華的父母才罷休。

此刻,衛小雨卻感覺自己很走運,心裡有一种放松。是的,她的傷不重,而且,終於有了地方住了,她不需要為晚上去哪兒住而傷腦筋。衛小雨想到這裡,嘴角甚至有了微笑的那種弧度,這種表情讓羅永華很奇怪,問:「你怎麼了?」

「沒怎麼?我挺好的!」衛小雨腔調。

「那……要不要給你的家人打個電話?我的意思是說,我撞傷了你,你應該給你的家人打個電話,讓他們知道這事!」

「哦,沒事,這裡就挺好的!」

「這裡挺好?」

「是這樣,你別擔心,我沒事!你回家吧!我想一個人呆著!」

「你……你為什麼不給你家人打電話呢?你男朋友或者是你……老公?!

聽到「老公」這兩個字,衛小雨的神情變得寂寥起來。老公?衛小雨想,她已經是一個沒有老公的人了,多麼奇怪啊,去了民政局一趟,她就是離婚女人了。羅永華依舊是站在床邊,等待著衛小雨的答覆。

「不用和我老公說,他出差了……我家人也都比較忙……我想一個人呆著!」

既然衛小雨這麼說,羅永華只好作罷,他給家裡人打了電話,把事情的經過簡單地解釋了一下,然後說晚上不回家。羅永華的這個電話讓衛小雨有了安全感,再看一眼羅永華,衛小雨就笑了,因為現在她認出來了,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是超市裡自己撞見的那個男人,男人的女兒還把她莫名其妙地損了一頓。衛小雨不由地認真打量起男人來,男人算得上英俊,這英俊因為他鼻子上架著的一副眼鏡有了一種儒雅的感覺。

「我見過你!」衛小雨說。

「上次在超市裡,我女兒很不禮貌,對不起!」

「你今天晚上也很對不起我!」衛小雨開了一句玩笑。

「我會負責的,這個你放心!」羅永華信誓旦旦。

大概是由於疲勞,衛小雨很快就睡著了。羅永華站在床前看衛小雨,突然發現衛小雨的眉眼很熟悉。是的,衛小雨的眉眼很像楊婉,但是有一點是兩個人一點都不一樣的,那就是衛小雨的眉眼之間是那種小女人的柔美感覺,而楊婉的眉眼之間是清淡和冷艷交雜在一起。羅永華不由地坐在床邊,痴痴地看著衛小雨,甚至,很仔細地為衛小雨掖了一下被子。

|5|

此時,楊婉在飯店的包間里和幾個職場上的男人一起吃飯。楊婉最討厭的就是和那種熟悉的陌生人一起吃飯,並且在飯桌上說著言不由衷的話,但沒有辦法,這是她的工作。她雖然厭倦這種生活,但也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很熟悉這樣的生活節奏和生活方式,甚至,說話像是背得滾瓜爛熟的台詞,而八面玲瓏也已經是她的本能了。

楊婉很能為王之群爭面子,她是一個舉止得體的女人,打扮總是很入時,這讓很多男人羨慕王之群。一直和他們公司有業務來往的張總就掩飾不住自己的羨慕,拍著王之群的肩膀說:「王總,你有福氣,真的有福氣!」之後轉身又向楊婉敬酒:「楊總,巾幗不讓鬚眉啊,你和王總,那真的是……相得益彰,珠聯璧合啊!」

楊婉笑,把杯子里的酒一飲而盡。

從飯店裡出來之後,王之群攔住了楊婉:「你送我回家吧?」

「為什麼?」

「我今天喝得有點多,開不了車!」

「你可以打的!」楊婉似乎一點都不領情。

「送我吧,小婉,你看,我今天真的喝多了,而且,我也想今天晚上和你聊聊!」

楊婉看了一眼王之群,沒有說話。

五月的晚風很輕柔,坐在副駕駛位子上的王之群不停地用曖昧的眼神掃視楊婉的臉。楊婉很明顯感覺到了,但她依舊裝作不知道,當然,也不說話。車子內有一種讓人不舒服的沉默。

「我想和你談談!」王之群說。

「你說吧,我聽著!」

「我想找一個安靜一點的地方談!」

楊婉快速地看了一眼王之群,問:「那你說個地方吧!」

「到前面的公園裡,怎麼樣?」

「好啊!」楊婉的語氣漫不經心,這種漫不經心讓王之群覺得自己被攻擊了,或者說,他聽到這樣的回答,內心裡有了一種挫敗感。一直以來,他能自如地游弋在各種各樣的女人之間,就像是一個有錢的家庭主婦拎著菜籃子在菜市場一樣。可是,楊婉離婚三年了,這三年里,他也和楊婉一直保持著一種普通的男女朋友關係,但因為經常一起參加各種社交場合,所以他們的這種關係讓很多以為他和楊婉是情人關係,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什麼都沒有,說得再露骨一點,他們之間還沒有實質性的接觸。楊婉像是一塊永遠晃蕩在他面前的肉,無論他的嘴怎麼朝前伸,就是差那麼一點點距離,而這個距離是什麼?這個距離就是婚姻,換句話說,他是一個有婦之夫,雖然他和老婆早就分居多年,但他還保留著一份婚姻。如果再精確一點地說,楊婉和王之群的距離名義上是婚姻,實質上是一種婚姻觀的不同所導致的差異。王之群認為所有的女人都在爭取婚姻,所以他就認為婚姻是一個鎮宅之寶,不輕易給予;而對於楊婉來說,這份婚姻,即使王之群給,她也可能不屑一顧。這種因果關係所導致出來的特殊關係很微妙。

公園到了,兩個人下車。夜晚的公園有著一種曖昧的氣息,因為身邊是王之群,王之群是製造曖昧氣息的高手,但楊婉覺得能製造曖昧氣息的男人其實都是傻瓜。兩個人走著,話還沒有說的時候,王之群試圖攬楊婉的腰,但楊婉把王之群的手從自己腰部拿下來。

「小婉!一個女人過日子畢竟是不容易的,你需要一個人照顧你!」王之群的語氣很是溫厚,很是包容,很富有愛心。也不知道怎麼了,聽著著聲音,看著王之群的樣子,楊婉不由得想起了武俠小說里的一個人物——岳不群,那個人物是道貌岸然的典型,唯一不同的是,人家岳不群是想稱霸江湖,而王之群,無非是在男女關係上耍點小把戲罷了,所以,比較一番,楊婉覺得,拿王之群和岳不群相比,還是有點侮辱岳不群的。

楊婉轉身,雙目在公園裡微弱的燈光下有一種別樣的光芒,看著王之群,莞爾一笑:「我知道你心裡的想法!」

「我的想法?」

楊婉點頭:「是的!」

「呵呵,你有那麼厲害?居然知道我心裡的想法!那麼,我的想法是什麼呢?說說!」

「王總,還是你先說吧,因為你剛才說要找我聊天,現在,沒有人打擾我們,那你就聊吧,我洗耳恭聽!」

王之群笑,彷彿是對楊婉的以退為進的戰略戰術早就知曉,笑了一下,開始說了起來:「咱們一起工作的時間不短了吧?我一直覺得自己缺少一個知心的朋友,就是那種特別知心的,可以什麼話都說的朋友!」

楊婉靜靜地聽著,語調溫和:「如果王總今天晚上有話說,我願意做一名聽眾!」

斟酌再三,王之群開始了敘說,這種敘說的語調很深沉:「其實吧,我和我老婆早就分居多年了,一點感情都沒有……」

王之群說著,楊婉就聽著,當然,這種聽也是一種漫不經心的聽,不那麼在意的聽,如同公園裡風吹葉動的聲音。出於禮貌,楊婉只能這樣,把這聲音當成是所謂的天籟。因為楊婉覺得這有點無聊,已婚男人和異性的這番表白就好像是一些單位的領導開會時的說辭,除了無聊就是好笑,除了好笑就是單調。這甚至讓楊婉感慨,這種事情每天都在發生,但是為什麼男人們在這方面一點點進步都沒有呢?一點改良都沒有呢?一點新意都沒有呢?他們為什麼就不想想,這樣的表白和說辭,除了讓女性在心裡嘲笑,沒有任何作用。

但楊婉還是耐著性子把王之群的苦難史聽完了。

最後,王之群總結了一句:「我喜歡你!」

「你是有婦之夫!」

「我沒有欺騙你,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和她感情不好!……我想和你在一起!」

楊婉笑:「我為什麼要和你在一起呢?你有老婆,有老婆的男人其實就是商場里已經被人家買走的商品。我口袋裡不缺錢,商場里的商品品也很多,琳琅滿目,應有盡有,我為什麼不買一個新的商品,卻要對別人包里的東西念念不忘呢?王總,我有飯吃,這一輩子都沒有想過做一個偷人的女人!」

「你不就是希望我離婚嗎?」王之群好像看透了楊婉冷嘲熱諷背後對婚姻的嚮往。

楊婉糾正:「王總,您錯了!我沒有希望你離婚,我沒有任何權利要求你離婚,但是,我有一個做人的基本原則,那就是我絕對不會和男人搞婚外戀,而且,經過那麼長時間的觀察,我更覺得自己的做法是正確的!」

「非得要我離婚嗎?」王之群依舊不緊不慢。楊婉笑了,覺得王之群的身體里有一種可笑的自信,但她語氣依舊清淡:「王總,您是個生意人,是一個標準的生意人,永遠都不願意做賠本的買賣,經營婚姻和感情,更是如此!」

「什麼意思?」

「您和您老婆分居三年,分居而不離婚,你要的是婚姻的外殼;你和我共同為一個公司打拚,我流血流汗,你要的是我的業績和付出。你站在婚姻的邊緣上,進可攻,退可守,既希望有婚姻以防養老,有希望能在婚姻之外有份感情。這種一箭三雕的事,任何一個男人都想擁有,您也不例外。您覺得,我說的對嗎?」

王之群笑了,掩飾了一下自己的尷尬:「你是一個犀利的女人,我一直就欣賞你這一點。」

「我不是一個犀利的女人,我只是一個簡單的人。我不喜歡犯錯,尤其是那種幾乎每天都會在現實生活中不斷上演的低智商錯誤!」

氣氛尷尬了。本來,楊婉是不準備那麼直白的,是不準備那麼犀利的。但是,她沒有辦法,人家已經把曖昧的氣氛搞得那麼濃了,如果自己不說道說道,那就真的說不清楚了。正說著,王之群手機響起,王之群接聽:哦……嗯,好……再見!

楊婉冷冷地看了一眼王之群:「有事你就先走吧,我不能送你,我想自己在這兒呆一會!」

王之群點點頭,獨自離開。

王之群離開之後,楊婉自己找一個椅子坐了下來。五月的夜空很美,楊婉抬頭看天空,發現天空上掛著一輪明月。她想起了小時候寫的作文,小時候,自己和所有的同學一樣,總是喜歡把月亮說成是一個玉盤。再小一點的時候,奶奶給她講故事,說月亮里有嫦娥,有桂樹,還有一直砍伐桂樹的吳剛,那些神話故事很美。在她慢慢長大之後,在她知道月亮不過就是地球的衛星,而且是一個不美麗的衛星,之後,她失落了一陣子,雖然這種失落很可笑。就好像她在年輕的時候,認為男人應該有擔當有氣魄,但現在她發現,其實所有的人都一樣,都在為自己著想,所有的人都在為自己利益的最大化而努力,都在這方面徹底地暴露出了自然界弱肉強食的動物本性。

在這個世界上,她想念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女兒嘉嘉。但是她知道,羅永華永遠都不會讓嘉嘉和自己在一起,甚至,母女倆見面的權利都被剝奪,嘉嘉就是羅永華全部的愛,也是仇恨她的工具,明明知道她想念嘉嘉,但他就是以一種絕然的姿態攔在中間,用質問的語氣問她:你有什麼資格?這句他問得理直氣壯,富有悲劇色彩。

|6|

王雪是在第二天早上知道了衛小雨出車禍,因為衛小雨需要替換衣服,但自己也不想回家拿,更不希望自己出車禍的事情讓別人知道,於是讓王雪把她的衣服朝醫院送幾件來。之後,王雪就匆匆忙忙趕來了。她看著躺在病床上的衛小雨,禁不住嘆了一口氣,畢竟,剛離婚就出了車禍,而且一個人在醫院裡,這確實讓人覺得凄涼。把給衛小雨買的東西朝病床上一放,王雪就數落起來:「什麼叫屋漏偏逢連夜雨,我現在可知道了!」

衛小雨好像一點都不難過,也不擔心,甚至還有點開心:「我倒覺得是好事!」

「什麼好事?你被車撞成這個樣子是好事?你還真的是天生的樂觀派!」

衛小雨給王雪一個笑臉:「有地方住了,還不需要花錢,還能免費檢查身體!」

王雪「哼」了一聲:「撞你的人呢?」

「出去刷碗了,他挺厚道的,昨晚陪了我一整夜,怕我發燒,還擔心我傷口感染!」

「張林知道這件事情嗎?我的意思是說,你應該告訴他一聲!」

「我為什麼要告訴他啊?他是誰?我前夫!已經和我沒有一點關係了!」

王雪看了衛小雨一眼,一臉奇怪,語氣也怪怪的:「這就前夫了?」

衛小雨眉毛一樣,底氣十足:「不是前夫是什麼?」

「行,行,前夫!……那,你爸媽知道你住院嗎?」

「又沒有被撞斷胳膊腿的,就不讓他們為我操心了,到時候弄得天下大亂,其實我知道,我沒什麼,就是額頭上出了點血!」

「哦,我知道了,你這就是把醫院當成是免費旅館了?」

「那我能怎麼辦?我的想法就是借醫院這塊寶地休息休息!」

正說著,羅永華拿著碗筷走了進來,衛小雨給雙方做了一下介紹之後,王雪就開始拉住羅永華不放了,從車禍發生的時間、地點、原因……等等細節問個不停,而羅永華也耐心地一一回答。在這樣一問一答里,王雪也稍微放了一點心,只要肇事者不是無賴就行,這年頭什麼都不怕,就怕無賴。

從醫院裡出來的時候,王雪想著,就算是衛小雨不願意和張林說自己的遭遇,自己作為一個朋友,有這個義務給張林通個風報個信,或者這樣說,在王雪的意識里,他們倆的離婚也不是什麼正兒八經的離婚,就是一次賭氣。

離婚就是一次失火,但張林和衛小雨總希望有什麼東西能夠包住火。但他們不是生活在與世隔絕的地方,現實生活紛繁錯亂,想隱瞞一件事情真的是太難太難了。其實在張林和衛小雨離婚當天,張林的同事就知道張林離婚了,因為同事老張的老婆那天經過民政局,正好看到了張林和衛小雨從民政局出來,也看到了他們爭吵的那一幕。所以,在張林第二天去單位上班之前,單位裡面的人已經議論開了:

「不會吧?怎麼能離婚?」

老張的語氣很肯定:「是我老婆說的,她說她昨天看見張林和他老婆從民政局出來了!」

「對了,昨天張林老婆不是來咱們公司了嗎?看神情,來找張林沒什麼好事!」

「這衛小雨我見過,挺好的一個女人!」

大家正議論著,張林進到辦公室來,辦公室立刻就安靜下來。

「聊什麼呢?那麼熱乎?」張林和平時一樣,似乎家裡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聊您呢!」

張林很奇怪:「聊我什麼?」

「哎,張林,你也太衝動了吧,這離婚可不是小事,小雨很不錯,怎麼能說離婚就離婚?」

張林頓了一下,問:「你們怎麼知道的?」

「世界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張林在心裡重複著這句話,越發覺得這句話太有道理,好像一個人保存一點隱私是多麼不道德的行為!似乎只有坦誠相告才是合格的同事和朋友。想到這裡,張林臉上恢復了以前經常掛著的那種微笑,用一種富有哲理的語氣說:「這離婚怎麼了?我告訴你們,離婚它不是終點,而是起點!」

有同事起鬨了:「不懂,張林,你給咱們解釋解釋!」

張林坐在椅子上,翹著二郎腿說了起來:「我認為啊,離婚,其實是一種策略,一種改善夫妻關係的方式!能不能理解?」

看到大家面面相覷,張林繼續解釋:「這樣說吧!這女人啊,跟孩子差不多。比如說我們家桐桐,只要是什麼事情不順著他的意思,他就鬧,就哭!這女人也差不多,動不動就拿離婚嚇唬人,索性,咱就離一次。夫妻之間吵鬧的最高境界不就是離婚嗎?這婚離過之後,你還能怎麼鬧?能鬧到天上去?」

有同事開始提問:「你的意思是說,你們離婚之後,還會復婚,復婚之後,你老婆就老實了,就安分了,就會和你好好過日子,是這個意思吧?」

張林評價:「聰明,聰明!」

「你怎麼知道你老婆會和你復婚啊?」

張林似乎是斟酌了一下,慢條斯理地說:「你看看這是什麼時代啊?!滿大街都是剩女,都是嫁不出去的姑娘,這衛小雨離婚之後就是二手女人了,年齡三十多了,工作一般,長相一般,還不如剩女呢,找誰?」

辦公室里有一個女同事不滿意了,開始反駁張林的觀點:「張林啊,你這屬於侮辱女性,剩女怎麼了?剩女之所以剩下,不是找不到男人,是男人們都太差勁,看不上!」

張林立刻做道歉狀,說:「哎喲喲,對不起啊,我們辦公室的美女在這裡,我都忽略了,該打,該打!」

女同事繼續反駁:「張林,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是覺得,男人和女人離婚之後,男人的優勢明顯,而女人的劣勢明顯,所以,您希望用離婚之後男女在婚戀市場上的地位差別來教育您的老婆,讓她乖乖回頭,以後不要再興風作浪,是這意思吧?」

張林鼓掌:「哎喲,咱們辦公室怎麼都是婚戀專家呢?這平時都不顯山露水的,一到關鍵時刻,全出來了!」

中午的時候,張林接到王雪的電話,在電話里,王雪告訴他衛小雨出車禍了,現在一個人在醫院裡,沒有人照顧。

掛了電話之後,張林對這個電話分析了很長時間。張林根據經驗判斷,這個信息是假的,是衛小雨以守為攻的策略,利用自己對女性的同情,或者是利用男人對弱者的一種保護心理,軟硬兼施,逼迫他先退步。張林覺得自己一定不能上當,所以張林在思考之後,又給王雪回了電話:「小雨既然出了車禍,應該讓她的父母去醫院,而不應該是我,我張林是衛小雨的什麼人啊?前夫!」

這個電話讓王雪氣憤了半天,什麼叫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她現在有體會了,不過就是剛剛離婚,衛小雨還沒有把自己的衣物從家裡拿出來呢,張林就以前夫自居了,而且,和衛小雨的界限劃分得很清楚,好像讓張林來看望一下衛小雨是一件多麼辱沒他人格的事情。但轉念一想,張林又有什麼錯呢?衛小雨剛才在病房就已經說了,自己的事情為什麼要告訴張林?張林是誰?張林是自己的前夫!

|第三章|

|1|

事實上,張林在中午下班之後,再一次琢磨了王雪給他打的那個電話。他做了一個假設,假設衛小雨真的出了車禍,那怎麼辦?如果衛小雨真的出了車禍,那麼她肯定會告訴自己的家人,而不會只告訴王雪,因為王雪不敢承擔這樣的責任。

那麼,到底衛小雨有沒有出車禍呢?

張林決定先去衛小雨的父母家問問,當然,還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刺探一下他們離婚的消息是不是傳到了衛家人的耳朵里。這一點很重要,如果衛小雨保守者離婚的秘密,說明她不想把事態鬧大,既然不想把事態鬧大,就說明衛小雨的內心有和好的願望。俗話說的好,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他既然在同事們和母親面前誇下海口,就一定不能丟人現眼,他和衛小雨這場復婚的戰役,其實是一場體力和智力的較量。

張林從超市買了一大包東西。既然是看望岳母,總不能空手去,所以,當衛母看到張林手提一包東西站在門外的時候,臉上笑開了花。衛母不是那種愛財如命的人,但女婿上門總是一件好事。這說明什麼問題?說明情侶表不是白送的,她的祝福不是白送的。

所以,張林進屋之後,衛母的第一句話就是:張林,那手錶戴著還合適吧?

張林其實連情侶表的面都沒有見,但既然岳母問題,就只能連連點頭:「好,挺好的,非常好看,我的同事們都羨慕我呢!……這平時要去工地我都不捨得戴,放在家裡呢!」

衛母笑:「這手錶買了就是戴的,哪能一直放在家裡?」

「這手錶不是普通的手錶,是紀念品,紀念品!」衛母笑得合不攏嘴,給張林倒完茶之後,衛母又問了:「張林啊,你怎麼這個時候來了?」

「哦,好長時間沒來了,正好今天有事,順路,我就來看看,沒什麼事!」

衛母開始絮叨起來:「你可比小雨懂事多了,我要是不給她打電話,她都不知道來看我!」

張林開始引入話題:「哦,她昨天沒來?」

「小雨說自己忙,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哦……昨天小雨說下班之後到這裡來看您的,……我來是因為你買的表,很好看!」

「有個好女兒不如有個好女婿!這小雨啊,她整天說自己忙,好像她比總理還忙!……要不,我給她打電話,讓她也來,中午你們一起在這吃個飯!」

張林急忙攔住:「別打電話了,媽,我還有事呢,現在就要走!」

「那麼急啊?」

「我真的有事,我還要去工地看看,媽,我走了,以後我再來看您!」

「行,那你們這個周末來吧,把桐桐也一起帶來,我都多長時間沒有見到他了!」

「嗯,好,周末一定來!」

張林從岳母家離開之後,立刻就在大腦里做出了一個判斷:衛小雨沒有出車禍,所謂的車禍之說,其實是一個口頭上的苦肉計!甚至,張林都覺得衛小雨的這個計謀很幼稚,說自己出車禍了,還讓朋友給自己打電話!哎,衛小雨啊衛小雨!

想到這裡,張林拿出手機給衛小雨打電話:「小雨啊,聽說你住院了,是真的還是假的?」

衛小雨在電話里問:「是不是王雪給你打的電話?」

「嗯,王雪是個好人啊,是你的好朋友,負責,負責!自從王雪告訴我這個消息之後啊,我就坐卧不安,現在,我就打個電話問問,要是真的呢,我就買點禮品看望看望你。這俗話說的好,一日夫妻百日恩,做不成夫妻也不能做仇人啊,再怎麼說,你也是桐桐的媽媽!」

「如果是王雪在騙你呢!」

「那我肯定不會上當的,小雪,你的心情我能理解,你現在啊,就是希望我能同情你,然後……」

衛小雨的聲音很平淡:「我沒住院!也沒有出什麼車禍,這都是王雪騙你的!」

衛小雨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醫院的走廊里,羅永華剛剛陪伴她做完腦部CT,所以,羅永華聽完衛小雨這句話的時候,愣住了,他不明白衛小雨為什麼要撒這樣的謊。衛小雨繼續不緊不慢地說:「我不但沒有住院,我現在還在外地旅遊呢,誰希望你同情我?張林,你是不是現在特別希望自己能英雄救美啊?是不是你特別希望有一個機會能顯示出來你的能力,來證明我離開你就活不了,就要乖乖回頭,是不是?」

羅永華驚奇地看著衛小雨,衛小雨對羅永華驚奇的目光視而不見。兩個人走到電梯門口,發現等電梯的人很多,衛小雨開始下了樓梯,一邊下樓梯一邊用氣憤的聲音說:「張林,你給我聽著,我很好,我還在外地旅遊,你不要打擾我的好心情!另外,雖然咱們離婚了,你要照顧好桐桐,如果他少了一根頭髮,我饒不了你!」

衛小雨掛了電話,但仍舊覺得自己剛才的話無法撲滅自己胸腔內燃燒著的怒火,下樓的時候也是惡狠狠地,好像樓梯階就是張林的身體,她要使勁跺幾腳,但沒跺成,自己不小心把腳崴了,衛小雨疼得「哎喲」一聲,羅永華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衛小雨就那麼地倒在了羅永華的懷裡。條件反射似地,衛小雨從羅永華的懷裡掙脫出來,想繼續下樓,但腳太疼了,她幾乎趴在了樓梯扶手上。羅永華站在她的身邊,看著,沉默著。衛小雨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像是決堤的水那樣一下子流了出來。樓梯里偶爾有人經過,看著他們倆,衛小雨就坐在樓梯階上哭,像是一個委屈的孩子。

羅永華終於說話了:「咱們回去吧!我背你,你這樣沒有辦法走路的。」

衛小雨停止了哭泣,還是一動不動。

「你不能老是坐在這裡吧?」

「你要是有事,你就先走吧!」

「我怎麼能把你一個人扔在這裡呢?你不吃飯了?不回病房了?」

衛小雨悵然。羅永華蹲在了她的面前,聲音很小:「上來吧!」

沒有辦法,衛小雨只得上了羅永華的背。

「摟著我的脖子吧!這是下樓,很危險的!」羅永華又強調。

從四樓到一樓,衛小雨就那麼趴在羅永華的後背上,聽著他有些粗重的喘息聲,聞著陌生的氣息,覺得有點不符合現實,覺得自己是在做夢。

「生氣不好!」羅永華的聲音傳來,伴隨著粗重的喘息聲。

「謝謝!」

「你看你,剛才要是不生氣,你就不會把腳崴著,對吧?還有,住院就是住院,為什麼要說自己旅遊去了?女人那麼好強不好!自己受罪!」

「這是我的事!」衛小雨的聲音又硬邦邦起來。

「對不起!」

衛小雨感受到了羅永華後背的汗,汗水已經把他的後背弄濕了,還有他的脖子,他的頭髮里,都是亮晶晶的一層汗水。衛小雨的心裡有了不忍,開始給羅永華解釋起來:「對不起,我剛才說話的語氣不好。我不是針對你的,是我心情不好。我是昨天離的婚,剛離婚就被你撞了,我朋友給他打電話,說我出了車禍,他說我給他設置陷阱!」

羅永華停頓了一下:「那也不能生氣,生氣就是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還有,我想和你商量個事,我呢,是個老師,上午請假,但是下午必須要上課,希望你能理解!你也別害怕我會推卸責任,我的身份證還在你朋友那裡呢,我的意思是說,我先去上課,下午下班之後再來看你!」

「嗯!」

「你放心,吃飯的時候我會給你送飯的,下班之後我就來醫院!」

「好的!」

羅永華把衛小雨送到病房,安頓好之後就離開了。

衛小雨一個人躺在床上,想著剛才羅永華背自己那一幕,有了一種複雜的感受。這種複雜的感受後只是維持一會,因為張林在電話里說的話很快就充滿了她的大腦,讓她滿肚子都是氣。她坐在床上慢慢琢磨著張林在電話里說的每一句話,覺得每一句話都涵義深刻,都有著幽默和嘲笑兼具的功能。

當然,張林和衛小雨打完這個電話,不但開心,甚至有種神清氣爽的感覺,似乎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回到辦公室後,有同事開始詢問張林戰爭的進度了:「哎,張林,你老婆向你繳械投降嗎?」

張林語調愉快:「哪能那麼快啊?昨天離婚,今天她就投降,多沒有面子!」

有同事開始為衛小雨說話了:「張林,你這樣有點……陰,你想啊,你只顧及到自己的面子,沒有顧及到對方的面子。」

張林反駁:「很多人說婚姻是一場戰爭,我覺得這說法不精確。」

「那精確怎麼說?」

張林喝了一口茶,潤了一下喉嚨,吐字清晰:「精確地說,婚姻更像兩國之間的交戰,咱們打個都熟悉的比方吧,比如,美國和中國,是不是一直在交戰?但是,明刀明搶地打仗了嗎?沒有,可沒有打仗並不代表沒有較量。這種較量里,既有互惠互利,又有互相提防,既有經濟實力的較量,又有政治上的來往和談判,要本著為本國人民和利益集團謀福利,而且,還要顧及自己的民族尊嚴……」

有人開始不懷好意地鼓掌:「張林厲害啊!」

張林總結:「這叫什麼?國事家事、事事相通,道理是一樣的!」

也有人繼續打趣:「哎,張林,那你說你和你老婆之間,誰象徵美國,誰象徵中國?」

張林笑:「這不好說,你這是引導我犯錯誤!其實我就是打了一個比方,主要是說明夫妻之間戰鬥的複雜性和多面性!」

同事們也開始總結,並且提出了希望:「張林,對於你的勝利,我們翹首以待!」

|2|

中午的時候,王雪貼著保溫飯盒來了。那個時候,衛小雨正在床上微閉眼睛聆聽著臨床一對恩愛夫妻的對話:

女:幫我削蘋果!

男人削蘋果,並且把蘋果削成小塊,放在碗里,把牙籤也放在碗里。

女:有進步啊,值得表揚。

男笑:你高興就行!

聽著他們的對話,想到自己單身一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衛小雨覺得心裡微微發疼。所以,王雪的到來沒有讓衛小雨多麼開心,她笑得很勉強:「麻煩你了王雪!」

「要不,讓你媽過來陪著你吧!那羅永華咱不熟悉,萬一需要個人什麼的,多不方便?」

「你不懂,如果我媽來了,肯定會問,張林呢?張林怎麼不來?我要是告訴我媽說我離婚了,她能氣死!」

「小雨,我覺得你的思維有問題!」

「我的思維怎麼有問題了?」

「我感覺,飛不遠的鴨子,就算是真的飛起來了,還是想落到張林家的盤子里!」

「什麼意思?」

「很簡單,你離婚的事情瞞著你家人,為什麼呢?你就是希望先瞞一段時間,給張林足夠的時間讓他知道自己的錯誤,然後給你認錯,再然後,你們復婚!」

「我沒有這樣想!」衛小雨爭辯著。

「你潛意識裡就是這麼想的!要不然,你沒有理由瞞著你家人,再說了現在離婚也不是什麼稀奇事!你說你為什麼要瞞?」

衛小雨不說話。

王雪嘆氣:「行,隨便你,我的手機二十四小時開機,有事情打我手機,我現在必須回家了,孩子老公都等著呢!」

王雪走後,衛小雨感到很沮喪。她覺得自己就是一隻被拔掉毛的鴨子,撲棱了兩下翅膀,然後就落在了張林拿著的盤子里,甚至,她能聽見自己落在盤子里的響聲:砰!那響聲很沉悶,很滑稽。甚至,她還能看到張林的笑,是那種早就洞徹結局的笑,穩操勝券的笑。在暢想結局滑稽可笑的時候,衛小雨又想起了桐桐。她從來就沒有離開過桐桐,現在這種想念像是錐子一樣扎心。那麼,張林是怎麼給桐桐交代的呢?張林一定會告訴桐桐,你媽媽出差了,去外地出差了,過兩天就會給你帶著好多禮物回來!想到這裡,衛小雨又火冒三丈起來,在心裡又開始咒罵張林,好像這些預想中的事情已經發生過似地。

夫妻之間熟悉的程度導致預想之中的事情彷彿發生過,這是熟悉彼此所導致的一種幻覺。預想中的雖然沒有發生過,但確實正在發生,這也說明,衛小雨對事情的預想不是沒有道理的。

比如此時,張林正在幼兒園門口準備接桐桐。 他琢磨好了,今天桐桐肯定會問他衛小雨的事情,比如媽媽什麼時候回家,媽媽會不會給他買好吃的……,當然,張林也已經想好了答案。桐桐從幼兒園的大門跑出來,一下子撲到張林懷裡,第一句話就是:媽媽出差還沒有回來嗎?

張林對答如流:「你媽媽雖然沒有回來,但是,她給你寄來了一個禮物!」

「什麼禮物?」

張林從兜里掏出一個灰太狼的玩具:「就這個!」

桐桐的臉上都是興奮:「哦,我喜歡,我最喜歡灰太狼了!」

張林就笑,其實他也弄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多孩子喜歡灰太狼,甚至,很多孩子喜歡灰太狼超過喜歡那些可愛的小羊,於是就問:「桐桐,你告訴爸爸,那你為什麼喜歡灰太狼啊?」

「因為灰太狼可愛!」桐桐的回答很讓張林吃驚。

「可愛?」

「是啊,灰太狼就是可愛,紅太狼怎麼打他罵他,他都不惹紅太狼生氣!」

「紅太狼是誰啊?」

「是灰太狼的老婆啊!」

張林牽著桐桐的手,不知道下面該問什麼了。

桐桐又說:「爸爸,你知道嗎?灰太狼還有一首歌曲呢?」

「灰太狼也有歌曲?什麼歌啊?」

「 《嫁人就嫁灰太狼》!」

「你會唱嗎?」

桐桐很是驕傲:「當然會唱了,不過,我就只會幾句!」接著,桐桐唱起來:「嫁人要嫁灰太狼 他會把你放在心上 為你摘星捧月亮……後面的歌詞忘了!」

張林點頭:「嗯,唱得不錯!」

桐桐問:「爸爸,你是不是灰太狼啊?」

「我?那……桐桐希望不希望爸爸是灰太狼?」

「當然希望,你是灰太狼,媽媽是紅太狼,紅太狼可凶了,灰太狼天天挨打,可是,他們很相愛!」

張林笑,蹲下:「混小子,你知道什麼叫相愛?」

桐桐揚了一下眉毛,那神情很像衛小雨,說:「我當然知道!相愛就是……灰太狼和紅太狼在一起!」

張林摸兒子的頭髮,內心湧出一種奇怪的感覺。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張林就是鑽進卧室,並且把卧室的門從裡面鎖上,打開電腦,然後搜尋《喜洋洋和灰太狼》的視頻,故事很簡單,畫面甚至算不上精美,但是很好玩,尤其是灰太狼和紅太狼之間的打罵,讓人聯想起了陰盛陽衰的夫妻關係。突然覺得很無聊,張林關掉電腦,坐在椅子上發愣。桐桐的歌聲又飄蕩在他的耳邊:嫁人要嫁灰太狼 他會把你放在心上 為你摘星捧月亮……

一時間,張林突然之間覺得這歌詞很幼稚,並且覺得女人的思維很幼稚,之後,延伸到了衛小雨的身上,然後張林確定衛小雨也很幼稚。他覺得衛小雨和大部分女人一樣,都希望自己的老公像灰太狼那樣對老婆獻殷勤,能挨打挨罵能受屈辱,這太不符合實際了。正想著,手機響了,是衛母家的電話號碼,張林接聽了。在電話里,衛母要求他和小雨帶著桐桐周末回去一次,張林只好腦筋急轉彎,說衛小雨出差了。

張林掛上電話,覺得很累,現在他要向所有的人撒謊。那麼,他為什麼不戳穿這個謊言呢?他為什麼不願意向衛家人承認他和衛小雨已經離婚了呢?一時間,張林覺得自己和衛小雨都挺可笑。

張母敲張林卧室的門,張林開門,母親站在門外,目光在張林的臉上滴溜溜掃了一遍,問:「是小雨的媽媽吧?」

張林點頭。

「小雨的媽媽還不知道這事?」

「那是因為小雨根本就沒有和她媽說!」

「還沒來得及?」

「什麼沒來得及啊?那是她不想說,媽,您仔細想一想,她為什麼不想說這件事?」

張母搖頭。

張林開始為母親解釋:「那是因為她希望這只是一次爭吵,只是一次婚內爭吵事件,她不希望這個事件升級,也不希望所有的人知道,她就希望我能給她徹底道歉,徹底認錯,最好是跪在她的面前求著她回來,然後,我們再和好,明白嗎?」

張母笑:「你確定?……你別自己在這兒想好事了!」

張林的虛榮心又有點膨脹了:「我怎麼能是想好事呢?事實就是這樣,我倒是想看看,這個衛小雨能撐多長時間!」

其實衛小雨並沒有硬撐著,過的日子比張林想像中要好得多。甚至,衛小雨產生了一種錯覺,自己陷入了某一種類似於戀愛的情緒里。自從那一次在樓梯上崴腳,自從那一次羅永華把她背到病房,他們之間的關係就顯得微妙了。衛小雨有時候再一次回憶羅永華背她走路的情景,覺得那些情景能和浪漫這兩個字聯繫上。

天剛黑,羅永華就提著保溫飯盒給衛小雨送晚飯了,飯盒裡的菜和湯都是他交代自己的母親特意做的,他在家裡把這事說得很重要,被撞的人失血過多,需要補充營養。反正,衛小雨每天都能吃到不重樣的美味。兩個人一起吃飯,一起吃著飯說著話,不知不覺的,羅永華和衛小雨之間就慢慢地有了一種難以言說的默契。

吃過晚飯之後,羅永華就會根據醫生的吩咐給衛小雨按摩一下腳,現在,衛小雨已經能夠慢慢走路了,偶爾,羅永華還會扶她一下。

這天晚上,衛小雨和羅永華會從病房裡出來,去住院部下面的花園附近邊走邊聊。至於聊什麼,也是漫無目的,想哪兒就說哪兒,想到什麼就說什麼,甚至沒有什麼忌諱。他們是熟悉的陌生人,是值得信賴的陌生人,是沒有潛在危險地陌生人,所以,聊得很輕鬆。無論是羅永華還是衛小雨都認為,他們已經很久沒有那麼暢所欲言了。那個時候的月光也很好看,像是故意要那麼美,故意那麼有情調,故意要讓兩個人有一點戀愛的感覺。月光下的衛小雨很好看,臉部輪廓柔和,眼睛散發著一種奇異的光芒,身上粉色的開衫顯示著一種女性特有的柔美安靜,讓人想起了荷花。

說著說著,衛小雨就說到了自己的離婚,說到了前夫張林的心思。

羅永華看著衛小雨,問:「你前夫覺得你會復婚,那麼你覺得呢,你會不會復婚呢?」

衛小雨輕輕地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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