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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要記住你是個勇士(9)

我回重慶以後,姐姐繼續在上海照顧爸媽,她比我心細,爸爸的傷口恢復得很好,術後兩周拆線,肚皮上留下一條十多厘米的疤痕。人們說疤痕是男人的勳章,爸爸肚皮上的疤痕,或許是他勇氣的證明,卻是我和姐姐的傷痛。

病理報告要三周以後才能看到,我和姐姐每天都很焦急,這個從爸爸身上切出來的細胞團,最能說明腫瘤惡化情況,從而判斷病情的嚴重程度,如果報告顯示是2a期或者更好,我們甚至可以不用化療。我每天都在祈禱能有一個好的結果,也常常鼓勵姐姐不要太過擔心,說不定會有奇蹟發生。她問:「什麼樣的奇蹟呢?」

我說:「那種雖然得了大病,所有壞的結果都沒有出現,稀里糊塗就扛過去了,這樣的奇蹟。」 我多希望上帝能眷顧著我們,救我們於苦海。每當厄運來臨的時候,卻在最後的關頭,因為莫名其妙的偏差,調轉了方向。

當我們遇到困難,總是對漫漫前程抱著一份激動的希望,以為奇蹟就在前方。然而,人生只是一個個夢想不斷破滅的過程。

病歷報告出來的那天,姐姐獨自一人去的醫院,她第一時間把結果發給我看。幾十項指標中,我只看得懂分期為3a。我們期盼的奇蹟,最終還是沒有出現。

病理報告出來以後,就該去醫院複診,並且決定是否要化療了。姐姐一直都在思考化療方案的選擇。她曾對我說,不能把所有的決定權都交給醫生,我們自己要提前做好功課。

正式複診之前,她帶著病理報告諮詢了上海其他幾家醫院,仔細分析了幾個權威專家的判斷,最終還是沒有得出一個明確的結果。我心疼她的辛苦,為幫不上忙而慚愧。我們兩個都知,目前的掙扎只是徒勞,但什麼都不做的話,又會後悔。這種感覺,就是無助。就像我下班回家,一想到爸爸的病,就會忍不住痛哭一場,除了哭,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那種痛苦彷彿是長在心內的黑洞,連光都照不亮其內部。

那段時間,我常常覺得自己把這一生都過完了,在巨大的災難面前,未來已經成為永遠無法到達的彼岸,虛無縹緲。

最後還是只能聽主治醫生的話,開始為期半年的化療。方案選擇Xelox,三周一個療程。第一次在上海治療,後面半年在重慶。

化療前一天姐姐和姐夫要回美國,他們回國一個半月的時間裡,參與了爸爸的手術和化療方案的選擇,他們懸著的心也可以暫時放一放。不二在他們離開前趕去了上海,接下了他們手中的接力棒。

2016年11月3日,星期四,不二陪著爸爸在上海開始了第一次的化療。在醫院靜脈滴注3小時的奧沙利鉑就出院了,由於奧沙利鉑報告的不良反應多為消化道反應和神經毒性反應,患者化療期間可能出現噁心、嘔吐,或者肢體末端感覺障礙和感覺異常,化療結束後要密切關注病情變化,防止意外的發生。但化療藥物的毒性都是累積性的,一般患者第一次化療不會出現毒性反應。出院後在上海觀察了3天,就來到了重慶。

爸媽來重慶以後,不二又把接力棒交給了我。

Xelox方案還需在家口服14天的卡倍他濱,卡倍他濱報告的不良反應極小,但個體之間存在著差異,或者在放療期間產生的心理障礙,我爸對卡倍他濱的反應特彆強烈(進口的卡倍他濱又叫希羅達,恰好那段時間我在讀黑塞的《悉達多》,我一直以為進口的卡倍他濱叫希達羅)。服用一周後,他就出現了食欲不振的現象,可愁壞了我和我媽。

為了增進他的食慾,我在家中備了檸檬蜂蜜水,每天早上讓他喝一杯溫溫的檸檬水。下午用蘋果、橙子和胡蘿蔔榨成果汁給他喝,晚上吃飯前再吃幾顆山楂果。這樣,他才熬過了第二周的口服化療藥物(這幾個偏方很有用,家中若是有食欲不振的病人,可以試一試)。

一天一天,越來越接近第二次化療的日子,我心中滿是焦急。我在姐姐面前保證過要照顧好爸媽,不讓她擔心。可是,我心裡一點底氣都沒有。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肩負起這個責任。

首先是對醫院的選擇,離家近的幾家醫院雖然也是三甲,不僅沒什麼名氣,還頻繁曝出醫療事故,實在讓人放心不下。西南片區最有名的醫院離我家較遠,開車約1個小時,害怕爸爸身體不舒服,經受不住路途的勞累。最後跟姐姐商量,她主張去好一點的醫院。

其次是對醫生的選擇,之前我在網上查了很多專家的信息,為以後在治療上更放心,又擔心專家名下的病人太多,反而不夠上心。化療方案已經確定,對醫術的要求就成了次要考慮的因素,權衡了一下,還是找了熟識的人。

化療的前一個周末,我獨自去醫院探路,找到了醫生,諮詢了化療流程。

重慶的化療程序比上海複雜,病人要提前一天住院檢查身體,各項指標合格後第二天或者第三天開始化療,化療結束還要觀察兩天才能出院。每次化療大概需要四、五天的時間。

老爸生病之後,以前急躁的脾氣稍微改了一些,跟他說明了這邊的情況,他並沒有不開心,說一切都聽醫生的安排。

跟醫生約好了時間,當天帶著爸媽去醫院辦了住院手續,檢查了各項指標。爸爸不願意住在醫院,醫生同意我們回家,要求我們第二天早點去醫院化療。第三天輸液觀察了一天,就出院回家了。

第二次化療順利結束,我心裡的石頭才落了地。

爸爸來重慶之後,很多親人和朋友給了我一些建議。大概就是勸我不要讓爸爸化療,說有那些時間和金錢,不如帶著爸爸出去遊玩。他們不讓化療,大概是知道「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說法。可是選擇放棄化療真的需要很大的勇氣,我實在不敢去賭。生活就是一場瀕臨死亡的體驗。

爸爸只知道他的分期,我和姐姐跟他解釋一些化療的利弊,他說:「我不懂,你們決定吧。」

我和姐姐相信,在與醫學較量的時候,病原體的傳播只有靠運氣。醫生則不然,他們靠的絕不只是運氣。雖然科學也有許多運氣成分,但醫生可不是隨隨便便把不同的化學物質扔進試管,希望哪天湊巧製造出新葯來。他們每年都在累積更多、更好的知識,用來研製更有效的藥物,找到更有針對性的治療。

我在化療同意書上簽字的時候,暗暗給自己鼓勁,不管接下來的半年發生什麼,我都會竭盡全力把問題解決。

隨著治療的深入,我的許多觀念會發生變化,不過初心我不會忘記。只要活著,一切經歷都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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