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恪：教授的教授，背後居然有靠山！
窺一眼
大師的冰山一角
陳寅恪（1890.7.3—1969.10.7），字鶴壽，江西修水人，祖上原為客家人。中國現代歷史學家、古典文學研究家、語言學家、詩人、哲人。
清華任教時，被贊：「公子的公子，教授之教授」。
青年陳寅恪
一
關於清華學校聘請陳寅恪為「導師」，有個廣為流傳的故事。
民國十五年春，梁先生（梁啟超）向曹（曹雲祥）推薦陳寅恪先生。
曹問：他是哪一國博士?
梁啟超答：他不是學士，也不是博士。
曹又問：他有沒有著作?
梁啟超答：他沒有著作。
曹無奈說：這就難了。
粱啟超生氣了說：我梁某也沒有博士學位，著作算是等身了．但總共還不如陳先生寥寥數百字有價值……
故事是個好故事，細究起來，卻是立不住腳。一是推薦陳寅恪發生在民國十四年（1925年），而那一年陳寅恪還未發表論文；二是梁啟超和曹雲祥向來不和，談話本就少，更談不上推薦；三來，推薦人是吳宓先生。
與Y.S（曹雲祥）及P.C（彭春）談寅恪事，已允。
——1925年2月13日《吳宓日記》
《國學研究院》陳丹青畫
（趙元任、梁啟超、王國維、陳寅恪、吳宓）
雖然故事是個故事，可陳寅恪十幾年來遊歷各國的讀書經歷是真的，當然，他沒有一張文憑也是真的。
自1902年，陳寅恪第一次出國，那一年他12歲。陳寅恪隨長兄東渡日本去弘文學院學習日語。兩次赴日學習，直到1906年，陳寅恪因病回國，就讀復旦公學。
接著，陳寅恪憑藉官費留學，遊歷歐美數十年。先後在德國柏林大學、瑞士蘇黎世大學、法國巴黎高等政治學校以及哈佛大學繼續他的學業。
在美國哈佛大學中，陳寅恪結識了吳宓。
吳宓
當時，陳寅恪是中國留學生中公認的「哈佛三傑」。吳宓當時盛讚陳寅恪，講他是「學問遠非其同輩所能及，而又性氣合爽，志形高潔，深為傾倒。」
這才有了後來吳宓的清華舉薦。當然，陳寅恪本人學問極高，見解獨到，通曉十幾種語言，且多能融合中西。當時華北學術界分為兩派，一派是留洋派，一派是本土派。兩派人士互相白眼，卻都對陳寅恪敬佩有加。
1926年7月，陳寅恪在清華學校開課，時年36歲，聽課學生雲集。
他宣稱四不講：前人講過的，我不講；近人講過的，我不講；外國人講過的，我不講；我自己過去講過的，也不講。現在只講未曾有人講過的。
後來就連教授朱自清、馮友蘭、吳宓等也跑去聽他講課。其文人風骨，治學有道被贊是「公子的公子，教授之教授。」
1926年7月陳寅恪正式到清華學校上課，其講課範圍：
年曆學。
古代碑誌與射披有關係者之研究。
瘴尼教經典回紀譯文之研究。
佛教經典各種文字譯本之比較研究。
蒙古、滿洲書籍及碑誌與歷史有關係者之研究。
1932年，新生入學考試，陳寅恪為國文考試代擬試題。其中一題出了「對對子」。上聯是「孫行者」。考生全都傻眼，收卷時大片的白卷。
其中，只有一人對出「胡適之」獲滿分，他就是周祖謨（著名語言學家、北京大學教授）。
二
祖父與父：棄政之路
大師學問之高只能仰視。
陳寅恪
當然今天我不是來吹捧大師的。在19世紀50年代，陳寅恪不接受思想改造，不奉行馬列主義。作為一個知識分子，居然敢有這種風骨。當時高層還對其禮遇有加，送牛奶，排護士，就連三年困難時期，陳寅恪家裡「雞魚等肴饌甚美甚豐」。
凡此種種，只能證明，大師的背後，絕對有「靠山」。而陳寅恪的靠山就是他的整個家族。
這個就要先說陳寅恪的祖父陳寶箴。陳寶箴（1831-1900年）——戊戌變法中推行新政的風雲人物。
陳寶箴
古人常說三十而立，陳寶箴三十歲那年進京參加會試，可惜沒考上。不過也不甘心，留在北京成為一名「北漂」。沒考上會試可依然是個舉人，擁有做官資格。「北漂」三年，成為曾國藩的幕僚，曾國藩視他為「海內奇士」。從此，開始仕途之路。
日後，陳寶箴回到老家江西，成為江西席寶田的幕僚，協助席寶田生擒太平天國干王洪仁軒。
多年的幕僚蟄伏使陳寶箴對政務漸漸有精準的眼光。1882年，陳寶箴坐上浙江按察使，掌管浙江省的司法和武裝。他平定叛亂，興修水利，在官場聲名鵲起。
期間，光緒皇帝詢問陳寶箴：「你怎麼看國家變法？」
陳寶箴叩頭回答： 「讀聖祖御纂《周易》，以其變不失常。」
光緒皇帝聽到「變（法）不失常」，龍心大悅。
1895年，經過榮祿推薦，陳寶箴當上了湖南巡撫，推行新政和改革。清朝巡撫主管一省的軍政、民政，一時風光無限。陳寶箴大展拳腳，在湖南開礦，建公司，辦《湘報》，開學堂。
學堂就叫做「時務學堂」，總教習是梁啟超。湖南人譚嗣同也在學堂宣傳新思想。
當時湖南民風大開，這一切，恐怕都是陳寶箴積極變法的功勞。
很快，1898年，戊戌變法後，西太后奪得政權，把一切新政人士打壓下去。對陳寶箴從此「永不錄用」。連帶兒子陳三立也「一併革職」。
陳寶箴和陳三立父子兩人返回江西老家後，夜晚父子二人對燈坐談，長吁短嘆。要不是朝中榮祿的叩頭懇請，兩人的性命恐怕早沒了。在政局變幻中的陳寶箴對功名看淡，要求孫子陳寅恪等人不能學習四書五經，去考功名。
而陳寅恪的父親陳三立(號散原先生)，自此遊歷文壇。早年和譚嗣同、徐仁鑄、陶菊存一起，號稱「晚清四公子」，晚歲則以詩文著稱，被日本漢學家吉川幸次郎評價為魯迅之前中國近代文學成就最高者。1937年，盧溝橋事件後，陳三立拒絕服藥，絕食而死。
晚年陳三立
三
不曾出現的「兄長」：神秘的閱卷和官費
身逢亂世，可能也是陳寅恪醉心學術的原因。
在陳寅恪求學中，有這麼個奇怪的事——官費。
1914年，江西省教育司副司長符九銘電召陳寅恪回江西南昌，閱卷！並且要給陳寅恪留學官費！
這實在是太奇怪了。一個教育局局長讓留學生回來，給留德考生改卷子，還給錢！這波暗箱操作玩的666！
首先，應該看一個人的資料。
陳冲恪：現年55歲。江西南昌人，學歷，日本高等師範學校畢業。經歷：第一次革命後是江西省教育司司長。陳三立之子。
——《現代支那人名鑒》
日本外務省情報局，1928年
按以上資料推算，陳三立有個兒子——陳冲恪，生於1873年。而且做過教育司司長。這樣看來，教育司副司長符九銘「欽點」給陳寅恪官費，可能是頂頭上司指示，也可能是討好上司。
接著，問題來了。陳家記錄里並沒有這個兒子。陳三立曾寫了篇文《長男衡恪狀》，其中陳三立的長子陳衡恪，生於1876年。
那麼陳冲恪比陳衡恪這個名正言順的「長子」還要大三歲，卻不曾在家族記錄出現過，也可以說沒有在家族中獲得承認。
陳寅恪（左二）陳寶箴（中）陳衡恪（右二）
不知生母，身份模糊。只有一種可能，這位兄長的生母身份低下。一個官僚家庭中私生子的名聲，傳出去可不怎麼好聽。所以，在官費公文中更不敢提到這位兄長，也就以「副司長符九銘」代發電召：許補江西省留學官費。
四
姻親家族：柏林的「讀書種子」
學者毛子水先生回憶陳寅恪時，講了這樣一個事：我到德國柏林時，傅斯年專門跑過來跟我講，中國的留學柏林者中有兩位讀書種子，一個是陳寅恪（1890年生），一個是俞大維（1897年生）。
而這兩個人是表兄弟。陳寅恪的母親（俞明詩）是俞大維的姑姑。
所以，就有下一層關係，陳寅恪的親妹妹陳新午是俞大維的妻子。沒錯，親上加親，俞大維和妻子陳新午（1894年生）原先是表姐弟關係。
俞陳兩家的姻親關係可見一斑。
如果還沒暈的話，再聽我繞下去。
俞大維的母親是曾國藩的孫女；俞大維的兒子俞揚和是蔣經國的女婿。
四大家族（俞陳曾蔣）冥冥之中也有了某種聯繫。
山陰俞氏家譜（其中部分顯赫的家族關係）
五
陳寅恪先生的一生，選擇三尺案台，專註於學術研究。經歷了晚清、民國、新中國的風雲變幻。從戊戌變法、庚子之變到辛亥革命清朝滅亡；從留學到任教；從客居香港到任教北京再到南下。這是一個傳統文人在複雜的局勢變幻中不違內心的自保之路。
失明後陳寅恪在自家陽台授課
陳寅恪書法
那是一個大師迭起的激蕩時代，也是一個無力迴旋的悲劇時代。高呼「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卻一次次盤旋在失落與苦難。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我們仰望大師，嚮往那巍巍高木，卻不知那根早在地下長了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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