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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haring:陳建國先生最後的啟示

1

我再次睜開眼睛。

很顯然,我還活著。

知道自己還活著,我有些困惑,因為我本該死了的。空掉的注射器從眼前漂過,我把它抓過來,裡面確實還剩一兩滴安樂死藥物。但那也不過是一兩滴罷了,估計也無法如此有效地阻止我死亡,所以那藥物大概是過期了吧。地球上那些傢伙,能讓食物的保質期長達二十年,卻不能讓一管始終處於冷凍狀態的安樂死針劑在二十年後發揮效用。

所以擺在我面前的問題是,要不要重新和地球建立聯繫,告訴地球人這個慘劇。但這又有什麼思考的必要呢?我是註定要死的,只是意外地沒按照當初設想的計劃死去罷了。安樂死藥物沒殺死我,但總有其他東西會殺死我的——飢餓、脫水、窒息,甚至太空輻射。我要做的只是選一個舒服點的死法罷了,或者不舒服的,也可以。在這艘飛船里,我就是自己的上帝,或者是撒旦也說不定。既然我應該掌握自己的死亡,那麼聯繫地球就顯得毫無必要了。況且他們此刻必定在哀悼我的死亡,只不過,他們會認為我是因藥物而死的——就字面意思來說,我應該死得非常安詳快樂。

我本來確實不應該注意到的。但二十年前,我還在地球的時候,一個項目負責醫生說漏了嘴。他說,等所有實驗項目結束之後,我會像往常一樣接到一份新的任務,然後在我當天的飲用水裡,安樂死藥物會被自動注入。於是,我將會在專心準備實驗的心情中睡去,絲毫不會意識到這就是我的死亡。沒有期待,也沒有恐懼。在這個版本的計劃里,我是永生的。

不過既然我已經知道這個計劃,那麼它其中可能蘊含的人文關懷也就隨之消失了。而且對我來說,無法掌握自己的死亡,實在是一個殘忍的懲罰。人類始終生活在對死亡的恐懼中,但事實上這種恐懼不來源於死亡本身,也不在於我們不能繼續存活的事實,而是在於我們無法預知死亡的到來。對死亡的恐懼的本質是對不確定的失望時機的恐懼。所以人類從出生開始,或者說從了解死亡這一概念開始,就生活在對死亡的無盡恐懼中,直到死亡消除這種恐懼。我同情希臘神話里生活在黃金時代的人類,他們永不衰老,青春永駐,壽命長達數百年。但他們卻並非永生。根據神話記載,在數百年生命即將終結的那個晚上,他們會像往常一樣進入夢鄉,然後不再醒來,在夢裡安詳地死去。即使現在想起來,我還是不寒而慄。我無法想像這樣的死亡方式會帶來多大的恐懼,每一個青年模樣的人,都面對著今晚睡著,明天就再也無法醒來的可能,就像原計劃里的我一樣。所以我堅持必須由我來殺死自己。

地球上的體檢和基因測試顯示在五十年內我沒有任何患重大疾病的風險。而且飛船的防禦能力以及電腦的精確計算足以讓我躲過宇宙中幾乎所有已知的危險。所以在五十年內,我不會有任何生命危險。但此次任務的計劃時間只有二十年,在這二十年的最後一天,我可以選擇自己的死亡。

特別是在宇宙里,自主的死亡就更加有趣了,因為我是方圓幾光年裡唯一的人類,而正是這個花了20年卻連宇宙直徑千萬分之一的都沒飛過的人類,能憑藉自由意志,選擇自己的死亡。而我和宇宙在物理尺度上的差距帶來的巨大自卑感,反倒成為了我挑釁宇宙的勇氣而傲骨,縱使宇宙再浩瀚,也阻擋不了我自由地死去。而我也利用我的卑微,從它身上獲得了無可比擬的滿足感。

不過現在擺在我眼前的,是一個顯然的問題,我該怎麼去死?我必須儘快解決這個棘手的問題。不過,說不定宇宙中確實有一股超然的力量在監視我,它雖然無法阻止我殺死自己的結局,卻可以阻止我對它的完勝。這麼說來,我豈不是已經被宇宙打敗了?因為我並沒有按照我的計劃死去,相反,如今我在尋找一個替代死法。我思考的已經不再是何時死,而是如何死。但無所謂,只要找到了死亡的方法,我依舊可以相對自由地選擇死亡的時間,並且宣布它是一場局部的勝利。

所以我應該怎麼去死呢?我不想餓死,渴死或是窒息而死。我想要快速地死亡,乾淨利落,以減少我身體的本能掙扎。我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不因飢餓和脫水而萎縮,因缺氧而怪叫、四處亂抓。動物性的求生本能如今成了我保持尊嚴的障礙。雖然我的屍體被發現的幾率為零,但我本人卻會毫不留情地唾棄自己的身體向死亡屈服的行為。所以我如今面對的局面實在太叫人煩惱了。也許我該滑向一個黑洞,但最近的黑洞還在幾十光年外。或者我該隨便撞向一顆行星,但是推進器的燃料已經無法支撐再一次大角度的變向了。再或者,我應該直接打開艙門,讓宇宙輻射殺死我。但不幸的是,我不確定我會先死於宇宙輻射還是缺氧。

我有些責怪自己,二十年的太空工作經驗沒讓我學到一個在太空里自殺的完美辦法,實在失職。而同時我又深感自殺教育對宇航員的重要性,每一個在太空工作的宇航員都應該知道怎麼死得有尊嚴。但我已經沒有機會傳授後來者這一技巧了,即使我最後找到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不過似乎每個掌握這門技巧的人都無法傳授給他人,因為那時候他們已經不能說話了。況且完美與否,只有親身經歷了才知道。再說,由於個體差異,最終效果也可能因人而異。

但我已經沒有必要為後來者考慮了。在我餘生里也不太可能再見到一個活人,死人也見不到。不過話說回來,如果在死亡的那一刻我正好面對舷窗,那麼我看到的在玻璃里的倒影應該是個活人還是死人?

我好像已經說得太多了,二十年的孤獨把我培養成了一個煩人的話癆。不過我孤身一人,也沒人給我煩。雖然我是人,但畢竟還不煩自己。

先說到這吧,我去找死了。

對了,上句話是一個黑色幽默。

2

以上是陳建國先生離世前的最後一段錄音。經過對飛船可能軌跡的推測和計算,我們在它即將滑入黑洞時把它攔截下來。在不懈努力下,我們終於找回了這位在98年前離世的英雄的遺體。他在太空中給地球傳回的實驗數據,更新了人類對宇宙的認識。也正是由於他的發現,我國航天技術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突飛猛進,而我們才有可能找到陳建國先生,並把他帶回家。

經過對飛船內部的勘察,我們發現事先為陳建國先生準備的安樂死藥物不知為何失效了,所以陳建國先生不得不用雙手使飛船的供電系統發生短路,並讓自己最後觸電身亡。因為飛船電壓極強,我們確信陳建國先生在死亡瞬間是沒有感受到任何痛苦的。並且由於陳建國先生排空了飛船內的空氣,他的遺體也沒有發生任何腐敗。我們相信這是陳建國先生有意而為之的,他也許希望某一天故鄉的人能找到他,帶他魂歸故里。

既然現在陳建國先生已經回歸故里,我們便將把他的遺體移入陳建國紀念館,讓世人能夠永久紀念這位為地球做出過卓越貢獻的太空先驅。

3

以下是被從官方公布的錄音中刪除的錄音片段。

不過,還是不要再見到任何人好了。我指的是,等我待會死之後,也不要有人發現我的屍體。雖然我的靈魂已去,但任何人對這具曾經承載了我靈魂的容器的任何端詳或擺弄,都是對我尊嚴的踐踏。所謂人是自我的主宰,而不受任何他人的奴役,話是這麼說的吧。我所期望的自由是我的每個行為都處於我本人自由意志的支配之下。不過仔細想想,就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就比如說,打嗝,我從來無法自由地控制橫隔肌的運動,雖然二十年來我並不經常打嗝。所以,我突然意識到,對橫隔肌的控制是人類通終極自由的一大障礙。當然啦,還有死亡前的掙扎,希望我的身體等會不要背叛我。

我發現,只要把飛船的前進方向往右偏幾度,它就能在98年後順利滑入黑洞,徹底湮滅。

文 禿頭披風俠

排版 砍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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