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落盡，無問西東

昨天說要寫影評，現在想來這個定位不準確，我要寫的，應該算是劇透加觀後感，不是為了評價任何作品，而是為了給你講故事，並且和你分享我的感受。

這兩部電影其實沒有任何關係，如果一定要說有，那就是，我們都想在一起看，但是都沒能看成。你可能更喜歡芳華，而我更喜歡無問西東。

芳華是馮小剛一直想拍的電影，它就象一支北冰洋汽水，是當年的特權階層可以與底層百姓共享的東西，對於前者來說，應有盡有，而對於後者來說，只能淺嘗輒止。

所以馮導，一直對於當年作為馮褲子不能盡興痛飲的東西心存嚮往，終於有機會在中年時，一償所願。

影片拍的很美，鏡頭多用暖色。歌聲，歡笑，長腿，出浴，據說是天然美女的演員們的本色演出，確實象一支夏天的北冰洋汽水，清涼甘甜，入喉有點刺激。努力想讓你歡暢。

然而在歡樂的表象下，平民出身的馮小剛想講的絕不是一個歡樂的故事。善良美麗的小蘋，父親被打成右派，下放邊疆，隨母改嫁革命家庭後，受到來自繼父、異母弟妹，甚至親生母親的冷遇。無人傾訴、無處可去的她，憑藉舞蹈天賦進入文工團，她天真地認為，解放軍是不會受人欺負的，進了部隊自己就安全了。

但是，進入部隊文工團才是噩夢的開始。這些鮮花般美麗的女生對她釋放了最大的惡意，她努力，她謙卑，她與世無爭，但是她們就是不肯放過她，她們抓住任何機會，詆毀她，誣陷她，嘲笑她。這種惡意毫無理由，如果一定要找理由，只能歸結於人性中最本質的，與生俱來的惡，就象那些虐待兒童和小動物的人，她們展現的，是對於弱者施暴不必負責的最怯懦的惡。而我，是最不能原諒這種惡的。

唯一對小蘋表現出善意的人，是劉峰，他同樣來自於底層，勤勤懇懇，任勞任怨，一直默默奉獻，被樹為全軍學雷鋒標兵。在別人當眾羞辱小蘋，不願與之共舞時，他挺身而出，把這個姑娘托出了眾惡的深淵。

這種情誼純凈真誠但無關風月，而小蘋，最終也用自己的餘生，回報了這份真情。

但劉峰愛上的姑娘是林丁丁，一朵長得象林妹妹但是骨子裡卻象趙姨娘的罌粟花。對財富與權力的渴望滲透在她的血液里，在通往自己終極目標的道路上，她隨手賣弄風情，從任何男人手裡換取一點好處，她可以為了病假條讓男醫生上下其手，可以為了一瓶糖水罐頭讓攝影幹事撫摸親吻。

而劉峰，卻放棄了去國防大學深造提拔的機會，只為了能夠守在這個女人身邊，表達自己的愛意。這種追求方式無異於緣木求魚，最終讓他自己從雲端跌入無盡深淵。

我們每個人，在一生中都會遇上很多愛自己的人，但是在當時只能夠做出一個選擇。可是無論如何，我們必須尊重那些付出真心的人，不能夠因為別人愛你，就去踐踏別人的情意。而林丁丁，卻用謊言，把一個真心愛她的人，推到命運的最低點。

說到這裡，我想起你說，這部電影，是向老兵致敬的，我實在不能同意你的這種看法。在我看來，戰友之間，是「豈曰無衣，與子同袍，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的情誼，是可以一起拼刺刀，為你擋子彈的性命相托，而不是這部影片里表現出的爾虞我詐，嫉妒陷害。經歷過那麼多的醜惡，不是臨別一場酒，唱起《夢駝鈴》就可以粉飾太平的。

小蘋，可能是最早意識到這一點的，劉峰被下放之後，她以一種自沉汨羅江的悲壯，把自己封閉起來，不再與這個骯髒的世界交流。在所有人都選擇了背叛和遺忘時，她選擇清醒的堅守，哪怕因此被放逐到戰場。她和劉峰一樣，都是經歷過血與火的洗禮，用身體為戰友擋過子彈的人，他們才是真正的戰士，他們的情誼才是戰友之間的情誼。而文工團的其它人，不過是戲子而已。

在這裡，堅貞和高貴，是註定要被侮辱被損害的。小蘋瘋了之後，在草坪上的那場獨舞，讓我潸然淚下，這個姑娘，經歷過人生的大起大落之後，仍然能夠做自己熱愛的事，她的起舞，不為鮮花掌聲，不為取悅任何人，只有這樣純潔的靈魂，才能夠安撫另一個純潔的靈魂。他們最終以殘弱之軀，相伴餘生。

芳華實在不是一部讓人愉快的電影，這樣的電影，是不應該一個人去看的，一定要和朋友一起去看，才能夠抵禦人間的惡意，也更能體會真情的可貴。

無問西東，據說是清華大學百年大慶的獻禮片，所以無時無刻不在急於表現一種大家氣度，然而導演的稚嫩，劇本的雜亂，讓整個片子都陷入了一種無可救藥的混亂。可是這種混亂里，仍然有幾處特別打動我的地方，那種東西，我想應該是真實。

沈家耀，就象他的名字，是全片中最閃亮的。他出身世家，三代五將，正如他母親所說，功名利祿，沒有什麼是你祖先沒有享有過的。他的父母開明睿智，戰亂之中，他要離家求學，父母雖然牽掛，但也允准了，他要從軍，母親千里迢迢，趕來阻止，讓他下跪背誦家訓，告訴他，父母對他別無所求，不過是希望他快樂平安地度過一生。母親最擔心的是，你還沒有弄清楚人生是怎麼回事，就丟了性命。

看到這裡，我也哭了，天下做父母的心，都是一樣的啊。但是沈家耀最終違背了他跪在母親面前發下的誓言，加入了空軍，戰死長空。做為一個母親，我覺得無比悲涼，我們一直在教育孩子，希望他們不流於世俗，勇于思考，樂於奉獻，做一個堅定高貴的人。他們最終成為了我們希望他們成為的人，然而不再屬於我們。苟利國家生死以，豈因禍福趨避之。三代五將的光耀門楣之下，儘是孀母孤女的血淚。我想我的兒子做一個高尚的人，但是我更希望他無病無災，一生平安。

沈光耀在空軍時，戰鬥之餘，經常向難民投放食物，他投放的食物，讓孤兒陳鵬能夠在亂世中存活下來。

陳鵬、李想、王敏佳之 間的故事，在我看來過於著力，有欠真實。打動我的，反而是他們的老師與師母之間的恩怨。

那是一個太常見的故事，女人奉獻了一切成就了男人，但是男人變心了。因為時代壓力的緣故不能拋棄結髮妻子，所以他用最殘酷的方法冷落自己的妻子，這種冷漠讓他的妻子日益瘋狂。 這種瘋狂的火焰最終燒毀了王敏佳，也燒毀了她自己。

在這個故事裡，沒有一個人是壞人，但卻釋放了人世間極致的惡意。讓我想到尼採在《善惡的彼岸》里寫下的話「與惡龍纏鬥過久，自身亦成為惡龍，凝視深淵過久，深淵將回以凝視」。

我們這一生中，都可能遇到過背叛與傷害，是與傷害我們的人纏鬥，還是放下走開，不能一概而論。恩怨得失，也很難一言蔽之。但是我希望，在遇到這種情況的時候，我們都能夠有慧劍在胸，智珠在握，不與惡龍纏鬥。不向深淵凝視，往前走，往前看，享受更美好的人生。

李想的背叛讓王敏佳生不如死，而陳鵬的愛讓王敏佳向死而生。陳鵬對李想說，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李想懷著對朋友的愧疚，在暴風雪裡把生的機會讓給了隊友。那是張果果的父母。

張果果是幸運的，因為他生活在一個可以自由選擇的時代，不必掠奪，也能生存。無需流血，即享和平。但他同樣在職場的傾軋中痛苦地成長。在釋放善意時如履薄冰。他懷疑過，動搖過，但是他最終選擇信任和奉獻，為四胞胎的家庭慷慨解囊，象他的父母一樣，把得到的關愛，無私地延續下去。

寫到這裡，忽然覺得無以為繼，也許改天能夠再寫一些片斷，和你分享我的感受，就讓我在這裡用張果果最後的獨白讓這篇文章告一段落：

「看到和聽到的，經常會令人沮喪，世俗是這樣的強大，強大到生不出改變它們的念頭來，可是如果有機會提前了解你們的人生，知道青春也不過只有這些日子，不知你們是否還會在意那些世俗希望你們在意的事情，比如佔有多少，才更榮耀，擁有什麼，才能被愛。

等你們長大，你們會因綠芽冒出土地而喜悅，會對初升的朝陽歡呼跳躍，也會給別人善意和溫暖。但是卻會在讚美別的生命的同時，常常、甚至永遠地忘了自己的珍貴。」

「願你在被打擊時，記起你的珍貴，抵抗惡意；願你在迷茫時，堅信你的珍貴，愛你所愛，行你所行，聽從你心，無問西東。」

願你在嚴冬的病榻上，也能夠記起你的珍貴，在病痛中，也能夠堅信你的珍貴，相信友情，充滿希望，我們在嚴冬里並肩戰鬥，也必然能在春天裡看陌上花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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