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這是一篇價值120元的中短篇-報紙

這是一篇價值120元的中短篇-報紙

寫在前面:

這篇文將近萬字,閱讀時間視你們的閱讀速度而定吧。很多人不想看長的,我已經濃縮了很多了。有些地方濃縮的倉促,沒有好好交代。

耗時六個小時吧,六點到家開始搞,現在已經是凌晨了才搞完,中間因為數據過多保存word崩愧了,數據丟失,去了淘寶花了120元才恢復了。

這一萬字值不值得120,你們說了算。雖然自己對這篇文章的細節有點不滿意,因為濃縮的實在是太厲害了。敞開寫估計三萬開外。

啊哈哈可以打賞哦,不想打賞的可以轉發,實在不想轉發,麻煩評論一下,不管好壞,你指點我批評我誇我我都很開心很對得起這六個小時。累死我了,不審稿了,初稿扔你們吧。以後再修結構啥的。這應該是我碼字持續時間的一次了。

愛你們。直到你們看完會很累,看不完加書籤慢慢看!結尾有福利!

報紙

文:辛夷

圖:jokk

1.

所謂藝術,我對其本質的了解是取悅人們、滿足人們的精神與思想需求。人類之所以比猴子高級,正是因為這種需求。每個人都需求,這是人的天性。不同層次人的藝術需求也不同,有的人需求性,層次高點的人需求思想自由,而有需求就會有市場,需求性才有了羊腸衣,需求思想自由的都去革了命。

我老爹不想讓我哥倆革命或被革命,他說那都是王公貴族做的事情,與我們平頭老百姓無關。但上面說了,我們都是人,是人就會需求藝術,需要滿足精神需求,而我們家的精神需求是報紙,儘管它無法滿足我的需求,並讓我昏昏欲睡。

「蔣先生與宋小姐共同出席了揚子公司的開業剪綵儀式。」

餐桌上正在讀報紙的是我哥哥,他叫李狗蛋,十九歲,全家就他識一些字,別誤會,這並不是因為他讀過書,而是因為他常年買賣的緣故(按他的話這叫「經商」),每到一款小商品他都會詢問清楚名字,由於他什麼都販賣,久而久之什麼也能認識個差不多。老爹經常嘲笑他,生意沒做成過幾次,字倒是越來越多。

哥哥總認為自己是買賣天才,而作為買賣天才,要做大事之前需要有一些籌備,而籌備第一件事是要結交很多朋友,他說這叫人脈。我們小鎮靠近碼頭,很多商品也都是從碼頭上過來,他時常去碼頭蹲著嗑瓜子,迎接他那些水手朋友,那些水手朋友會給他帶來零散的香煙與糖果,還有小鎮上不知道的見聞,他這樣認為很有面子。這是他除了當著全家的面讀報紙以外最得意的事情了。

但他一直在籌備第一件事的得意,從未繼續往下進行過。

「這個公司總統都去剪綵,真是厲害嘍。」

「你沒聽狗蛋讀嗎?這是人家的侄子,嘖嘖,你侄子開公司你不去祝賀阿?」

「你這個沒文化的老娘們兒懂什麼?」

「你懂的多?你懂這麼多你們老李家怎麼沒有一個當官的?你懂這麼多怎麼還不升小組長?」

「人情世故,年輕人要出頭,你這個沒文化的老娘們兒懂什麼?」

「你懂你當小組長阿……」

「你這個沒文化的老娘們兒懂什麼?」

……

這就是我的父母,如上所述,他們整日拌嘴——無非是一些沒營養的話語互相埋汰。老爹在鎮子上的煤礦上挖煤,每天灰頭土臉的回家,指甲縫裡留著永遠都洗不幹凈的黑色。我娘總嫌他不上進,煤礦上幹了幾十年,混到現在連個組長都沒當上,每次吵架娘就會提起,每次老爹都會用那句「你這個沒文化的老娘們懂什麼?」噎回去,然後兩個人開始無休止的循環對話,老爹近些年腰不好,估計是活太多累的,他扶著腰挺胸吵架的樣子搞笑極了,直到老娘準備動手了,兩人才閉上嘴巴。其實我的老爹也沒什麼文化,沒讀過書的他總認為識字就是有文化,可我並不覺得我的哥哥是一位多麼有文化的人;

我的老娘自從生下我後身體肥碩,再也回不去年輕時的身材,這讓她原本火爆的脾氣更加火爆起來。她時常指責老爹沒出息,是因為她家裡也沒有什麼出息。我的姥爺,也就是我娘的父親,據我哥哥講,曾經是五峰山上的土匪,後來被軍閥槍斃了,老娘逃出來,剛好遇上了我老實巴交的爹。

兩人就這麼成了。她在我姥爺那裡除了火爆脾氣什麼都沒留下,她說那段時間在寨子里無所事事,滿腦子都是吃喝玩樂,姥爺捉來教書先生教她識字她也不學,至今後悔莫及。所以,除了怪自己的爹與丈夫沒出息以外,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哥倆身上,她最大的夢想是讓我們哥倆有出息,但是好像現實與她的夢想有很大的出入。

其實他倆也並不是無時無刻都在吵架,至少在老爹下班回家的時候他們是安靜的,因為他需要站在院子里,雙手支起來,像耶穌一樣」受刑」——所謂「受刑」是老娘打掃他身上的煤渣。如果剛好趕上老娘心情不好,一掃帚疙瘩抽下去,新仇舊恨一起報,身上立刻凸出紅印條,老爹齜牙咧嘴不敢說話,因為他一說話,煤灰會揚到他嘴巴里去。抽的狠了老爹會抖擻幾下面目作痛苦狀,老娘才會一副得逞的樣子笑眯眯地輕下來。

每次老爹被抽我跟我哥都會在旁邊,瞧著老娘圍著老爹打轉,有一天不知道我哥是不是腦子抽了,他說:欸,羊蛋兒,你看咱老娘跟咱老爹,像不像一隻大狗熊在聞一隻馬上就要被吃的猴子。

我看掃帚疙瘩起起落落出了神,居然魔怔一般「嘿嘿」笑了出來:「像!」

那夜我倆變成了耶穌。

2.

比起聽報紙,我更加喜愛評書。鎮子上有位鬍子花白的老先生,每到傍晚時分便在家門口支起攤講評書,周圍孩子像是麻雀看見米似的攏在一起。他講《三俠五義》《水滸傳》《西遊記》,林衝風雪山神廟,秦瓊雙鐧能戰天,聽得我們一陣叫好,這種故事有聽頭,比那些雲里霧裡的報導好多了,成年人總是這樣,明明淺顯易懂的道理,他們總會弄的很麻煩,貫徹這個精神實行那個措施的,會讓人覺得遙不可及。評書里的英雄個頂個的厲害,他們從不吃喝拉撒,彷彿生來就是一段傳奇,是革命的好苗子天選人。而我不一樣,我是普通人,我需要吃飯需要生活。

所以,在我八歲那年我和鎮上的師父學起了木匠活,按我老爹的話說這是學一門手藝,將來餓不死。當了兩年學徒了,勉強做個小凳子,還被我老娘一屁股坐爛了,就因為這事兒,她差點把我耳朵拽飛了,我還沒怪她把我的凳子坐壞呢。

有一天,我哥哥到了我幹活的木匠鋪子找我。他偷偷把我拉到一邊,問我身上有沒有錢。那個月木匠鋪格外的忙,師父居然破天荒的賞了我三毛錢,不知道為什麼我哥哥知道了。他來問我,我傻乎乎的掏出三毛錢,我問他你要去幹嘛。他說,做生意。他的小夥伴從碼頭給他帶來了一些小孩子玩的玩具,他說三毛錢進貨,倒買倒賣一塊錢的純利潤,到時候咱哥倆平分。

說實話我真不想給他,這是我十年來最大的一筆巨款,可是我一想到這是我哥哥邁向經商路的第一次,作為胞弟,是應該給予支持的。於是,我把著三毛錢給了他。他臨走前說,等著瞧好吧您,回頭讓你的小朋友們羨慕死。

人總要有朋友的,我最好的朋友是在木匠鋪認識的,他叫柳大狗,比我大一歲,別看他高高瘦瘦的樣子,他干起活來像只小蠻牛,師父經常誇他有幹勁,是個好苗子,我完成不了的木匠活,他完成了就會過來幫我,哥哥有他的碼頭朋友,老爹有他的煤炭朋友,老娘有她的街坊鄰居,我也有我的木匠朋友。這次哥哥做生意去了,賺了錢,我要給大狗買幾塊奶糖嘗嘗。

那天哥哥也沒有回家讀報紙,老爹扒拉著菜問我哥哥的去向,我搖頭假裝不知道。老娘嘟囔著說老大不小了,老是在外面瞎混可不好。老爹說,有文化志在四方,你這個沒文化的老娘們兒懂什麼?接下來就是老娘千篇一律的反擊,我趕緊扒拉兩口飯逃離了這裡。

第二天晚上哥哥回家了,他在讀報紙的前夕偷偷告訴我,他已經賺了一毛錢了,銷量非常的好,他感覺前途光明。他決定都賣出去後擴大規模,把自己的五毛錢繼續投入進去,翻倍的賺,問我有沒有意向繼續合作。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奶糖,一聽他賺了錢,口水不停地往下淌,我說沒問題哥哥,但是你需要給我一毛錢,我想先買奶糖和大狗一起吃。

哥哥眉飛色舞地說道:「別說一毛錢,到時候利潤滾起來,咱們開個奶糖工廠,讓咱老爹去廠里上班都行!」

「奶糖是不是隨便吃!」

「當然,你是老闆啦,奶糖隨便吃!隨便抓!」

那天哥哥讀報紙都抑揚頓挫格外的有張力,我聽的也起勁,腦袋裡裝滿奶糖,就著想像里的奶香,多吃了好幾口飯。

第三天晚上我在木匠鋪門口遇見哥哥,我問他生意,他支支吾吾言辭閃爍。他從兜里掏出幾塊奶糖塞給我,問我可不可以刨一支木頭花給他。我說我不會,大狗肯定也不會,那種精細的活兒,只有師父會。他面露難色,他說,你師父賣的肯定很貴,你想想辦法。

他說他這些小玩意兒遭遇了困難,有一些貨品壓在手底下出不去,他想賄賂一下學校里的看門姑娘,讓她發發好心,放他進學校去賣。我想來想去,師父當年送給師娘一朵木頭花,還是檀木做的,師娘肯定不會送給我哥哥的。

哥哥眼珠一轉說,你拿出來,我用完再還給你。我說我不敢。他又開始給我描述我們的奶糖工廠,後來我實在沒經住誘惑,幫他把那朵木頭花偷了出來。

後來我才知道,哥哥他的那些貨物除了第一天賣出去一點,其他的都砸在手裡了。他把做生意僅剩的一毛錢給我買了奶糖。而那朵花,其實並不是去賄賂看門的姑娘,而是送給了鎮子上的小花。小花是我們鎮子上的新來戶,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與她母親從碼頭上的岸,他們就在我們鎮子蓋了茅草屋住下了。小花與我哥哥的年齡相仿,長的也有幾分姿色(這詞我哥哥說的),她的媽媽便讓她在小鎮上賣報紙,哥哥每天都要去買報紙,一來二去,兩人也熟絡了。

小花看不上我哥哥,因為我哥哥在她眼裡算是遊手好閒的那一類人。她把我師娘心愛的花摔在地上,頭也不回的走了。晚上哥哥很失落地從兜里掏出那朵已經稀巴爛的花,我驚愕地呆住了,然後眼淚噗噗地往下滑。哥哥不知道怎麼安慰我,他現在也需要安慰,於是我倆就坐在夜裡,一個唉聲嘆氣,一個嗚嗚哭泣。

次日我把那花帶給了大狗,大狗鎖起眉頭,想了很久很久終於把花接了過來,他說,我試試看。我們倆拼湊了半天,除了花蕊上少了一點點木屑外,其他的地方被大狗粘的天衣無縫。我把一點柳木屑在地上揉搓了幾下,沾了上去。

3.

小花家住在很遠的南方,她很不適應乾燥的北方。

與她母親為何來這個小鎮定居,鎮上的人眾說紛紜。有人說她們娘倆以前是在南方拉皮條,被人家抓住現行,轟了出來,沒臉呆了,只能遠走他鄉。這句話並不是空穴來風,因為小花賣報紙的時候經常穿著一條碎花旗袍,儘管因為穿的年歲太過長久起了褶皺,但看起來很乾凈。這不是我們窮苦人家穿的,高叉開到大腿,老娘看到都要咧嘴罵小妖精不知道又在勾引誰。大家沒有見過她的母親,關於她的母親在別人嘴中更是不堪。

她很羨慕有知識的人,那些人可以吃美味的蛋糕,穿精神乾淨的西洋裝,他們買報紙的時候會文質彬彬掏出真皮錢包,這些都是因為知識。我感覺她眼光很獨到,和我一樣,一眼揭穿我哥哥所謂有知識的假面。其實也用不到揭穿,因為我的哥哥買不起西洋裝,用不起真皮錢包,打眼看過去,就不是她心中有知識的樣子。她會熱情的向每一位有知識的人打著招呼,唯獨我哥哥去買報紙,她才會暫時收起媚笑,冷冰冰地說著報紙的價格:一分!

我的哥哥心傷後,家裡的報紙由我開始購買了,那晚我從木匠鋪下班去買報紙,發現她並沒有在攤位上,尋找了半天正準備放棄時,看到她與一位知識人在偏僻的巷角聊天,大抵是一些工作方面的事情,她說想去出版社工作,可是她沒有知識。那位知識人很為難,說你這種情況只能去出版社下面的工廠負責印刷工作,等著慢慢往上調。我見過這位知識人,他是出版社的副主編,曾經與他的妻子來過我們木匠鋪子買傢具。

他們說話歸說話,那位知識人手還不老實地在小花身上遊走,每到一處,小花都會嬌羞地顫抖著身體撒嬌,看得我一陣茫然。鑒於這個人在心靈上傷害過我哥哥,我沒好氣地大聲問她:喂,你還賣不賣報紙了?

兩人立刻規矩起來,知識人立刻又變的文質彬彬,小花整理了一下衣服,回到攤前。她看是我,便問我我的哥哥怎麼樣了,我不搭理她,拿了報紙扭頭跑回了家。

再到後來,小花不見了,代替小花的是鎮子上的另一位姑娘。大抵是去了知識人安排的印刷廠,反正我哥哥再也看不到她了,這讓我哥哥難過了好一陣子。

小花的確去了出版社下面的印刷廠車間,由於工作調動,她有了工作車間,不再風裡雨里的賣報紙了,到手的錢也比之前多了很多,她穿起洋氣的絲襪,換上更好看的旗袍,行走在小鎮的各個角落。當然,她付出的代價,就是她年輕的肉體。那位副主編經常以視察工作的名義去印刷廠找她「談話」,那夜不知道他們玩了什麼花樣,印報紙的印板不小心摔壞了一角,他們沒有介意,報紙印出來,直到賣出去好多才被叫停,小花又因工作原因被停了職,打回了原形,繼續在街頭賣她的報紙。她哪裡服氣,去出版社鬧了很久,把她和副主編那個事兒全都抖了出來,副主編也被拉下了馬。後來沒過多久她就不見了,大家再也看不到她,代替她的還是上一位姑娘。

那版殘次的報紙我們也買了,哥哥嘴巴里咬著餅子,模糊不清地讀著標題。

「大消息!918!日本攻佔東……」

「東什麼東?」老娘急迫地問道。

「你急什麼阿急,等狗蛋看完了不就告訴我們了嗎?瞧你那個沒文化的樣子!」

「你有文化你怎麼不當小組長……」

這次哥哥制止了他們的爭吵,他說你們先別吵,媽呀這報紙印到這裡少了一大半呢。大家都瞅了上去,老爹說啥世道阿!這年頭連報紙都缺斤少兩坑害老百姓了,於是他嘆著氣回屋睡覺去了。過了一會兒他喊道:老婆子過來給我錘錘腰,我腰疼。老娘說,小子們吃完了收拾,與我老爹一起回了屋。

4.

第二天白天,師父交給我和大狗一個任務,讓我倆雇個手拉車把櫥子送到出版社去,這是出版社新訂的文件櫥,怠慢不得。我倆拿了車馬錢,中午日頭正足的時候去市場上找拉車。市場上很臟,到處都是牛馬的糞便與尿液,師娘剛給我買的新鞋,實在不想往裡面走。說實話我是瞧不上這些人的,按我老爹的話來說學門手藝體體面面多好,不用與那些牲畜屎尿打交道。我此刻感同身受,十分贊同老爹的話。

我假裝累的走不動路,便在樹下歇息起來,等大狗與人討價還價半天,終於把那個勞力領來。那個勞力喊著一些話,大多是一些兄弟們有活了先走了的話語。我抬頭一看,那個勞力竟然是我的老爹,他依舊黑漆漆的,弓著腰立在眾多車馬里,邊與大狗談價邊拉著車向我走來,從側身我不敢認他,因為他近兩年佝僂的有些厲害,他熟悉的口音我是可以聽出來的。他說話本地口音比鎮上人重幾分,常年在煤礦下面喊號子的緣故他尾音會拉的很長。

老爹看到了樹蔭下面的我,也是一怔。還沒等我說話,他輕輕一笑說,走吧,我的主顧。我說你怎麼……他說中午休息嘛,我閑不住,出來拉幾個短活……

大狗說,你倆認識啊。

我爹忙說,之前是鄰居。

活幹完了,老爹也到了下礦的時間,臨走時他數了數錢,抽出一毛錢來賽我兜里,摸了摸我的頭說,別告訴你娘哈。

我明知道他是賄賂我,明知道有一毛錢塞到我兜里,這一毛錢會變成好幾塊我愛吃的奶糖,可是我就是開心不起來。老爹走了,我看著他的背影眼眶濕了好幾遍。

那晚哥哥拿著報紙回家了,老爹依舊喊著腰疼,老娘弄得碗盆亂碰。老哥大聲喊道,都安靜!今天的報紙不用看我就知道什麼消息!

老爹說,什麼消息。

哥哥說,我哥們說了,918東北亂了,就咱們昨天看的那個報紙,其實就印的這玩意兒。

老娘說,什麼叫東北亂了。

哥哥說,就是東北被日本人打下來啦!以後那是日本人的地盤啦!以後那裡的人就變成日本人了!

老娘問:這不是放屁嗎?咱們中國人說變日本人就變日本人了?

老爹說:大清朝完了來了北洋國,北洋國完了來了個民國,不管啥國,愛變啥人變啥人,給口飯吃就行。

開始說日本人佔據了日本,我們小鎮上也沒什麼影響,因為我們小鎮離著東北遠著呢。該吃吃該喝喝,買木匠活的依舊有,賣報紙的依舊再賣,老爹依舊煤礦市場兩頭跑,生活似乎沒有什麼變化。如果非要說有,那就是木頭花那件事,被師父發現了。

那天師娘拿出花來清掃,發現了花蕊上的不對勁,她雖然不會木匠活,可是看的久了也懂了些門道。她一眼就看出來這花是被摔碎重新粘上的。師父知道後把我們拉到小黑屋,用胳膊粗細的棍子痛揍了我們一頓,讓我倆招出來是誰幹的。不說就繼續打,打到死為止。

那天大狗走出黑屋,把這件事全攬了下來。他被驅趕回家,而我留了下來。大狗名聲在小鎮上就臭了,沒有人願意收他幹活,不久後他們舉家在這個小鎮上消失了。那段日子我因為我的懦弱感到很愧疚,老爹後來知道了這件事情,他說是不是那天雇車討價還價的那個小男孩?我說是,老爹說,他不是那種人,我能看出來,這孩子挺踏實的。

我抬頭對上他的眼光,他黑漆漆的眼珠死死地盯著我,半晌,他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回屋了。

我哥哥告訴我說,別擔心,他是你最好的朋友,他既然出來承擔了這件事,他肯定不會怪你的。

我說,我不怪他,我現在怪你。要不是你,沒有這件事發生,他也不會走。

哥哥愣了一下,他說以後遇見他,好好補償他吧。奶糖工廠起碼分他一半。

去你媽的奶糖工廠。

5.

哥哥要出門做生意了,臨行前,他與他碼頭上的朋友一起來向家人道別。他們一個個穿的很洋氣,而我的哥哥站在他們一行人里顯得格格不入。

老爹還在礦上,家裡只有我和老娘,他的那些朋友叼著香煙倚在庭院里說笑,我給他們沏的茶,他們看了一眼黑黝黝的杯口,沒喝一口。哥哥告訴老娘,他想去北方做一些鞋襪生意。老娘驚呼你瘋了嘛孩子,那裡日本人打仗呢。他說打仗才會有生意。老娘不解,問他需要多少錢。哥哥說不需要錢。

老娘更是暈頭轉向,哥哥說他要去北方。原來他從報紙上看到北方一直在打仗,戰場上死傷無數,有的時候仗打得倉促,屍體都來不及收。他想等他們仗打完就去扒他們死人身上的膠皮鞋,然後拿到市場上去賣,無本生意,一本萬利。老娘聽到這裡堅決不讓他去,並哄散了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把哥哥鎖在家裡茅草屋裡,屋門是實心楊木柵欄用鐵絲錮起來的,外面一把大鎖,沒有鑰匙是打不開的。

晚上沒有哥哥讀報紙,晚飯也是草草的收場。我給哥哥去送飯,哥哥求我把門打開。船次日傍晚就要開走了,他如果趕不上,就再也去不了了。我有些心軟,可是我不敢。他央求著我,他說羊蛋你過來,這樣,我不走了,你陪我聊聊天。

我說那行。我背對著門坐下,說著說著哥哥趁我不注意,猛地抓住我的衣襟,往後一拉,我後腦勺撞在厚實的木門上,沒了知覺。當我醒來,哥哥已經翻牆逃離了家。老娘氣的拎著掃帚疙瘩滿屋亂竄,她說等他回來,肯定一掃帚掄死他。說著說著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身體的重量讓凳子吱扭吱扭有些不堪。她嘴角不停的抽搐,眼淚就滾出來了。她臉大,眼淚還沒有掉下來就已經在臉上攤開風乾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她落淚,我從來不敢想像這麼凶神惡煞的女人居然還會落眼淚,並且還這樣滑稽。我躲在被窩想笑又不敢笑。我那時候年幼,心想哥哥跑了就跑了唄有什麼大不了的,沒有絲毫悲觀的情緒。

我不知道戰爭會對我的哥哥造成什麼影響,但是哥哥走後,戰爭對於我們生活上的影響很快就接踵而至。

接下來日軍攻打下了我們的縣城,我們縣城沒有放一槍一炮就被轟的乾淨。那天小鎮上來了好多陌生的人,鎮上商家生意也不做了,家家戶戶閉緊了門窗,師父家的木匠鋪也早早的關了門,我沒事兒干,在家裡給老娘擇菜。

一群黃色軍裝的人踹開了我們家的大門,他們衝進來翻了個底朝天,有一個知識人打扮的人拿著奶糖湊到我面前問我,有沒有見到陌生人躲起來。我抬頭看他,認出他就是當年雜誌的副主編,後來被開除,原來現在在與日本人做事。我嘿嘿傻笑,把奶糖攥到手心,然後搖頭說沒見過。他一皺眉頭想把奶糖拿回來,我趕緊把奶糖連同紙一起塞到嘴裡。他緊起眉頭伸出手想打我耳光,我說你還記得小花姐姐嗎?

他皺起的眉頭突然釋然了,他說喲,我想起來了,你就是那天買報紙的小孩兒。我嚼著奶糖說是啊,你跟小花姐姐怎麼樣了?他哈哈一笑說,那個婊子早不知道死在哪裡了,要是沒死,我得把她貢獻給皇軍嘗嘗,因為這婊子太騷了,皇軍肯定會滿意的。

那些軍人在我家翻找了半天,實在沒找到什麼他們想要的東西就收隊了。看著副主編諂媚地樣子,讓我想起小花賣報紙時恭維知識人的樣子,果真不是一家人不上一張床啊。我就是挺好奇,為什麼小花身上都騷了他還要貢獻給皇軍享用,大人的世界真是複雜,都喜歡不洗澡的姑娘,我要是不洗澡,我老娘得劈了我。

那群黃衣服的軍人們在鎮子駐紮下了,他們強佔了鎮政府的樓房,把周圍居民統統趕了出去,居民們多說了幾句抱怨的話,被槍子打穿了腦袋。起初我以為他們是來找人,直到鎮子上響起了這陣槍聲,老爹拍著腿說,壞了,他們跟清朝北洋民國那群人不一樣,他們要人命不講道理啊。

老娘說,那群人要人命也不講道理啊。

老爹說,咱們跑吧。這麼下去咱們准玩完。

老娘說,往哪跑。

老爹說,哪跑都是跑,往南跑,北邊都快佔了估計。

這倆人頭一次說話沒拌嘴,這讓我感到驚奇。逃離的當天報攤上的報免費發放到各家各戶的門縫裡,上面用加粗的大字寫著「歡迎皇軍」「大中亞共榮圈」之類的話語,我看不懂,就把它塞進包裹里,準備逃跑路上擦屁股用。

逃跑對於孩子的我是新鮮的,我從來沒離開過這個鎮子,也沒有哥哥的那些碼頭朋友,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所以我感覺很興奮。到了晚上,老爹老娘鎖了屋門與院門,沒走幾步路,老娘頓住了身形。

老爹問怎麼不走了。老娘說,怕狗蛋那孩子回來,找不到人亂跑讓人家斃了。她拿出簪子,從門上想刻個信號,但不知道刻什麼。她無助的回過頭看老爹,老爹搖搖頭,說,走吧。

很不幸,當我的興奮還沒有完全終止的時候,我們就被那群皇軍的摩托車攔住了。他們把我們的包裹奪走,無數我沒見過的巡查燈罩向我們,如同白晝。我刺的眼疼,躲在老娘的懷裡不敢出聲。他們問一句日語,旁邊有人翻譯給我們。

無非是一些幹什麼去,老爹說回娘家看看。一陣上膛聲響起,老娘一把護在老爹的面前,惡狠狠地盯著前方,她看不清人,只能盯著無數照耀過來的燈,晃的眼睛一陣發花。

那些士兵從我們的包裹里搜索出今日的報紙,他們很欣慰的點點頭,有人怕了拍我老爹的肩膀,說支不支持日本人。老爹高舉雙手說,支持支持。皇軍大大的好,皇軍大大的棒。

不幸的是,我們又被遣返回了小鎮上。很幸運,我們因為那張本來用來擦屁股的報紙活了下來。

5

鎮子上的戒備越來越森嚴,連買菜都開始費勁起來。

日本人開始鼓動我們做買賣,可是沒幾個敢開門的,師父的木匠鋪早被日本人搶奪一空去裝飾辦公室去了,師娘被人玷污自殺,師父也自殺了,這種事情在小鎮上數不勝數。老娘說這群日本人還不如牲畜。慢慢地我也懂了,這些人不拿中國人當人。

開始大家還有餘糧,這一年過去了,地也不敢種,家裡糧食少的,餓死幾個都很常見。

後來日本人在當地修堡壘,徵集了很多勞力,老爹年紀大了不合格,我當時年紀夠了,便去掙口糧。一家人少吃點,再吃點野菜勉強餓不死。有一天我在挖壕溝的時候,遇到了當年離家的大狗,我興奮的抱著大狗,大狗做出噤聲的動作,他又長了好大一塊個頭,不過看起來比之前成熟了許多,嘴邊的青須已經開始毛茸茸了。

我倆彎下腰躲進壕溝里,我說嘿,你怎麼回來了。他說嗯,回來看看老家有什麼好收拾的。

我那股歉意都湧上來了,我連聲道著歉,他笑著搖搖手說都過去啦你就別介懷啦。他越是這樣我心裡就越不好受。他說他也知道了師父的事情,等戒嚴不那麼嚴了,邀請我一起給師父好好打一座棺材。

我很開心的點點頭。

原來他離開這裡後去了南方,父母都在外面安了家,他靠著他的手藝活來回闖蕩,由於人踏實肯干,很多人願意把活兒交給他做。聽到這裡我很為他驕傲,我說你真是好樣的,我現在無所事事,等小日本走了,我就跟你一起做木匠活賺錢去。

壕溝挖成沒多久就到了年底,鎮子外面就來了另外一夥軍隊與日本軍交起了火,打得有來有回,但是那伙軍隊很顯然知道這裡的軍事構造,很輕易地攻破了日本的防線,剛攻進來沒多久,周圍鎮子上的日軍又打了回來,一晚上噼里啪啦,像是放了一晚上炮仗。

老爹捂著耳朵說快過年了,還挺喜慶的。

老娘說閉上你的狗嘴吧。老爹說沒文化的老娘們你懂什麼?這叫苦中作樂。

老娘沒有接話,她直勾勾地望著窗外。轟隆隆地炮聲接二連三,震的人們耳膜作痛。老爹輕撫著她的背說,沒事沒事,會平安的。老娘說,等他回來我去鐵匠鋪打個銬子,我把他鎖家裡鑰匙扔房上去。

那夜的戰爭,還是日本人贏了,次日他們在鎮子中央的廣場上點燃篝火,讓全鎮百姓前來觀看他們的慶功模式,這叫與民同慶。本來我們不想去的,可是他們說有白面饃饃吃,我們就去了。廣場上燈火空明,除了一些吃的,還有一些被綁在木樁上的犯人。

日本人在開吃之前開始了審判,說他們是姦細,是破壞共榮圈的壞人,還問我們是不是應該殺掉。下面除了柴火噼啪的聲音,沒有一個人應答。我仔細看著上面的犯人,大狗就在其中!我看到了,老爹也看到了,我們互相對視一眼,我們爺倆的眼中都是震驚,慢慢震驚轉變成無奈。

日本人派人端出一大盆一大盆的白面饅頭,台上的翻譯說,你們說是,我們就有白面饅頭吃。接下來就是下面的狂歡,在一聲聲是與白面饅頭的攻勢下,台上的犯人被一個個殺掉扔進火里,老爹看不下去,白面饅頭也沒有吃,拉著我和老娘回家了。

除夕那天,下了一場大雪。家裡沒有了煤油,沒有點燈。但是無礙,門外的雪光月光映的屋裡依舊亮堂。老爹把屋門打開,三個人裹著被子坐在屋門口分食一塊榆錢窩頭

老爹和老娘推來讓去,結果最大的那塊落到我嘴巴里。老爹把自己那塊小窩頭遞給老娘,他說你看你,你這都餓瘦了三圈了,把這塊吃了吧。

日本人沒來之前,老娘肚子上的肉都是攤下來的,夏天穿的少,還有大塊的肉凸出來,現在垂下來的只剩下肚皮了。老娘握著自己肚皮說,你看,我還有呢,我胖,比你們抗餓,你們吃就是啦。據說明天日本人允許外來人進出,到時候賣菜的進來,看我給你們燒一頓好的。

話音剛落,有人嘩啦一聲推門進來。嚇得我和老爹灰溜溜的爬到桌子底下,老娘拿起門後的木棍警惕地掩上了門。

「老爹,老娘,我回來啦!你們睡了嗎?我!狗蛋!回來啦!」

只見老娘拿著棍子就沖了出去,邊打邊罵。

「我讓你這個小兔崽子跑出去……我讓你這個小兔崽子……」

打著打著老娘哭了,棍子丟在雪裡,老娘含著淚,像無數次打量老爹回家的樣子那般打量著他,看到沒少什麼部件又一拳打在哥哥的胳膊上,泣不成聲。

看樣子哥哥的生意還是沒有做成,只能來年再接再厲,只不過老娘肯定不會再放他跑出去了。老爹呢,煤礦工作暫時也停了,東家沒過幾天來打招呼,說日本人又讓開工了,來年開春可以繼續下礦,工錢照發。老娘那晚抱著哥哥又哭又笑,我還以為她被日本人嚇傻了。

我們全家人相擁在一起傻笑,期盼著戰爭早點結束,也期盼著來年趕緊到來。

十分感謝看到這裡的你們

點贊量第一的我給你刻一個笨拙的章吧。

初學幾個月才,不嫌棄就好。

轉發轉發啊轉發嗷嗷啊啊啊

過往文章

-END-

辛夷/Sagittarius/原創

圖片來自互聯網侵權請聯繫刪除

俠客/古風/人/碎碎念/歡迎後台聊天

您的一次隨手轉發是對我最大的支持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南山辭 的精彩文章:

TAG:南山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