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北京銅鍋涮肉
入了冬的北京,大風最是無情的,穿在身上的羽絨服,竟然就跟皇帝的新衣一樣透明。廣東人說,秋風起,吃腊味。在我看來,在北京,北風透,就該吃涮肉。其實對於北京人來說,吃涮肉這種事情是沒有淡季的,夏天也是照吃如儀。從小雪節氣開始,對羊肉的推崇,就開始在養生朋友圈裡炸開。天寒地凍的,要有火,明亮通紅的木炭,這是韜光養晦的光。要有羊肉,鮮嫩,齒頰留香,這是生活的念想;要有酒,一瓶不能燃起來,就來第二瓶,如此類推。如果不想是假裝生活在北京,一鍋老北京銅鍋涮肉,就能讓你馬上接地氣,入戲北京故事。
凜冽寒風裡,支起一口銅鍋,添上燒得亮紅的木炭,銅壺往銅鍋里咕嚕咕嚕澆上清水,略加姜、蔥白,蔥白還不能帶綠的,這是最本色的,也是北京銅鍋涮肉的基本內核。要的就是這一清二白,無添加,來襯托主角----羊肉的鮮嫩可口。也有不少加上枸杞、海米、大棗、干香菇的。無非都是為了提鮮。要是再有鴛鴦鍋,或者其他各色湯底,就已經偏離了北京銅鍋涮肉的軌道。同樣「出軌」的言行,還包括有人把老北京銅鍋涮肉喊成去吃火鍋的。這火鍋是火鍋,涮肉是涮肉。爺爺的爺爺就是這麼叫的,講究起來的時候,北京人不同意。緣由是這老北京銅鍋涮肉,是水開了,放入羊肉去涮熟。這不包含複雜的湯底料和任何熬制的過程;而且這鮮羊肉切片是須臾即熟,不需要放到鍋里去煮上一段時間。實際上,這就是爆火涮肉。所以您還是別再把老北京銅鍋涮肉喊成火鍋了。
然而泱泱大北京,畢竟有著2000萬人口,南來北往的人,眾口難調的胃,只做正統清湯鍋底的店已經不多,不少都是選擇湯底多樣化。有的涮肉店裡,老北京湯底指的是羊尾油加啤酒。羊尾油看上去就像是肥肉片,瞅著膩得慌,涮肉之前加上幾片,肥了鍋子,香了肉。加羊尾油,這在北京銅鍋涮肉里,是有的;再加上啤酒的話,應該說是一種創新了,或者是噱頭了。如果說傳說中的義大利人只喝EXPRESSO,那些加了牛奶的咖啡,都會被義大利人認為已經是把咖啡弄髒了的話,那麼我們大可以理解這羊尾油加啤酒也都把清湯鍋弄髒了囖。然而在現在這樣一個消費主義的社會,吃的文化,早已經被商業化了,店家為了增收加入各種招攬、取悅顧客的口味和口感。只要是真的肉鮮味美,經受住味蕾考驗的,現代吃貨還是會欣然買單的。
在巴西吃烤肉的時候,餐桌上總會擺上一張牛的解刨圖,解釋所吃的牛肉的各個部位,讓食客們吃得知其所以然。在北京,也有老字號掛上羊肉分解圖,還標明羊肉不同部位肥瘦的比例、肉質口感,一目了然。羊上腦、大(小)三岔、羊裡脊、羊磨襠、一頭沉、黃瓜條、羊腱子、羊筋肉,俗稱為「京八件」,這要記起來,還得費一些功夫,學問不少。您再瞅瞅這「京八件」里,是不是覺得有一個名稱像是混進了羊肉界裡面的素人?這顯然是一道送分題。黃瓜條,這可是羊身上最嫩的一塊肉,像小黃瓜一樣鼓鼓的。一隻羊的兩條後腿外側里就這兩小黃瓜。一條真正的最嫩的小黃瓜,在羊的沉重身軀里只佔據二兩不到的分量;所以一般都是連著旁邊的肉一起切著叫黃瓜條。在我看來,肥瘦適中的肉最好吃,瘦的肉質多少口感都會有點柴,沒有肥瘦相間的嫩。最好的涮羊肉,吃完之後,余香繚繞,如沐春風,三月不知其他肉味,且念念不忘。魚是南方一珍,羊是北方一饈,魚羊為鮮。靠近內蒙的北京,依仗大草原,能有如此甘旨肥濃供應,也是不辭常做帝都客的一個充足的理由了。
新疆羊,烤串最棒。 寧夏羊、西安羊做泡饃上佳。內蒙羊是最適合銅鍋清湯涮肉的了,因為不膻。現如今,店店都稱,肉必內蒙綿羊;家家都說,新鮮誠信不欺客。北京銅鍋涮肉也不是沒有經歷過假肉劣肉以次充好的衝擊的。由於搭配的點蘸料是味重的麻醬,很容易就把肉質本身的問題給掩蓋過去。一度出現過無良商家把馬肉,甚至老鼠肉,送到銅鍋里忽悠食客。這裡教您一個蒙羊的簡易驗證方法。把涮好的肉片和準備好的蔥花和鹽攪和一嘗,吃羊的本味。這樣肉質的真面目就露出來了。我就在切肉小哥的指領下,拋棄了麻醬,就著蔥花和鹽,起勁地嘗鮮了。好的蒙羊就是有本事能讓人吃得欲罷不能。
僅僅有好肉,是不夠的,北京銅鍋涮肉和刀工精湛的庖丁互相成就了對方。手切羊肉,講究一個薄字。高手用刀,講究一氣呵成,中間斷了,就沒樣了,被沖了。肉會隨著刀的走法,慢慢捲起來,羊肉越高厚,捲起的效果越明顯,竟跟機切凍肉片似的。人工之於機器的神奇之處,在於能做到機器的精準,卻又賦予了生命。羊後腿瞅著挺寒磣的,經過庖丁的手起刀落,切好之後長得跟花似的。要涮的羊肉這才開掛了。用筷子一攤開,像是紅玉般的凝脂,薄如蟬翼。美食家蔡瀾說烹蝦觀色,是一樂趣。涮羊肉也如是。木炭、爆火、沸水,鮮紅、淺粉、肉白。
機切羊肉凍肉,是由不同的羊肉肉品,拼加壓制,冷凍,最後機切而成,感覺就象是加了補丁的衣服,仔細吃起來會有拼湊感。在今天的火鍋屆,可以說是大行其道。機切羊肉凍肉就像是快餐店裡的食物一樣,方便、快捷、味道湊合,大眾選擇。
北京銅鍋涮肉的標配還有麻醬。麻醬之於北京人,等同於一種帶有DNA的食品。《我愛我家》有一集說到宋丹丹夢見饅頭蘸麻醬白糖吃,不知道勾起了多少北京人心底的饞蟲蠢蠢欲動。小時候,偷吃麻醬,也是一代北京人的集體回憶。在老北京眼裡,在食物匱乏的年代,麻醬就是一道硬菜。吃了能解餓,稠厚的感覺,能夠抵擋飢餓的入侵。對麻醬的愛好,體現出北京人的重口味。以下的故事就證明了這點:有些銅鍋涮肉店,也會賣烤竄,有炭烤的,電烤的,炭烤的自稱比電烤香,一般都會撒上孜然。可也有一家,端上的烤串,琥珀肉色,一口咬下去,滴溜的不是哈喇子,是肉汁,汁豐肉嫩,齒香口爽。問之答曰:原味烤炙,只加了鹽。這和正宗的巴西本土烤肉仗著牛好肉美,強調原汁原味,只加粗鹽的做法如出一轍。可是,沒有了孜然,老北京不幹了。要往烤肉上蘸麻醬。烤肉蘸麻醬,真是頭一回見,就像有流傳,廣東荔枝蘸醬油一樣的稀奇。這重口,以及麻醬對於北京人的重要性可見一斑。必要的時候,北京人可以麻醬所有東西。您也就了解,為什麼,北京銅鍋涮肉就得麻醬,沒別的。
麻醬是得調的,這調的濃厚稀薄就講究功夫了。北京人一般偏愛厚重。有店家在麻醬上下的功夫是在上面寫字、討喜;但如果讓人覺得味淡了,寫啥都沒用。當然,麻醬還可以配上青蔥、香菜、韭菜、辣椒油等,一碗碗排開,也能擺上八碗十碗的陣勢,私人定製,酌情加取。辣椒油得現炸的,端上來,碗還是熱燙的。
糖蒜也是一個基本配角。一整個上來的,北京人麻溜就剝,為了解膩。然根據馬未都的說法,以前肉都不夠吃,還解啥膩。在北京衛視熱播的《情滿四合院》里,人藝老戲骨何冰飾演的鋼廠食堂廚師,被家裡缺糧少肉的郝蕾緊緊盯上了。劇中郝蕾對肉是真愛,對何冰也是真愛。在80年代以前的大首都,北京人民也是吃不飽飯的人群,更不用說吃涮肉了。根據老北京的說法,在六、七十年代,吃涮肉是一種浪費。兩毛錢肉末,炒一大堆菠菜,菜有肉香,吃得倍歡。純吃肉,這屬於不可思議的範疇。老北京馬未都也說過,以前吃涮肉,都是一片片地涮,一片片地吃,不像現在,呼拉全呼嚕進鍋里了。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是美的,是現在進行時。中國人能吃飽、吃好,也就是這四十多年間的事情。這北京銅鍋涮肉的普及興起,也是改革開放之後了。按我說,這酸酸甜甜的糖蒜倒是挺開胃的。
銅鍋涮肉沒點燒餅,您就老外了。燒餅做得好的老字號,都賣不過來,得限量賣。外酥里嫩,一口咬下,豐富的層次讓口感和味蕾的經歷,如同從高空滑梯溜達而下,層層疊疊,一層一個境界,驚喜外溢。孜然是可以猜出來的,羊油卻深藏不漏。有燒餅師傅透露,面一定要有筋道。層次感是靠不斷重複的打薄麵糰,卷、拉來打造。好吃的關鍵在於調料醬,不在層次,沒有層次味道好也行。醬調得不好,層次再好也不好吃。
銅鍋、清湯鍋底、鮮羊肉、麻醬、燒餅,齊活?非也,北京銅鍋涮肉還有三件套您落下了。大白菜、凍豆腐、粉絲才是北京人的正統做派,都是為了吸味,蘸醬,不浪費。大白菜是北京人記憶中的唯一青菜,是蔬菜裡面的京字型大小。凍豆腐坑坑窪窪的造型就是為了吸收湯里的肉味。北京老人們會說這凍豆腐吸了肉味比肉還好吃。這都是屬於過去的牆上畫大餅,自我安慰般的回憶了,傳到今天成了吃的傳統。粉絲壓軸上場,吸取湯底精華之餘,還負責把小碗里的麻醬給抹盡吃干。
北京銅鍋涮肉吃好,也得喝好。來一瓶二鍋頭,妥妥的高度,這很北京。來一瓶北冰洋,懷舊的氣息,這北京,很童年。但據某些北京童年的回憶說,小時候配銅鍋涮肉,喝的是黑加侖飲料,包裝跟啤酒似的一大瓶,現在幾乎已經絕跡。按我說,北冰洋還是和烤羊肉串更搭,冰涼爽甜遇上熱嫩厚滑,青春四射。啤酒和涮肉更配,鐵漢柔情一般的金不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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