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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後花園:那花兒,想開就開。那蟲子,想叫就叫。那倭瓜,願意爬架就爬架,願意上房就上房……

翻了下微博,發現一些紀念蕭紅的文章。

1942年的1月22日,她在香港病逝。

之前寫了一點蕭紅,最後的「童年」不知為什麼被刪掉了。

貼出。

1

呼蘭的水繞縣城西南而過,水面愈發平闊,在哈爾濱附近4公里處,注入松花江。

1911年,也就是宣統三年。

二十世紀的初葉,呼蘭——這個地處酷冷的邊地小城,竟然有些繁華景象。春末到秋初,木排在呼蘭河上順水飄流;隆冬季節,河面冰凍三尺,騾馬車輛皆可通行。這是上天給予這座小城特別的恩賜,走向哈爾濱的車馬人群,把小城作為歇腳之地。

小城不大,南北、東西,兩條大街搭建起小城的支架。那十字街上,有金銀首飾店、布莊、油鹽店、茶莊、藥店,也有拔牙的「洋醫生」。

正值初夏,遠在關外的呼蘭,涼爽宜人。

而整個中國,則處於熾熱的糾葛之中。

此時,皇帝與他背後的集團,正焦頭爛額地尋著出路;而雄起的革命火焰又在各種流血和犧牲中,映照著黑暗的長夜。

然而,在小城,沒有幾個人去管那些世態紛亂。

正是農忙的前夕,看看後花園裡那些花兒、蜂子,蝴蝶,蜻蜓,螞蚱。

紅的紅,綠的綠,望一眼,心裡就漾出几絲滿足。

那花兒,想開就開。那鳥兒,想飛就飛。那蟲子,想叫就叫。那倭瓜,願意爬架就爬架,願意上房就上房……

一切,都愜意極了。

呼蘭縣城龍王廟路南的張家大院里,正忙碌著。

六十多歲的老祖父張維禎,正和家人一起,迎接他的第一個孫輩。

張家的祖上是闖關東的山東移民,來自山東聊城的莘縣。經過幾代人的勞作,張氏家族在清光緒年間,已經成為吉林、黑龍江地區有名的地主,除了田產,張家還在阿城等地購置房產、興辦商號。

極盛而衰。

張家的家族矛盾,因資產擴大,日益尖銳,分家成為大勢。張維禎是張氏家族在東北的第四代的一支,分得呼蘭的部分田產,他帶領家人遷往此地。

張維禎性情溫厚,其妻范氏精明能幹,於是,一家之主的重任便落到了范氏身上。雖是女子當家,張家在呼蘭的日子照樣風生水起。

僅有一項憾事,張維禎年過半百,膝下除了三個女兒,並無男丁。在三個女兒出嫁之後,他們在族中選定了3歲喪母的堂侄張廷舉作為繼子。

那一年, 12歲的張廷舉從阿城到呼蘭,承歡於張維禎夫婦膝下。

如今,邁入老年的張維禎,安然面對下一代的到來,心裡有著另外的快意。

一聲女嬰的啼哭,在繁忙的張家大院里,並沒有顯得格外嘹亮。

當然,也不會有人意識到她將在後來時代的進退中,散發不同他人的文學光華,又捲入不能消弭的孤獨。

那一天是端午節,也是公曆的6月1日。家人給這個孩子取名張迺瑩。

2

女嬰的出生,並未給父輩帶來多少榮耀與滿足。慢慢長大,她便與祖父在後花園裡逃避世俗雜務。

一到了後園裡,立刻就另是一個世界了。決不是那房子里的狹窄的世界,而是寬廣的,人和天地在一起,天地是多麼大,多麼遠,用手摸不到天空。

而土地上所長的又是那麼繁華,一眼看上去,是看不完的,只覺得眼前鮮綠的一片。

一到後園裡,我就沒有對象地奔了出去,好像我是看準了什麼而奔去了似的,好像有什麼在那兒等著我似的。其實我是什麼目的也沒有。只覺得這園子裡邊無論什麼東西都是活的,好像我的腿也非跳不可了。

如果沒有祖父和後花園,童年將如何乏味凄清。

但,如果沒有祖父和後花園,她的內心或許不會埋下行走的種子,也許她將同大多數同樣出身的呼蘭女子一樣,嫁與那個父親安排好了的王恩甲,而後,寂靜走完作為一個尋常女子的一生。

同樣,那些閃爍著生命和自由能量的文字,我們也將不會看見了。

後花園的蜂子與蝴蝶,以及小兒女望不見邊沿的綠意,塑造著她敏感且敏銳的性情。

她還喜歡吃。鄰家的乳豬掉到井裡了,小豬被打撈上來,便歸了祖父。他攪了黃泥,裹了那溺亡的小豬,放在炕灶里燒熟給蕭紅吃,小豬之外,蕭紅還吃過溺水的鴨子,比較之下,鴨肉的味道更勝一籌。

「快蘸點鹽吧,快蘸點韭菜花吧,空口吃不好,等會要反胃的……」祖父越是贊她能吃,她便吃得越多。

自那以後,她便時常圍在井沿,等著鴨子掉進去。

那真是無憂的歲月。

秋雨之後,後花園開始凋零。花事黃敗,苗木少了整齊健康的精神,等大雪落下,後花園也被埋了起來。

還好,她找到了兩間極小的儲藏室。那裡是黑的,也沒有祖母與母親的責罵。而隨便打開那一隻箱子,總有好看的東西等在那裡——花絲線、綢布條、香荷包、繡花領子、藍翠的耳環與戒指。

但這不是她的興趣所在,那些抽屜里的銅環、木刀、竹尺、觀音粉才是她的最愛。她左手拿著木刀,右手拿著觀音粉,這裡砍,那裡畫。後來,又搜尋到了一把小鋸,椅子腿與炕沿都沒有逃過她的破壞,吃飯的時候,她便用這小鋸鋸饅頭。

玩膩這些,她繼續翻騰,而後,那清朝的帽子與多少年前大鵝翎扇子也被找了出來,戴在頭上,搖在手上。

那些舊物,是父輩們的生活,如果不是這個精靈般的孩子,大約永遠都不會動的。

「他們過的是既不向前,也不回頭的生活。凡是過去的,都算是忘記了,未來的他們也不怎樣積極地希望著,只是一天一天地平板地、無怨無尤地在他們祖先給他們準備好的口糧之中生活著。」

於是,她天天從那小黑屋子中玩外搬著,天天有新的發現,搬出來的,是自己的玩物,也是祖父母的感慨——舊物上有青春歲月,還有家族盛敗的回憶。

只是,在她看來,這黯啞的黑屋子,雖然總是創造著新奇,卻遠不如在平闊的後花園裡奔跑更為快意些。

雖說,有父親的冷淡、母親的惡言惡色、祖母在窗外用針等著她捅開窗戶紙的手。

可童年,豐衣足食,還有祖父的痛惜,說實話,並不壞。況且,祖父說過,有錢的孩子是不受什麼氣的。

3

六歲時,她開始就跟祖父學詩。晚上念詩,半夜醒了也是念詩。念了一陣,念困了再睡去。

祖父教她《千家詩》,沒有課本,全憑口頭傳頌。

正是從這個時候起,她與祖父的生活,在尋找後花園的花花草草螞蚱蜻蜓之外,多了一項內容。祖父口授《千家詩》,是她接受中國古典文學的開始。

去年今日此門中,

人面桃花相映紅。

人面不知何處去,

桃花依舊笑春風。

這是她喜歡的一首詩,因為其中有桃花,桃樹一開就要結桃子了,桃子好吃。小女孩的心思里,哪裡有人面不知何處去的悵惘。

每每念完這首,她總是會問——今年咱們的櫻桃樹開不開花?後面的園子里,就有一一顆櫻桃樹,當然,還有一棵李子樹,這櫻桃樹與李子樹都不大結果子,詩念到這裡,櫻桃樹什麼時候開花,總是個念想。

那首賀知章的《回鄉偶書》,大約是她最早接觸到了的古詩。

祖父說:

「少小離家老大回……」

她也說:

「少小離家老大回……」

那些字句,全然不知道什麼意思,只是,那念起來的節奏好聽,她便不厭其煩地在嘴巴里念咕,興頭上,幾乎喊了起來,聲音大得要把房頂掀翻,甚至,不分晝夜。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這是說家鄉的口音還沒有改變,鬍子可白了。」

她問祖父:「為什麼小的時候離家?離家到哪裡去?」

祖父回答:「好比爺像你那麼大離家,現在老了回來了,誰還認識呢?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小孩子見了就招呼著說:你這個白鬍老頭,是從哪裡來的?」

這是祖父對賀知章的《回鄉偶書》最為通俗的解釋。

然而,在她聽來,有所心慌,趕快問祖父:

「我也要離家的嗎?等我鬍子白了回來,爺爺你也不認識我了嗎? 」

祖父接話:「你不離家的,你哪裡能夠離家……快再念一首詩吧!念春眠不覺曉……」

幼年的她,對離家心懷恐懼。可它如同預言,宣告了再也無法回到故土的未來。

而人生,也果真如夢,恰恰是,春眠不覺曉。

又是春天了,她穿行在後花園的花紅柳綠中,躲避著父母的漠視與祖母「死腦瓜骨」的數落。

轉眼,八歲了。

那是七月的末尾,母親病了幾天,家裡的一生來來往往,他們騎著白馬,或坐著三輪車,最高的那個用銀針刺了母親的腿,他說:「血流則生,不流則亡。」

她站在一旁,確確實實看到那針孔沒有流血,只是母親的推上憑空多了一個黑點,生命的停滯哀傷,大約就凝於那一點之上,那銀針自母親的腿上拔出,卻釘在她的心上。

「母親並不十分愛我,但也總算是母親。」

34歲的母親,終於命隕於那個酷熱的七月。

三個月之後,父親又娶新婦,此時,她與弟弟鞋面上的白布尚未撕去。父親的性情,也似乎從此變了模樣,偶爾打碎一隻杯子,他便罵到使人發抖的境地。

「後來就連父親的眼睛也轉了彎,每從他的身邊經過,我就像自己的身上生了針刺一樣;他斜視著你,他那高傲的眼光從鼻樑經過嘴角而後往下流著。」

4

童年就是在那個七月終結的吧。

後花園的太陽依舊特別大,天空依舊特別高,玫瑰依舊在怒放,櫻桃和李子照樣沒掛幾個果子。

然而,她的天空,開始低矮了起來。

不過,值得慶幸的,仍有祖父。

在冬日大雪的黃昏中,圍著暖爐,聽祖父讀那些動人的詩篇,看著祖父白鬍子和微紅的嘴唇,心裡就沉靜了些——那雪也不那麼冷了,如白的棉絮,緩緩飄動。

祖父的這間房子,是躲避父親責打的居所。祖父將手放在她的肩頭,又摩挲她的頭說:「快快長吧,長大就好了。」

那時,蕭紅還不叫蕭紅。

在後花園和大雪地里,祖父的聲音,時時追在她的身後,喊著她的乳名——榮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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