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衣服下的傷口
文/斷十六狼
1.
湯悅下班要坐四十分鐘的地鐵，下班高峰，車廂里總是擠得水泄不通，女孩子得萬分小心，稍不留神就會被擠懷孕。
這天，湯悅就有這樣的擔心。
一個男人緊貼著她面對面站在跟前。多虧男人比她高很多，關鍵部位不在一個高度。冷不丁掃了男人一眼，掃到他臉的側面，湯悅的心跳一下就加速了。
她看到一個胎跡，拇指般大小，說是加強版的黑痣也行，就長在男人的左耳垂下面，像一隻蜇伏的瓢蟲。
乖，把臉扭過來給姐瞧瞧，不扭是吧，老子踩你一腳。
挨了黑腳的大痣男下意識地扭頭，看了湯悅一眼。他愣了一下，再看一眼，表情就有了變化。
湯悅不失時機地捕捉到他的目光：「是不是覺得我很面熟啊？」
大痣男點頭，認真地點頭。
「電梯，三年前，華貿商場，地震。」湯悅興奮地做著提示。
「啊，我想起來了，想起來了！」
緣分真是神奇，每一次相遇都是久別重縫。三年前兩人共同經歷的驚魂一幕，像倒帶一樣回到眼前。
那天，湯悅和男朋友吵了架，一個人去逛商場，化悲痛為購買力。等她買好東西，乘無障礙電梯下樓的時候，地震來了。電梯劇烈的晃動，當時還有一個人在電梯里，就是大痣。湯悅嚇得拚命尖叫，她被晃得東倒西歪，是大痣扶住了她，讓她趕緊蹲下。
眨眼工夫，電梯停擺，照明燈熄滅，門打不開，電梯里一片漆黑。湯悅嚇得大哭，以為會死這兒了。能不哭嗎，剛買的衣服、鞋，一次都還沒穿呢。
大痣雖說是大老爺們，也應該嚇得不輕，黑暗中傳來他粗重的喘息聲。手機沒有信號，無法打求救電話。過了一會兒，她聽見他在安慰她：「別怕，我們死不了，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然後，就是他一直在說話，後來想想，他是在分散她的恐懼，妥妥的好同志。
這次地震的破壞程度並不大，他們只在電梯里呆了不到一個小時就等來了救援。照明恢復後，她看到了他左臉頰的那顆大黑痣。
三年來，湯悅至少對一百個人說起過這次死裡逃生的經歷，遺憾的是，他和大痣連個電話都沒留，一出電梯就消失在茫茫人海。
湯悅做夢也不會想到，上蒼還會安排他們重逢。
這一重逢，就註定要發生點事了。
2.
「留個微信吧。」
在感嘆完緣分的神奇後，湯悅趕在下車前提出了這樣的要求。大痣沒能掩飾住求之不得的心情，立馬把手機伸過去， 讓她掃碼。
晚上躺床上，男友用手機看美片，她用手機耍微信，男友還是當年地震前和她吵架的那個，他們下個月就要結婚了。同居四年多了，結婚對他們來說，只是一個形勢，激不起一點浪花，早就有了老夫老妻的心境。
湯悅很想跟他分享一下地鐵奇遇，可他看得正入迷，她剛開口，他就不耐煩地側過身子，她想罵一句，你他媽別跟我結婚了，去跟美片結去。可她並沒有罵出來。
是大痣挽救了她的修養。
大痣的微信來了：「親，睡了嗎？」
「剛躺下，你呢？」
「我也是，剛躺下。」
兩個「躺下」，是好友間才有的隨性，很親切，屬於很正常的聊天路數，但終歸有點曖昧的意味。
「在幹啥呢？」大痣問。
「什麼也沒幹啊。你呢？」湯悅答。
「什麼也沒得干啊。」
「有區別嗎？」
「區別老大了。什麼也沒幹，是指你這會兒沒幹，待會兒就會幹。我，什麼也沒得干，是指壓根就沒得干。」
曖昧的氛圍重了一些，但是很有趣，湯悅喜歡。正經事也不是沒說，湯悅告訴他，她下個月結婚。他告訴她，他上個月離婚。
真巧。他感嘆。
湯悅當然知道真巧的含義，他的意思是，他剛離婚，她又正準備結婚，正巧可以考慮他。
湯悅配合他：嗯，是挺巧的。
3.
兩人每天都要聊很多話題，有對三年前電梯之劫的回憶，有對各自現狀的傾訴，有正經的，有不正經的，湯悅全程心情愉悅。
這樣聊了半來個月，關係就很明朗了。在湯悅的心目中，大痣是和她共同見證過死神的人，是值得交心的摯友，而且，因為有了地鐵上的美麗邂逅，命運要是再安排點風花雪月的事，也是可以的。
什麼叫可以，她明明就很期待好吧。
她給這份期待找了一個很好的理由：馬上就要結婚了，結婚前花心一次，然後就安安心心地做人妻，不可以嗎？
天地良心，她絕對沒有更過分的想法，絕對沒有想過要毀婚嫁給大痣。她沒這麼腦殘。
她的願望真的實現了。一天下班，她收到大痣的微信：我今天在上次那趟地鐵上，5號車廂，不知道緣分還能不能安排我們再次相遇。
湯悅這會兒已經在候車了，她笑了，這事跟緣分有毛關係，見與不見，不是全取決於我嗎。
當然是見了。
她一上車就朝5號車廂擠去，到了他身後，眼睛假裝看窗外，手卻在他大腿上掐了一下。
天啊，這男人好壞，居然沒有任何反應，卻悄悄把手從褲兜里抽出來，捉住了她的食指，然後才扭頭，沖他詭秘一笑。
開場白預示了接下來劇情的走向。大痣提出想請她去三年前發生電梯驚魂的華貿商場吃火鍋。
湯悅馬上就拒絕了：「不行，我得回家吃，我老公要等不到我，會絕食的。哎，你這麼熱情，我真是好為難，要不我發個微信向老公請示一下吧。」
馬上發微信，不過不是請示，是指示：老公，我今晚跟同事一起吃飯，你自己吃！
4.
大家要是沒意見的話，我乾脆跳過吃火鍋，直接寫後面的事了，好嗎？好的。
正如你們想像的那樣，火鍋一吃完，他們就回家了。
很失望？但是事實就是這樣啊，要不大家都散了吧。
回來。他們不是各回各家，而是，一！起！回！了！大！痣！家！
前面不是說了他離婚了嗎，所以，他的邀請顯得特真誠：「去我家裡坐坐吧，我家就在附近。」
多麼無恥的邀請，湯悅怎麼可能答應呢？當然不能！她拒絕得比剛才還要堅決：「不行，我不能讓老公等得太久，超過兩個小時他都會哭的。哎，你這麼熱情，我真是好為難，我發個微信向老公請示一下吧。」
馬上發微信，不是請示，是指示：老公，我和同事吃完飯還要去唱會兒歌喲，可能要很晚才回來，你先睡！
到了家，大痣當然要熱情地邀請她參觀一下的。在參觀卧室的時候，他抱住了她，然後滾在了床上。
每一步都好自然，好愉快，好完美。
甚至好感人。當大痣幫她脫去裙子的時候，她動情地說：「你知道嗎，這條裙子就是三年前地震那天我在華貿買的，我很少穿，今天心血來潮翻出來穿，沒想到就和你這樣了。」
「天意。」大痣替她提煉了中心思想。
天意，絕對的天意。
天意不可違，湯悅閉上了眼睛，任由他把自己的裙子脫掉。
然鵝，她期待的事情，並沒有發生。
她聽見他在問：「你這裡是怎麼弄的？」
5.
她睜開眼，見他正指著自己左腿上的一個傷口，一臉憐惜地問。
「昨天被狗咬了一口。」湯悅說。
「什麼狗，野狗嗎？」
「不是，鄰居家的狗。」
「那也得打狂犬疫苗，你打沒？」
「沒打，我問了我媽，她說只留下牙印，沒出血，就不用打。」
大痣的憐惜表現得越發明顯：「怎麼可能，我告訴你，我有個親戚被狗咬了，也是這麼想的，沒打狂犬疫苗，結果十多年後才發作，一發作就只能死路一條。」
「你別嚇我，我明天去打還不行嗎，謝謝你。」
大痣太擔心她了，剛剛漲起來的潮水退去了一大截，湯悅覺得好笑，更多的是感動，她默默地等著第二次漲潮。
看來需要重新培養一下情緒。大痣起床，沖了兩杯咖啡，遞一杯給她，結果一不小心，把咖啡倒在了她胸上，燙倒是不燙，但是弄髒了玉體，只能去洗一下了。
大痣殷勤地去衛生間給她調好水，她以為他會和她鴛鴦浴，但他沒有，所以她洗得並不久，辦完事她還要急著回家呢。
等她出來，劇情並沒有馬上接上，大痣說他也去洗一下。
大痣洗得就有點久了。
二十分鐘過去了，還在洗。
這時候，湯悅發現他的電腦里開著的，就下意識地過去動了一下。
她馬上就怔住了，打開的網頁是百度搜索，滑鼠點一下，就出現了剛搜索過的條目：狂犬病會通過體液傳播嗎。
6.
一種巨大的恥辱湧上心頭。
她什麼都明白了。
他緊急剎車，不是因為憐惜她，而是憐惜他自己的命，他怕她染上了狂犬病，更怕跟她發生性關係後病毒會通過體液傳播給他，會要了他的命。
咖啡不是他不小心灑在她身上的，是故意的。他要藉此機會讓她去洗澡，自己才好藉此機會上網搜索狂犬病的相關知識。他已經在衛生間洗了二十分鐘了，他會一直洗下去，直到她走。
他不會和她做了，絕對不會了。
她穿好衣服，悄悄離開。
一會兒，她收到了他的微信：「你怎麼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了啊。」
她沒有回復，而是果斷地把他拉黑了。
回家後，男友依然躺在床上用手機看電影，見了她，淡淡地說一句「回來啦」。和以前一樣。
很好，和以前一樣。
她突然發現，「和以前一樣」其實是一種不錯的狀態。
經年不變的生活，才是真實的生活，才可以永恆，才能夠握在手裡。那些陪你走過生死的人，不一定能走你的生活。
明白這一點，湯悅又去洗了一下澡，即使她已經洗過一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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