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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的黃河水在冬季還結冰,蘭州街頭有人販賣冰塊……

你站在街景的深處,虛構的人,懷揣著一個顛簸的名字和光榮。一隻船街道:誕生以及成長、學習的路途,一盞幽暗的桅燈,在最黑暗的地段打破了沉默。

不是緣於懷念,而是一種氣象的召引。雄心難熄的兩岸,在所有的陌生人當中,你獨獨向我走來,詢問了一處歸家的地址。噢,孩子!我又能重複什麼樣的詞語?

在《街道:一隻船》這篇文章中,葉舟深情地寫下上面的話。也是在這篇文章里,他分別以散文、詩歌和索引三種方式回到一隻船街道。這裡節選的是「索引的方式」。

時間線

街道:一隻船

(節選)

文 葉舟

01

作者對一隻船的記憶應該恢復到七十年代的早期,那時候的一隻船街道,還是一片黑白混沌的世界——因為那時的黃河水在冬季還結冰,也有人穿著氈衣,在冬季的街道上不停吆喝著販賣冰塊。在寒冷的冬天裡,嚼冰似乎是孩子們的時尚之一。坐落在一隻船深處的是一家規模龐大的煤場,每天都有無數的解放牌卡車來往運輸,街道的上空瀰漫著嗆人的煤灰,像一團團穿褲子的雲。

02

一隻船是蘭州市區內一條鮮為人知的小街道,它東臨著名的學府——蘭州大學本部,西接長途汽車東站和舊大路,北毗東方紅廣場的主幹道東崗西路,南翼為109國道和312國道途徑蘭州時的交通主幹線——民主東路。在湍急的車流中,一隻船名副其實地成了一座安居著日常生活和夢想的小小碼頭。

03

在粗硬尖利的蘭州土話里,一隻船往往被說成「一隻喘」;在混雜了蘭州土話和北京腔的蹩腳發音里(它是時髦的標誌,帶有貶義),一隻船又往往被念成「一直喘」。

04

一隻船街道距黃河只有兩里多路,河水在這裡轉身北上,留下了一片灘涂之地。在晴朗的秋天,常常可以看見大雁等無數的候鳥在這裡棲息,所以這一片灘涂被稱作「雁灘」。

05

長不過兩里,寬度也局限在兩里左右,一隻船街道就這樣漂泊在記憶的盡頭。——在小街的東頭是一家東風旅社,常見一些戴著呢子帽,胸脯上插著鋼筆,手裡提著人造革公文包的幹部同志們進出此地。傍晚來臨時,東風旅社的一隻高音喇叭會準時播放《各地人民廣播電台聯播節目》,一些國家大事和領袖人物的指示,會源源不斷地遞送到人們的心裡。在旅社的隔壁,是一家國營的理髮店,通常在節假日的前夕會人滿為患,屏息排隊的人,一定會聽見剃頭師傅在一塊舊皮革上磨剃刀的聲音,但謀殺不會發生,那是一個和平的年代。毗鄰理髮店的是一家蘭州牛肉拉麵館,他們使用了一種本地產的蓬草熬煉成的鹼水,讓麵條像無數根髮絲一樣誘惑你,通常一海碗的牛肉拉麵你要付兩毛八分和三兩糧票,如果你使用了全國糧票,售票員一準會抬頭望你一眼,以示敬意和尊重。上述這一塊地段已經被改建成了一座賓館和海鮮樓,每當公車帶著官員駛停在樓下時,總有眼明手快的保安趕緊將一塊紅布遮在車牌上,紅布上綉著四個字:恭喜發財!再往前走,是一家門可羅雀的藥店,店員們一般喜歡在早上和下午昏昏欲睡地趴在櫃檯上,一到夜晚,他們便開始研磨各種各樣的中草藥,渾濁的青草氣息將毫不猶豫地侵襲你的夢境。在蘭州,你要是得罪了某個人,或者你借了別人的幾分錢未還,別人會沉下臉來對你說:不要了,不要了,拿去吃藥吧!緊挨著藥店的是一家煙酒門市部,蛋糕和夾心果並排擺在櫃檯的上面,灰塵和營業員的噴嚏感染著這些誘人的食品。那些年,我們家來的親戚,通常都會提上一包麻糞紙包裹的糕點來串門兒,麻糞紙已經被油浸透了,可全家人捨不得吃,因為我家大人在晚上會趕緊送到他的主任家裡,以表問候。在煙酒店的盡頭是一家肉鋪,水磨石的櫃檯上橫陳著發紅的瘦豬肉,屋樑吊下的鐵鉤子上也是瘦不啦嘰的肉。我有一位遠房的表姐就在裡面做事,每當家裡來了重要的客人,我母親會打發我去割上三兩肉。我捏著肉票,踮起腳尖站在櫃檯下,對我表姐含蓄地一笑說,我要三兩「丹頂鶴」。我表姐心領神會地給我一塊肥肉簇擁的豬肉,上面只有一點點兒瘦肉,而且秤頭拉得老高……。如今,這一地段修建了一座蘭州最高檔的四星級涉外賓館,但入住率並不是很高,倒是它的桑拿和按摩的技術被人們口口相傳,成了上流社會社交與休閑的場所。

06

一隻船街道的西頭,被舊大路包圍著,一到下雨天,這裡泥漿翻滾,行人遭殃。在街口有一家車馬店,一到深夜,就能看見打著響亮鼻息的馬車鑽進鑽出,一夜的住宿費用是一毛錢,外帶馬匹的飼料。郊區的農民們常常拉著一車車的冰草送到車馬店,換回一些錢去補貼家用。車馬店的旁邊是一家花圈鋪,一戶來自農村的外鄉人不舍晝夜地坐在門口劈著竹篾,然後紮成一個個的花圈形狀。有一段時間,街上總是莫名其妙地丟失掃把和笤帚,後來發現都被花圈店做成了龍骨骨架,於是外鄉人的名聲一落千丈,可最後誰家也或遲或早地去買花圈,怨氣便煙消雲散了。在西頭的街口,也許能看見一個賣棉花糖的老人,操著一口河南方言。你遞給他五分錢,就會瞅見他把一小勺白砂糖倒進一個旋轉的鐵皮罐子里,在一盞煤油燈的作用下,鐵皮罐子里會飛出雲絮狀的糖絲,纏繞在一根竹籤上。在西頭還有一家大型的柴油機廠,那些年,傳言從裡面製造的機器都漂洋過海送到了阿爾巴尼亞兄弟的手裡了。廠子很神秘,有一個同學是該廠的子弟,他常常能偷出來一書包的鋼砂,像一顆顆扁豆,街上的二流子們往往向他索要鋼砂,那時最流行的武器就是鋼砂槍,二流子們在街頭混戰中靠它決一死戰。柴油機廠倒閉於九十年代中期,它現在是一個專售陶瓷用品和盜版CD的市場,在蘭州小有名氣,一些留著長發的准藝術家和文學青年們經常出沒於此,嘴裡念叨著好萊塢和尼古拉斯·凱奇的名字。

07

說到一隻船街道的南側,就必須說到一所小學,它原先叫東風中學,後來改名為一隻船小學。它是一所「戴帽子小學」,即含有初中兩個年級。一座青灰色的二層樓,構成了它全部的內涵。我在1972年進入這所小學時,碰上的第一個班主任姓沈,她來自天津。時至今日,我仍然懷念她在第一次上課時暈倒的情景,她顫顫巍巍倒下的樣子,給我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我們所有同學都呆若木雞地看著她口吐白沫掙扎的樣子,可沒一個人站起來攙扶,為此她獲得了那一年度的先進教師的稱號。工宣隊進駐學校是文革後期的事情,領頭的是一個姓魏的傢伙,他喜歡和學生們打成一片,在寬敞的操場上賭玻璃球。他玩彈子的水平在一隻船轄區內家喻戶曉,走在路上的時候,他一身發白的工裝內時常傳出玻璃彈子的優美聲響。在學校圍牆以南,整齊地碼放著七排老式的平房,恰巧它的名字就叫「七排平房」。那是一些清朝末年修建的建築,牆壁上鑲嵌著很多的磚雕,故事內容一般取自岳母刺字和孟母三遷之類的傳說。在我上學的路途上,要經過一段曲里拐彎的小巷,巷道的一側是人家院落。有一戶人家兒女頗多,其中一個扎著麻花辮的女兒,比現在的章子怡和鞏俐之流的還要美麗一萬倍,可是最近有一次我碰到她的時候,她騎著一輛三輪吆喝著買賣,我心裡難過了一下午。在通往學校的路上,少年時代我最大的收穫就是揀到了五毛錢,一看四下里沒人,我掖進了懷裡,幸好周圍沒有警察叔叔。

08

我家門口有一棵左公柳,據說是當年左宗棠西征時種下的。每當夏夜,院子里的老年人一般都坐在樹下,談論著一雙繡花鞋帶來的神秘體驗。那棵樹死於1978年,原因是樹旁的一戶人家總責怪春天的柳絮飄滿了他們的院子,所以指使孩子鏟掉了樹根下的皮,它像一位老人什麼話也沒講,在春天發芽時變得僵硬了。

09

煤場里有一個來自上海的老頭,一直充當場里採購員的角色。一到夏季,人們常常看見他的自行車上載著一隻水桶揚長而去,直奔雁灘,深夜來臨時,煤場的家屬院里就沉浸在一片沸騰的蛙聲里。上海老頭在院子當中唯一的水龍頭下宰殺著那些青蛙,血腥的氣息經久不散,以後幾天,老頭碗里的白飯上便堆滿了青蛙腿。那年頭,西北人對這樣的飲食嘔吐不止,因為他們一般把青蛙叫作癩蛤蟆,一想就起疙瘩。不像現在,蘭州城裡擠進大大小小火鍋店的時髦女郎們,首選的可能就是這一道菜,但她們如今改叫「田雞腿」了,據說吃了能瘦身。

10

大約八十年代初期,最早的一首鄧麗君的靡靡之音是出現在一隻船街口南側的一座公共廁所里,一隻巴掌大的「煤磚錄音機」被人捧在手裡。與此同時,出現的還有大鬢角、喇叭褲和女阿飛。

11

在一隻船街道上,二流子們一旦看上了某個路過的女孩兒,心裡就充滿了毛遂自薦的英雄主義豪情。北京話里的「套瓷」,在蘭州土話里一般被稱作「采馬子」,馬子是一個曖昧的說法,它絕跡於1986年,後來被「談戀愛」這樣的文明辭藻所取代。

12

那時候,一包雙羊煙一毛五分錢,一包經濟牌香煙值八分錢。我第一次學會抽煙,是在王志剛家的屋頂上,抽的是一根鳳凰牌的,濃郁的香精經久不散。在那夜的屋頂上,王志剛還給我們吹了一段口琴(那情景和姜文的《陽光燦爛的日子》如出一轍),是一首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的歌,也叫《四季歌》,歌詞大意如下:

……四季的流浪人歸來

小妹已離去;

我少年時代的朋友啊,你如今在哪裡?

想起了往日的歡樂,我悲傷又歡喜啊悲傷又歡喜。

13

幼年的王志剛在一隻船街道上勤奮畫畫的情景,至今還保存在老一輩人的心裡,他時常坐在一架茂密的葡萄藤下,在一張張草紙上畫著素描,我和我妹妹經常充當他的模特。他是一隻船街道上出去的第一個大學生,現在已經是蜚聲國內外的雕塑家了。前不久,他還和國內的諸多雕塑家在陝西的陽陵農田裡舉辦了一次展覽,號稱「和歷史對話」,——他的作品是一堆鋼鐵的甲蟲大軍,跑過了冬季的田野。

14

在七十年代末,一本手抄書在一隻船街道上悄悄流行著。那時候,每家每戶的孩子們都表現出了空前的學習熱情,一盞盞白熾燈通宵達旦地亮著,我的同學們都在奮力抄寫著那本大膽而刺激的地下書籍,它的名字叫《少女之心》。但是好景不長,家長們很快就發現了這一苗頭,在我的記憶里,最早的「掃黃打非」就是在一隻船街道上開始的。

15

第一輛自行車的丟失發生在1982年的某個傍晚,在煤場門口的路燈下,一位叫王建國的工人把自行車放在街邊,一個人湊近棋攤上指手畫腳,等次日黎明,他發覺自行車已經不翼而飛了,他坐在馬路牙子上哭了整整一天。奇怪的是次日晚上,他的自行車又出現在了他家院子門口。

16

我在1984年考上了大學,離開了一隻船街道。此後每一次寫下自己的名字時,我的腦海里就會浮現出那一條在黃河岸邊飄搖呼喚的小街。

編輯 張海龍 雷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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