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讓別人等我
手術後,弟弟和弟妹為了王紅能更好地休養,將她接到了他倆空出來的樓房內,她卻閑不下來,一天用吸塵器吸兩遍地
每一年的生日,梨樹溝村的王紅都默默地在心裡許個願,希望腳能變得好一點兒,一點兒就成。由於患有先天性尾椎裂,壓迫神經,影響了她的腳,不能正常走路,小腿無力,只能甩腿走路。2016年,腳受傷後,她更是成了醫院的「常客」。當腳又一次發病,情況不樂觀時,她甚至主動向醫生申請做截肢手術。慶幸的是,醫生們通過保守治療的手術,暫時保全了她的腳。未來的生活如何,並沒有明朗的答案,但是她知道,自己不會坐以待斃,就像她出生34年來,一直沒放棄為自己創造未來。
12月21日,距離記者和王紅約定的採訪時間還有40分鐘,她給記者發了一條微信:「親中午陪我一起吃飯 我準備了 顯擺一下我的廚藝」(原文無標點)並把準備好的菜發了張圖,怕記者推辭。幾個月前她做了一場手術,之後弟弟和弟妹怕她在老家行動不方便,哄著把她留在了金州,住在弟弟和弟妹空出來的樓房內。記者剛到門口,菜香味已經溢出來了。
她熱情地給記者開了門,廚房外的桌子上已經擺好了5盤菜,很有賣相,熱騰騰的鍋里正在煮著咖喱土豆。僅用時一個小時左右,她就做出了6盤菜。如果不是記者突然到來,她並不會讓記者知道,她是全程跪著做好這桌菜的。
原來,她做完手術後需要靜養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醫生叮囑她盡量不用腳走路。於是她開始用輪椅,出門時她坐輪椅,在家裡就跪著「走」。
記者趕忙要幫她到廚房打下手,她怎麼都不讓進,調侃「信不著你!」她一邊做菜,一邊給記者講述她一人做一大桌菜招呼一群朋友的事迹。她嗔怪著,「你還是來早了,我招呼朋友們時都是我已經做完菜,化好妝後,她們剛到。今天我還沒化妝呢,我女神的形象就此破滅了!」這句話將一度不知所措的記者逗笑了,卸下了記者的不安。
然而膝蓋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迹,泄露了她故作輕鬆背後的倔強。
術後休養階段,她開始坐輪椅行動
做了截肢的打算
2016年年底,她的腳出現傷口,癒合得緩慢,總是在快要癒合又複發的狀態中循環,反反覆復折騰了快一年。經過治療,原本情況一點點好轉的腳,在今年10月時突然惡化,她輾轉跑了市內的三四家醫院,都沒有和她說清楚病情,她心灰意冷地來到金州區第一人民醫院,一位骨科主任向她娓娓道來她的病情以及可能要面臨的情況,她像找到知音似的,不打算去弟弟建議的其它醫院了,放下話,「醫生說到我心坎里了,那我死也要死在這裡。」
醫生說的專業術語她沒記住,她的理解是腳上的傷口呈現一個漏斗狀態,外表看上去壞了一點,實際上裡面像個洞,長出了比雞蛋還大的肉疙瘩,還不斷流膿。
針對她複雜的病情,幾位醫生經過研討後給出了4種可能:首先是勸她到更權威的北京的大醫院看病,目前大連的醫療條件恐怕治不了她的病;其次是在該院保守治療,嘗試做手術割掉爛肉,再用促進傷口癒合的VSD技術治療;再次是在不截肢的前提下,做個假肢,把腳整個墊起來,防止傷腳繼續磨損;還有一種結果就是截肢,而且可能不止要截腳,得截到小腿。
聽到截肢,她心裡一震,卻不是驚慌。「我心就動了。我34歲,從出生到現在這麼多年,我走路一直是很奇怪的姿態。這個腳一年來總是壞了好了,好了壞了。我的心情都是跟著腳變化的,今天要是腳好一點,心情就跟著好一點。腳要是壞了,心情也壞了。」她已經被傷腳弄得身心俱疲,「要瘋了的狀態。」
她心一橫,哭著跟醫生說:「要不然你給我截了得了!」在腳的傷情嚴重前,她本來一直在工作,住院這段時間才暫停了,她寧可截肢,也不想被傷腳拖累到不能上班,「左右都得花錢,花了錢後我要還是呆在家的狀態,還不如截了後我可以出去工作。」
面對執意要截肢的王紅,醫生們勸她再好好想想,別把問題想簡單了,因為她也許適應截肢,也許不適應,一旦截了後出現新的傷情,局面會更棘手。
她回家跟家人鄭重說出她要截肢的決定,全家認為還沒到非得走這一步的階段,極力保全她的腳。母親不太敢想像她將要面對的畫面,不斷地抹眼淚,「這你想想晚上睡覺,還得把假腿拿下來……」弟弟心疼她,「姐,你再等兩年,我再努力點兒,咱即使治不起,也去北京看看,看看人家怎麼說,可能還有更好的方案,如果你現在截了,以後想長都長不出來。」
家人的愛護消融了她倔強的外殼。她決定先採取保守治療,做手術割掉爛肉,再用促進傷口癒合的VSD技術治療。
出門前會精細地化妝,取悅自己
不打麻藥做手術
住院期間,王紅有兩樣事情把醫生們給折服了:
一個是花錢非常計較。這場手術沒有在手術室做,是在清創室做的。原因就是幾乎每次見到醫生,王紅都拜託醫生,能少花錢就少花錢。經過綜合考慮後,醫生決定用清創室代替手術室,減少她的費用。
另一個是無來由的樂觀。在她沒決定用什麼方法治療時,一位醫生提案,也許可以不用截,直接用假肢包住腳,她一聽,挺激動,「這是不是可以長個了?」每天醫生來查房時,她都沖著醫生用力招手,咧嘴一樂,「早上好,醫生!」醫生看著她像不知愁的似的,感慨,「唉呀媽呀,你咋這麼好的心態?」
由於王紅患有先天性尾椎裂,醫生基於對她的小腿幾乎沒有知覺的判斷,以及麻藥對她的傷口癒合非常不利的考慮,告訴她盡量撐著,做手術時麻藥會放在一邊,不能忍時再用麻藥。這場手術對她,對醫生們,都是一場考驗,「醫生說,他做了20多年手術,頭一回生割。」
手術時,王紅清醒地看著醫生實施的每一個步驟。一刀一刀下去,刀往深里割時,她知道疼了,「好像也不是那麼疼,能忍住!」忍著,再忍著,直到扛住了整場手術。主任對她猛誇了一句:「王紅,你真棒!」她受到了很大鼓舞,開心得把痛苦全拋到腦後。手術取出了兩塊肉疙瘩,又利用VSD技術治療了7天,傷口內漸漸長出了新肉。
她的腳暫時保住了。
2017金普新區電商創業培訓課上,從南方來的老師欣賞王紅樂觀的品格,主動和她合影
竭盡全力去掙錢
無論在先前治療的三院還是做手術的金州區第一人民醫院,她都對醫治她的醫生們感到崇敬,充滿了感激:「我遇到的每個醫生都特別好,很負責,針對我研究了好幾套方案。」儘管住院時,她見到醫生會開心,也知道醫生們為她著想,省去了很多費用,但是見到收費單時仍會心裡一緊,嘴裡常念叨一句話:「現在賺錢太不容易了,啥時候能掙回來啊。」
在醫院裡緊緊盯著每筆支出,源於她生活中節儉慣了。
她隱隱約約地有過小時候念過一段時間書的印象,小朋友們懵懂的異樣的目光,讓她自卑,從此她退學回家,沒再念書,不怎麼識字。電視和收音機成為她認識世界的一個窗口,只要在家,除了睡覺,電視或收音機必須開著,聽著裡面的聲音才安心。
漸漸長大後,她在家做一些手工掙錢。後來周圍要好的朋友們都出去工作了,她覺得自己不能只在家做手工,16歲時,向父母要了500元錢,正式地學了一門手藝,開始上班工作。弟弟還在上學,媽媽體弱沒有工作,從那時起,她和爸爸一起承擔了養家的擔子。去過服裝廠、學過美髮、給人化妝,後來在一家影樓里做後期做了10多年。
上起班來,她風雨無阻。一來二去,小客售票員都熟悉她,照顧她,看到大雨大雪天她仍等在那裡坐小客,怕她遭罪,勸她壞天兒時別出門,她笑呵呵地給自己打氣,「你不知道我有多重要啊!」她甩腿走路,走得雖慢,但是從來沒有錯過上班點兒的那趟小客,每次都早早出門,守在站點,「我等別人行,不能讓別人等我。」
她努力地掙錢,同時也努力地攢錢。開1800元一個月工資時,再靠著下班後給周圍人理髮,她一年能攢下2萬多元錢,全交給家裡,支撐日常生活開銷。除了每天做小客往返的4元錢,幾乎再無花錢的地方。等到弟弟念完了大學,她在二十八九歲時,才開始有意識地為自己攢錢。
在沒治療傷腳之前,她的生活被自己圈在了三十里堡,唯一一次破例是去了發現王國。發現王國曾推出優惠活動,1塊錢暢遊一遍,她這才放任自己,跟著朋友去了,結果,玩一個項目就得排隊4個小時。她排得實在受不了了,說服了自己,另找了平常日,花了400多元,帶著朋友重新玩一次發現王國,暢暢快快地瀟洒了一回。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旅遊,也是目前為止唯一一次。
排到她坐過山車時,門口離著過山車有一段距離,她怕耽誤別人時間,告訴工作人員她得慢慢走,讓遊戲先開始吧,她等待下一輪。工作人員都說等著她,她走向過山車時,大家集體給她鼓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這一瞬間的溫暖,她記到現在。
用心地擺了盤
拾取生活的陽光
幾個月前的這場手術,弟弟焦急地守在清創室門外,一開始心切地關注著手術進展,沒幾刀,就已經不敢看,眼淚快掉下來了。挨了刀的王紅,過後在朋友圈上調皮地寫道:「一年沒洗腳,花了幾萬塊請三個帥哥給我做足療!」做VSD治療時,7天不能下床,看著自己滿身插著的管子,她興奮地跟前來探望的弟弟講,「插了這麼多管子,這幾千塊錢花得真值!」
所有遭的罪,過了她的嘴都深入淺出,雲淡風輕。
因為走路一直姿態另類,她調侃自己是「行為藝術家」。生活如果對她好一點,她就會開心得不得了,「我沒有想讓自己達到像正常人走路那樣的狀態,比現在好一點就行,只要不是經常上醫院就行。」
頻繁就醫最令她心急的是不能上班。一年多前,因為生活中的事忙碌了一陣,腳第一次出現了傷口,家人一再勸說她暫停工作,專心治療,她只定期到醫院輸液,仍舊挺著,繼續上班。她在影樓做後期,是一個多面手,化妝、修圖都可以干,「當時也不是為了掙這個錢。就覺得上班才能體現我的價值,不上班,不做這個我幹什麼?好像沒有退路了。我沒把它當一份工作,我去上班,把它當成我另一個家,和老闆娘處得也像家人一樣,我覺得我是這個『家』一員,沒了我不行。」
她撐了快一年,傷口一天天見好,她一天天憧憬著痊癒後的生活。突然一天,將要癒合的傷口意外地舊病複發,問題嚴重,她才痛下決心,打電話跟老闆娘辭別。她拿著電話哭得稀里嘩啦,不捨得,太不捨得了。
手術後在弟弟弟妹家靜養的這段日子,她第一次聯繫了三十里堡殘聯,殘聯主席推薦她參加2017金普新區電商創業培訓班,原先她利用業餘時間做微商的經歷令她對這門課她頗有興緻,請母親來給她推著輪椅去上課。她識字不多,也不知道一句話該怎麼加標點符號,但是她逼著自己儘力完成老師留的作業,頂著壓力學做文案,一遍又一遍向別人請教。
每次上課,王紅都化了美美的妝,打起十足的精神去聽課。帶妝上課這點,打動了從杭州來的電商老師,拉著她合影留念,「說是沒見過我這樣的,在老師以往的印象中,總覺得我們這幫群體是需要同情的,來給我們講課後發現不是想的那樣。」
她很會調動自己的好情緒,「我不僅出門化妝,就是這段時間我一個人在弟弟家,也會做個精緻的早餐,拍個美拍,每天跪著用吸塵器吸兩遍地。把自己,把家,收拾得妥妥噹噹,這樣做,我自己的心情好哇!」
老師問她以後想幹什麼?她一時沒有明確的方向,不過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標準,「無論是幹什麼,我都想通過自己的努力,不僅不用任何人幫助,我還希望我能幫助別人!」
文|於曉紅
圖|國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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