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有幾條船?江中有幾多浪花?
文:萬鈞 讀史開眼界 特約作家
記得上初中那陣子,發小浩子經常約我去江邊,看江。
起初我好生納悶,我們生活的城市不就在長江邊上么?早就習慣了江是這個城市的一部分,就像習慣了早晨的陽光、晚上的月光也是城市一部分一樣,沒覺得有什麼特別的啊?不過我還是答應了。我想知道,他究竟新發現了什麼。
到了江邊,找個地兒坐下,面朝大江,四下眺望:江水近處平緩,中流湍急,涌濺著無數浪花,一路東去;江面上,許多船隻往來,除了輪船外,還有桅杆上掛著巨大帆布的木船;遠處,西塞山雄踞江中,像個獅子蹲在那裡,默不作聲望著過往的船隻;江北岸,是長江中下游平原,一馬平川,與天際相接。天氣晴朗的時候,雲白天藍,江鷗高低翻飛,自由自在。眼裡這些景色,早已習以為常,見多不怪。
我問浩子,為什麼要跑來看江?有什麼新發現?他說沒有,但是就這樣看著、看著,慢慢就喜歡了。聽他這麼一說,我覺得有些失望。但轉念一想,既然來了,那就看看吧,順便聊聊天。
我們坐在江邊,東扯西拉,海闊天空,什麼都聊。浩子是武漢人,說話時常常會帶個口頭禪:個板瑪!武漢話里個板瑪的意思,既可以用來罵人(相當於那句性質很惡劣的國罵);也可以用來表示讚賞、慨嘆;但更多時候,就是一個語氣詞,或開頭,或結尾,用以加強語氣。
看著江水川流不息,就聊「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浩子就會情不自禁加上一句:是的哈,時間過的像流水,個板瑪!
看著江面上,掛著巨大帆布的木船順流而下,直至遠到看不見,就聊「孤帆遠影碧空盡, 惟見長江天際流。」浩子也會加一句:個板瑪!說的太形象了,跟眼前景色一模一樣。
看著遠處西塞山,就在遐想,山那邊的天地一定更大;山那邊的那邊,一定更大更大。我們都很憧憬,以後能有機會走出去,看看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是個什麼樣子。
我們也聊學習、老師、同學……,各種話題。有時候,浩子也會神神秘秘地跟我說一些只有成人才知道的事情。我聽了,深感詫異,心裡暗暗思忖:他跟我年紀差不多大,怎麼能知道這麼多事啊?個板瑪!
總而言之,那是一段難忘的快樂時光。
不曾忘,自難忘。
…………
時間過的飛快,就像歌里唱的那樣:「輕飄飄的舊時光就這麼溜走,轉頭回去看看時,已匆匆數年。」不是數年,是數十年,一晃眼就過去了。
千里歸來。跟浩子提及那段往事,相約找個時間,再去看江。他答應了,但感嘆了一聲:今非昔比啊,心境不一樣了。
又到江邊,又見長江。
江水,依然奔流不息;遠處西塞山,「山形依舊枕寒流」;江上,許多船隻來來往往,只是早已不見了當年那掛著巨大風帆的木船蹤影。江南北兩岸,矗立起許多高層建築,寓純樸自然的景色中,又增添了一些現代氣息。
信步江堤,邊走邊聊,話題一個接著一個轉換。
聊過許多話題之後,我問浩子,你看江上有幾條船?
他伸著食指,一邊點一邊邊數,說不算停靠岸邊的,江上來來往往有十幾條。
我笑了笑說,沒那麼多,就兩條。
他不解,望著我,滿臉疑惑。
我問他,想聽故事么?他點頭。於是我跟他講了一個故事:
相傳,清朝乾隆皇帝下江南,在鎮江金山禪寺,由住持法磬禪師作陪,站在山頭欣賞江景。
乾隆看見江上來往船隻熙熙攘攘,便問法磬禪師:長江一日有多少船往來?
法磬禪師說:往來只有兩條船。
乾隆不解:怎麼只有兩條船呢?
法磬禪師說:一條船為名,一條船為利。
乾隆聽後,大為讚歎。
聽我講完故事,浩子恍然大悟,嘖嘖稱道:個板瑪,冇想到哈,真的是這樣!他說以前好像聽過類似說法,但不知道原來是出自這樣一個典故。
我又問他,你看江中有幾多浪花呢?
這回,他一下就明白,問題的後面肯定也有故事。於是乾脆回答說不曉得。
我朝他伸出三個手指,告訴他,總共三朵浪花。
他不解,問我,怎麼說?
我告訴他,三朵浪花,一朵是眼裡看到的,一朵是心裡認知的,還有一朵是我們實際描述的。
他很感興趣,問我這後面是不是也有典故?
我告訴他,國內有個大證券公司研究所所長提出了一個「三朵花理論」,即樹上的花(客觀),心裡的花(認知),股票價格上的花(實踐)。他這個「三朵花理論」,又是來源於《金剛經》中的教義:「世界,即非世界,是名世界。」這個教義其實是在告訴我們,眼裡看到的東西,跟心裡認知的,以及由此而來的實踐活動,三者之間總是會有偏差的;如果我們能使這個偏差越小,那我們離事物本質就越近,實踐的效果也就越好。
浩子聽了,似乎有點懵圈,他說他不炒股。
我聽了一樂,對他說,這個理論並不只是用來炒股的,用來理解別的事情,也很有趣。
他也笑了說,個板瑪!用來說股票我是不懂,但用來描述江中浪花,倒是蠻有味兒的。
是啊!少年時候,看江上的船,有幾條就是幾條;看江中的浪花,有幾多就是幾多。現在再看,就只兩條船、三朵浪花。
為什麼會這樣?歲月使然。個板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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