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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連載《石女》08

第二章

03

「老油條」是外地來的一個二流子。姓尤,叫什麼誰也不清楚,就有了這麼個諢號。聽說,祖上是做藥材生意的,很有身份,名下有兩座山,專門用來采草藥,當年還給慈禧太后進貢過人蔘、靈芝。

可惜到太爺爺這輩就不行了,他太爺爺染上抽大煙的毛病,帶著一家子老小一塊抽,屋裡煙霧繚繞,走起路來像騰雲駕霧,就這麼抽空了一座山,也抽空了自己的身子,四十多歲就歸西。

他爺爺是個好色的,在外頭養了不少花花綠綠的女人,逛窯子也是常有的事,一個月有大半的時間夜不歸宿,逛著逛著,又空了一座山,也空了身子,三十多歲就染臟病死了。

他爸是個好賭的,喜歡玩骰子和牌九,流連賭場不歸家,剩下的產業都讓他給賠個精光,自己把自己氣死。輪到老油條要結婚的年紀,家裡別說聘禮,連一個子也拿不出,一日三餐都成問題。偏他平日里遊手好閒慣了,吃喝嫖賭樣樣來,不願踏踏實實找份工作糊口,淪落到靠親友資助的地步。

親友們資助了他兩年,看他還一副弔兒郎當的樣子,得過且過,親友們仁至義盡,也不想管他,他便一個人四處混,蹭吃蹭喝、招搖撞騙。如今四十好幾了,也沒個女人在身邊,也沒個安身的家,一身破爛衣服都是在澡堂洗澡順手偷拿的別人的,頭髮也不剪,綁個大辮子,鬍子也不刮,邋裡邋遢,抽煙都是撿地上別人扔掉的香煙頭。

老油條平時閑著沒事,就喜歡找個小飯館給人說故事。什麼故事?還不是那些瓜田李下、男盜女娼、竊玉偷香的混事兒。昨天調戲了哪家的小媳婦,摸了屁股親了臉;前天又睡了哪家的俏寡婦,臨走時還順走個奶罩;誰誰誰背著自家男人跟外面野男人拋媚眼,女人紅杏出牆,給他戴了多少頂綠帽子都不知道;誰誰誰硬是不從,被他下藥給辦了;誰誰誰養不起閨女,在外面陪男人睡覺當婊子掙錢;誰誰誰的男人在外頭有了女人,她也在外頭找個男人,夫妻倆各懷鬼胎;……他說得一套一套的,說書似的。

聽故事的人,誰也不知老油條說的有幾分真假,但難得有人說這風流韻事,一幫有賊心沒賊膽的大老爺兒們都愛聽,茶餘飯後,搬來凳子圍成一桌,喝酒剝花生,給老油條說得心痒痒,回家就找媳婦泄火。飯館樂得有人給他招攬生意,倒也願意讓老油條白吃一頓飯菜。老油條也會賣關子吊人胃口,經常說到要緊關頭又不說了,非要有人給他點根煙、倒杯酒、加個菜,才接著說下去。

這天晚上,老油條又來飯館喝酒講故事,不過帶著傷,瘸著一條腿,還戴著一頂不知哪兒順手偷來的破帽子,後面的大辮子也不見了。

大伙兒都笑他:「聽說昨晚有人色膽包天,不知死活,在浴室門口趁天黑摸了一把誰家媳婦的奶子,給她男人逮著狠狠一頓打,差點打折一條腿。」

老油條說:「聽誰說的!沒的造謠!我不過是摔了個跟頭!」

有人說:「我在場我在場,我可是親眼看見了的。賴不掉!」

老油條嘿嘿笑,說:「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那媳婦俊著呢!奶子渾圓!摸著特軟和!就像熱乎乎的饅頭。你們想摸還摸不到!摸她一把奶子,打斷我一條腿,值啊!怕什麼,斷的又不是那條腿!哈哈!」

又有人說:「聽說那男人挺魁梧的,鋼材廠搬貨的,五大三粗,逮著打了一頓不說,還把調戲他媳婦的那二流子拖到浴室旁邊的理髮店,給剪了個禿頂!」

接著便有人摘了老油條的帽子,果然給人剪成了禿頂。像留了個印記,成了過街老鼠。大伙兒都哈哈笑起來。雖是笑,卻也多了幾分敬重,看來老油條講的故事不全是胡扯瞎編,倒有幾分是真的,這下更有聽故事的盼頭了。

有人給老油條要了一碗排骨蘿蔔湯,調侃說:「趕緊補補,一把歲數,骨頭斷了不好接。別影響下回調戲良家婦女。咱們還等著聽故事呢。」

老油條搶了帽子回來,說:「補個屁,要補也是虎鞭湯、牛鞭湯,排骨湯管個屁用!老闆,來瓶陳皮酒,再來盤花生米。今天給大伙兒說說前些日子我在城東勾搭一個俏寡婦的故事。」

一屋子的大老爺兒們,老楊也在,他是來喝酒的,坐邊上角落,要了一碟鹵豆乾、一碟花生米、一碟辣白菜下酒,順便聽老油條講故事。老油條也算是台城的一號名人,檯面上沒人看得起他,說他是二流子,可背地裡都知道他的名號,都來聽他講過故事,連隔壁攤位老實巴交的老周都來過幾次了,老楊不能不來,再不來,就要被人說成假正經、不是個男人了。

許是昨天被人打了,有傷在身,老油條今晚情緒不好,故事也講得差勁,聽著十有八九是編的,沒勁。說他如何如何對那寡婦示好,寡婦一開始如何拒絕,漸漸就答應了,跟他好,同他睡覺。

老油條說,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再有情分,也不會第一次見面就同意跟他吃飯。女人嘛,總是矜持的。再說,防人之心不可無,誰知道你搞什麼鬼?不過,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只要沒有太多的反感厭惡,男方邀請多了,她總要去一次。畢竟人情往來,不便太駁面子。所以啊,對付婦女們,這死纏爛打的功夫,總是有用的,不過是大用和小用的區別。

老楊覺得這話很有道理,為表示捧場,特意給老油條多要一瓶陳皮酒,回去想了想,從此隔三差五就留秀蘭吃晚飯。一開始秀蘭都回絕,不好意思麻煩老楊;但老楊說多了,秀蘭更不好意思了,太不講情面,又不是壞人,又不是不認識,總拒絕什麼意思?便同意留下吃飯。

有了第一次,難免就有第二次、第三次,漸漸地,兩個人就熟起來。晚上秀蘭再去自由市場撿菜葉,老楊便提前把準備好的許多新鮮蔬菜直接給她。

一開始,秀蘭很不好意思,很推辭,硬要給錢,老楊不肯收,秀蘭過意不去,總惦記著,想還錢。但漸漸地,就心安理得收下了,面帶喜悅和感激的笑容,還有點羞斂。於是,這撿菜葉的過程就顯得有些多餘,秀蘭便順其自然地留下,幫老楊打理攤位,擇擇菜葉,洒洒水,剝剝豆子,和老楊嘮叨些家長里短的事。

她算計著時間,不能逗留太久,要回去上班的,但每次都會多說個三五分鐘。長久地不與外人說話談心,秀蘭憋得慌,急於掏心窩子。

她說的,自然是從前跟寡婦編的那一套,別人問起,再添油加醋,終於有了現在的版本:偏遠的外地人士,男人三四年死了,病死的,公婆跟著小叔子過,小叔子的媳婦不容人,怕哪天她不在家,潘金蓮要勾引武二郎,不願留個禍害在跟前。娘家遠,爸媽年歲大了不管事,哥哥都聽嫂嫂的,嫂嫂說嫁出門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如今她當家,吃穿用度,凡事都要算計,她已經生養一男一女,不願平白無故再多養兩張嘴,秀蘭只好帶著閨女出來做事,自己養活自己。孤兒寡母,已經好幾年不回去。孤兒寡母,也好多年無依無靠。

老楊聽了,不免心疼,難得燒一次紅燒肉,先給娟慧夾了塊,又給秀蘭夾了塊,都挑最大的。秀蘭不好意思,也給馬昊夾了一塊。

一來二去,日子久了,便有些淡淡的情分流淌在心裡。過了三四十歲,生兒育女,男女之間的情分就變得簡單純粹,不過是想相互依靠著,一塊過日子。更別說他們一個寡婦、一個鰥夫,孤枕難眠,都缺個伴兒。

這天下午,天氣好,暖洋洋的。秀蘭換班休息,買了些菜到老楊攤位,下廚給老楊做兩個下酒菜。她知他偶爾喝點酒,高粱酒,或者陳皮酒。

陳皮酒是東台的特產酒,別處沒有的,一種糯米酒,棕紅色,聞起來有糯米香,喝起來甜滋滋的,紅糖水似的,酒精度數很低,溫溫潤潤的,一點也不辣喉嚨,不會喝酒的也能喝些,小孩都能喝兩口。冬天喝著,活血暖身,還不醉人。價錢也便宜,全東台的人都在喝,處處可見。

老楊抱著娟慧,倒了一盅陳皮酒給娟慧嘗嘗,又跟秀蘭說:「你也太客氣了,來吃飯就來吃飯,還買菜帶過來。我不就一賣菜的?你買的這幾樣菜,我這攤位上哪樣沒有?浪費錢了。以後別買了。我攤位上直接挑,洗了就好下鍋,新鮮得很。外頭買的,哪有我這個新鮮?」

秀蘭不好意思,說:「總不能空手過來。回回過來都是讓昊昊做菜,怪難為情的。他還是個孩子。我也得下廚叫你們嘗嘗我的手藝。昊昊喜歡吃芹菜,我特意買了,炒肉絲。番茄也買了,炒雞蛋。」

老楊擦擦娟慧嘴邊的酒水漬,說:「人多吃飯才熱鬧,整天就我們爺兒倆,大眼瞪小眼,怪苦悶的。你把閨女帶來就行。娟慧可愛得很。我就喜歡娟慧。有娟慧在,我就歡喜。」

老楊抱著娟慧親臉蛋。娟慧是不喜歡男人的,自小沒跟任何男人親昵過,但日子久了,見老楊對媽很好,媽也說他是個好人,跟別的男人不同,再說,老楊經常給她買糖吃,除了媽,再沒有誰對她這麼好過,她喜歡老楊。

老楊指著桌子底下一個玻璃罈子問:「那罈子里是什麼?你帶來的?」

秀蘭炒著雞蛋說:「差點給忘了,給你帶的,辣白菜。我自己腌的。」

「你還會腌辣白菜?」

「從前在村裡,每年都腌雪裡紅鹹菜,東台這邊雪裡紅長得不好,不適合腌。大白菜長得倒是不錯,這時候正適合腌。月初的時候,撿到這個玻璃罈子,一股酒味,應該是人家裝酒的,喝光了扔了,我看大小剛好適合,就撿回來,洗乾淨了,腌辣白菜。滿滿一罈子,夠你吃到過年。怕你吃不慣辣,辣椒放得少,多放了些醋,酸酸辣辣,最開胃最下飯。你要喜歡,開過年我再給你腌一壇。」

秀蘭從沒跟哪個男人主動獻過殷勤,這是頭一回。她知道世上好男人太少,過了這村兒就沒這店兒。她自知沒資格留在這店裡,但好歹知恩圖報,要表示一點心意。

老楊笑:「好好好,晚上就嘗嘗。辣白菜最下酒。謝謝你了。」

說到辣白菜,秀蘭想起另一樣東西,蓋上鍋蓋,包里拿來一條黃褐色的圍巾給老楊,說:「給你織的。入冬了,別凍著。」

老楊一愣,有些不好意思,他好久不被人關心,不記得上次被人關心是什麼時候,三十多年前?接過圍巾的一刻,心裡有點顫,鼻子有點酸,本想點根煙抽,緩緩心境,一想娟慧不喜歡煙味,掏出一半的煙盒又塞回口袋,腦子裡轉瞬閃過一個念頭:要是跟這女人像平凡夫妻那般,安分守己過一世,白頭到老,也是不錯的。

他捧著圍巾聞到一陣淡淡的桂花香。這時候桂花早謝了,哪來的桂花香?桂花香應該很濃的,這味道卻很淡,像遠遠飄過來的。

秀蘭接著炒菜,說:「說了你別嫌棄,這圍巾原是我在垃圾桶里撿破爛撿來的一件舊毛衣,想是主人家放柜子里許久不穿了,也沒曬,都發霉了,才扔掉。我給撿了來,拆成毛線,沸水裡煮過了,消過毒,很乾凈。原想著天冷了給娟慧織件毛線褲,又想著這些日子承蒙你照顧,就給你織了條圍巾。」

「你太客氣了。不過是搭把手,舉手之勞,還這樣惦記。」老楊記得老油條說,要適時地把自己放低些,謙卑些,婦女喜歡對她好、但又不以此顯擺的人,哪怕你是成心對她好、有所圖謀的,還要時不時誇讚她兩句,叫她心裡美滋滋的,喜歡跟你待一塊。老楊摸著圍巾,想到說,「這圍巾織得好,聞著還有股桂花香。」

「跟廠里一個婦女學的,把毛線在桂花汁水裡煮上幾回,就有桂花香了。顏色也染上些桂花的顏色。」

「桂花不是早就謝了嗎?」

「我一早就摘了備下了。兩三個月前,桂花開得正好,每天下班路上摘些帶回去,打算風乾了縫枕頭芯的,白天太累,夜裡睡不好,聽說桂花縫枕頭芯能消疲勞。可這碎花太小了,風一吹就飄,人不在家,哪敢放門口風乾?不被人拿走,也被風吹走了。只好每天晚上回去,放在煤爐子旁烘乾,分成小包小包,存了二三十包。那天撿來那條舊毛衣,想給你織條圍巾,又想,不如用這桂花給圍巾熏熏香。」

「你就把毛線放桂花汁水裡泡了?」

「晚上放鍋里用桂花汁水煮,煮兩三個鐘頭就好,白天就掛屋裡晾著,一晚上用一包桂花。不敢泡,怕泡久了毛線要爛掉。」

「你煮了多少天?」

「一個月吧。二十多包桂花都用掉了,晒乾了聞到桂花香,這才放心給你織。」

老楊捧著聞,說:「這條圍巾要你一個月,難為你了。幹嘛這麼麻煩呢?買一條不得了。」

秀蘭擺手說:「不麻煩不麻煩,其實我也就織了大半,下班回來有點累,早早就睡了,剩下小半還是娟慧織的,我一早醒來,她已經給治好了。『雙元寶』的針腳,我教過她。她聰明,學了兩次就會。」

「是嘛,這圍巾還有娟慧的功勞?」老楊忍不住抓著圍巾貼著臉,說,「這心意太足了。」又在娟慧額頭上親了口。

秀蘭說:「你圍圍看,要是覺得小了,就給昊昊吧。我還有毛線,另外再給你織一條。你要喜歡,這條給你,我另織一條給昊昊。不過就沒桂花香了。咦,昊昊呢,怎麼不見他人?」

「這會兒還沒放學呢,還在學校上課。你平常來得晚,他都放學回來了。」老楊回過神來,想起正經事,收了圍巾說,「這圍巾留給昊昊吧。我在市場做生意,不出門,不冷。昊昊早晚上學放學才冷呢。織條圍巾多費心思,你有時間就多休息,注意保養自己。說起來,娟慧也該上學了吧?都八歲了。」

秀蘭一愣,是啊,娟慧總要上學的,不能像自己這樣,二十歲前,躲在深山老林里不出去,受人欺負,二十歲後,雖說逃出來了,但大字不識一個,從前被逼無奈陪男人睡覺,下賤羞恥,現在天天掃大街,也沒前途。難道要叫娟慧重複自己悲苦的一生嗎?

她清掃大街時,每每見了別的父母帶著孩子去上學,背個花花綠綠的小書包,一蹦一跳的,就羨慕,也愧疚。她希望娟慧能去讀書,上學,受高檔的文化教育,只是,那是一筆為數不小的費用,秀蘭擔負不起。她吃頓早飯都要掂量要米餅還是要花捲,娟慧愛吃小餛飩但她一個禮拜至多買兩次,哪來多餘的錢供娟慧去讀書?

「上學好啊,上學識字,有文化,有出息。」秀蘭由衷感嘆。她想起教書的姐夫,她認識的唯一的文化人,她盼著娟慧能像姐夫那樣,為人誠懇、本分、善良、敦厚,有份體面的工作,衣食無憂,日後能找個門當戶對的好婆家,相夫教子,平安到老。

「是啊,孩子到了年紀,就該送去上學。六歲就該上幼兒園了。鄉下農村學校少,也沒人管;台城已經開始普及九年制義務教育了,到了年齡不送去上學,要罰錢的。」老楊故意說重些嚇唬秀蘭。

「上學也要錢啊。」秀蘭嘆氣。

老楊抓住秀蘭話語里的一絲無奈和歉疚,皺著眉頭說:「秀蘭,不是我說你,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什麼都能省,孩子上學的錢可不能省。」

「義誠,我不是這意思。」秀蘭很窘迫,眼神左躲右閃,咬著嘴唇,支支吾吾說,「是我實在拿不出這筆錢來。我一個掃馬路的,哪有錢送孩子上學?就那點工錢,你也不是不知道,吃飯都是問題,日子過得很緊巴。」

老楊趁機說:「你沒錢,我有啊,別的錢出不起,孩子上學的錢總能出的。再省也要從牙縫裡省出來。有句話你聽過吧?再苦不能苦孩子,再窮不能窮教育。總不能叫昊昊長大了跟我一樣賣菜,娟慧長大了跟你一樣掃大街吧?多辛苦!多沒出息!為人父母,哪個不指望子女飛黃騰達、榮華富貴,哪個不望子成龍、望女成鳳?上學讀書是一定能要的,砸鍋賣鐵都要。你沒錢,我借錢給你供娟慧上學。」

秀蘭很感動,但也很訝異,說:「這怎麼行?這不好。」

「怕什麼,錢是我借給你的,又不是白白送你的。要你還的。你給我打個欠條,白紙黑字,再摁個手印在上頭,想賴也賴不掉啊。你也別著急,來日方長,你慢慢還我。」

秀蘭從荒山野嶺逃出來的這幾年,社會經歷很有限,並不很懂人情世故,也沒有聽過老油條講的那些竊玉偷香的故事,但作為一個女人,她也知道適時地問一句:「幹嘛總對我們娘兒倆這麼好呢?非親非故的。我們一窮二白,什麼都沒,你借錢給我了,我也未必還得起。」

老楊輕聲說:「既然還不起,那就別還了。」

秀蘭搖頭:「這怎麼行?欠債還錢,天經地義,不能賴賬。」

老楊看看娟慧,又看看秀蘭,柔聲說:「秀蘭,我的心意,你還不懂嗎?這些日子,我做這些,為的誰?你應該懂的。」

情意綿綿,好像在暗示:還不起錢,就還人吧。誰呢?你應該懂的。

秀蘭不說話,不是聽不出話里的意思,而是不敢想。人家乾乾淨淨的一個正派人,我算什麼?臭水溝里打了多少滾的,一身腥臭一身臟,高攀不起。

老楊掏心掏肺說:「秀蘭啊,你我都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你男人沒了,我女人沒了,都要養家帶孩子。箇中滋味,旁人不懂,你我還不曉得嗎?不如,我們搭個伙兒,一塊過。天塌下來,兩個人頂著,凡事都有個照應。你說成不成?你就不必去掃馬路了,天天彎腰撿東西,多辛苦!總在垃圾桶里倒騰,臟不臟?碰著釘子、碎玻璃了怎麼好?瞧瞧你這雙手,這邊一個口子、那邊一個疤,都折騰成什麼樣了?我心疼呢。」

秀蘭臉一紅,感動不已,腦子一時轉不過來,跟著問:「不去掃大街,那我幹什麼?總要掙錢養家啊。我又不識字,又是個婦道人家,什麼都不會。」

老楊胸口一拍,說:「你就跟我一塊賣菜,我吆喝,你稱斤兩,我算賬,你找零錢,好不?咱們一塊干,生意不說翻倍,總比我一個人忙不過來要強。秀蘭,你聽我的,跟我過吧。我養你們娘兒倆,我供娟慧上學。」

老楊本想說「有我有口飯吃,就不會叫你們娘兒倆餓著」,但他想到老油條的教誨,改口說:「我肯定讓你們娘兒倆享福。」

之前老油條說,跟婦女說情話,尤其定承諾,幾分真幾分假很講究。老楊當時的想法是,當然要十分真了。有人說:「有七分真就不錯了。」老油條搖頭說:「你說反了,跟婦女說情話,三分真就夠了。婦女都是口是心非、虛榮,嘴上說要真心、真話,可你說了真話她就氣,你說了假話她反而高興,只要你把話說美了,哄得她高興了,她什麼都同意!怎麼說婦女都好騙的?本就不是求真心的!」

因為萬八,秀蘭並不對男人懷抱希望,她只依仗自己。老趙待她雖不錯,但畢竟是人家的男人,她不過是路邊的一朵野花。老楊這番話,讓秀蘭看到一線生機。她在酒精里泡久了,一點糖就能甜到死。

秀蘭沒有當場答應老楊,但也沒有明言拒絕。她只是沉默著,低頭切肉絲,微微笑著,像懷春的少女。一不留神,切到手指頭,切了個小口子。

老楊說:「沒事吧?抽屜最上面一層有膠布,趕緊貼一塊。我來切吧,你歇著。」

老楊知道她是默認了。老油條說過,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提出了越界的要求,女人沒有明言拒絕,那就等於是委婉答應。女人就愛鬧彆扭,不搖頭,就等於點頭。只是面子上掛不住,不願成為一座輕易被攻佔的碉堡,招人笑話不矜持、太隨便,盼你多點耐心,多試幾次,把下來的台階一層一層鋪好,給足她面子,自然水到渠成。

秀蘭含著手指頭找膠布,剪子剪膠布的時候,猛地想到萬八,打個哆嗦。老楊算是老天爺給的對萬八的賠償嗎?真有時來運轉的一天?

她想跟了老楊,不光是為自己考慮,要找個依靠和陪伴,更是替娟慧著想,想給閨女找個爸爸,後爸,日後好有人照顧。她有這個心、但沒有這個能力去照顧娟慧一輩子。她不願娟慧跟著她受苦受罪。比如眼下上學的問題。她沒錢。老楊的人品是好的,說到做到,這點秀蘭很有把握。他疼娟慧,秀蘭也看得出。要是有一天,她不在了,老楊可以照顧娟慧。她什麼都不圖,只圖娟慧一生平安。那就,答應他吧。

過了兩個月,春節前兩天,秀蘭辭掉清潔工的工作,搬去和老楊同住,跟老楊一塊在自由市場賣菜,搭夥過日子。沒有領證,掛名夫妻。

從此,秀蘭和娟慧娘兒倆的一日三餐算是有了保障,不必飽一頓餓一頓,每天都有新鮮蔬菜吃,偶爾還能吃上肉。老楊確實沒掙什麼大錢,但小錢還是掙了不少,他挺會做生意,也挺會照顧娘兒倆。

至於送娟慧上學的事,老楊說到做到,給娟慧找了馬昊的學校報名,方便兄妹倆一塊上學。入學時,老楊給娟慧少報了兩歲,說她只有七歲。反正娟慧個子矮,身形瘦弱,面黃肌瘦,看不出實際年紀來。

當年馬昊媽媽過世,馬昊耽誤了一年才入學讀書,明明八歲了,也說只有七歲,連戶口本上的出生日期也寫晚了一年。農村人戶口上得晚,入學了才上戶口,不入學的話,有人結婚成家才上戶口。娟慧的戶口掛在老楊家裡,姓氏也改了,跟老楊姓:楊娟慧。

秀蘭的意思是,老楊是入贅的,馬昊跟媽媽姓,老楊都沒留下自己的香火,娟慧給他當女兒,望他能視如己出,好好照顧。她沒有別的牽掛,就這麼個閨女。

【未完待續】【不定期更新】【菜單欄有連載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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