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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小說 紅日夢藍

天邊的紅色霞光從缺口處泄下,白色的雲朵映照著深藍色的海面,淺藍色的天空悄悄在濃烈的光彩中隱藏,詭秘的紫色暗暗襲來......一艘巨大的飛船降臨在一片正在歡慶國慶的赤紅色土地的上空。

全無預兆。

在現代藝術展的這幅藍、紅、白大色塊相間混雜的「畫作」面前,我坐在冷冰冰的鐵質長凳上,彷彿又站在海邊,回憶著那個七歲金髮小男孩所見所思的一切,在國慶音樂派對的喧鬧間,回憶他的驚恐,他的意外,他的好奇,他的感動,還有他不斷吸著鼻涕的煩惱和衝動。

這大概就是現代藝術的魅力。

作為一個在中國生活了二十餘年的美國人,我拿到了中國國籍,我的語言和行為都越來越像一個地地道道的中國人,我喜愛中國,但骨子裡潛藏的那些詭秘幻想,似乎仍然源於五歲之前那些野蠻生長在夏威夷海灘的夢。

我望向手錶,任由秒針不斷攪動時間。

轉眼過去十五年。

「嘿,等了多久了?」

「很久了。」

這個藍色的傢伙點燃一支煙,在我旁邊坐下。

他是我死黨兼前室友,名叫瑪斯,中文名叫馬司,學名瓦達安伐洛基他忒耳星人第2704號,擁有純正的瓦達安伐洛基他忒耳星人血統,生在地球,長在地球,芳齡十五,生性犯賤,不學無術,按他所說,他應該是他們族人里最帥的那種。我不信。

飛船剛剛降臨在海邊的那段時間,中國海軍派出一群艦艇迅速抵達海邊,陸地上遠遠地就立起了一些堅固的鋼鐵板子,似乎要與這艘龐大的紫色怪獸決一死戰,可是當談判的直升機靠近它時,走出來的僅僅是怯懦著保持投降姿態的藍色怪人。

這群迷路的外星人其實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個地方,可能只是一次失敗的空間旅行。於是中國政府在經過三個月的協調之後,終於對外宣布準備接收這批「宇宙難民」。

BBC的記者帶著攝像機來到封鎖區,向全世界展示這些外星人的樣貌時,人們大失所望。人們更多的是對他們的外表感到遺憾——他們既不是七個觸手的圓筒章魚也不是紅紅綠綠的大個龍蝦,他們就像是塗裝了藍色油彩的大個子亞洲人,乃至於有人批駁這是一場「由BBC一手策劃的拙劣玩笑」。

但他們是真的來了,他們也的確普通。他們長著一副扁平的和人類幾乎沒有差別的面孔,泛藍色的身體幾乎沒有任何有別與人類的地方,同樣是直立行走,同樣是兩隻手兩隻腳,倒是他們的生殖器沒有生長在胯下,而是在肛門上方,相比普通人類的生殖器,他們的顯得更加細而長,像是猴子的尾巴。除此之外,和人類沒有什麼不同。

令人意外的是,兩個文明之間完全沒有交流的困難,竟無任何觀念上的劇烈衝突或者矛盾。民間傳出來的原因是,這些外星人實行著嚴格的共產主義制度,是「發達的社會主義」。

在經過了長達十一個月的戒嚴之後,中國政府開放了飛船懸浮區附近的封鎖區,允許本地的合法公民進入,允許飛船上的藍皮膚怪人們下地活動活動,友好交流。在嚴密連綿的陸地與海洋的封鎖牆的小孔兩邊,藍色皮膚的人與黃色皮膚的人穿梭在巨大的紅底黃字的電子橫豎幅條之間,進行著友好的交流。

我和瑪斯,就是在一條明亮的「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的LED幅條下相識的。

「我們有一年沒見了吧。」他故意不望著我說話,而是死死地盯著在我們面前站立的那位赤身裸體的亞洲女子,雖然她身上塗滿了藍色、紅色、白色的色塊,但是仍然能夠仔細辨別出她豐腴誘人的身材。

「嗯。」

「喂,你還記得嗎?」瑪斯吐出煙圈,眼神飄然迷離,像極了在日本風俗店裡工作多年的小姐,「當年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怎麼了?」我竟然記不起來了。

「沒什麼。」他又故作憂鬱地抽著煙。

藝術展上人來人往,這次展出雖然叫作「地球-瓦星聯合展覽」,可是卻幾乎只有人類的現當代藝術作品,那群外星人的藝術水平,大概和普通幼稚園差不多。但即便是這樣,不論是「藍皮膚人」里自詡懂得藝術的人的高端人士,還是人類里的,都千方百計地想要扎進這個藝術展。我和瑪斯,當然是溜進來的。

瑪斯又叼上一支煙,拿著一枚短小的即將燃盡的煙頭指著我鼻頭問我,

「你怎麼進來的?」

「哈?」我裝作不知道。

瑪斯努力擠出邪惡的微笑,把快要燃盡的煙頭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拽起我的手就瘋狂地朝著門口奔去。

不一會兒,

我們就被安保逮住了。

擅自闖入會場罰款500。吸煙200。衝撞人群醫療損失374。

「你把你的薪水全花在罰款上了?」

我倆站在一月的寒風裡瑟瑟發抖,在拐角的小巷,瑪斯仍然故作憂鬱地靠著牆抽煙,自動販賣機五顏六色的燈光打在瑪斯臉上,藍色的皮膚作底,他更像一個小丑了。

街邊走過來一個醉漢,晃晃搖搖到自動販賣機面前,吃力地塞進一張10元人民幣,努力拍打著機器。

「喂!出來!」他咆哮著。

易拉罐砸在貨物溝里,醉漢向下望去,打開蓋子,吐了滿滿的一溝。

這時,他的皮帶扣又鬆開,他褲子掉了。

「等等,我好像想起來了。」我盯著瑪斯。

「什麼?」瑪斯扔掉煙頭。

「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

一個藍色皮膚的小屁孩突然從人群中竄出來,把我褲腰帶給鬆了。那個小屁孩,就是瑪斯。

在瑪斯「暖暖身子」的提議下,我帶他去了附近一家新開的比較不錯的足浴店。他在前台勾選「保健」一欄的時候花了很長的時間,先是在長長的條目上把每個項目前邊的每一個方框都打上了勾,而後又花了很長時間猶豫要不要塗掉一部分。

熱氣瀰漫纏繞在我倆的周圍,洗腳妹穿著不太厚的衣服,額邊垂下的頭髮絲粘上了汗液粘在白嫩的臉頰旁。溫暖的水將洗腳妹的每一次指尖按壓都變得更加熾熱。我倆並排坐在一起,兩個洗腳妹見我倆一句話都不說就開始自顧自地講起來自己的故事,她們都不是本地人,都跟隨父母遷來,一個把這裡當作第二故鄉,另一個渴望和父母一起回家......

我倆面前是一個巨大的屏幕,這是最高級的VIP才能享受的包間服務。可是上面卻播放著一個無聊的電影,講一個小孩和一個老頭電影放映員的故事。我們打發兩個洗腳妹去找遙控板。

我實在不知道和瑪斯聊點什麼好。

明明我們一年之前還是無話不談的朋友,他負責話嘮開玩笑,我負責被取笑。

一年前的某一天他說他想當個演員,要去闖蕩一番,第二天我就在高鐵站沒心沒肺地和他揮著手告別了。

這一年裡,我也在嘗試著自己的作家夢,但是老是被其他事給擾亂,斷斷續續的,什麼都想寫,卻什麼也寫不出來。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就會去找那些有藍皮膚人蔘演的電影來看,想看看瑪斯有沒有完成他的演員夢。

儘管藍皮膚人看起來都是一樣的——就像黃種人看我們一樣,但我還是能細緻地辨別出瑪斯身上獨特的氣質,可是,我始終沒有能在那些電影里找到他。

大約過了10個月,我終於見到了瑪斯——在一個保健藥物的電視廣告上面,瑪斯藍色的大臉在百貨大樓的電子廣告版上閃爍,藍光流竄在「新時代廣場」的各個角落,將表面上漂浮的赤橙紅綠都掩蓋住。伴隨著瑪斯的臉出現的,還有屏幕下方的一塊藍白色的名片框「瓦星療養院護理藥學專家 基努·馬維斯」。

我當時回到家想要打個電話問問瑪斯的近況,才發現走的時候瑪斯連手機都沒有帶。

後來我又在一家普通的電視台上面看到瑪斯的身影,又是一個電視廣告,這次他的身份變成了「瓦星性生理學專家 斯蒂芬·喬」,但他這次的表情似乎更加地深沉了,這還是我認識的那個沒心沒肺的瑪斯嗎?但之後我一細想,既然他可以駕馭如此多的角色並且能讓我這個朋友感覺到「好像不認識這個人了」,他是不是已經完成了他作為一個演員的夢想?

10餘天前,網路上曝出他之前代言的那個保健品公司做假藥的內幕,在輿論之下,那家公司直接倒台,藍色的「基努·馬維斯」也從大家的記憶里漸漸消失。

昨天接到瑪斯的電話,我正在想一句重要的對白應該怎樣寫,我焦躁地拿起電話,

「誰啊?」

「我。瑪斯。」

我難以掩飾尷尬,「啊,好久不見,你什麼時候......」

「昨天到的,睡了一整天。」

「去看藝術展嗎?」瑪斯繼續問到。

「什麼藝術展?什麼時候?」我告訴我自己我似乎很忙的樣子。

「現代藝術展。周六。」

瑪斯掐滅他的第三支煙,望著我開口說到:

「聽說你又開始寫書了。」

「啊......只是,沒有成型的破小說而已。」

「講的什麼?」

「一個江湖俠客在自己的鎮子里行俠仗義,覺得自己有著拯救世界的責任,但是走出村子之後發現自己只是世界的一部分。」

「先生,遙控板。」那個不打算存錢的洗腳妹把遙控板遞給了瑪斯,瑪斯望著巨大的屏幕發獃,手裡攥著遙控板卻絲毫沒有想要換台的意思。

「人生和電影不一樣,人生辛苦多了。」電影里的那個老頭慢慢吐詞。

我很關心我的朋友,他遭遇的絕不僅僅是我看到的那麼多,我一直再找另外一個開口的機會。但瑪斯卻把腳從盆里拿了出來,緩緩起身,走向角落的房間。

「我先進屋了。」瑪斯拖著灰色袍子走入打開著的泛起紫色光芒的房間。

我選擇再在這兒留一會兒。

夜裡一點,我跨進做「保健」的小屋,紫色詭秘的光籠罩著整個房間,但卻絲毫沒有影響另一般色彩——在一張巨大的鋪著暗紅色毯子的床上,一個全身泛藍的人慵懶地趴在一個皮膚白皙得宛如白色瓷器的亞洲女人身上,他那細而長的生殖器正在那個女人的大腿根部不斷游回。

我原本想領著我的女郎去到隔間,但是當我看到瑪斯毫無精氣的眼神之後我還是停下了腳步。

我終於還是問了:「瑪斯你怎麼一副快死了的樣子?」

「對,我快要死了。」瑪斯早就準備好了答案。

他把生殖器從女郎的陰部抽離出來,連帶著粘稠的液體。

「一直沒有能告訴你。在我們的國家......飛船里,每個人都有著成為那個巨大飛行器的一部分的義務,每個人都有著為它工作的義務,每個人都必須為了它再次騰飛而成為一顆螺絲釘。

「我因為自身基因的緣故,唔......對,在我們的世界裡,沒有不公平,因為你一出生就被決定了你到底要做什麼......我的基因,它決定了我不能成為管理者,不能成為科學家,不能成為外交官......巨大的飛船要航行,我註定只是螺釘。

「我們的飛船上的人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到達這裡,包括最高管理者......當然也有人偷偷在底下說這是那些管理層的陰謀,可大多數人還是努力地想要讓飛船起飛,回到故鄉去。

「有的人當然也希望留在地球,地球......也沒什麼不好嘛,但是有人卻開始斥責地球低劣的文化和思想,認為它們會讓我們受到侵蝕......然後有族人就開始反叛,開始想去與地球的文化進行徹底的交流,你在下午看到的那個藝術展也算是他們努力的一部分吧。

「可是這又能怎麼樣呢......不管你逃得多遠,終究是那艘飛船的一部分,飛船所需要的燃料在地球上根本找不到,只能用族人的生殖成熟期之後分泌產生的大量液體作為燃料......大部分人在地球出生的瓦星人,註定只能「自由自在」地活到第十五年,第十五年後,便失去人身的自由,強制地在巨大的燃料艙內集體打飛機,那和死了有什麼分別呢。我就是大部分人。」

女郎在一旁無聊的玩著手機,給她們的「男朋友」們發著各種情話,這關係著她們是否能夠在這個月活得更加地滋潤;包間里似乎又來了兩個顧客,他們一邊聊著樓市的危機一邊放著舊好萊塢的商業爆米花電影;天花板上旋轉彌散的紫色調光在我的耳邊盤旋,似乎正在唱頌著關於海的歌謠......

我在瑪斯講完話之後的短短几十秒內,突然明白了這個並非來自外星的外星異客,為什麼會表現出如此開朗的性格,為什麼那麼喜歡結交人類朋友,為什麼彷彿在之前的每一天裡面都會叭叭噠噠地把一個月的話都說完,為什麼會如此放縱自己的慾望,在城市裡四處遊盪,為什麼會在人生的最後一年裡.......去想當一個演員。

他把這十五年的人生,都看做了一場表演。

我那天夜裡2點半就睡了。瑪斯說要去陽台上抽煙。

等到白天醒來時,瑪斯已經走了。我去到前台,想問瑪斯的去處或者有沒有留下什麼東西。

去處倒是不知道,瑪斯給我留下了一份賬單,連同他自己的那一份——做「保健」的費用單。

接下來的日子,事多起來,漸漸地就沒有再試圖去尋找瑪斯的蹤跡。我不知道他回到了飛船上之後,究竟是一種怎樣的命運?我希望他還活著。

我花了大概一年的時間來回憶我和瑪斯一起所經歷的時光,我攢了好幾年的錢去到出版社想要出版它,去的路上臨時想了一個名字《夢的》。我當時想,要是它真的能出版,那我真的算是一個中國人了——畢竟我用的是地地道道的中文來寫作。

我緊張地坐在新書發布見面會的鐵質凳子上,望著台下的觀眾,一時不知道該表達一些什麼好。出版社的編輯把最後的我和瑪斯最後的見面給刪去了,名字也改成了《紅日夢藍》。雖然我略有不爽,但不得不說,或許就是這樣的原因,讓它如此地受大眾歡迎。

後來,它居然獲得了國家的獎項,我很驚訝,但也很高興,它讓我再一次想起了瑪斯,只是那個名字略有拗口——「促進中瓦友好關係與民族團結文學獎」。

得獎那天正好是慶祝飛船降臨19周年的日子。那艘偉大的飛船遲遲沒有回到它的故鄉去。

編 輯

文字 半死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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