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命案成為爆款，悲劇成為成功案例
剛剛，我讀了咪蒙在新榜大會上的演講實錄，心裡特別不是滋味。
她以一個成功者的身份，向同樣渴望成功的人傳授爆款的秘訣，在言談舉止間，不乏取得卓越成績的炫耀，以及對自己方法論的堅定自信。她說：
可以給大家看一個數據，我們現在是1400萬粉絲，打開率20%，坦白說今年是下降的。單篇最高閱讀量1470萬，每天有兩三百萬人打開我的公號，廣告是行業第一。
好像說上去有點炫耀……對不起。但咪蒙確實不僅是公號，是互聯網產品。為什麼這麼說呢？如果你寫出一篇爆款，其實不是那麼厲害的，要不斷地寫爆款，這是我們的壓力。
近幾個月我們做了什麼呢？第一個是「劉鑫江歌案」做到1470萬閱讀，「攜程親子園」是1400多萬，還有榆林產婦事件，當時也是1200多萬閱讀。
哪怕我一貫不喜歡咪蒙，但當我看到上述標黑的這句話時，還是不免感到一股涼意：
一件命案，就這樣成為了一個爆款；一個悲劇，成為了演講台上的成功案例。
也不知她是否知道，她的爆款文章里，那張令人無比憤怒的、劉鑫在江歌被殺後開心聚會的圖片，其實是個微博上的謠言。
1470萬的閱讀量，就是造成了1470萬人的誤解。
她是否有反思過，自己其實並沒有文中表現得那麼正義？
朋友問我：「所以她文章里那種悲憫情緒是真的還是假的？」
即便她口碑不佳，我依然認為，在那一刻她的確是悲憫而憤怒的，她的確是懷著正義的願望寫下那些文字。
只是這麼多年來，她已經習慣了天天研究爆款，天天琢磨閱讀量的高低，天天揣測用戶的刺激點，所以，她的潛意識裡，依舊被爆款的成功所誘惑著，乃至於下筆時，已經下意識地使用那些此時不該使用的技巧了。
更何況，不經克制和反思的正義和悲憫，其實並不比邪惡和冷漠好多少。
韓寒在前些日子的採訪中說：
關鍵是，這種東西，你寫著寫著，後來你會變成一個非常非常雞賊的人。你會情不自禁地想怎麼能調動更多人的情緒，當我發現自己有這方面傾向的時候，我就毅然把它給停了。
不是說我誅心，要懷著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咪蒙，以及一眾相似的自媒體，不是的，我不是單純地罵這個人，罵這一個群體。
因為這是非常簡單粗暴的一種判斷，即認為糟糕的現狀就是由一小撮糟糕的壞人造成的。他們不擇手段，他們醜陋噁心，他們喪失良知，只要幹掉這幾個壞人，情況就會變好，世界就不會那麼糟糕。
我讀過不少抨擊咪蒙的文章，在他們筆下的「咪蒙」，已經被極端成一個變態，一個怪物。
不，不是的，他們也是人，不是怪物，事情也沒那麼簡單。
路西法效應早就告訴我們，你以為你是個好人，只不過是因為還沒有碰上足夠的「情境力量」。
當你在粉絲群里一呼百應，當你每天都有成千上萬人對你表示喜愛，當你的賬戶里有越來越大的金額入賬，你會被這巨大的成就感吞噬。
我成功了，所以我沒錯。
這麼多人喜歡我，我怎麼可能錯？
我也不是為了抨擊自媒體，說他們為了閱讀量如何的不要臉，因為只要你願意，你隨時可以找到舊報紙為了發行量、電視台為了收視率，所干出來的種種糟糕的爛事。
猶記得，姚貝娜去世後，她生前所在的醫院中，有人在朋友圈發了一條消息：
休息區坐著若干和平素不同表情的人，小夥伴們告訴我：這些是記者，等待著報道某位名人的消息。淼哥莫名地想到了禿鷲，醜陋的外表下一顆貪婪的心，毫無憐憫地盯著死去的獵物，就等第一時間撲上去。
媒體倫理的爭議，從一開始就沒停過。
他們和自媒體的區別，無非就是前者還存在行業的集體反思和自我監督，哪怕是表面的、脆弱的，而後者已經是赤裸裸地把自己當成「產品」，撕破了最後一點點文明的遮擋和反思的可能。
可是，我究竟想說什麼呢？
學馬東嗎？
面對「你喜歡這個時代嗎」，連連說：「我喜歡，我喜歡，我喜歡。」
面對「你是生活在哪個時代都很爽嗎？」，回答說：「我知道其實沒有爽，真的，我覺得反正也爽不到哪去，所以爽一會是一會。」
學李誕嗎？
「我認為所有的時代都一個德行。」
「沒勁，沒意思。」
「我覺得什麼都可以。」
學現在的韓寒嗎？
「優秀的創作者，從誕生的第一秒，就應該是商人。」
「第一秒就應該為投資人、股東，考慮商業回報的問題。」
我不敢去算，有多少「活明白了」，其實是對流光溢彩的物質生活的貪戀？我不敢去數，有多少「現在想起來過去真蠢」，其實是無法面對曾經勇敢的自己？我不敢去量，有多少「算了吧，就這樣」，其實是放棄了永遠值得堅守的理想？
可是，當我們看到被強制退賽的Gai，我們就會知道，生活不會因為你妥協了就放過你。
人是多麼善於自我合理化的物種，為了晚上能睡得著覺，找了多少借口，騙著騙著，自己真的也就信了。
那些我年少時的英雄，一個個都開始感恩這個時代了，像跪在地上說：謝主隆恩。
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看進骨頭裡、血液里、靈魂里，看見雖然它們正在遭受猛烈的攻擊，似乎馬上就要坍塌，可我能感覺它們依然還尚有力量，暫時不想放棄。
想了想，還是覺得生命光燦，不應做一個對世界潑來的污穢無動於衷、最終成為污穢的人。
讀詩吧朋友們，讀詩就像擦去那些污穢，露出生命本來的光燦。
今晚就讀拜倫。
我沒有愛過這世界，它對我也一樣；
我沒有阿諛過它腐臭的呼吸，也不曾
忍從地屈膝，膜拜它的各種偶像；
我沒有在臉上堆著笑，更沒有高聲
叫嚷著，崇拜一種迴音；紛紜的世人
不能把我看作他們一夥；我站在人群中
卻不屬於他們；也沒有把頭腦放進
那並非而又算作他們的思想的屍衣中，
一齊列隊行進，因此才被壓抑而致溫順。
我沒有愛過這世界，它對我也一樣——
但是，儘管彼此敵視，讓我們方方便便
分手吧；雖然我自己不曾看到，在這世上
我相信或許有不騙人的希望，真實的語言，
也許還有些美德，它們的確懷有仁心，
並不給失敗的人安排陷阱；我還這樣想：
當人們傷心的時候，有些人真的在傷心，
有那麼一兩個，幾乎就是所表現的那樣——
我還認為：善不只是說話，幸福並不只是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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