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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你在哪裡?

清明思父 (臘月倩梅)

清明時節煙雨蒙,頂風冒雨掃墓人。

山孤雨瀟霧朧朧,杯土帶愁情深深。

音容笑貌言猶在,諄諄教誨牢記心。

杜鵑悲啼風孤鳴,莫道千里不銷魂。

父親,你在哪裡(臘月倩梅 文)

「村子裡的水塘翻塘了!」不知是誰的喊聲傳到我的耳朵里,我聽到叫聲的第一反應就是飛快地跑到水塘邊,挽起雙腿,哧溜一聲下到水塘里。水塘太深了,淹到這個只有七八歲的小女孩的大腿了,沒辦法到池中央去捕那些又白又大的魚兒,小女孩就在塘邊較淺的地方捉。捉呀捉呀,眼見得塘里無數的魚兒跳上跳下,游來游去,小女孩卻始終抓不到一條。別人家都是大人小孩齊上陣:有的拿來家裡的桶,有的拿來籮筐,很快就桶沉筐滿。塘里的魚快被撈完了,小女孩著急呀!怎麼別人家大人都在,自己的爸爸媽媽就不來呢?趕快,快點把爸爸媽媽也叫來呀!小女孩這才反應過來,顧不得穿鞋,赤著雙腳向家裡跑去。一路跑一路還喊個不停:「爹——娘——你們快來呀,這裡有好多魚呢——」這一次,不知怎麼回事,小女孩用盡了吃奶的力氣,卻始終都跑不到家裡了。家好像就在附近,又好像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女孩急得哭了,「家在哪裡呢?娘呢?爹又到哪裡去了?」

一個激靈,我醒了,原來剛才是一個夢,正有一滴淚花從臉頰落到枕上,看來自己又回到童年去了。是啊,父親,你到哪裡去了?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也不來看看女兒?你知道嗎?我多想躺在你懷裡,讓你再次考試我和弟弟背書;多想與弟弟再各拿一把蒲扇,搶著為你和母親扇風;多想與弟弟再次搶著數天上的星星受到你和母親的表揚;多想再次看到你變戲法似的把饅頭藏在手中,一會兒有一會兒又沒有,惹得弟弟繞著你轉圈,卻始終找不到你藏的饅頭,引得大家哈哈大笑;多想再次睜開好奇的雙眼,聽你講「哪吒鬧海」、「孫悟空大鬧天宮」、「蘇妲己惑亂紂王」、「武松血濺鴛鴦樓」……父親呀,你真的走了嗎?再也不來看女兒一眼了嗎?你有沒有聽到女兒的呼喚呀?女兒好想你,真的好想你,父親!母親也在老家想你呢!她現在孤苦伶仃的,你看到了嗎?母親盼了你一輩子,等了你一輩子,好不容易把你給等來了,夢想著能夠和你白頭偕老、頤養天年,你怎麼會那麼忍心,這麼快就又走了呢?父親,你在哪裡?你快回來呀,回來……

我的父親是個苦命人。他上無哥哥姐姐,下缺弟弟妹妹,3歲時就失去母親,9歲又失去父親,跟他祖母倆人相依為命,沒吃沒喝,靠給富人家放牛放羊維持生活,其苦我們是難以想像的。日本鬼子侵略那會兒,他年齡尚小,雖沒有被抓去做苦力,但還是被抓過一次。可能人家要他幹什麼活兒,他聽不懂日語,便被那嘰里呱啦的日本鬼子一手提著耳朵扔到戰壕另一邊去了,嚇得那些旁看的民工都說他是撿了條命回來的。

好不容易長大成人了,父親靠自己的勤奮和鑽研自學了木工手藝,和母親成了家,總算可以養家糊口了,新的打擊卻又接踵而至。母親嫁過來頭幾年,一直沒有生育,直到30歲才得了我大姐,誰知連生三胎全是女孩。當時,這在一個孤枝獨依的家庭,是多麼難堪的事呀!難怪連他的親嬸嬸(我的本家奶奶)也看不起他,並經常在背地裡說母親的壞話,說什麼「養個小雞都會下蛋,要這樣的女人有什麼用啊」之類的話。父親那時候的觀念跟其他人一樣,聽別人挑撥的話多了,他有時候回家就跟母親生氣,好像這錯全都是母親的,結果父母親的關係曾一度鬧得要去離婚——幸虧那天他們到民政局後,人家沒有上班。

為了養家,父親便常年在外打工。在我的記憶里,父親一年在家的時間沒有幾天,除了夏忙秋收,父親幾乎沒有回過家。如果什麼時候聽說父親要回來了,我們姐弟幾個一定會歡呼雀躍,因為肯定是要過年了——既可以吃上糖果,又可以穿上花衣服,這可是小孩子夢寐以求的事啊!

孩子小的時候,做父母的要為他洗屎把尿、喂吃給穿;等孩子大了以後,又得讓他上學讀書。人家都說「不養兒不知報娘恩」,我算是深有體會。想想以前老覺得父親對自己關心不夠,現在都深感慚愧。因為父親常年不在家,我們姐弟幾個跟父親的感情到底陌生。除了過年時父親帶給我們的那點點驚喜外,我們對父親的了解幾乎為零。記得那年我上師範,因為同學們都有了一條當時很流行的喇叭褲,我當然也想擁有一條。在暑假裡,我便對母親說了。那年正好父親在家,我雖然知道首先要經過父親的同意才行,可能是心理定勢吧,也可能是對父親的敬畏,還可能是跟父親的隔膜,因為在我的心目中,父親一向是不大關心我們的,所以我最終還是沒有跟父親說。母親當時猶豫了一下,但還是當場告訴了父親。忘記了父親說的原話,只記得他當時不大同意,倔強的我便臉一拉、嘴一撇,嗚嗚地哭了起來,直到母親拿錢塞到我手裡,才慢慢止住了哭聲。現在想來,我當時要的錢雖不算多,但對於一個一年只掙幾百塊錢,有時甚至拿不到錢,而要養活一家六口且剛剛蓋過新房的農民家庭來說,那是一個什麼數字呀!何況還要供我上大學!父親,你可能已經忘記了女兒的不懂事,早把這事忘到九霄雲外去了,可女兒永遠忘不了,尤其當我有了自己的兒子後,我才更深的體會到您的不易,您的寬容,您的慈愛!

在我專心致志考學那一年,母親不再讓我幫家裡做任何事,父親也在默默支持我。可惜的是,我當時竟然一點都沒有感覺到。因為那年家裡蓋新房,父親便沒有出外打工,每天天還不亮就和我的兩個姐姐到山腳下去啟石塊。我每天放學回來,母親早把飯給我涼好了,不冷不熱,不到兩分鐘我就把飯吃完,然後回到學校「用功」去了,一直到晚上10點多鐘才回家,倒頭便睡。所以在我的腦海里,感激母親總是比父親多些,總覺得父親對自己既不問寒問暖,又不關心學業。直到多年以後,在母親的一次閑聊中,我才了解了父親,懂得了父親。原來每當我深夜不歸,父母既擔心我的安全,又不放心我的學習,於是在勞累了一天、背了一天石塊之後的父親,就會頂著刺骨的寒風來到我們學校,悄悄地站在我們教室的窗外,從窗戶或門縫裡看到他的小女兒在認真學習,父親才滿意地回去向我母親「交差」。

記得還是在生產隊里的時候,每到星期天,我們這些小學生就要去「勤工儉學」掙工分。有一次我跟大人們一塊兒去摘花椒,由於年齡小,自己摘得很慢。我當時提的就是孩子們當玩具用的那種小籃子。看到大人們很快就摘了滿滿一大籃,我很著急,就跑到一棵比較大一點的樹上摘去。剛摘一會兒,卻聽到一個惡毒的女人聲音在大聲罵我,說我摘了她「佔下」的花椒樹。原來是一個一向跟我們家不和的女人。你想,一個小孩子怎麼忍受得了那樣一個潑婦惡毒的話語?我哭著跑回了家。傍晚父親回來,我還沒來得及向父親哭訴,就有一個人高馬大的年輕人闖進了我家。那人我認識,就是罵我的那個潑婦的兒子,原來他是來替他母親出氣的。沒說幾句,仗著自己年輕,那人就泰山壓頂般撲向父親。記得父親被那人壓在身下,動彈不得。眼前就我一個小孩家,我知道,如果我不幫忙,父親肯定會吃大虧。急中生智,我拿起鐵杴,一面擔心鐵杴刃把他弄傷,一面使勁平著鐵杴揮了下去……也許真的是那一鐵杴管了用,那人竟乖乖地站起,灰溜溜地走了。父親是個老實人,其實他一輩子都不曾跟人動過手。即使自己吃了虧,他也總是忍著,並經常教育我們凡事要忍讓——他是在苦難這學會了忍讓的,可是那一次,父親為了我挨了人家的打!

父親的憨厚老實,在我們村是出了名的。剛考上學那會兒,我以為自己比父親出名:因為畢竟我是我們窮山溝里第一個飛出去的金鳳凰——在我們村我可是第一個女大學生。後來才知道,父親原來比我更出名。他是村裡不多的幾個木匠之一,手藝可能不是最好,可是只要是他做的傢具,就都會很結實,用上好幾年都不會壞。你想啊,那幾年人們可不就圖的這結實嗎?再說了,父親人好說話,有求必應,而且不收人一分工錢,不圖回報。那時村風淳樸,人幫人不要工錢的多,但都是為了等到自己蓋房子時讓人家來「還工」的,只有父親,好象從來都沒有為自己蓋房子做過任何打算。我們家蓋房子那會兒,母親說:「你幫了人家那麼多忙,去找兩個人過來幫忙吧。」父親死活就是不肯,他說:「我去找人不等於我幫人家是有所求嗎?我開不了這個口。」面對蓋房子這麼巨大的事,他居然說要自己一個人把房子建起來,「反正哪一樣我都會,我們慢慢來,總有一天會蓋好的。」幸虧我們家親戚多,無可奈何中,母親找來了表哥們幫忙,才終於把房子建成。我師範畢業後,時不時到同學朋友家做客,他們的家長原來根本不認識我,跟他們聊起父親,他們立刻都會說:「噢!你原來是×××的女兒呀,他可是個大好人啊!」我這才知道,原來我這個「堂堂」大學生還是比不上父親啊!

我工作以後,父母因為要接著供弟弟上學,已經年老的父親每年還是要外出打工。有好幾次我都聽父親說:「跟我同齡的那些人現在都在家裡抱孫子呢!我老是跟一些年輕人一起出去,真不想去了。」每次都聽父親這麼說,可每次都是春節剛過,他便又帶著鋪蓋卷上路了。有一年在東北打工,年老的父親終於頂不住嚴寒在回家的路上感冒了,迷迷糊糊中又與同伴走散。他一個人背著那捲沉重的鋪蓋在路上多折騰了好幾天,才算回來了。一進門,面對同樣憔悴的母親,他只說了一句「這次差點就回不來了」,就不再多說。他是不想讓母親難過,不想讓我們擔心呀!

弟弟工作以後,已經62歲的父親才不再到外面打工,終於可以跟母親安度晚年了。這時,兒女的工作就成了老人的心頭大事。為了減省我們的開支,一輩子很少種地的父親扛起了钁頭,跟同樣年紀的母親一塊兒下地,雖不是風餐露宿,但絕對是早起晚歸,起早貪黑。他們把地里的莊稼打理得比別人家都好,長出的菜比別人家都大。他們很以此為榮,說讓我們這些沒有地的「國家」人每年都有吃不完的糧食和蔬菜。

父親生病以後,弟弟剛工作還沒有幾年,我又連續擔任畢業班班主任。為了不影響我們工作,他好久都沒有把病情告訴我們,只說是有一點點不適,說可能是感冒。也是做兒女的太粗心,太不關心父親,我竟然信以為真。當母親偷偷告訴我每當我星期天不回家父親就會埋怨母親說「你養的兒女都翅膀硬了,他們不想來看你了」時,我還暗笑父親有些「老小孩」的脾氣了,想兒女了也不直說。是啊,自古「可憐天下父母心」,父母為子女操碎了心,做子女的哪有那麼多想過父母啊?「爹的恩情還好說,娘的恩情報不清。」叫我說,爹的恩情我們同樣報不完啊!直到有一天,我終於醒悟:「父親那麼長時間都感冒?不會呀!他一向身體都很好的,該不會……」我不敢想下去,但願是老天給我們開了一個玩笑!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老天爺真的很會捉弄人,他給我們開了這個天大的玩笑,竟然這麼快就把父親帶走了!還有什麼比這個更令人心碎的?「子欲養而親不待」呀,我現在才真正體會到你的含義!轉眼間我們和父親陰陽兩隔,生死茫茫!父親,你能聽見女兒的呼喚嗎?你可知道,女兒已經讀懂了你,理解了你?你可知道,一直以來,女兒都在深深地思念你?我把你當作是又一次外出打工去了,可是,父親,六年了,怎麼就沒有你的一點消息呢?你難道就不想女兒了嗎?不想再回家嘗嘗她為你做的你最喜歡的飯了嗎?你知不知道,你女兒做飯的手藝已經又有了新的長進?

去年我家伯去世了,你知道嗎?在給他送葬的那一天,我是哭得最凶的一個,別人可能不理解,一個侄媳婦怎麼會比侄兒和侄女哭得都傷心呢?他們哪裡知道,父親啊,從你走之後,我已經不敢再經歷那種送葬的場面了,我脆弱的心靈失去了您的保護,再也經不起失去親人的悲痛了。您知道嗎父親,看到街頭跟你年齡相仿的老人在太陽底下享受著和煦的陽光,我是多麼羨慕!走到曾經走過的地方,我不能不想起你的苦難;來到你曾經住過的地方,我又不能不想起你帶給我的歡樂的童年!

父親,來看看女兒好嗎?哪怕是在夢裡,我也會好喜歡!

這天也太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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